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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端夜色欲遮春

    入夜很晚,汝音还在书房里作画。

    她一旦画起来,可不管什么时辰,白天黑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这样一个平庸的公主,再没有什么是受人青睐赞许的了。只这一手丹青,很有一番风骨。只可惜那些皇亲国戚,能没几个懂得欣赏。

    宋愈之等了半晌,催促了两回,见她敷衍应之。实在熬不住,便先行睡了。

    汝音索性画了个痛快。等住了笔,已是丑时。玉簪又催了几回,她方才肯搁下。

    外头又飘起了雪。不似昨日那般呼啸癫狂,今日竟有些散漫可爱。

    她令玉簪取了大毛的斗篷来,便开门往庭院中走去。

    那纷纷扬扬如盐撒的雪花,落在新开的鹅黄色腊梅上,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地上薄薄一层积雪,渐渐覆盖青黑的石板。远处屋檐陡峭上扬,在这雪夜中变得如水墨画般,轮廓优美。

    天边月亮从乌云后透出光华来,氤氲朦胧,忽而又清冷孤傲。

    好像在宫里见不着这样寂静美好的雪夜。或许是有的吧,可那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一半雪夜的美,剩下那一半圈在幽暗且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变得竟凄清落寞起来。

    但现在这样的雪景,恰到好处的寂静,呼呼似吟唱的雪,摇晃着梅树枝头小小的密密匝匝的花朵,但那些腊梅挺立着,犹如不屈的生命,傲慢又脆弱地开放。

    汝音情不自禁地念道:“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无端夜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

    玉簪笑看着她,“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若是旁人,定会告诉她天冷,快进屋去吧。只有玉簪,能在她直抒胸臆时,笑吟吟看着她,也不打扰。

    汝音在无人的庭院里立了半晌,冷得透了,这才走回屋去。换了寝衣,令玉簪下去睡觉。她脱鞋上榻,翻过宋愈之,卧在他里面。

    这一举动惊醒了他。愈之睁开惺忪的眼睛,将她揽进怀中,“身上怎么这样冷?”

    “刚刚出去看了会儿雪。”她低声道。

    宋愈之掖了掖被子,将她紧紧裹住,“大半夜的,怎么这样孩子气?”

    汝音顺从地窝进他怀中,感受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温厚气息。她虽与宋愈之并不十分心意相通,但她仍是需要宋愈之这份温暖的。可以让她这十几年的寂寞,稍许安慰。

    她仰头望着男人俊俏的下巴,轻轻印上一吻。

    宋愈之嘴角露出微笑,仍是闭着眼睛,却亦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便没完没了。他轻柔辗转,恋恋不舍。汝音虽被他撩拨得发热,却仍在婉拒他,“明日还要早起,睡觉吧。”

    他不甘心,不甘心她如此冷淡回应她。难道她就不想要吗?

    他想起初见时桃花树荫下的汝音。王朝的长瑟公主,生得一张纯洁无暇,令人不忍亵渎的容颜。她就算什么也不会,就算资质平庸,可那看向自己时清澈透明的双眸,已叫他沦陷。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人。

    因而,他对皇帝的指婚几乎有些感恩戴德。他发誓,娶她进门将待她如珍似宝。他愿与她如胶似漆、相爱相亲,做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现实并不如他所想。她看起来温和静默,但在心上设了道门槛,不叫他走进来。她对其他女人对自己勾引讨好,无动于衷。甚至听到兰舟怀孕,她平静之下甚至显得有些殷勤快乐。竟恭喜他将有子嗣。

    她性子确然是有些冷漠的。别人瞧不出来,他却看得明明白白。譬如自己夜不归宿,她从未着人来寻。但凡受点小伤,她竟也是着婢女来慰问。她竟懒得出现。

    但他依然珍视她。就是不知这懵懂无知的丫头,何时真正懂得疼人些。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块。汝音的身体紧绷着,到慢慢卸下些许防备。她或许感到一些快乐,但并不是无法自拔。直到宋愈之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他仍然抱着汝音,不肯放开。

    次日依旧要进宫祭拜的。不过,过了第一日,后面这几日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诸位公主皇亲尽可偷些懒。

    汝音早起有些疲软无力。一来,是因为后半夜的折腾。二来,是因为前半夜作画,费了太多精力。三来,还有夜里赏雪受了些寒气。她脑袋昏沉沉地,站得略久些便似要晕倒。更何况又跪了小半日。

    待到午时,薛贵妃安置了午饭,令有位份的后妃和诸位公主一起用膳。汝音强打着精神,勉强入席。

    不过这顿饭吃得可不太平。

    期间那些后妃们看似平静无波的闲聊,实则暗藏汹涌的针锋相对,令汝音简直生厌。当朝没有皇后,如今是薛贵妃坐镇宫廷。她似乎很乐见得这些妃子针尖对麦芒,只在高坐上镇定自若地用膳。

    因是养子薨逝,她脸上亦是有些无精打采的疲乏,少了些往日的明艳照人。

    半晌后,她才道:“昨夜本宫梦见稷儿回来,他言道此去不安,挂念他父皇与本宫。又道路上走得疲乏,未见着神明指引,忧虑得紧。本宫一想到真是心凉。”

