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倾慕成忆了夙愿
文县令看到李天行欲要离开，忙从桌案内小跑出来，“我原本想为李公申冤，但我这一家子，实在是没有那个胆气……”
他费力得在装满书的书架上，找出一本书，从掏空的夹层里翻出个账本。只见纸张起褶泛黄，并不是做旧的。
“这些都是我在任检校御史时，日常所收集的信息，此书为副本。然实乃分身乏术，我也无法验证其中的真伪。”
御史，风闻言事，屁大点的情况，都能与朝中大员掰上一掰。但此时世道，却只能作那闻言记录的差事。
这文县令稍显无奈，“与其将这些带入棺材，不如送于你。不论你是否真心，我都愿赌上一赌。还望有朝一日，还恩师以清白。”
没有取得那狗官性命，却稀里糊涂取了些陈年旧账。但对于李天行而言，也算是不枉此行。
读圣贤书，应行仁德事。但有的某些，却是在一路吃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本无可厚非。
上任县令在李耀祖生前时，便是那破家县令的种，鱼肉乡里胡作非为。若不是被李耀祖的余威压着，还不知作恶多甚。
虽为芝麻官，但这种人若要拥有一点权，平日里胡作非为，那最是极恶之人，将那贪婪伪善展现得淋漓尽致。
回到客栈，李天行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翻阅起账本来。
看到某一处，他突然愣了神。
“元丰十二年二月，刑部左侍郎李耀祖、户部右曹林英南，调任黄平府。次年五月，二人上书言请辞官，天子准奏。”
大致算了下，现今距父亲与林英南辞官，已有十七八个年头了。
而这黄平府，恰恰就是祥王的藩属地。
岳父的书信，县令的账本，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让李天行寝食难安。
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夜，他决定暂时还是回李府中，寻些线索。
毕竟不能明确这账本上的信息是否属实，直接找到林英南当面对质，闹得不欢而散，或许并不是良策。
一早，李天行走至街边无人角落，一番子鼓捣，又成了个衣衫褴褛，面生脓疮的老乞丐。
转过一条街，曾经生活二十多年的家，已近在眼前。
坍塌的门楣，斜吊着“李府”二字额匾。朱漆大门也少了半扇，留存的这扇，上面还隐约可见黑色干化的血渍。
昨日只粗看了个大概，如今再细观，睹物思人。李天行的心中翻腾起阵阵酸楚，个中滋味只能自知。
幸好因发生过血案，路经此地的人都加快脚步，对这个李府门口站立的乞丐，并没有投来任何目光。
杂草丛生的院落，掩盖了曾经李府的辉煌。李天行不再感慨，径直走向李耀祖生前常待的书房。
意料之中的，书架上、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翻乱的书册，不像是无意碰倒的，更像是为了寻找某物而为之。
半晌，李天行苦笑着贴靠墙边，果然是一无所获啊。
无意间，瞧见角落里堆放着一幅画，展开观摩，是一妙龄女子倚在桥中央的栏杆处，撑伞而立。
那双美目中似含情脉脉，又显自怨自艾状。
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观看，这一下不打紧，李天行差点咬到自个舌头。
因为这画上的佳丽人儿，竟是留香阁的老鸨，丽娘。
嘬着牙花，李天行心中暗想：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爹，你这藏得够深呐！如您这般行事正派的人，没成想还会有笔风流账。”
现在各种信息、糊涂账交织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个头来。李天行打算一步步来，先从父亲的过往开始查起。
拿起画再端详了一眼，小心卷好收入怀中。
途中，路经一白事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可罗雀，只有那老板正慢酌细品着一壶美酒。
……
“明老爷，何老爷，您二位可真会说笑！呵呵呵，青青，快来快来，唱个曲儿给二位爷赏析下。”
“彩衣，彩衣？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唐公子还候着听她唱曲呢！”
“……”
偌大的一个留香阁，被丽娘管理得井井有条。
