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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凄冷宫苑

    畅春园格局之盛大,赤焰与白炎二人本想着将这里细细探查一番,不多时也就放弃了。园子太大,接连着湖畔的廊桥石道蜿蜒曲折,亭榭楼台足有百余间之多,想要细细探查没十几二十个亲卫死士一起铺出去,是绝难做到的。

    此时这偌大的园子里,却只有他们几个,廷议之后萧洪辰当即摆驾回宫,没几个时辰,这里便已拾掇得干干净净,再无旁人。

    苏赫本意在园子里随意走走,却不多时,阿南就厌了。

    “没什么好看的啊,除了屋子就是楼……路也不给修直的,七拐八拐的也骑不得马的……”随意四下瞟着,那一枚翡翠玉璧的金丝络便就在阿南手里甩啊甩的……

    奉旨留在此处伺候的何公公只一眼瞥见,就额头冒了汗,赶紧伸手一把拽住,将那绿得发黑的玉璧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手心里,“小主子,这可是六瑞之一,圣上钦赐,万万甩不得。”

    就在园门处,景帝萧鸿辰点手将阿南唤在近前,仔细端详她一番,道一句,“果然域外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只这一身白,太素净了些……”便就顺手摘下身侧的这枚玉璧放在了她手里。

    “啥是六瑞?他送我这个做什么?”阿南仰起脸问苏赫。

    见苏赫笑笑也不答她,阿南将那块玉璧抬手递给胭脂,道,“你要不?”

    依旧将自己裹在一袭不见面目的黑袍之中,胭脂呆呆似听不到阿南在同她说话。

    她自兜帽间打量着畅春园……

    她终就知道为什么自古北方各族凡但势起,便就一定要攻向这大夏腹地……这里的繁华富庶,富丽堂皇直叫她看花了眼。

    只这畅春园,她就晕乎乎的觉得这真是人住的地方?这难道不是天神的居所?

    何公公碎着步跟在了苏赫身侧,躬着身恬笑道,“二皇子殿下,杂家是康公公身边得用的……依杂家看,殿下方才瞅的园门左近,那处临湖的院子就不错。其他各处……未有明旨下来却是住不得……这里可是东宫所在……耕读小筑,名字倒也素净。”

    ……

    后晌,畅春园便就乌泱泱涌进几十名太监侍女……皆是宫中赐下。

    随之而来的一道旨意,却是要苏赫入住长信殿!

    何公公心中激荡之下悬悬晕了过去。

    长信殿便就在长乐宫东首之处,正是太子居所。

    他亦是宫中老人,暗下思量自己莫不是从此便要跟在太子身边?!当下急急得就欲引着苏赫前去……

    苏赫却不愿再动地方。

    这耕读小筑只进来扫一眼他便就非常喜欢。

    篱笆院门内,不甚高的几处房舍似随意搭建,无飞檐无廊柱不过白墙青瓦,院中也不知是松是柏,怕有百年,其势甚是奇伟,常青之下除了从未清理过的积雪便再无他物。置身其间,只觉得极为爽利。

    何公公也无他法,只能着人将屋里清理干净,院子里尺余的积雪亦按着苏赫吩咐不去打扫,不多时便就拾掇停当。这里也不用闲人伺候着,他只能将一应宫女太监安排去各宫各殿值守,虽无事可做也好多点人气。

    将申时。

    便有圣旨到,封苏赫为晋王。

    苏赫虽不以为然,何公公却已隐隐再也无法自持心性,颇为激动的对苏赫言道,“老奴为殿下贺禧!自古封王便依着春秋旧例,这秦晋齐楚四王已是当今之下至尊显贵……如今我朝再无秦王……这晋王……”

    立为储君之前,先封晋王正是应有之意!何公公那两道长眉几欲直飞入鬓,已是乐得合不拢嘴。

    “何公公?”阿南歪着脑袋问他。

    这银铃般的何公公三个字,却就让何品贵心中乐开了花儿。

    他赶忙跪倒,伏地顿首道,“小主子这是要折杀老奴……小主子若看着老奴当用,使唤一声小贵子也就是了。”

    阿南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何品贵那一副老迈之像,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小贵子起来吧,我想问问你,这晋王是几岁?”

    何品贵赶忙起身,却是不解阿南所问何意。

    他随即就了然!

    “千岁!”何品贵激动万分的答道,“晋王千岁!”

    ……

    漠南是蒙真还是北狄,他们何时犯境而来,京里的百姓并无一星半点的消息。然而皇帝陛下十二道金牌将大将军召回京里,当即在畅春园将大将军贬为庶民予以圈禁,却立时就传遍了京城。

    随之而来的消息,顿时让这偌大的京城炸了锅!据说这苏大将军原名萧苏荷,竟是圣上失散域外多年的二皇子,圣上已钦赐晋王!

    街头巷尾,市里坊间的消息就传得愈来愈邪乎……当年也不知怎么这位二皇子就被北狄蛮子掠了去,之后被圣僧搭救抚养成人。便就在京城清泉寺,圣上偶遇苏赫,当即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失散多年的儿子……如今更将原太子东宫赐给萧苏荷作为晋王府邸……据说年节之时便就要将晋王立为储君!

