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日，芳草，萤火虫
相片的回忆在此告一段落。
我们剧团永远不会解散，直至退休，甚至退休后，情比金坚的我们也会抽出时间小聚片刻，怀念年轻时的青葱过往。
下午诺凌再次点开照片，面带笑意地盯着屏幕出神，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竟将时光的进度条向前拖动，拉到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对着手机干笑一声，垂下小臂，按灭手机。
夏天午后的云大朵大朵的，果真像棉花糖...
小学生的想象力有时丰沛得离谱，他们在作文中写天边的云像绵羊，像棉花糖，像腾飞的巨龙。诺凌不记得在他幼稚的曾将天空描绘成何种模样，不过他永远记得儿时剧场内闪起的灯光，明晃晃的，像星星。
这段回忆深深地镌刻在诺凌的潜意识中，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抽离。
如果说有人喜欢赏月，享受月光纯洁无瑕的光华，那我就贪婪点，将整片星空包揽。
星星带来的感动，被诺凌收进心底。
他有时会做梦，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偌大的舞台上只有他是最耀眼，空荡的舞台上独留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剧场回响，舞台中央的自己，正低着头，轻柔地拥护住掌心中微弱的星光。
是梦啊，是梦...
即使成真了，也常常会梦到。
儿时对舞台的憧憬，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不过，回忆，毕竟是过去的事。
沉浸在相片中也好，追忆儿时也罢，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现在诺凌扭过头，视线偏移扫了莫芝一眼，下午天气炎热，所有人选择蜗居在公寓，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但他们仍记得近期旅游的目的，虽然已经稍有偏离，不过不妨碍艺术工作者趁工作间隙浑水摸鱼。
莫芝短袖短裤背靠在床头，发型是夏日常见的单丸子。她刻意留了几缕头发，让它们轻飘飘地在脸颊上飞舞。
她戴着耳机，手机横放，在看视频。
出于好奇，诺凌起身走到双人床边，低下身，伸长脖子往莫芝的手机屏幕方向探头看去，结果发现对方在看话剧。
剧中演员衣着属标准的民国风，角色体型有胖有瘦。
“场景很眼熟，貌似在哪儿见过...“观察的同时，诺凌凭借以往的经验迅速检索，最后锁定了大致的剧目。
他十分确定，又不敢直接下定论，于是伸手指了指屏幕，示意莫芝递给他一半耳机，只要台词对了，那我的猜想就能完全被证实。
莫芝愣了愣，她看着蹲在身旁的诺凌，呵地笑了一声。
她摇摇头，抬手摘下挂在右耳的半边耳机，递给正蹲着的眼神急迫的诺凌。
”这...你看这个干什么？“
诺凌辨认出来了，莫芝看的话剧是他前段时间复习过的《驴得水》。
“这个版本的我还没看过，”莫芝懒懒地抬起左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我觉得偶尔当个观众看剧消遣也不错，摆脱掉演员身份，单纯沉浸在剧情中的感觉很难得。”
“你可以试试看网文或者动漫，顺便了解一下二次元的美妙，”戴着右边耳机的诺凌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屏幕，“看动画的乐趣就是，你不用看屏幕上三次元人类的脸，在此基础上还能享受到别样的欢乐。相信我，好的作品甚至能让你忽略掉眼前这部作品其实是动画片。”
“哎，不得不说你这见缝插针的能力我很佩服，”莫芝长叹一声，将诺凌的安利抛到脑后，埋头继续欣赏新版本的话剧，“正好再过半小时就该去草坪那边集合了，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去看你的二次元动漫吧，我继续看我的话剧。”
“也不是这意思...“诺凌无语地笑道，”等一下，我先把耳机还给你，腿蹲得有点麻，我站起来缓缓。“
诺凌边说边摘下耳机，半蹲着递到莫芝手上，左手撑地摇晃着起身。由于蹲坐时间确实太久，起身的时候诺凌险些下盘不稳跌倒在地。
在莫芝的注视下，诺凌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退后两步扶着墙面，伸出右手揉了揉发麻的大腿，既无语又无奈。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适合演话剧，可能杂技更适合你。”
“那可真是谢谢你。”诺凌揉着腿，撇了撇嘴角。
“咱们约的时间是几点来着？”他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可能是，七点...?“莫芝感觉脑中思绪忽然凝固住片刻，抬手抓了把头发。
她把话剧切出屏幕，点点手指打开工作群。
“嗯，不过现在才四点半。”
