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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月战事

    宝顺二十二年,年初一。

    金銮殿。

    正旦朝仪。

    再无往年的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朝服锦衣,鼓乐融融。

    朝臣皆似一夜未眠,个个面色铁青,形容憔悴。

    诸位军机处行走官员,皆是面带菜色。

    “铁门关守将吴振梁来报,已探明来犯之敌确为北狄右贤王部……狄骑人数不详,约逾二十万。战事吃紧,将士用命,关隘暂无忧。”

    “郝将军来报,抵军都山疾东大营当日,斩副帅齐晟。疾东所部兵马已尽数增援铁门关、紫阳关、走马关。郝将军已将行军大营移至铁门关南麓。”

    “雁鸣九关十八隘……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尽数失守……”

    “御北大将军徐凌……战死关前……河套边军……”

    枢部右侍郎薛世祥,至此便再也奏不下去了。

    “陛下。京畿六军已抵晋地。”齐甄的嗓子已是沙哑。

    萧鸿辰漠无表情的问道,“其余各军情形如何?”

    齐甄奏道,“已调蓟辽督军王永吉、昌平总兵唐通率部赶来京畿驻防。近卫军依旧在辛州,白方朔边军已至鄂海一带……据报严峻杰……陈兵上郡。镇南大将军南可肃整楚地、吴地、江督、安平、芜抚等七镇,共兵八万,加之所部共计近三十万兵马……”

    萧鸿辰摆摆手,“按之前军机所议,命他隔江驻守,不可轻动。”

    扶手御案之上,萧鸿辰扫视群臣,沉声道,“朕已命晋王代朕亲征,昨夜他已经去了。”

    虽然一早便闻此惊变,齐甄依旧毫不迟疑的当廷跪倒,“陛下!”

    随他这一跪谏,群臣中人影晃动间,十数位臣工踏步而出,纷纷高唱,“请陛下三思。”

    萧鸿辰当即面色一沉,“朕意已决,无需再议。”

    齐甄俯身在地却梗着脖颈,执拗的奏道,“陛下当日在畅春园长乐宫中已有圣谕……”

    “朕说了,无需再议!”

    “陛下……”萧仲康见状来在齐甄身侧,“臣以为,命天下兵马勤王诏,已是当拟之时。”

    萧鸿辰思忖片刻,对此他始终犹豫不决……

    雁鸣关破不过数日之久,此时就下勤王诏……也未免太过颜面扫地。

    “且看晋王此去如何,再议吧。”

    “陛下容禀。”大学士吕方出列躬身道。

    “讲来。”

    “时至今日,陛下亲政已有多时。却已经多少年未曾巡幸江南。南地士子百姓早就翘首企盼,欲睹天颜,望沐龙恩……臣以为,陛下当移驾南陵,令此九朝古都再现当年之繁华。京城可由献王替天镇守,令狄蛮之辈望城兴叹,知难而退。”

    萧鸿辰闻他此言不由得一愣。

    随即就有朝臣出列附议大学士所奏……

    户部尚书陆伟廷当廷跪谏,“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置险地。理应坐镇南陵,运筹帷幄。”

    “献王固守京师监国,正是相宜不过。”

    “自古南北二京,南陵亦是我朝重地。陛下亲至南陵,由镇南大将军仔细运度,据天险,可固守河山半壁……”

    ……

    萧鸿辰不禁勃然大怒,“狄蛮刚刚南下,大战将启,正是同仇敌忾之时……将士尚在前方用命,尔等就欲让朕弃京师不顾,远遁南陵?!置朕于不义,是何居心?!”

    萧逸在左首捂帕巾轻咳两声,来在驾前,“陛下息怒。臣工所奏本意乃是构筑京城、南陵两道防线,亦是为江山计,为社稷谋……”

