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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返程之后

    七月四日。

    为时一周的旅行已然结束。擦干发丝上残余的最后一滴水,诺凌换了身宽松衣服,收拾好房间,准备彻底赖在床上,直到第二天烈焰般的太阳爬上山坡将他叫醒。

    走出浴室,诺凌站在两间卧房中间的走廊,怔怔地愣在原地。

    有一点他比较好奇,明明他们是同时出去的,目的地都是花朝,为什么何墨到现在都没回来?

    对房的房门至今仍处于上锁状态。诺凌本想用备用钥匙打开这间房,替他打扫干净,但手机那头的何墨总是对他说“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中国人口中的模糊词从来都不可信。

    他这是准备住在花朝了?还是临时在花朝开会?

    不会是在花朝得病了吧,诺凌佩服自己跳脱的思维,仅是站在走廊间,联翩的思绪就跳跃了好几回。接下来何墨会遭遇什么,他已经不敢往下再想。

    他又想起对方正在看的小说。里面有件名叫0-08的封印物。封印物外观上与羽毛笔无差,具有“写下即成真”的能力。兴许对方被封印物诅咒了,现在正在花朝的某一处摆脱不幸...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呢,这里是现实世界,不存在神灵自然不会有带有神秘色彩的封印物。断掉无谓的空想,诺凌啧啧摇头,他掏出手机,倚在走廊间的墙面上,弯起左腿,脚踝时不时轻微转动。

    手机这边,星葵剧院官方账号开始放出新话剧正在筹备阶段的消息。官号下评论区一片火热,气氛好到诺凌以为这账号不是星葵的。点开官号顺着今天的帖子往上翻,诺凌在照片墙里看见了自己。嗯,穿着戏服的自己。他在心中连嗯两声,赶忙划走图片退出官号,斜斜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小夜灯。

    观众的评论他没有看。但诺凌听说,自己在互联网上,还是有少许“粉丝”的。

    他不常经营自己的官方账号,也没在意过官号时涨时跌的关注数。有戏演就不错了,能有粉丝,那是不是几千年后的事?

    诺凌摇摇头,转身打开房门,进了卧室。

    仅容得下诺凌一人的单人间,从门口直走两三步左转倒下便能投入床的怀抱。

    但诺凌暂时还不想睡。他刚洗过澡,身心状态正昂扬。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早就没了型,只是简单梳了梳。

    趁着何墨不在,诺凌可以更放恣地打开设备外放。

    他伸手后拉座椅,正对着桌面坐了下来。

    打开手机,诺凌继续翻看空间里的内容。

    他的室友是个不常发动态的人,一年之中在社交网络上见到何墨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见何墨发动态还是因为那本小说,再上次,就是新年了。

    今天,奇迹或许发生了。手指翻动,本不甚在意,走马观花般看动态的诺凌忽而一惊,微张双眼,他握着手机,颤颤巍巍地,为网名为“砚欢”的网友点了赞。

    诺凌这边自然而然为对方备注成了真实姓名,但点开个人主页,对方的网名赫然在目。

    自己的网名是什么来着?对,是这个。

    “鹿目圆激推bot”

    这网名如果被粉丝看见会不会起误会?外表光鲜亮丽的话剧演员其实是个宅龄十年以上的老二次元,最喜欢的角色是《魔法少女小圆》中的鹿目圆...不明真相的观众不会把自己当做猥琐变态吧?

    诺凌在心中喊停,自行终止与网名有关的话题。

    帖子内容是一张风景照片,拍的是街景,街道两旁绿树浓密。

    浓厚的绿色下,闪烁着豆大的明黄。

    这明显是在街上拍的,但地点肯定不是四季。盯着照片,诺凌手指抵住口鼻之间,思索着。

    调查照片寻找蛛丝马迹,这活儿该交给侦探做。

    四季生长不出这般枝繁叶茂的树,诺凌犹疑着自语。四季与花朝,地理位置相邻,但花朝在四季南方,一年到头气候如春。

    在花朝旅行时诺凌曾对此发出深深感慨。花朝绿树成荫,走在街道上完全晒不着太阳。即使是烈日当头的正午,有花朝绿树的庇护,再毒辣的阳光也得在浓密树叶的厚屏障中败下阵来。