“还剩四个多小时啊...“诺凌苦恼地吸一口气，方才的麻劲还未完全消尽，他想弯下身却被身体本能拒绝，”于是看完这一个多小时的话剧，你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莫芝坦然回答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
“要不然你陪我重看一遍新出的动画，好东西好一起分享。”
我想给你看的是《浅梦黎明》，前段时间刚完结，时至今日回忆起剧情还是会止不住地胃痛。伸展身体，略略恢复过来的诺凌，再次走回原来的位置，坐在莫芝身边。
他一边坐，一边想，眼中看着话剧，脑中浮现出四月初看《浅梦黎明》的场景。
诺凌回忆着，左手缓缓挪到左腹上部，轻轻揉了下。
一小时后。
在诺凌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久违地使用了酒店电视机的投屏功能，将那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动画从头到尾放了个遍。
片尾曲伴着工作人员名单放出，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尤其是第一次欣赏这种艺术的莫芝。
她对诺凌说，这是什么玩意，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诺凌的回应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死这么多。
“可能近期我要关注一下自己的心理健康，因为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给莫芝安利这部片子。“
“不仅是给自己找罪受，还戕害了别人，我要向圆神忏悔。“
诺凌想着，对着远在天边的魔法少女之神合手深深鞠了一躬。
我的女神，我的本命，我对不起你。
但是这一个半小时至少没完全白费。
胃痛过，伤心过，对剧情绝望过，对编剧也绝望过，只要有情感波动，这动画看得就值！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两人望着窗外黑下去的天，各有各的无语。
与此同时，诺凌发下毒誓，下次再也不带着莫芝看这么胃痛的动画了。
永远，也不了。
临近七点，两人匆忙赶到预先约好的地点，发现除他们外，其余人早已到齐。
那些人甚至还买了野餐垫。垫子上躺着两个手电筒和大包小包的零食。
不知是谁有闲情雅致，竟自顾自地拆了盒自热火锅。
正朝人群走来的诺凌定睛一看，坐在垫子上，穿着黑短袖的戴眼镜，这不梁子恒吗？
原来是他，那就正常了。
“吃的什么口味的，让我尝尝？”诺凌抢先一步走到集合地点，旋即绕道自热火锅旁，指了指，“还是海底捞，这附近有卖东西的？”
“我们去了趟山庄内部的超市，”洛明城倚在树干旁，从容解释道，“下午五点我们就到这儿来了，走之前还给你们发了通消息问你们俩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结果也不知道你们俩在恩爱什么，一个回的也没有，这就是恋爱吗？“他干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在他眼里已经不再纯洁的两人，”年轻真好啊，对不对？“
“你这样说会遭天谴的，导演，”诺凌狠狠地抽动嘴角，话语充满诅咒意味，“你不就比我大那几岁，用不着哀叹时光易逝。要感叹等你变成中年大叔再说。“
变成MADAO，诺凌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见诺凌略有愠色，洛明城立马停止调侃，降下手示意对方冷静，“不管之前你们在房间里做过什么，总是现在来了就好。”
“对吧温言？”
“啊，对对对...“倚在树干另一侧的温言放下手机，淡漠地回应导演的话，”导演说得对。“
“如果洛明城不提醒的话，我可能真的注意不到温言...“诺凌手抵着下巴，微斜前身朝树的另一侧观察，终于在一番寻找后寻到了绿叶掩映下的温言，”开始了，温编剧的隐形时间。“保持方才的思索状，诺凌缩回身，将视线移回野餐垫。
“果然全是零食，还都是常见的牌子，”诺凌打心底泛出凉意，在这炎热的夏天，他竟感受到了比绝望更深邃的，深入骨髓的寒冷，“话说在旅游景点买东西，这些人真舍得。如果是我肯定提前带好，前提是我有钱旅游。”
果然免费的都是最贵的。
凭空出现的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至少现在有的吃，是好事。管它舍得不舍得，诺凌弯下身，伸手拿了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前辈，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吃上了？”端起火锅开始干饭的梁子恒见状喊道。
“我吃的是零食，而你是饭，这怎么能一样呢？”
“薯片不压饿的，是实打实的零食。”
“什么味道的，给我一片，”聚会最忌讳吃独食，秉持到哪儿都要捞一点的原则，莫芝戳戳诺凌的胳膊，没等对方同意伸进袋子捏了一片，“黄瓜味儿的，味道不错。”
此刻诺凌多希望刚与莫芝相遇的时候她的身份不是起司集团老总的独生女，而是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小姐，你的风度呢？
诺凌心一横，整袋薯片拱手递给莫芝。