    “住口!”自龙椅上愤而起身,萧鸿辰断喝一声,便拂袖离殿而去。

    梁广正、袁承焕、魏思勤诸人,望向殿内的一众朝臣,均是暗自唏嘘,不住的摇头。

    ……

    两日后。

    一位身背三面火令旗的甲士,纵马闯西门而入。

    满城皆惊。

    方至午门,这名甲士便栽于马下,倒毙于宫门之前。

    一封被血浸透的战报,急急呈报军机处。

    养心殿外的这一排厢房之内,顿就一片死寂。

    孙家口六军大败。

    六军统领金守武被俘。

    神策左右军主将下落不明,神武右军主将战死阵中,神威左军丁奉率残部投辛州而去,神威右军败逃之际,主将莫万生被自家溃兵乱刃分尸。

    ……

    一月五日,自漠南赶来的后部与巴盖乌的前军汇齐,已探明盘踞在晋地的狄骑逾四十万之众。

    一月九日,辛州大战。近卫军不敌,败至定襄一带。

    一月十二日,定襄失守。近卫军再败。

    一月十三日,狄骑攻下牟平。

    次日,永宁太守弃城而逃。

    一月十五日,近卫军与原城守军会战狄骑于城北四十里青龙镇。督军郝世英将军战死。近卫军弃原城,兵退上郡榆林一带。狄骑猛攻晋地原城。

    一月二十日,原城破,狄骑屠城三日。

    至此,晋地大部州县皆开城而降……

    大夏失晋!

    一月二十二日,铁门关坚守二十九日,终不敌。

    紫阳关、走马关二将皆与关共亡。老将郝战拼死抢出已是重伤在身的铁门关守将吴振梁,率残兵五万且战且退。

    ……

    已是初春,大夏京城却全无春色。

    积雪未消,天如铁幕。

    这一封封战报,如那漫盖的乌云,一层层一摞摞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养心殿内也较往日显得阴暗了许多。

    只这段时日,萧鸿辰脸颊上那灰色的斑痕又增添了不少。

    “圣上,时候不早了,懿贵妃那里还候着呢……”康佑福小声的在一旁提醒道。

    “让她备酒吧。”

    ……

    “果然分兵?!”严峻杰独目园睁,白袍撩动间霍然起身,厉声道。

    苏赫依旧座上,点头确认。

    “来来来!”严峻杰一步迈在舆图旁侧,“具体什么情形,说说看。”

    苏赫起身,回视帐中蜀军众将,“巴盖乌在原城歇兵七日。由部将率万骑,便已横扫晋地。”他的手盖在舆图晋地之上,“两日前,已探得清楚,他亲率半数兵马奔直隶而去。”

    “他却放任豫州不取?”严峻杰迟疑道。

    “想必他已得报,右贤王部破铁门关南下了。”

    仔细打量着那张偌大的舆图,严峻杰沉吟道,“他这是要与右贤王汇兵京畿……欲先夺京城……这京城如何还能守得住!”

    言罢便自觉失言,便暗自冷笑两声。

    显得这便又与他有何干系。

    苏赫并不以为然,继而言道,“约有十八万兵马,已起兵向上郡而来……”

    帐内蜀军将校皆是神情一凛。

    “他们速度极快,昨日已攻破吕梁城……”

    苏赫话音方落,严峻杰便嗤笑一声,“攻破?!怕是吕梁又望风而降了吧!一帮窝囊废……狄骑自雁鸣关南下以来,所向披靡,某还就未见着一个带种的置身挡在铁蹄之前……六军又如何?!近二十万兵勇,马步齐整,在孙家口尚撑不住两个时辰!”

    他不禁破口大骂,“就他吗是二十万头畜生,杀也得杀个十天八天吧!”他独目斜视苏赫,“晋王殿下的近卫军,为何一败再败?汝亦不敢正视狄骑,拼死一战?!”

    苏赫仅是笑笑而已,“今次来,便是想同严将军并肩一战,将这十八万狄骑陷在上郡……”

    “晋王怕是搞错了,某有何立场要与近卫军并肩作战,这大夏的天下与某又有何干系?!不怕殿下知晓,某不日便欲引兵回转西都,以避狄骑锋芒。不瞒你说,退兵西蜀以求自保,也是应有之意!”

    “敢问严将军,若是大夏尽在巴盖乌囊中,西蜀又何以自保?”

    严峻杰不屑而笑,“那已至少是数年之后的事了……况且如若某得知那昏君命丧巴盖乌之手,大仇得报之下一时兴起,将西蜀拱手相让也未尝可知!”

    “严将军年少便弃文从武,镇守西南近二十余载……我没兴趣同你讲家国天下,这些道理你比我懂。所以这些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诚意而来,只论此战。”

    “哦?!”严峻杰独眼一翻,却决口不提兵事,“那咱们就论些有意思的……你知我当初为何要自蜀地起兵?”

    “绝非为了严将军所说的父仇。”

    “不错!大夏糜烂至此……”他摆摆手,却压根不想再提朝政之事,“某也想亲身试试那把龙椅的宽窄,合座否!”

