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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终不似,少年游

    汝音白日里不敢在宫中与任何人交谈此事,只在出宫时,含含糊糊地向元思交代了一通。因为她心里心乱如麻,需要有人给她支撑,告诉她该怎么办。

    元思却叫她回去告知她大哥宋珩之。

    这事往大了说,就算二皇兄真的事情败露,就算是她告发的,对她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二皇兄本身就没什么恩宠,朝中也无什么势力,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父皇潜龙时原配的长子,仗着“嫡长子”的名头,横行霸道。但其实,没什么人服他。

    他母亲虽说是原配,但因为出身较低,去世又早。从未被立过皇后。不过是有些势利眼哄着他玩,说他才是什么正统的继承人。但朝里有些实权的大臣,有哪个服他呢?

    大不了扯出宋迁之去。那家伙活该受一顿责罚,才知道什么是规矩。

    所以叫她回去老老实实和宋珩之通个气。那宋府三兄弟里,元思唯一觉得可堪重任的只有这个宋珩之了。若是妹妹嫁的是他,那不知得省多少心。聪慧周全,心胸开阔,实在是难得。宋愈之嘛,好虽好,亦不过是个受父兄庇佑的富贵文儒罢了。将来若换副天地,宋府不在时,宋珩之能撑得起汝音的天,宋愈之却不一定。

    回了宋府,汝音急吼吼地就先去大房屋里见宋珩之。

    大房里的小子不过三岁,正是顽皮年纪。见了汝音,手里拿着的拨浪鼓直往汝音膝上锤,脸上却堆满了童真的笑,咿咿呀呀地说:“公主叔母,公主叔母,陪我玩……”

    汝音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蛋,“你乖,叔母有正事与你爹爹商量。改天叔母带好玩的给你好不好?”

    韩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抱起宋撰,“乖,不闹了,跟娘出去玩会儿。”

    她一走,一众婆子丫头也跟着出去了。

    宋珩之看了她一眼,道:“跟我到书房来吧。”

    书房里,只有一个丫头在整理书籍。见两人进来,便退了出去。

    宋珩之看了看窗外,窗子开了一半,那凌冬盛开的鹅黄色腊梅插在白净的玉瓶中,腊梅映着白晃晃的窗棂,那小小的鹅黄有一种弱小而倔强的美,好像不惧严寒不惧富贵,孤傲地生长着。

    汝音觉得此时站在这里,一身蓝色长袍、身量笔直的宋珩之,就挺像那梅花。君子风骨,不屈不挠,不折不弯。

    “怎么了?”他温和地问。

    汝音寻了张椅子坐下,将今日的事又讲了一遍。

    宋珩之垂眉思索了片刻,道:“都是迁之胡闹,却将你牵扯进来,实在是难为你了。”

    “那大哥,我们该怎么办。是闭口不言吗?也不去告发二皇兄?”

    “你想告发他吗?”

    汝音咬着唇,道:“我虽然痛恨他这样的行径,可我并不想告发他。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

    宋珩之垂眉,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的言论非常重要。

    汝音这才觉得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觉得羞耻,反而令自己感到轻松,“因为我害怕惹祸上身。我丝毫没有抓住他把柄的快感,反而我很害怕这种把柄塞到了我的手上。他若事情败露,想到的第一个告发者必然是我。无论我解不解释,他都可以默认是我。进而对我产生报复。如果他没有被告发,他便会潜意识觉得我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为他保守着秘密。他甚至以后还可能将我牵连到更多他的阴谋中。我厌弃我二皇兄,他卑劣,好色,狂妄,自大,却又盲目。在这么多皇子里,独独他像个跳梁小丑,做着继承大统这样不切实际的美梦,还值得到处宣扬……”

    “汝音。”他沉声道,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她说的这些话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原因使她说出这些话。不过都是因为幼时在宫里长大的缘故,她没娘疼,也不得亲爹宠爱。在那样一个吃人的环境里,说好听点是个公主,说难听点也不过是个看人眼色长大的庶女罢了。

    何况,对她母妃还曾经有那样多的闲言碎语。她母妃死后,那些闲言碎语都砸在了她和元思身上。直到今天,亦有深深的不可抹去的烙印。

    她惶恐,害怕。宁愿缩在一众皇子公主里,伪装成平庸、庸俗、不起眼的样子。也不愿做任何崭露头角、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是知道的。因为打他作为皇子伴读开始,他从十岁开始,便一年中总会见到几次那个蹒跚学步到惶恐长大的女孩儿。

    那个吃过自己手心里的芙蓉糕的女孩,那个说自己希望长成腊梅花,寒冬天也能开放的女孩。

    她明明博览群书,却装得资质平庸。她明明擅诗能赋,却装得文墨不通。她明明可以成为天之骄女,却偏偏要泯于常人。

    就是这样的汝音,连面对自己的丈夫纳妾娶外室,也只是一笑置之。其他公主可以大吵大闹,就算打死人也不算什么。但她竟选择了一个庸常妇人的做法,忍耐!

    宋珩之沉默地看着她,突然后悔起来。当他发现皇帝在与父亲商议她与二弟的婚事时,二弟曾问过她长瑟公主相貌品性如何。二弟很少进宫,公主又那么多,他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他当时还说:“长瑟公主生得很美,纯洁无暇,像花儿一样娇嫩。脾性也是极好的,温柔大方,待人很是和善。”

    他本以为成就了一段佳话,如今却觉得是糟蹋了这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花儿。

    “大哥,我该如何是好?”她觑眉,轻声问。

    宋珩之看着她,觉得那一刻很想走过去替她将那微蹙的蛾眉抚平舒展。但他终是别过脸去,他镇定地道:“这事你不要管了,也不要开口。我自会去与父亲商议。就算出了事,咱们岳国公府也顶得起。”

    汝音这才定心地点了点头。

    从大房屋里出来,回春睡斋用晚饭。

    宋愈之已经吃过了饭,歪在榻上看书。看见她进门,合上书,关切道:“回来了?”