“算了都给你了...我再拆一包。”
“实在不行我可以抢他的饭吃。“他眯起眼，颇有深意地看向后辈手中捧着的自热火锅。
诺凌前身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做俯冲姿势，似乎蓄势待发。
假意向前冲两步，诺凌快速蹲下身，伸手够向后辈手中黑漆漆的盒子，吓得梁子恒连呼救命，口中反复喊着，“杀人啦”三字，喊得毫无灵魂。
梁子恒感觉自己魂都快出窍了。
“你太坏了，诺凌，我鄙视你，”将眼中一幕尽收眼底的莫芝正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能这样呢，大晚上的抢人家东西吃。”
“让我笑会儿，我快不行了...“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星葵剧院的常驻女主演兼起司集团的大小姐，弯腰在杨树下笑了整整半分钟。
这才是原本的她，对吗？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可能去抢后辈的饭吃呢，更何况这不是我的本意，诺凌暗叹着，顺势盘腿坐到梁子恒身边，他伸手拍拍垫子，兴致依旧昂扬，“小梁你放心，我还没堕落到要抢别人饭才能生存的地步，那样的话我就太苟了。”
“好，好...“梁子恒微抽嘴角，死死护着自热火锅，仿佛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似的。
“那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前辈你往远点坐，我还是有点...“他迟疑一秒，端起火锅，放到嘴巴旁，吞吐道，“害怕...“
“我真的不会再整你了，”诺凌连忙摆手，表明自己真心悔过，“不过谁叫你，还有你，今天中午轮着嘲笑我。”他左手一扬，笔直地指向莫芝。
诺凌缓缓沉下左臂，搭在腿根上，略显无力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这就是报应，报应...“
他自然不可能去整蛊莫芝。不过为了复仇，诺凌还是要象征性地进行仪式。
他要血祭后辈，以较为温和的方式。
“我很好奇，他们造的你什么谣？”倚靠着树干的洛明城此时突然来了兴致，微微欠身询问诺凌。
“这个，你确定要听？”诺凌旋即转头，一副“我其实不想告诉你”的样子，冲洛明城挤了下左眼。
“不是什么大事吧，没影响到你？”洛明城微微皱眉，问道。
看来是有误会，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因素...
不过我真的不想告诉洛导，他要是知道这两人今天上午一直拿我开涮，不得更变本加厉地阴阳我？
诺凌迟疑片刻，摇头道，“没。”
“真可惜，小诺怎么就不愿意跟我说呢？”
“我该说你坏呢，还是该说你坏呢？”诺凌内心疯狂吐槽，此刻的他想仰望星空呈西十五度角，对天长叹一声“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坏事做尽。”
“话说，温言去哪儿了？”
诺凌停止吐槽，沉下情绪，环视四周。
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温言一句话也没说过，连存在的气息都弱得可怜。
他平时在剧院也是这样。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发话，只有在交谈涉及工作方面的问题时才滔滔不绝。
定时定点爆发型人才，这就是温言。
虽然这人从剧院建立之初就一直在，但诺凌不得不承认，他对温言的了解确实非常少。只有在交流专业问题时才能难得与他聊上几小时。
不甚言辞，一旦出口言辞犀利。言语之间充满锐气，一点也不“温”。
但他似乎与洛明城关系不错，某次晚班回家，诺凌曾在某家酒吧门口瞅见温言正与导演推杯换盏。难道他们俩是知己？每次路过酒吧，怔望向大厅，无限畅想在诺凌脑中跳跃烂漫。他回想起大一夏天与洛明城在酒吧分别的迷幻夜晚，再将思绪拉回现在，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化作光点漂浮在诺凌眼前，视线竟逐渐朦胧。
他怔怔地站起身，侧过身往树干另一侧望，发现洛明城竟也站在那里。
哦，他们又开始聊天了。
“我想和你交流一下剧本的新想法。”
“嗯，先和我讲，不过等旅行结束后你还要跟大家详细说明。”
“好，我只是觉得先跟你讲能让我安心些。”
诺凌隐隐约约听见两人的交谈声，知趣地退回去，不再继续听。
或许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洛明城似乎很看重温言。
不，他看重的，是剧院的每一个人。
诺凌半阖双眼，愣怔两秒。
远处传来梁子恒的呼喊声，他在问诺凌是否要去周围散散步，跟着洛明城他们一起。
诺凌很快又恢复清醒，随后摇摇头，说他就不跟着去了。
“相比去散步，我更愿意在这儿看会儿天空...“
“你没跟他们一起去吗？“他发现留在此地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莫芝。
“我记得她喜欢星星...”诺凌确认下她逗留的理由，扭头看向莫芝，见对方重重地点头，他也顺着轻点两下。
夏夜，绿草，与繁星...