    苏赫点点头,知道他所言非虚。

    却不料严峻杰一抖战袍猛然转身,那只独目颇有深意的望向他,久久未再言语。

    苏赫笑道,“严将军有什么条件,敬请直言。”

    不料严峻杰却当着一众蜀将并李靖的面前,放声朗笑。

    大笑戛然而止之际,严峻杰大手指向苏赫,“如若某来助汝,狄骑退时,汝有雄心登基坐殿否?!”

    苏赫不禁哑然失笑,“这个……”

    随在帐中的陈宫,闻言便是眼中一亮,只冲严峻杰躬身拱手道,“有严大将军相助,吾主如虎添翼,继承大统绝非难事。”

    冲陈宫点点头,却丝毫容不得苏赫拒绝,严峻杰已然沉声道,“两个条件。你登基坐殿的当日便要昭告天下,我舅父李靖当为蜀王,永不削藩。二一个,追封静姿为皇后,某自然便是国丈。”

    他又道,“然则,就是今日,便是此时,某想听殿下唤一声岳丈大人。”

    枪圣李靖始终在帐中偏座,微笑不语。

    陈宫闻言却是一愣。

    他随即便干笑两声,“严将军……这对吾主来说,无异于叛国大罪……”

    “叛国?!”严峻杰哈哈大笑,“此时若不是有你主在为大夏上下奔走,若不是某之蜀步固守秦地,安有国在?!某绝非妄言,如若此时没有近卫军,如若此时某退兵西蜀,大夏……顷刻间便分崩离析,天下万民即刻便葬身巴盖乌铁蹄之下。”

    言罢,他再不多言,只在帐间负手而立。

    苏赫未有片刻思索,当即来在严峻杰面前,“只为静姿,这一声岳父,唤得。岳丈大人在上,请受苏赫一拜。”

    他却就未能拜下去……

    一双坚实粗粝的大手,牢牢的扶在他的肩头,严峻杰独目微湿,不禁长叹一声,“有某之佳婿在,大夏命不当绝矣!”

    ……

    帐中沙盘旁侧。

    陈宫细细将上郡一应部署、兵马调动讲述一遍。

    “等等!”严峻杰的独目望向苏赫,“这么说赶到此处的只有你的步卒?你的骑军不参战?”

    “近卫骑军已不在此地。”苏赫应道。

    “何意!”严峻杰怒目,“此役之重,堪可等同于决战。若是调配得当,将士用命,可断巴盖乌一臂!你……”

    他略一沉吟,便将手点指在直隶邯城,讥笑道,“难道说某居然看错了你……晋王殿下有那妇人之仁,竟不忍睹生灵涂炭……欲故伎重演孤军深入,以王霸之气解直隶都城之围?!”

    苏赫架起手臂,轻轻的蹭了蹭鼻头……

    “巴盖乌此去,帐下精骑二十万余,仅凭你五万骑军……挡得住?!”严峻杰颇为失望的看着他摇摇头,“况且直隶总督已非当日邯城袁承焕。钟旭浩其人某早有耳闻,绝非守城之人……他不开城门跪迎狄汗就算是我高看他了。”

    苏赫低声道,“我不会入直隶之境。”

    “你说什么……”严峻杰眉峰一皱,“直隶,你亦不战?”

    苏赫移步在沙盘旁,拿手点指豫北,“我的骑军此刻大致在这一带,今日此间事了,我就启程与他们汇合……经由……”他的手继续东移,至鲁地,再挥手北上,直至京城!

    他重重的望向严峻杰。

    牢牢盯着沙盘,严峻杰久久未言。

    他思忖良久,缓缓点头,“重围之下奔袭千里……可谓奇兵……出其不意之下……右贤王……确实可以一战!”

    他随即望向苏赫,赞赏的叹道,“你果然胆子很大。”

    “我胆子不大,可实在也是没有其他办法。”

    “白方朔可会前来助我?”严峻杰又问。

    苏赫便只是轻笑,“白方朔其人……只要有便宜占,他会不来?”

    他冲严峻杰点头确认道,“我已经派人赶去鄂海白将军部,岳丈敬请放心,此战边军必到。”

    一句岳丈,只听得严峻杰心下妥慰,哈哈大笑。

    “如此便好!”严峻杰拍一拍苏赫的肩头,“某就预祝晋王殿下京城之下旗开得胜,斩获不世之功勋。此地有某在,你无需费心!就算拿牙咬,老夫也要啃掉巴盖乌这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