    街道对面竖着白色建筑物。时至深夜,那白色建筑物仍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闪光。

    牌匾上红白相应的十字徽很显眼,仿佛在大声告诉诺凌街道对面就是医院,何墨接下来要去医院,但在之前对话中,对方从未提及过自己身体抱恙的事。

    难道他又在瞒着自己了?诺凌心头一紧。

    但他很快放下担忧的念头。

    几天前,花朝的街道上,他曾被何墨的同事“袭击”过。一记肩拍吓了诺凌一跳,至今仍记忆犹新。诺凌估计,短时间内,那位深棕色短发的历史教师倒地不起的影像要在他记忆硬盘里多储存一段时间了。

    可能是那人还没出院。诺凌眨动双眼,久盯屏幕的酸涩感略有缓解。

    他抬手揉了揉眼角,随后将目光锁定在红白十字徽上。

    随后他得出定论——对方短期内回不来了。

    放下手机,诺凌抓了抓半干的头发。

    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垫在脑后,开始思考其他事。

    望着窗外没入深黑的天,诺凌做着今日最后一次愣神。

    他木然地眨眨眼,转身倒在床上。

    临睡之前,他拉了灯,明天还有会议要开,会议内容与新话剧有关。

    今晚是十一点前睡的,我没有熬夜...

    他不甚在意地在黑夜中合上眼,在睡梦中静候第二天的来临。

    七月六日,下午五点半。

    长达四小时的车程,路上摇晃的阳炎,高速路上扬起的尘土,被方寸大小的四人座面包车挡在窗子外,屏蔽得严严实实。

    车里开了空调,在座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往自己身上披了件薄外套。

    何墨在上车前将夏装短袖换成春装,为的就是在坐车时能少受空调寒气侵袭。

    坐在副驾的伊芙穿了件针织薄坎肩,米黄色的,从后座向前望,一抬头便能看见。

    还有对方波浪阵阵的单马尾。

    身旁躺的是睡意正浓的祖睿。祖老师不晕车,或许是受长途所累,再加上车内不断吹入冷气,消磨了他本就低迷的精神。几天前在避暑山庄,他与教历史的陶景南杯碰杯喝了好久,欢愉到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当他醒来后,睁开酸涩无比的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喝醉了,整个人被空调被裹成蚕茧。当眼睛足以适应清晨阳光强度后,祖睿怯怯朝窗台扭头,眨巴着眼看向站在双人床左侧的何墨。

    他当时刚刷好杯子,掏出张干净面巾纸正要伸手探入内部仔细擦拭,见祖睿苏醒,眉头豁然皱起,脸上的表情短时间发生扭曲。

    本次旅行与何墨同住的室友是祖睿。按理说,大学同窗四年的好友,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轻松,小矛盾小错误可以忽略不计,彼此商量便能解决很多问题。但问题就在于,这位祖同志,从大一入学到现在,一直不是省油的灯。

    高三二班教师成员敲定后,见到陶景南,祖睿就像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激动得心花怒放,两人恰巧都是喜欢聊天说地喜欢玩乐的人。三岁大的小孩碰上四岁半的,老孩子带小孩子,一个词,半斤八两。反倒是折磨了真正的老朋友何墨,每次男老师这边处了幺蛾子,出面收拾残局的,总是全程竭力制止的自己。一年下来参加的聚会有多少,又有多少是被迫参加的,还有多少是为了看住两个不省心的成年人参加的,何墨不想数,也懒得数。

    比起数数,还是先把现状处理好再说吧。

    睡着的祖睿身体不受控制,前半身摇晃着摇晃着,在面包车行驶着的过程中,倾斜着倒向某位穿白色西式衬衫人士的肩。被别人倚着肩膀,原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心情瞬间转为阴雨,何墨扭过头,眯缝起眼,满是烦闷。他没好气地暗暗啧了一声,随后摆正坐姿,任身旁这位小大孩靠着他的肩,一时间五味杂陈。

    想起来那天祖睿喝醉时车上也是相同的配置,除了司机不同,去往的目的地不同,核心任务却始终没变。

    想起教师团体间流传的一句老话,大体意思是,教了语数外再当班主任,想长寿那基本不可能。

    再加上身边这么多怨种同事,何墨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苟活到退休。

    因公殉职大可不必。

    他见远方树木飘动变化,见原本清澈的蓝天逐渐浑浊蒙上夕阳色彩。

    街边景色愈加眼熟。等到一中熟悉的金色大字赫然显现在他眼前时,何墨清楚地明了,近一周的花朝之行到此正式结束。

    之后的日子又被各种形式的会议排满,兴许以后,还要再去花朝,不过是为了开会。

    何墨身子左斜,靠在他肩膀的脑袋随即顺着引力重重地倒下去。

    “到地方了,醒醒,”何墨说着解开安全带,低身弓腰走出出租车,车门关得严丝合缝,“到一中了,你醒醒。”