夜空澄亮，闪烁的繁星，发出晶白耀眼的光芒。
“这好像以前我看过的某个场景，”诺凌仰头无言，视线飘向渺远的九重天。
他向后一仰，躺了下来。
“夏天的风，吹着可真舒服...“
他躺在垫子上，默默回想方才那熟悉的感觉究竟出自何处。
他轻声对莫芝说，“来躺下试试看，被晚风吹着真的很舒服。”
“我记得你喜欢看星星？”
“嗯。”莫芝缓缓躺下身，摊开手，回应道。
“那你会看星座吗?“
“说来也巧，我不会。”她笑着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广阔无垠的夜空。
“那我指给你看。”
“你...学过？”
“没，其实我也不懂。”
“那我就开始扯了，你仔细听。“
诺凌伸出手，笔直地指向星光灿烂的夜空。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跟着手指的方向四处游移。
“那是天津四牵牛星织女星就是有名的夏季大三角
然后从那边横向偏移过去那一带是蛇夫座
所以巨蛇座就是位于那一带的星星
那边特别明亮的星星是角宿一
所以那一带是处女座...“
星座的位置对诺凌而言根本不重要，他只是配合着夏夜星空的意境，假装全知全能，胡乱指认着眼前并不知晓的星星。
一句一句地，他将话说完，像是刚背完一串台词，轻松地长舒一口气。
我们剧团永远不会解散，直至退休，甚至退休后，情比金坚的我们也会抽出时间小聚片刻，怀念年轻时的青葱过往。
下午诺凌再次点开照片，面带笑意地盯着屏幕出神，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竟将时光的进度条向前拖动，拉到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对着手机干笑一声，垂下小臂，按灭手机。
夏天午后的云大朵大朵的，果真像棉花糖...
小学生的想象力有时丰沛得离谱，他们在作文中写天边的云像绵羊，像棉花糖，像腾飞的巨龙。诺凌不记得在他幼稚的曾将天空描绘成何种模样，不过他永远记得儿时剧场内闪起的灯光，明晃晃的，像星星。
这段回忆深深地镌刻在诺凌的潜意识中，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抽离。
如果说有人喜欢赏月，享受月光纯洁无瑕的光华，那我就贪婪点，将整片星空包揽。
星星带来的感动，被诺凌收进心底。
他有时会做梦，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偌大的舞台上只有他是最耀眼，空荡的舞台上独留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剧场回响，舞台中央的自己，正低着头，轻柔地拥护住掌心中微弱的星光。
是梦啊，是梦...
