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北风疾 » 第十二章 接续上篇

第十二章 接续上篇

    苏赫终于闻听殿内唤起了自己的名字。

    抬手之际,他便望见康佑福的手在身侧冲他压了又压。

    这是在暗示他切莫急躁,他便冲老康笑笑以示会意。

    起身。

    那只千层底银线云吞锈金兽首靴,只一步,便踏进朱门之内。

    早在园门处,便有小黄门捧来朝服,阿南帮他穿戴齐整。

    此时他依旧身着御前侍卫统领,一品武官墨麒麟补服,却从来也不耐着冠,似往日一样只随意扎着籫儿,其步赳赳,气势昂然的大步来在御前。

    “臣,苏赫,叩见圣上。吾皇万岁。”

    自他在门外现身,至他步至身前,萧鸿辰双眼不眨的便就一直盯着他。

    苏赫自六月离京,这一去竟已有半年之久……

    眼见得他面上风尘仆仆,眉目间那股生生英气,萧鸿辰竟未料到,原来自己却是如此想念于他……

    萧鸿辰忽然眉峰皱了皱,他微微探出身子仔细观瞧……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心中一酸……

    苏赫的两鬓间,竟已见白发!他毕竟那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啊……这半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萧洪辰这一看,便足有数息的工夫。

    只看得萧逸双眼中冷若冰霜,萧曜瞳仁丝丝冒火……

    随着苏赫,悄没声儿转至御驾之侧的康佑福,便就轻轻痰漱一声。

    却又不叫起,萧鸿辰慢声道,“朕的十二面金牌,你可都见到了。”

    “见到了。”

    赵安不禁环眼园瞪,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言辞在御前回话的……

    一众朝臣却早就见怪不怪。

    “既见金牌,为何不速返京城!你可知十二面金牌下去,你该当何罪!”

    “金牌来在军中之时,臣在雁鸣关。”

    “雁鸣关?”萧鸿辰将视线投在齐甄身上。

    于此同时,萧曜与齐甄均是心中冷笑。

    他们早就对今日廷议推敲再三,一切均已坐实,再无纰漏!就算苏赫有三头六臂,哪怕他浑身是嘴,也休想逃过此劫!

    自臣工之列,枢部右侍郎薛世祥越众而出,“启禀圣上。御北大将军徐凌近日回报的文书中,并未提及曾与大将军在雁鸣关会晤一事。”

    “嗯?!你作何解释?”

    苏赫扭过头,回望这位薛侍郎一眼,“你就是薛丁山叔父吧。”

    薛世祥傲然对视着苏赫眼神,却根本不屑对此有任何回应。

    萧逸见状,便就妥妥的轻咳两声。

    “回话。”萧鸿辰叩了叩桌案。

    “回禀圣上。臣,并未拜会徐将军,只是去雁鸣关看了看。”

    薛世祥当即言道,“圣上容禀。对此徐将军倒是提了几句,他虽未见到苏将军本人,却听说苏将军曾乘夜孤身一人前往漠南……所去何处,所为何事,所见何人,徐将军百般揣摩却不得而知。”

    “可有此事?!”萧鸿辰质问苏赫。

    “有。我乘夜突前三百里,只为一探敌情……”

    齐甄却压根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继续纠葛,只冷不丁突然发声道,“苏将军在乱石岗私会二严,更将秦地拱手私赠严贼,带兵退至辛州……你可敢认么!”

    苏赫不叫自起,他环视身前身后的这几位,只认真的对萧鸿辰言道,“圣上,是我约严守制叔侄在乱石岗谈一谈……近卫军退出秦地,确是我的将令,这不是什么私赠秦地……至于陈兵辛州……”

    “够了!只要你肯认,就再莫强词夺理。”齐甄冲萧鸿辰躬身道,“臣,弹劾苏将军图谋不轨叛国之罪,现已坐实。苏将军当廷供认不讳,今日朝臣云集长乐宫皆已听到看到,臣,请圣裁!”

    “你……”只这一瞬,萧鸿辰便似苍老了几分,他紧盯着苏赫到,“可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赫诚言回道,“臣所言,句句属实!”

