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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溶

    这一带,是蛇夫座。

    这一带,是巨蟹座。

    而那里,你看我手指的地方,是八月末的尾巴,离我们很遥远。

    那是处女座。

    手指在哪里,方位是否正确,其实并不重要。想起熟悉的场景,诺凌不自觉地对着星空陷入沉思。反复犹豫后才下定决心照着葫芦画瓢,复刻记忆中女主角对男主角表白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语气轻和地,配合并不标准的动作,将它背下来,说给莫芝听。

    没做长足准备,表演如何纯属即兴。

    语毕,诺凌转过头,双眼脉脉含情。

    他望着莫芝,坠入她眼中那绚烂耀眼的橙色星华。

    莫芝听得一愣一愣,对于星座,她的知识储备基本为零。唯一知道的,估计也就是网上流行的十二星座了。

    当她听诺凌说其实对方对此也一无所知时,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长久的沉默。

    夏夜清凉的风,带着水汽,打在地上,吹得野草飘摇。

    短暂的注视后,诺凌正过头,语气比先前生硬许多。

    他似笑非笑地问莫芝,说,“怎么样,你觉得我对天文的了解程度能称上精通吗?”

    “我不知道,也不了解,所以不做评价。”莫芝望着星空,许久后开口。

    ”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刚才真的在乱指...“诺凌摊开双手,眨了眨空洞到接近失焦的双眼,”我下午是不是说过,好的作品会让你忘记这是部动画,其实刚刚我说的,就是某部动画的台词。“

    “我把它原封不动背下来了,对于我来说这毫不费劲,”他不急不慢说着,视线仍锁定向头顶广阔无垠的灿烂星空,晴朗的天气很适合看星星,不知名的某颗小星,此时格外耀眼,正努力对地球闪光,落到诺凌眼睛里。

    他微微张口,惊叹于眼前璀璨的明星,将想要说的话抛在脑后,口中喃喃。

    “真好看...“

    “怪不得你喜欢星星,这东西真的很有看头。”

    “以前你为什么没早点意识到呢?”莫芝轻笑一声。

    “因为疲于现实的我们总是低着头,没有时间也不愿意抬头仰望,”诺凌故作深意发出哼笑,恬静溢满心间,他坦然摇摇头,接上他要说的话,“但那部动画是我上学的时候看的,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

    “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感觉能逐渐理解故事中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对男主角一见倾心,因为那男孩是女主角的全部。”

    男主角与星空,就是她的全部。

    ”以前没谈过恋爱,所以一直不懂,现在不一样了,“诺凌望着星空木木眨眼,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顿了顿,说,”前几天我又在网上看到了这部动漫的切片,现在的我瞬间懂了。不得不感叹,时间会改变很多事。“

    还有爱情,诺凌心中默默补充。

    为什么能理解?因为我遇上了你。

    我遇见了你,逐渐地,我开始喜欢你。

    如果你化作星光,无论前方的路有多困难,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不止是时间。”莫芝坐起身,搂住双腿倚在树干上。

    “我觉得咱俩要好好感谢星葵,感谢洛明城。“

    “感谢他为我们提供舞台?”诺凌跟着莫芝坐了起来,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

    “也没错,他确实给了我们很广阔的舞台。”

    “我又想起那场话剧了。”

    “《谷雨》?”诺凌随即问道。

    莫芝没说话,微不可见点点头。

    “我们演了不下三遍了。”诺凌左手握拳,轻轻捶在右掌中心。

    三次。每次演出都有全新的收获。

    “他们还没回来吗?”

    莫芝放下双臂,四处张望着,除了还在野餐垫上坐着的两人,这块草坪附近,基本没有活人存在。

    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不知道,至少零点之前肯定能看见他们,无需担心。”诺凌环抱双臂,不甚在意地说。

    ”这话我说得可没错,零点之前如果回不来的话他们就要留在这儿过夜了。“他腹诽一句,啧啧摇头。

    抱着胳膊,诺凌转过头。

    他与莫芝之间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对方依靠在树干上,而自己正在树的另一端。

    当年动画里也有类似的场景。

    此刻诺凌真的很想对莫芝说,问她知道在这片星空下,有多少对情侣终成眷属了,可惜对方对二维动画了解甚微,问了也是竹篮打水。

    仅是短短的一瞬,诺凌发现,自己再次陷入那片比夜晚更美丽的橙色汪洋。

    他的视线与莫芝橙色的眼瞳相撞,她瞳孔微缩,紧张的眼眸逐渐舒张开来,神情变得柔软。

    又是短短的一瞬间,诺凌发觉,他的神智已经完全陷落了,他的灵魂,此刻染上对方的颜色。

    诺凌挪动身体,凑到莫芝身边,近到手挽着手,身体贴着身体。

    他思索片刻,轻轻张开口。

    深深地吸气,发问之前,他的双手在颤抖,脱口而出的问句带着哑音。

    “可以吗?”