即使成真了，也常常会梦到。
儿时对舞台的憧憬，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不过，回忆，毕竟是过去的事。
沉浸在相片中也好，追忆儿时也罢，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现在诺凌扭过头，视线偏移扫了莫芝一眼，下午天气炎热，所有人选择蜗居在公寓，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但他们仍记得近期旅游的目的，虽然已经稍有偏离，不过不妨碍艺术工作者趁工作间隙浑水摸鱼。
莫芝短袖短裤背靠在床头，发型是夏日常见的单丸子。她刻意留了几缕头发，让它们轻飘飘地在脸颊上飞舞。
她戴着耳机，手机横放，在看视频。
出于好奇，诺凌起身走到双人床边，低下身，伸长脖子往莫芝的手机屏幕方向探头看去，结果发现对方在看话剧。
剧中演员衣着属标准的民国风，角色体型有胖有瘦。
“场景很眼熟，貌似在哪儿见过...“观察的同时，诺凌凭借以往的经验迅速检索，最后锁定了大致的剧目。
他十分确定，又不敢直接下定论，于是伸手指了指屏幕，示意莫芝递给他一半耳机，只要台词对了，那我的猜想就能完全被证实。
莫芝愣了愣，她看着蹲在身旁的诺凌，呵地笑了一声。
她摇摇头，抬手摘下挂在右耳的半边耳机，递给正蹲着的眼神急迫的诺凌。
”这...你看这个干什么？“
诺凌辨认出来了，莫芝看的话剧是他前段时间复习过的《驴得水》。
“这个版本的我还没看过，”莫芝懒懒地抬起左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我觉得偶尔当个观众看剧消遣也不错，摆脱掉演员身份，单纯沉浸在剧情中的感觉很难得。”
“你可以试试看网文或者动漫，顺便了解一下二次元的美妙，”戴着右边耳机的诺凌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屏幕，“看动画的乐趣就是，你不用看屏幕上三次元人类的脸，在此基础上还能享受到别样的欢乐。相信我，好的作品甚至能让你忽略掉眼前这部作品其实是动画片。”
“哎，不得不说你这见缝插针的能力我很佩服，”莫芝长叹一声，将诺凌的安利抛到脑后，埋头继续欣赏新版本的话剧，“正好再过半小时就该去草坪那边集合了，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去看你的二次元动漫吧，我继续看我的话剧。”
“也不是这意思...“诺凌无语地笑道，”等一下，我先把耳机还给你，腿蹲得有点麻，我站起来缓缓。“
诺凌边说边摘下耳机，半蹲着递到莫芝手上，左手撑地摇晃着起身。由于蹲坐时间确实太久，起身的时候诺凌险些下盘不稳跌倒在地。
在莫芝的注视下，诺凌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退后两步扶着墙面，伸出右手揉了揉发麻的大腿，既无语又无奈。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适合演话剧，可能杂技更适合你。”
“那可真是谢谢你。”诺凌揉着腿，撇了撇嘴角。
“咱们约的时间是几点来着？”他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可能是，七点...?“莫芝感觉脑中思绪忽然凝固住片刻，抬手抓了把头发。
她把话剧切出屏幕，点点手指打开工作群。
“嗯，不过现在才四点半。”
“还剩四个多小时啊...“诺凌苦恼地吸一口气，方才的麻劲还未完全消尽，他想弯下身却被身体本能拒绝，”于是看完这一个多小时的话剧，你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莫芝坦然回答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
“要不然你陪我重看一遍新出的动画，好东西好一起分享。”
我想给你看的是《浅梦黎明》，前段时间刚完结，时至今日回忆起剧情还是会止不住地胃痛。伸展身体，略略恢复过来的诺凌，再次走回原来的位置，坐在莫芝身边。
他一边坐，一边想，眼中看着话剧，脑中浮现出四月初看《浅梦黎明》的场景。
诺凌回忆着，左手缓缓挪到左腹上部，轻轻揉了下。
一小时后。
在诺凌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久违地使用了酒店电视机的投屏功能，将那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动画从头到尾放了个遍。
片尾曲伴着工作人员名单放出，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尤其是第一次欣赏这种艺术的莫芝。
她对诺凌说，这是什么玩意，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诺凌的回应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死这么多。
“可能近期我要关注一下自己的心理健康，因为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给莫芝安利这部片子。“
“不仅是给自己找罪受，还戕害了别人，我要向圆神忏悔。“
诺凌想着，对着远在天边的魔法少女之神合手深深鞠了一躬。
我的女神，我的本命，我对不起你。
但是这一个半小时至少没完全白费。
胃痛过，伤心过，对剧情绝望过，对编剧也绝望过，只要有情感波动，这动画看得就值！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两人望着窗外黑下去的天，各有各的无语。