    “别催,再让我清醒两分钟。“出租车里,声音迷迷糊糊。

    “这是出租车,不是自驾,”何墨平静地为同事下了最后通牒,从后备箱搬出行李箱,“我和伊老师已经收拾好了,你的行李记得自己拿。”说完,何墨左手按着伸缩拉杆的按钮,前臂用力向上一提,拉杆发出刷拉的声响。

    他拉着行李,一个人在街上缓慢走着步,走向真正的家,也就是那栋与诺凌合租的公寓。

    六点半。

    他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爬上五楼。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门之前,他低头先看了眼时间,借此平复紊乱的气息。

    咔哒,钥匙作响。

    伴着轻巧金属物件碰撞的叮当响声。

    何墨伸手推开房门,随后看见,空荡荡的客厅空无一人,木纹地板上,染着熟悉的金黄。

    夏天的夜来得比平时要晚,六点多,现在才六点多。

    何墨微微张口,喉部用力吸入夏天温暖湿润的空气,做最后一次平复。

    客厅寂静,就代表目前在家的,只有何墨一人。

    或许诺凌还在星葵没回来,最近听他说,有新话剧要筹备,各种商讨会与排练排得对方日程爆满,时间方面不比身为高中老师的自己宽裕。思考分析的间隙,何墨自然没闲着,他双手握住行李箱拉杆,两个拇指搭在短提手下方,后臂用力双肩上提,配合着小心谨慎的脚步动作,略显吃力地将行李箱搬进客厅。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额头上沁出的薄汗很明显地提醒自己,他的体力已经到达了一定的限度。

    包括精神上的耐力。空旷的客厅在他眼中毫无实感,他只能看见反光的地面和金白交织的刺眼光芒。

    所以,将行李箱稳稳放在客厅一角后,何墨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关门外,就是缓步走到洗手间。

    他拧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轻扬微弯的双手,往自己脸上泼。

    清凉洁净的感觉从脸部皮肤传导到全身,一时间何墨清醒不少。

    走到两间卧房共同拥有的短小走廊间,何墨下意识往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那边瞄了一眼。

    对方的房门,果然开着。

    透过狭小门缝,何墨的视线扫到那间房的地板上。

    他没去细看,也没有多余精力去深究。他只知道今天自己比诺凌回来的早,而某种程度上,诺凌回来的比他要早。

    越理越乱,不如不理,思绪纷呈间,何墨扭头打开房门,吐出一口浊气。

    即使诺凌比何墨早了三天回家,作为这间卧房的主人,何墨也不愿让别人轻易打开这间房的门。

    即使是朋友也不行,只能是自己。

    他暗暗自嘲自己心态闭锁,一边又想着,这样就好,保守点没什么错。

    或许该换一个词,换成“保险”?

    何墨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打开卧室门。

    他把钥匙放回抽屉里,随后将其余事情扔在一边。

    他一转脚,折返至客厅,走到放置行李箱的角落,蹲下身。

    右手推着前面,左手垫着后面,见箱子即将倾斜着倒地,他抽出左手,又将那只手握住提把,双手配合着,放倒了行李箱。

    但他不急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仅是挑了几件干净衣服放在床上,穿过的脏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

    处理完衣服,何墨如释重负。刚才那几十分钟,自己的确在负重前行。

    作文素材里有句名言,至今都被学生奉为皋臬——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何墨把衣服扔到床头,下撇嘴角,无奈且悲哀地哼出浅浅的鼻息。

    是你们岁月静好,我们为了你们负重前行...

    属于人民教师的暑假,马上就要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开学时间肯定与学生们同步,但在此之前,老师同样闲不下来。

    三天后回校开考情分析会暨新学期年级会议...何墨默默复盘着工作群里级主任下发的公告,一时无语凝噎。

    他没做考虑,也不打算等诺凌回来,拉开被子直接睡了过去。

    即使诺凌今天回家很晚,对方也不会擅自打扰他的。

    事实也是如此。深夜十点半,结束掉今日繁复的日程,终于回家的诺凌看见客厅角落躺着的行李箱,无声怔了怔。

    他垫着步子走到客厅,就像早有预料般,大气不敢喘站在自己卧室门前,往对面房门探了一眼。

    屋子里的灯,早就熄了。

    徒留压压的黑。

    随后,诺凌嘴角勾出无可奈何的笑,转身轻轻步入卧室。

    新的阶段即将开启,他这般想着,打开房间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