    她这话说完,众人免不了一番安慰。

    汝音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用着饭。

    她又道:“本宫便想,多抄些《地藏经》给他烧了,也愿他早日得正道。只是本宫近日疲乏得很,今日见诸位妹妹和公主都在,大家不妨替本宫抄些,也算是给你们弟弟送行。”

    她这样说,无人敢不应。众人都答:“应该的”。

    独三公主不悦,道:“娘娘,我家中丫头不过两月,日日夜夜啼哭。不要乳母,只管要我。我昨夜抱她,肩膀疼得厉害,这经文怕是抄不得了的。”

    薛贵妃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言语上却是温和:“既如此,三公主便不抄吧。”

    话音刚落。汝音见对面坐着的冯昭仪似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薛贵妃已抢先道:“其他人再有推脱,可是寒了陛下和本宫的心了。”

    冯昭仪嘴巴蠕动了一下,有些不满地闭了嘴。

    用过了饭,蒹葭扶着汝音去午歇。方才薛贵妃见她脸色不好,私下里一问才知她昨夜受了凉,故而特意叫她去偏殿歇息。那里既远离人声,走过去又不算太远。

    时下所有皇子公主都跪在前殿祭拜,只汝音得了恩惠,可往偏殿来歇息片刻。几乎所有的宫人也都在前殿伺候。她将这恩惠也归纳为十四弟临终前那一画之求,这要是不画好,真真是对不住薛贵妃的一番好意了。

    举办丧礼的地方是宫中皇子幼年所居的炙阳殿,离太子东宫不远。不过因为太子之位空悬,那里便也空了。成年立府的皇子若要暂宿宫中,便住的是此处。而现在年幼的那些皇子都由其母妃亲自抚养。所以此处除了偶尔短暂地供一些成年皇子留宿以外,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了。

    蒹葭与汝音在殿宇间七拐八绕,没有寻到记忆中可供歇息的偏殿。方才领路的一名宫女也被忙碌的同伴唤走了。

    天气又冷,两人只好走到哪里算哪里,进去取取暖也是好的。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沉重的厢房大门被打开,惊起里面一声尖叫。

    蒹葭与汝音同时立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了。

    这屋里摆设虽精致,东西却很少。一张书案,一席软榻,绛红色的纱橱相隔,纱幔隐隐绰绰,是两道交缠的人影滚在软榻上。

    汝音立即想逃,却听到有人急急喊她:“五妹。”

    她真是想跺跺脚地遁了才好,偏生遇见这等糟心事。蒹葭亦是惶恐不安。

    她只得先走进来,示意蒹葭把门关上。

    她二人就尴尬地立在那里。那两人摸索着衣裳,往上胡乱地套。汝音与蒹葭别开脸去,促狭地等着。

    许久后,魏王赵元曙整好了衣裳,走过来几步,却不敢走得太近,只是低声探寻地问:“五妹,你不会到处乱说吧?”

    她抬头瞄了一眼魏王赵元曙那张圆润到有些油腻的脸,仿佛刚经过情事,头发有些凌乱,身上仍散发着情欲的味道。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目光闪烁地看着汝音。

    而那小宫女穿好衣服后便跪趴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子,低着脑袋,汝音只能看着一张秀气的轮廓和她纤细的腰肢,便知这是个长相不俗的。

    她素来知道魏王好色,只是没想到如此色胆包天。可她向来独善其身,是一星半点也不想沾染这些俗事的,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如今她自然不会去当这个恶人告发他,也不愿包庇他,令他误会自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这……可如何是好?

    “五妹,你不会说的吧?”他一面说一面解下腰上顶顶好的玉佩塞到汝音手中,汝音几乎是扔回到了他怀中。

    “二皇兄,你可知道这尚且是在十四弟的丧礼中,若被人瞧见,你怕是再无颜见父皇了。”

    他谄笑着,“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汝音瞄了一眼地上的人。

    赵元曙道:“她自然更不会说的,她还要命不要?”

    汝音绞着袖子,咬着嘴唇。下唇都咬得发白了。她本就不舒服,这下更觉得头昏脑胀,头重脚轻。半晌后,她艰难道:“我自是不会去开口,但是若被别人瞧了去可不关我的事。”

    赵元曙继续笑:“你不说,那肯定没人知道。要是被人知道了……”

    那肯定就是汝音说了的。

    她心里头气急败坏,心里把赵元曙骂了三百遍。

    “你可别忘了,前几日你家三兄弟还诓我去逛畅轻阁,我这才被父皇责罚。我要是被发现,你们宋府也脱不了干系。你家宋迁之就是首当其冲的。你可别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汝音气得嘴唇发抖,“我说了我不会说就不会说。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二皇兄你自己谨言慎行吧!”

    她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对二皇兄这个无赖,也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好讲。

    她说完看向地上那丫头,道:“你抬起头来。”

    那宫女只是低垂着头,不肯抬起头来。

    蒹葭索性上去,手捏着她下巴迫使她抬头。汝音认真看了一眼,记清楚了她的脸。那巴掌大的脸蛋上,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睫毛微微颤抖,几乎就要滴下泪来。真是叫人心疼。汝音对赵元曙道:“二皇兄,我该走了。对外我只说自己烦闷,过来逛了一圈。别的我不会说的。”

    “好好好,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赵元曙望着她往外走去,心急道:“不然我也不会叫你好过的。”

    真是无赖。汝音心底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