与此同时，诺凌发下毒誓，下次再也不带着莫芝看这么胃痛的动画了。
永远，也不了。
临近七点，两人匆忙赶到预先约好的地点，发现除他们外，其余人早已到齐。
那些人甚至还买了野餐垫。垫子上躺着两个手电筒和大包小包的零食。
不知是谁有闲情雅致，竟自顾自地拆了盒自热火锅。
正朝人群走来的诺凌定睛一看，坐在垫子上，穿着黑短袖的戴眼镜，这不梁子恒吗？
原来是他，那就正常了。
“吃的什么口味的，让我尝尝？”诺凌抢先一步走到集合地点，旋即绕道自热火锅旁，指了指，“还是海底捞，这附近有卖东西的？”
“我们去了趟山庄内部的超市，”洛明城倚在树干旁，从容解释道，“下午五点我们就到这儿来了，走之前还给你们发了通消息问你们俩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结果也不知道你们俩在恩爱什么，一个回的也没有，这就是恋爱吗？“他干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在他眼里已经不再纯洁的两人，”年轻真好啊，对不对？“
“你这样说会遭天谴的，导演，”诺凌狠狠地抽动嘴角，话语充满诅咒意味，“你不就比我大那几岁，用不着哀叹时光易逝。要感叹等你变成中年大叔再说。“
变成MADAO，诺凌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见诺凌略有愠色，洛明城立马停止调侃，降下手示意对方冷静，“不管之前你们在房间里做过什么，总是现在来了就好。”
“对吧温言？”
“啊，对对对...“倚在树干另一侧的温言放下手机，淡漠地回应导演的话，”导演说得对。“
“如果洛明城不提醒的话，我可能真的注意不到温言...“诺凌手抵着下巴，微斜前身朝树的另一侧观察，终于在一番寻找后寻到了绿叶掩映下的温言，”开始了，温编剧的隐形时间。“保持方才的思索状，诺凌缩回身，将视线移回野餐垫。
“果然全是零食，还都是常见的牌子，”诺凌打心底泛出凉意，在这炎热的夏天，他竟感受到了比绝望更深邃的，深入骨髓的寒冷，“话说在旅游景点买东西，这些人真舍得。如果是我肯定提前带好，前提是我有钱旅游。”
果然免费的都是最贵的。
凭空出现的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至少现在有的吃，是好事。管它舍得不舍得，诺凌弯下身，伸手拿了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前辈，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吃上了？”端起火锅开始干饭的梁子恒见状喊道。
“我吃的是零食，而你是饭，这怎么能一样呢？”
“薯片不压饿的，是实打实的零食。”
“什么味道的，给我一片，”聚会最忌讳吃独食，秉持到哪儿都要捞一点的原则，莫芝戳戳诺凌的胳膊，没等对方同意伸进袋子捏了一片，“黄瓜味儿的，味道不错。”
此刻诺凌多希望刚与莫芝相遇的时候她的身份不是起司集团老总的独生女，而是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小姐，你的风度呢？
诺凌心一横，整袋薯片拱手递给莫芝。
“算了都给你了...我再拆一包。”
“实在不行我可以抢他的饭吃。“他眯起眼，颇有深意地看向后辈手中捧着的自热火锅。
诺凌前身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做俯冲姿势，似乎蓄势待发。
假意向前冲两步，诺凌快速蹲下身，伸手够向后辈手中黑漆漆的盒子，吓得梁子恒连呼救命，口中反复喊着，“杀人啦”三字，喊得毫无灵魂。
梁子恒感觉自己魂都快出窍了。
“你太坏了，诺凌，我鄙视你，”将眼中一幕尽收眼底的莫芝正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能这样呢，大晚上的抢人家东西吃。”
“让我笑会儿，我快不行了...“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星葵剧院的常驻女主演兼起司集团的大小姐，弯腰在杨树下笑了整整半分钟。
这才是原本的她，对吗？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可能去抢后辈的饭吃呢，更何况这不是我的本意，诺凌暗叹着，顺势盘腿坐到梁子恒身边，他伸手拍拍垫子，兴致依旧昂扬，“小梁你放心，我还没堕落到要抢别人饭才能生存的地步，那样的话我就太苟了。”
“好，好...“梁子恒微抽嘴角，死死护着自热火锅，仿佛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似的。
“那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前辈你往远点坐，我还是有点...“他迟疑一秒，端起火锅，放到嘴巴旁，吞吐道，“害怕...“
“我真的不会再整你了，”诺凌连忙摆手，表明自己真心悔过，“不过谁叫你，还有你，今天中午轮着嘲笑我。”他左手一扬，笔直地指向莫芝。
诺凌缓缓沉下左臂，搭在腿根上，略显无力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这就是报应，报应...“
他自然不可能去整蛊莫芝。不过为了复仇，诺凌还是要象征性地进行仪式。
他要血祭后辈，以较为温和的方式。
“我很好奇，他们造的你什么谣？”倚靠着树干的洛明城此时突然来了兴致，微微欠身询问诺凌。
“这个，你确定要听？”诺凌旋即转头，一副“我其实不想告诉你”的样子，冲洛明城挤了下左眼。
“不是什么大事吧，没影响到你？”洛明城微微皱眉，问道。
看来是有误会，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因素...