    “咳咳……”萧逸适时的踱步而出,立身堂间,“父皇,儿臣素与白将军有书信往来,偶尔听闻一事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萧鸿辰望向他的目光便就似刀。

    此子居然当廷暗示他与白方朔之间的关系……萧鸿辰的面上便就阴郁了几分。

    朝臣一个个皆听出献王萧逸此时的话外之音……还了得!这位从来不显的药罐子闲王,居然与征西大将白方朔私下亲厚!

    萧鸿辰冷冷言道,“讲来。”

    萧逸那单薄的身子便就来在御前,他侧身一问,“理藩院纪司正?”

    纪伊正出列回到,“臣在。”

    苏赫当即目光一凛,他已隐隐知道这萧逸要言说些什么……

    “你向导司的掌图右使林静姿,如今何在?”

    “回禀圣上,献王殿下。掌图林右使,自年中借由蜀中事务,已叛出朝廷,将我司在西南的一应安排尽数揭起,向导司由此损失惨重……”

    萧逸笑了笑,“纪司正可知你这位爱徒,乃是严峻杰之女?”

    纪伊正当即俯身跪倒,“臣……不知!臣失察之罪,罪无可赦……”

    “果有此事?!”萧鸿辰探身问道。

    “回禀父皇,非但如此……据白将军所说,苏将军与这位林右使似有旧情。”他又笑了笑,“又或者说,苏将军与那严峻杰,或有翁婿之情也未能可知……苏将军,是也不是?”

    似一桶油,尽数浇在红碳薪柴之上,轰然火气!长乐宫中,此时顿时就哗然声大作。

    当朝镇军大将军与那反贼严峻杰……翁婿之情!

    萧鸿辰的脑袋里便就顿时嗡嗡作响。

    脸上青白交替,只缓过一瞬,他再也不气不恼,反倒是显得平心静气的端坐于龙案之后。

    萧逸心中大喜。

    成了!

    他深知其父,只要现出这般面目,如此作态,那便是已然气极。

    看似愈木然,他心中怒意愈盛。越显平静,他胸腹中已是波浪滔天!

    ……

    唯有苏赫当廷闭目良久,他睁眼之际,只冲萧逸重重的点点头,“献王殿下。”

    萧逸赶忙拱手,“苏大将军。”

    苏赫一字一顿的轻声道,“你应该已经知道的,她已死了。”

    萧逸面上一丝尬色一闪而过。

    苏赫的身形便就此刻,似乎突然暴涨了几分!

    康佑福顿时两道长眉一蹙,脚步无声的来在萧鸿辰身侧。

    苏赫便就当廷对萧逸沉声道,“我当然明白,很多事你们不得不做。这都没什么,我接下就是。接不住,我无话可说。你既然如此下作连她也要翻出来……献王殿下,我不管你今日谋划些什么,你最好就做成了……”

    “臣,有本奏明圣上。”一位御史眼见得萧逸脸上显得阴晴未明,出列便朗声道,“臣弹劾苏大将军,公行不法,淫乱军营,全无忌惮!苏将军公然在军中藏匿女子两名。夜夜与二女同宿于后帐之中……其中一名女子,不知所为何事,竟然在行营中焚烧帅帐……近卫军一应将校迫于苏将军淫威之下,敢怒而不敢言……”

    老将军郝战,两只耳朵竖起老高,只听得津津有味,至最后实在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他冲苏赫挤眉弄眼,心下不由得佩服道,好小子!

    群臣皆听得如痴如醉……

    一阵阵,叹为观止……闻所未闻……的感叹四下泛起。

    “臣,弹劾苏赫苏将军。任用首逆之徒,佞邪之辈。寇首窦占奎之司马,严守制军中参事,陈宫陈五步,被苏将军收俘之后,便就在其身旁供事。其人在邯城之战替窦贼出谋划策,潼关之战乃是严守制之子严岩的座前军师。可谓罪名累累,恶事做绝……”

    “臣弹劾……”

    “够了。”随着这懒懒一声响,萧仲康晃了晃手中那一叠信函,仔细的摆放在龙案之上,“臣已尽阅过。”

    他这才复又来在堂前,摆正身姿,冲萧鸿辰躬身道,“臣今日所见,所闻,实在触目惊心。”

    萧鸿辰对他点点头,“裕亲王以为如何?”