“哟，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丽娘远远瞧见一人驻足门口观望，上前打趣道，“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您别光杵在门口不进来啊？！”
丽娘笑嘻嘻得，将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迎了进来。见他稍显踌躇不安，便领着找了个不甚显眼的位置，亲自倒上了一杯茶水：
“公子许是第一次来芜城吧？”
“何以见得？”这公子轻摇手中折扇，四处打量着。
丽娘玉臂轻举，香帕掩面咯咯轻笑道：
“这城中的才子，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瞧您这般如玉温良的气质，胜过他们千百倍。可我却是不知有您这一位，定是京城来的贵公子？”
“说得好，哈哈，看赏。”公子听后，大笑着掏出锭银子摆在了桌上。
“那就……却之不恭了。”秀手一抚，不声不响便将银子收下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喜欢听姐姐说好话。说得好，继续打赏。”
丽娘闻言面露难色，讪笑着：
“公子可真会说笑。这楼里的姑娘可比我青春靓丽多了，为何……”
公子打断了说话，冷下脸来，又掏出一锭银子：
“愿不愿意？不行我可就换地儿了。”
“成，成！爷，您就是我的爷！”
二楼一处别致雅间，丽娘端着一盘鲜虾菌菇羹进到屋内，给对方斟上一杯酒，对饮而下。
（略过万字废话。）
公子哥醉眼迷离，将手中的酒杯，不住得在指间来回捻弄，缓缓说道：
“良辰美景，景在何处？当在眼前。看我赋词一段，赠予佳人！”
丽娘被逗得香帕掩面，从后发出咯咯莺笑声。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三年前梦一场。”（注）
“好诗好诗呀！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丽娘凤眼流盼，口中喃喃轻声复述着。似是想到什么，眼神里意有所指，“公子可知，这追忆或只是某人的一厢情愿，并无那鸳鸯相宿。”
公子哥笑而不语，只从怀中摸出一卷画来，挂在旁边的屏格上展开。
丽娘不明所以，上前好奇一观，顿如那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瞬而气势凌人。
公子见状，怕是被惊住了。
她此刻目露寒光，一字一顿的冷声道：
“你怎有这幅画的？你到底是谁？”
略带疑惑，仍是不急不缓走到旁边水盆处，公子掏出瓷瓶倒了点药粉，然后抹了两把脸转过身来。
“李……李天行！”丽娘差点惊呼起来，身上凌冽的气势顿无。
“丽娘姐，别来无恙啊！”李天行嬉皮笑脸道。
确认了下门闩，丽娘来到他的面前，紧张兮兮问道：
“你果真没死啊？”
这话说得，李天行满脸愁容，立马垮了下来。
“哎呀，瞧我说得这丧气话！”
李天行不置可否，随后问道：
“事已至此，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问问，这幅画与这词是何意思？”
看到画中妙龄人，还有角落上李耀祖亲自题的诗，触景生情，丽娘再也忍不住了，拂面而泣：“他……竟然真的还留着！呜呜呜……”
良久，抽泣声渐消。
“那一年，我十六岁，与你父亲相识于黄平府苍南县。”
又见黄平府！
李天行不语，默默听着，她与父亲的陈年往事……
最后，她心生感慨万千，幽幽道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女怀春为哪般？仰慕他的为人、才学、抱负，这不是错。离别家人，追寻于此，也不是错。”
“错的，是这人，是这道貌岸热的世俗偏见。”
听完丽娘的诉说，不，应该是洛玲，她的本名。李天行唏嘘不已：
“洛……姨，先前如有不恭之处，多多包涵。”
洛玲摆摆手，顺势拭去眼角泪珠，白了他一眼，随后又苦笑道：
“原以为他是在说笑，却当真无情。我敢为之，就因在这可气他。不想十几年都避而不见，竟成了陌路人。”
“若你不来，我还被蒙在鼓里，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负心汉。”
李天行不敢再往下听了，这女儿家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想打听的，可不是这些。
洛玲此刻如魔障了，又哭又笑，又笑又哭，不住擦着眼眶细流的泪水：
“那日，他写信将我诓去别处，你不知我有多开心。然苦等一天一夜，竟是等来……等来此噩耗！”
“我真傻，明知那天是你与林家小姐的成婚之日，他又怎可弃家前往？一封信，真是断了所有的念想……”