    汝音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菜已经拿去温过,蒹葭和玉簪从食盒里将新鲜的菜肴一道一道拿出来。她没有奢靡的作风,私下的吃得简单。三道她喜爱的菜式,一道汤羹,两碟糕点,便作罢。

    宋愈之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吃饭,忽问道:“你去找大哥了?”

    汝音眼睛微抬,“嗯。”

    “可是有什么事?”

    汝音顿了顿,道:“一点宫里小事罢了。”

    宋愈之见她不想细说,有些不悦,“什么小事值得找大哥商议,却不能同我说?”

    汝音吃着饭,半晌没有开口。她有些茫然,不知和他讲这些有什么用。何况心里烦躁,不提也罢。

    再则说宋愈之一向是极偏袒他那个三弟的,她却极厌恶他三弟。说出来不免一番争执。

    “公主。”宋愈之沉声道,“你可知我才是你夫君么?”

    汝音心里烦躁,加上昨夜受了凉,又在宫中跪了一日,浑身上下疲惫不堪。懒怠应付他,便道:“芙渠那你许久没去了吧?不去看看吗?”

    宋愈之几乎是把书拍在了案上,脸色气的蜡黄,但碍于教养体面,只是埋怨地看着她,良久道:“罢了。”

    他起身,挥袖走了出去。玉簪忙命木樨拿上驸马的斗篷,追了出去。

    蒹葭道:“公主这是何必?把夫君往外推的,你可是千古第一人了。”

    “我累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汝音喜欢独处,喜欢没有人打扰地做自己的事情。看书、写字、作画,她需要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若是再让宋愈之在这里多问几句,他们定然会争吵的。旁人哪里晓得,看起来温柔恭顺的长瑟公主,斯文柔和的宋愈之,私底下时常拌嘴呢。

    夜里,又作了半宿的画。

    到得第二天,汝音是彻底起不了床了。整个人浑身滚烫,一摸就知在发高烧。

    一早命人去宫里通报,得了老皇帝和薛贵妃的旨意,汝音这些日子可不必去宫里跪丧了。令她在家中安心修养。

    老皇帝知她是因为作画而未歇息好,更叫人送了许多宫中的补品来,叹了一句:“这孩子自小体弱,又不懂得保养。”

    那薛贵妃听了,又叫人添置了许多东西一起送过来。倒叫整个宋府有些惶恐了。大房又送了许多慰问的吃食补品。

    早晨,宋愈之过来瞧了一回。坐在床前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便被人催促着进宫了。

    晌午,韩氏又来了。

    汝音勉力撑着身子说了几句话,给蒹葭玉簪使了好几个眼色,推脱她要歇息,这才将人送走。

    不成想,吃过了午饭,宋迁之又来了。

    她不大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三弟,于是连见也不见,便教人把他打发走了。

    中间还有几回家里上得了台面的几位管事来瞧过,甚而两个姨娘连上芙渠也来了,统统都叫蒹葭玉簪打发了。

    后来,因着老皇帝这句话,其他从旁听见的后妃、公主、皇子多多少少都送了些慰问礼来。

    第三日黄昏,汝音能勉强坐着喝点粥了,道:“这一日日的,就盼着得空清净些,也是不能够的。”

    玉簪笑:“公主幼时在舒妃宫中住时,公主生病,能来瞧公主的,只有舒妃娘娘,三公主,七皇子和那时还在舒妃膝下的十一皇子。旁的皇子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怎会知如今这般的热闹。”

    “是啊,怎会知今日的热闹。”汝音叹道。这还是仰仗了十四皇子的福分,她心里想起这个十四弟来,无多少悲伤,倒觉得有些内疚。

    玉簪和木樨是自小服侍汝音的,玉簪与汝音一般大,性子直爽,说话易得罪人。木樨年幼老实,不够体贴。五年前,三公主将贴身服侍的蒹葭送了来,这丫头又比玉簪木樨更沉稳妥当些。

    汝音病着,就这几人轮流照顾。汝音好些,便窝在房里,听三个丫头讲小时候在舒妃宫里那些趣事。

    但谁也不去提汝音五岁以前的事情,那时汝音母妃尚在。仿佛一提起来,就容易叫人感伤哽咽。

    过了没多久,远在澜山书院读书的十一皇子着人送来了一些好东西,中间有好些南方的蜜饯,还有些好看的人偶娃娃。蒹葭笑,“独他送的,如此不同。”

    汝音与十一皇子赵元帱只差两岁,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一起分着一碟糕饼,同卧一席。虽说他是哥哥,却幼稚胡闹得像个弟弟,原没有汝音心事多。他送这些,便是念着旧时那些情谊,讨个乐罢了。

    汝音却很是喜欢。晚饭后吃着那蜜饯,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宋愈之回来看见,不免有些不悦,“不好好休息,吃这小孩儿的玩意,对你的身体可有益处?宫里送来的那些上等燕窝,可吃了些,身子可好些了?”

    “我好啦,你不要瞎操心。”汝音歪在床上笑着说。她脸颊白如雪,唇色亦是苍白。可是眼睛亮亮的,透着鲜活的生命力。

    夜里,汝音不让宋愈之留宿。推脱说身上有病,不可过了病气给他。宋愈之便每日夜间来瞧瞧她,待到休息时,便去芙渠或其他姨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