    诺凌伸手,轻触他的上唇。

    “我是指...你可以....“

    “现在可以的,对吧,附近没有人。“

    “可以什么?请你说出来。”真好笑,不敢直接表达欲求的诺凌真好笑,忍住发笑的冲动,莫芝伸出手,搭在诺凌的肩膀。

    “这是可以说的吗?”诺凌反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按照剧情的发展,接下来男女主角做了很浪漫的事。”诺凌故意延后了进程,扯到亲吻有关的话题,他还是不忍开口。

    “是接吻吗?”莫芝轻笑着问道。

    “嗯。”

    “下次直接说就好,不用拐弯抹角。”

    “我尽力。”

    诺凌闭上双眼,等待春雨降临。

    他前身一倾,脖颈被莫芝轻轻环绕,主动附上对方的唇。

    他很少主动亲吻莫芝。

    诺凌张开口,轻吮莫芝的唇瓣,仿佛在品尝一颗甜美的奶糖。

    很快他又被对方压制下来,诺凌闭上眼,感受身体最自然的反应,对方的吻总是很深。

    一分钟的亲吻对两人来说不算什么。收拾好情绪,他们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边说边笑,去了别处。

    他们要去散步,要找到其他三人。

    毕竟,星葵剧院是一个团体,只有两个人的星葵肯定是不完整的,极为残缺的。

    只凭两位演员,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夜里九点半。他们终于在稀稀落落的灯光里,找见了洛明城。

    晚间七点。

    草坪的另一端。

    一中的老师在当日傍晚抵达目的地。不像星葵这边需要拍照留念,教师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十分纯粹,仅是为了与自然为伴,享受短暂的放松时光。

    高考成绩已出,分数线紧跟其后。处理完最后工作,一行人陆陆续续乘车远离酒店,又花了段时间赶往适合赏景的草坪。带了几把椅子,草草地搭好营地。

    在这之前何墨还特意提醒陶景南,建议他今晚不要碰酒精。

    结果到了营地,这位老师就从手中变出两罐气泡酒,伸出手递给何墨其中一罐,邀请对方加入今晚的酒局,结果被何墨严词拒绝。

    一是自己酒量差,何墨深知酒精这辈子与他无缘。

    二是,现在他们不在四季,而是相对陌生的花朝。喝醉后的结局必然是沉沉地倒下去,深睡如同死尸,不能让难得的旅行因为自己变得索然无味,权衡所有利弊,何墨选择放弃这杯酒。

    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

    理由三。

    你忘了我上车之前说的话了么?

    摇手拒绝之时,何墨微微蹙眉,告诫陶老师注意他的身体。

    “如果不是我昨天在你身后跟着,现在您可能都不清楚自己在哪儿,“说着,何墨两步上前,一把拿过对方手中握着的两罐气泡酒,掂量着轻动手腕,”这两罐我替你拿着。“

    “那谁拿着,谁就喝。”被泼一盆冷水的陶景南很是不满,指着现已易主的两罐酒,露出极具报复性的笑容。

    “那谁都别喝。”何墨冷冷地应了一句,转身将酒放到由折叠凳堆叠而成的小型桌板上。

    陶景南拿出的气泡酒是常温的,包装一红一蓝。两瓶矮圆易拉罐内,盛放的是令人类为止沉迷的甜美液体。可现在酒精在何墨的管控下被迫失去千百年来蕴藏的奇幻能力,只得老实呆在罐子里,待本次旅行结束,或许才能重见天日。

    那么不喝酒的理由又增加一条。不经意间何墨瞥到罐身上的气泡酒配方,白砂糖三字赫然在目。

    如果被强行灌下去的话,何墨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

    特指心灵上的,何墨极力克制住对糖分的厌恶,偏过头闷烦皱眉。

    男教师这边只有祖睿在落单。本届高三二班教师组性别分配比例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平衡,除去虚空存在的,包揽全年级课程的体育老师,教授文化课的六名老师,男女各占三人。何墨与陶景南,一位教语文,一位教历史。争执饮酒问题时,他们正处在草坪人员熙攘的偏中心地带。也因何墨过于认真,导致周围人以为两人在闹矛盾,不敢前来搭话。

    祖睿大抵在别的地方与别人闲聊。自大学与他结为朋友后,何墨逐渐认定,对方是典型的自来熟。爱玩的特性就像一颗即将蓬勃出芽的树种,深深扎根在祖睿的沸腾血液中。假如此刻站在陶景南身边的不是何墨而是这位数学老师的话,何墨一次性送两人去医院候诊的情形将完全不是梦。