不过我真的不想告诉洛导，他要是知道这两人今天上午一直拿我开涮，不得更变本加厉地阴阳我？
诺凌迟疑片刻，摇头道，“没。”
“真可惜，小诺怎么就不愿意跟我说呢？”
“我该说你坏呢，还是该说你坏呢？”诺凌内心疯狂吐槽，此刻的他想仰望星空呈西十五度角，对天长叹一声“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坏事做尽。”
“话说，温言去哪儿了？”
诺凌停止吐槽，沉下情绪，环视四周。
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温言一句话也没说过，连存在的气息都弱得可怜。
他平时在剧院也是这样。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发话，只有在交谈涉及工作方面的问题时才滔滔不绝。
定时定点爆发型人才，这就是温言。
虽然这人从剧院建立之初就一直在，但诺凌不得不承认，他对温言的了解确实非常少。只有在交流专业问题时才能难得与他聊上几小时。
不甚言辞，一旦出口言辞犀利。言语之间充满锐气，一点也不“温”。
但他似乎与洛明城关系不错，某次晚班回家，诺凌曾在某家酒吧门口瞅见温言正与导演推杯换盏。难道他们俩是知己？每次路过酒吧，怔望向大厅，无限畅想在诺凌脑中跳跃烂漫。他回想起大一夏天与洛明城在酒吧分别的迷幻夜晚，再将思绪拉回现在，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化作光点漂浮在诺凌眼前，视线竟逐渐朦胧。
他怔怔地站起身，侧过身往树干另一侧望，发现洛明城竟也站在那里。
哦，他们又开始聊天了。
“我想和你交流一下剧本的新想法。”
“嗯，先和我讲，不过等旅行结束后你还要跟大家详细说明。”
“好，我只是觉得先跟你讲能让我安心些。”
诺凌隐隐约约听见两人的交谈声，知趣地退回去，不再继续听。
或许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洛明城似乎很看重温言。
不，他看重的，是剧院的每一个人。
诺凌半阖双眼，愣怔两秒。
远处传来梁子恒的呼喊声，他在问诺凌是否要去周围散散步，跟着洛明城他们一起。
诺凌很快又恢复清醒，随后摇摇头，说他就不跟着去了。
“相比去散步，我更愿意在这儿看会儿天空...“
“你没跟他们一起去吗？“他发现留在此地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莫芝。
“我记得她喜欢星星...”诺凌确认下她逗留的理由，扭头看向莫芝，见对方重重地点头，他也顺着轻点两下。
夏夜，绿草，与繁星...
夜空澄亮，闪烁的繁星，发出晶白耀眼的光芒。
“这好像以前我看过的某个场景，”诺凌仰头无言，视线飘向渺远的九重天。
他向后一仰，躺了下来。
“夏天的风，吹着可真舒服...“
他躺在垫子上，默默回想方才那熟悉的感觉究竟出自何处。
他轻声对莫芝说，“来躺下试试看，被晚风吹着真的很舒服。”
“我记得你喜欢看星星？”
“嗯。”莫芝缓缓躺下身，摊开手，回应道。
“那你会看星座吗?“
“说来也巧，我不会。”她笑着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广阔无垠的夜空。
“那我指给你看。”
“你...学过？”
“没，其实我也不懂。”
“那我就开始扯了，你仔细听。“
诺凌伸出手，笔直地指向星光灿烂的夜空。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跟着手指的方向四处游移。
“那是天津四牵牛星织女星就是有名的夏季大三角
然后从那边横向偏移过去那一带是蛇夫座
所以巨蛇座就是位于那一带的星星
那边特别明亮的星星是角宿一
所以那一带是处女座...“
星座的位置对诺凌而言根本不重要，他只是配合着夏夜星空的意境，假装全知全能，胡乱指认着眼前并不知晓的星星。
一句一句地，他将话说完，像是刚背完一串台词，轻松地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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