    “势要对苏将军严查!否则实难平朝臣愤慨之心。”萧鸿辰身子晃悠悠的继续言道,“但是,臣以为,苏赫既然身为镇军大将军,便应对其慎重对待。应立即着令刑部汇同三司,对今日一应弹劾苏将军的条陈,一一核查。必要做到,人证、物证齐具。应立派钦差大臣,前往辛州大营,安抚军心。急招白将军入京,将秦地发生的诸般事宜当面对质,询问仔细……不姑息,无纵容,却也不能冤屈我朝重将,落下莫须有不实之名。”

    “善。”萧鸿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又重重的看了萧仲康两眼,“辅政王不愧朕的股肱之臣,处置稳当,朕依你。按你所奏,拿个条陈出来。”

    “臣,领旨。”

    萧鸿辰手扶龙案,直起身来,“今日就摆驾回宫。”

    他看着阶下,又道,“苏赫,你到底有罪无罪,罪当如何处置,朕,定要给你一个明白!这段时日,你不准踏出这畅春园一步!”

    宫中便就安静了下来。

    圣谕已下,这就是将这位大将军软禁了。

    可是……

    却不知有多少朝臣,此时胸中的那颗心,就开始噗通乱跳!

    软禁在这畅春园?!

    这畅春园是什么地方……这是景帝萧鸿辰登基坐殿之前,身为太子时的太子府,东宫所在!

    此时这长乐宫,便就是东宫府衙。

    将苏赫软禁在此间……却是何等深意……

    “臣,领旨。”

    萧鸿辰冷哼一声,“如若有司将你数罪坐实……朕定不饶你!”

    萧逸脸上一阵煞白,险险一口血压制不住喷了出来……

    难道说……萧鸿辰这段时日,偏居在畅春园却有此等深意?!

    他便就在此地等着苏赫不成!

    萧仲康这老贼!

    眼见得事成之际,却未料想叫他出来活了这一趟稀泥!

    他只捂帕咳了两声……心中长叹,那便唯有从长计议了……

    萧曜却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御前,“父皇!”

    萧鸿辰面色便就是一沉,“你听不出朕的散朝之意么。”

    “儿臣……儿臣不服!”萧曜嘶声吼道。

    声量之大,尽投四壁而去,久久回响在殿堂之上。

    “你不服?!”萧鸿辰摆正身子,不禁冷笑连连,“今日这是什么日子……好。朕恕你无罪,便要听听你如何不服!”

    萧逸面现惊慌之色,拽了一把萧曜却如何能拽的起来,情急之下,他便也跪在萧曜身旁,“父皇息怒,臣弟这怕是……怕是……”

    萧逸此时并未有丝毫作伪,他丝毫未料到这萧曜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心中暗叫坏了!如此逼宫,只怕是他最担心的那一幕……

    “怕什么!”萧曜显然已是豁出命去,只一味大叫道,“父皇,二严作乱伊始,只一纸檄文便革去了儿臣的秦王之位……如今这苏赫,勾连逆贼,枉顾军纪,证据确凿!所犯之罪历历在目,那一叠据实报来的奏呈之上皆有实名在……却还要查……这要查到何年何月!”

    他的声量中已带有泣意,“当日在养心殿,西暖阁,父皇可曾给过儿臣分辩的机会……却又是何等杀伐果决……苏赫不过是狄蛮之辈,充其量不过一介外臣,可我是您的儿子啊!”

    其言语之凄惨,已令臣工侧目。

    萧逸只一味干咳,只咳得面无血色……

    齐甄暗自咬牙,见萧曜此状,心下一横便自跪倒,“圣上,臣方才所奏句句属实……臣身受两朝皇恩,如今窃居于枢部首座,若不能为圣上的江山社稷谋,要这副残躯何用!若今日不能将此贼当廷拿下……”

    他的双肩抖了又抖,终就跪直了身子,双手颤抖着缓缓摘下了头顶的那顶乌纱……

    枢部右侍郎薛世祥见状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慌忙在齐甄身侧悄声劝道,“齐尚书……使不得啊……”

    齐甄再一俯身,双手将这顶乌纱高举额前,“臣,死谏。”

    九门提督钱志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出列便道,“臣,附齐尚书所奏。”

    “臣附议。”

    “臣亦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