他费力得在装满书的书架上，找出一本书，从掏空的夹层里翻出个账本。只见纸张起褶泛黄，并不是做旧的。
“这些都是我在任检校御史时，日常所收集的信息，此书为副本。然实乃分身乏术，我也无法验证其中的真伪。”
御史，风闻言事，屁大点的情况，都能与朝中大员掰上一掰。但此时世道，却只能作那闻言记录的差事。
这文县令稍显无奈，“与其将这些带入棺材，不如送于你。不论你是否真心，我都愿赌上一赌。还望有朝一日，还恩师以清白。”
没有取得那狗官性命，却稀里糊涂取了些陈年旧账。但对于李天行而言，也算是不枉此行。
读圣贤书，应行仁德事。但有的某些，却是在一路吃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本无可厚非。
上任县令在李耀祖生前时，便是那破家县令的种，鱼肉乡里胡作非为。若不是被李耀祖的余威压着，还不知作恶多甚。
虽为芝麻官，但这种人若要拥有一点权，平日里胡作非为，那最是极恶之人，将那贪婪伪善展现得淋漓尽致。
回到客栈，李天行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翻阅起账本来。
看到某一处，他突然愣了神。
“元丰十二年二月，刑部左侍郎李耀祖、户部右曹林英南，调任黄平府。次年五月，二人上书言请辞官，天子准奏。”
大致算了下，现今距父亲与林英南辞官，已有十七八个年头了。
而这黄平府，恰恰就是祥王的藩属地。
岳父的书信，县令的账本，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让李天行寝食难安。
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夜，他决定暂时还是回李府中，寻些线索。
毕竟不能明确这账本上的信息是否属实，直接找到林英南当面对质，闹得不欢而散，或许并不是良策。
一早，李天行走至街边无人角落，一番子鼓捣，又成了个衣衫褴褛，面生脓疮的老乞丐。
转过一条街，曾经生活二十多年的家，已近在眼前。
坍塌的门楣，斜吊着“李府”二字额匾。朱漆大门也少了半扇，留存的这扇，上面还隐约可见黑色干化的血渍。
昨日只粗看了个大概，如今再细观，睹物思人。李天行的心中翻腾起阵阵酸楚，个中滋味只能自知。
幸好因发生过血案，路经此地的人都加快脚步，对这个李府门口站立的乞丐，并没有投来任何目光。
杂草丛生的院落，掩盖了曾经李府的辉煌。李天行不再感慨，径直走向李耀祖生前常待的书房。
意料之中的，书架上、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翻乱的书册，不像是无意碰倒的，更像是为了寻找某物而为之。
半晌，李天行苦笑着贴靠墙边，果然是一无所获啊。
无意间，瞧见角落里堆放着一幅画，展开观摩，是一妙龄女子倚在桥中央的栏杆处，撑伞而立。
那双美目中似含情脉脉，又显自怨自艾状。
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观看，这一下不打紧，李天行差点咬到自个舌头。
因为这画上的佳丽人儿，竟是留香阁的老鸨，丽娘。
嘬着牙花，李天行心中暗想：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爹，你这藏得够深呐！如您这般行事正派的人，没成想还会有笔风流账。”
现在各种信息、糊涂账交织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个头来。李天行打算一步步来，先从父亲的过往开始查起。
拿起画再端详了一眼，小心卷好收入怀中。
途中，路经一白事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可罗雀，只有那老板正慢酌细品着一壶美酒。
……
“明老爷，何老爷，您二位可真会说笑！呵呵呵，青青，快来快来，唱个曲儿给二位爷赏析下。”
“彩衣，彩衣？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唐公子还候着听她唱曲呢！”
“……”
偌大的一个留香阁，被丽娘管理得井井有条。
“哟，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丽娘远远瞧见一人驻足门口观望，上前打趣道，“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您别光杵在门口不进来啊？！”