    顿时这朝堂上下,满城百姓,无数双眼睛便就都异常炽热的投向了这西郊昆明湖畔。

    至于原本那位二皇子,秦王萧曜……不知是否有人在刻意为之,便就渐渐的被人淡忘了。

    ……

    萧曜回府之后,就再无声息。

    素日里往来厅堂间的仆从婢女,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缩在各自屋子里,一贯贴身服侍的那些跟班常随也皆都被他撵了出去。

    府中,在这个快到年节的日子里,冷清清,空荡荡的。

    已是傍晚。

    屋内残烛滴泪,摇曳的烛光明暗着。

    一盆炭火将熄未熄,早已没了什么温度。

    萧曜,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双目死死的盯着房梁。

    他赶在圣驾回宫之前,便已从宫中出来。

    究竟是如何回到了府里,他不知道。

    他没有失魂落魄,他的魂魄在见了母后严宝珍之后便已没了。

    ……

    冷宫,自然是冷的。

    冷宫里的皇后严宝珍究竟身处何等境遇,他已然记不清。

    只是那股味道……

    霉腐酸臭中夹杂着刺鼻的腥臊,却又带着浓重的脂粉气……

    严宝珍便置身其间,却似没有疯。

    她蓬头垢面的端坐于铜镜前。

    身上……套着披着她能翻捡出来的所有衣裙……朱的红的紫的,各色裙裾飘带团搅在一起……

    萧曜捡着能下脚的地方,到她近前的时候,她正在一丝不苟的往脸上涂脂抹粉。

    不知她就如此装扮了多久,也不知她究竟涂抹了多少层……

    她只是盯着铜镜,仔仔细细的在唇际印着红妆。

    ……

    “告诉你,我就不用死?”她的声量依旧如常,稍带着些冷意,并无丝毫的诧异,对着铜镜左右侧过脸,打量着自己,“是有些淡么?”她问萧曜。

    “……不淡。”

    她便就瞅着自己也觉得挺满意。

    挑拣着桌上的胭脂盒,她叹口气,“这么说,他都知道了……”

    “母亲……他知道什么?”萧曜乘着她显得清醒,便也顾不得了,只是紧声问道。

    只一声母亲,终叫严宝珍转过身来。

    她有些呆呆的望着他,看着他的身子,他的脸。

    她缓缓的伸出了手,似想要摸一摸他……

    看着她的这副神态,萧曜的心也就尽碎了……

    他噗通就跪在了她的膝前,垂下了头,沧然的唤一声,“母亲……”

    他等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惊之下,只一味捂着脸,他尚未回过神来,便就听到严宝珍一阵阵的尖笑。

    她笑得是那般的疯狂。

    “母亲?谁是你的母亲!”她乍然便止住了笑,阴冷的冲他骂一声,“孽障!”

    “是我啊!”萧曜自地上扑身起来,紧紧的抱住她的膝头,嘶声道,“我是您的儿子,曜儿!”

    悠然的转过身去,她依旧不慌不忙的自案上凌乱的物件中翻捡着胭脂,“我早说过,他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如何能瞒的过他呢?”

    这一句之后,她抬眼之际,便忽然显得有些慌乱,她好像突然在铜镜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只吓得浑身颤抖,猛得一把抱住了萧曜,却生出莫大的气力,将他拽至镜前,“你看……守臣没有死,他在,他就在我身边呢!”她对着镜中的那人失魂落魄的说道……

    萧曜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脑后的寒毛竖起,萧曜只在那早已不再光洁的镜面中模模糊糊的看到面现疯狂的严宝珍和面相扭曲自己……

    严宝珍便就指着镜中的他,似给自己壮胆般的厉声叫道,“我说过不行的!你骗不过他的!我赌气回到家中,刚刚好你的妾室怀了身孕,你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就算你手眼通天,权倾天下,可他不是个傻子……他是萧鸿辰!全天下最聪明最多疑的人!”

    “谁?!你说的是谁?!”萧曜失声大叫道。

    严宝珍却垂下了头。

    任由萧曜死命的晃着她的肩头,她却就是不抬头。

    “我告诉你,就不用死,是他说的?”她的面目掩在额前的乱发间,冷冷的问道,“陛下亲口说的?”

    “是的!父皇在满朝文武面前亲口说的!”

    “严守臣买通了太医,我就在家里假孕了一年,直待他的小妾生下了你……我这才抱着你回到了宫里。”她的眼睛自乱发间显出阵阵幽光,“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只觉得心里一空,只好似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消失不见,萧曜倒坐在地上……

    他只喃喃自语道,“我听不懂……听不懂……”

    “哼!”她冷哼一声,“严守臣一心只想拥立你为储君,不过是妄想让他的儿子称帝……自以为杀了小妾,弄死了太医,便可天衣无缝……可萧鸿辰是多奸诈的人呢,他只要心里生疑,做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噗!

    她一口污渍就吐在萧曜面门上,咯咯的笑道,“就凭你,也想做我和萧鸿辰的儿子?!”

    扭头望向窗外,她随即却又紧张了起来,“几时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慌乱的在案上四下乱抓着,“耽搁了年节的夜宴……怎么办……怎么办……胭脂呢……来人!我的胭脂的呢!”

    死人一般瘫坐在地上的萧曜,自然是不会发觉,那微掩的门缝里闪过一道身影。

    这身影,便就遛着屋角,冲着养心殿急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