    他会和陶老师对瓶吹的。

    卞琳老师正与伊芙在另一簇人群中交谈甚欢。灯光掩映下,她们有说有笑,卞老师身旁,还站着她十岁大的养女,名叫楚雨萱。

    她们到底在聊些什么,会聊多久,在聊天结束前永远是个迷。

    今晚星光甚是灿烂。假若前往人烟稀少的空地,或许能在星空下发现手拿相机的许欣老师。但许老师走得太远,以至于目力所及的范内很难找到她的身影。

    作为高三二班的班主任,何墨熟悉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对他们若即若离。

    将酒罐放到桌面上,何墨双手扶腰,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不再与陶景南交谈,后面这人如果喝醉了,就让他自生自灭。

    昨晚的场面最好别再重现。

    迎面拂来轻柔的晚风,吹得何墨发丝凌乱。

    疲于工作,疲于社交,他清楚自己是不喜热闹的人。短暂的人生中能有三两好友为伴就足够。

    也就是说,即使是度假,何墨也会选择独处。

    周围人不再在意他,何墨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远离人群,去远处的草坪转转。

    站在晚风中,何墨合上眼,片刻后睁开。

    入了夜的天空,静谧如同一潭清水。

    忽然,袖口处传来轻微的推拉感。

    察觉到异样的何墨眯起眼,略带烦闷转头向后看去。

    不出两秒他便认清了拽他袖口的人。

    那正是卞老师的养女楚雨萱。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何墨边疑惑,一边转身半蹲,做到尽量与小萱一般高,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由于平时面对的是一群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朝气高中生,必要时刻何墨总是会板起脸孔,以严肃的表情示人。但现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高中生,而是还在上小学五年级,正在接受义务教育的楚雨萱。

    小萱没有回避何墨的目光,她看着面前笑容柔和的何墨,淡淡地说,

    “你是我妈常说的那位,何...何...”

    何什么来着?

    “何墨老师,对吧。“

    何墨愣在原地,半蹲的身体微有晃动。

    这孩子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是我,”何墨顿首,给予楚雨萱肯定的回复,“我就是何墨老师。”

    “那太好了,”小萱合掌微笑,话语间满是得意,“我没认错人。”

    “我妈在和别人聊天,我没的人聊,就来找你了。”

    楚雨萱说着,从营地里拉来一个板凳,整理衣裙坐了下来。

    “我从妈妈那儿听说了,你是教语文的?”坐下后,楚雨萱主动打开话题。

    ”是的,“何墨不做思考回答道,”语文老师,那你知道卞老师教的是哪科吗?“

    “我妈说她教的是政治,可是我们学校貌似没有这门课。”

    “是吗,”听见这话,何墨轻轻笑出声,“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虽然何墨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很难搪塞。对他们说“长大了就懂了”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好奇的孩子会刨根问底,问为什么要等到长大,为什么现在不行。

    平日在学校,楚雨萱隔三差五会坐在养母的办公室,学着卞老师的样子拿起红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她也会溜出办公室,去教学楼别处转转。

    所以与卞琳的同事,见到楚雨萱,大多都以“小萱”称呼这孩子。

    小萱来到这里找何墨是因为无聊。手机里的内容再多彩终究也是虚假,刷久了手机,再精神的人也会变空洞。

    就像她所说,她见何墨一个人,正巧自己也空闲,就来了。

    高三二班的教师,早就把这孩子当做天使宠了。

    何墨陪着楚雨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他陪小萱聊了最近流行的动画片,虽然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陪小萱聊了她看过的小说。最近网上流行青春疼痛文学,小萱估计深受其影响,张口闭口青春与爱。

    现在的小孩子,触网年龄太早了。

    她甚至准备对面前的成年人讨论有关恋爱的话题。但没等这孩子开口,何墨便迂回着语言将它避开。转移话题成功后,何墨后怕起来。假如他没及时察觉到苗头,而是顺着楚雨萱的话讲下去,自己的情感经历可能会被她一句一句地问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自出生到现在,何墨单身了整整二十七年。

    爱情是什么滋味,没尝过,不予评价。

    不知此时诺凌在做些什么,星葵剧院那边,一切进展是否顺利。

    谈到恋爱的话题,反而是诺凌比何墨更有经验。

    站在原处,何墨挺起上身,伸长脖颈遥望向远处。

    他试图透过微风,看见远方闪烁的灯火,凭着运气找见星葵剧团成员的踪迹。

    在这里如果能相遇,何尝不是一种巧合。

    楚雨萱发现何老师定在原处,身体一动不动好似木偶,她赶忙从板凳上站起,伸手扯住垂下来的宽松袖口。

    何墨回过头,一幅如梦初醒的样子。

    “何老师,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一些别的事情。”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