丽娘笑嘻嘻得，将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迎了进来。见他稍显踌躇不安，便领着找了个不甚显眼的位置，亲自倒上了一杯茶水：
“公子许是第一次来芜城吧？”
“何以见得？”这公子轻摇手中折扇，四处打量着。
丽娘玉臂轻举，香帕掩面咯咯轻笑道：
“这城中的才子，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瞧您这般如玉温良的气质，胜过他们千百倍。可我却是不知有您这一位，定是京城来的贵公子？”
“说得好，哈哈，看赏。”公子听后，大笑着掏出锭银子摆在了桌上。
“那就……却之不恭了。”秀手一抚，不声不响便将银子收下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喜欢听姐姐说好话。说得好，继续打赏。”
丽娘闻言面露难色，讪笑着：
“公子可真会说笑。这楼里的姑娘可比我青春靓丽多了，为何……”
公子打断了说话，冷下脸来，又掏出一锭银子：
“愿不愿意？不行我可就换地儿了。”
“成，成！爷，您就是我的爷！”
二楼一处别致雅间，丽娘端着一盘鲜虾菌菇羹进到屋内，给对方斟上一杯酒，对饮而下。
（略过万字废话。）
公子哥醉眼迷离，将手中的酒杯，不住得在指间来回捻弄，缓缓说道：
“良辰美景，景在何处？当在眼前。看我赋词一段，赠予佳人！”
丽娘被逗得香帕掩面，从后发出咯咯莺笑声。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三年前梦一场。”（注）
“好诗好诗呀！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丽娘凤眼流盼，口中喃喃轻声复述着。似是想到什么，眼神里意有所指，“公子可知，这追忆或只是某人的一厢情愿，并无那鸳鸯相宿。”
公子哥笑而不语，只从怀中摸出一卷画来，挂在旁边的屏格上展开。
丽娘不明所以，上前好奇一观，顿如那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瞬而气势凌人。
公子见状，怕是被惊住了。
她此刻目露寒光，一字一顿的冷声道：
“你怎有这幅画的？你到底是谁？”
略带疑惑，仍是不急不缓走到旁边水盆处，公子掏出瓷瓶倒了点药粉，然后抹了两把脸转过身来。
“李……李天行！”丽娘差点惊呼起来，身上凌冽的气势顿无。
“丽娘姐，别来无恙啊！”李天行嬉皮笑脸道。
确认了下门闩，丽娘来到他的面前，紧张兮兮问道：
“你果真没死啊？”
这话说得，李天行满脸愁容，立马垮了下来。
“哎呀，瞧我说得这丧气话！”
李天行不置可否，随后问道：
“事已至此，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问问，这幅画与这词是何意思？”
看到画中妙龄人，还有角落上李耀祖亲自题的诗，触景生情，丽娘再也忍不住了，拂面而泣：“他……竟然真的还留着！呜呜呜……”
良久，抽泣声渐消。
“那一年，我十六岁，与你父亲相识于黄平府苍南县。”
又见黄平府！
李天行不语，默默听着，她与父亲的陈年往事……
最后，她心生感慨万千，幽幽道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女怀春为哪般？仰慕他的为人、才学、抱负，这不是错。离别家人，追寻于此，也不是错。”
“错的，是这人，是这道貌岸热的世俗偏见。”
听完丽娘的诉说，不，应该是洛玲，她的本名。李天行唏嘘不已：
“洛……姨，先前如有不恭之处，多多包涵。”
洛玲摆摆手，顺势拭去眼角泪珠，白了他一眼，随后又苦笑道：
“原以为他是在说笑，却当真无情。我敢为之，就因在这可气他。不想十几年都避而不见，竟成了陌路人。”
“若你不来，我还被蒙在鼓里，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负心汉。”
李天行不敢再往下听了，这女儿家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想打听的，可不是这些。
洛玲此刻如魔障了，又哭又笑，又笑又哭，不住擦着眼眶细流的泪水：
“那日，他写信将我诓去别处，你不知我有多开心。然苦等一天一夜，竟是等来……等来此噩耗！”
“我真傻，明知那天是你与林家小姐的成婚之日，他又怎可弃家前往？一封信，真是断了所有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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