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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二月底,是十四皇子出殡的日子。过了出殡,这一场闹闹腾腾的丧礼才终告结束。

    汝音大病初愈,穿的素净时更显得身子羸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她将画给老皇帝和薛贵妃过了眼,在十四弟灵前烧了。一并带来的,还有这些日子在屋里抄的《地藏经》。

    “你这孩子,也真是实诚,不要命了吗?”一个多月前,薛贵妃念她生病,特意免了她的抄经。谁知她回去仍是老打老实抄了。

    汝音不好意思地垂头,“贵妃娘娘说笑了。我原病着,再没法抄的。这些都是我家夫君代我抄的。他说别的姐妹兄长都要抄,独我不抄倒不合宜。索性他代劳了。”

    薛贵妃笑看了老皇帝一眼,向汝音道:“你倒是不笨。”

    老皇帝亦颌首,“路祭你不必去了,回去歇着吧。”又看向薛贵妃,“前些日子送进宫的那些好茶送去一些到岳国公府上,朕记得小五和宋相都爱饮茶。”

    不过一句话关怀的话,让这些日子冷眼嘲笑宋相的人顿时噤了声。可见老皇帝还是念着宋相的。也足见小五这次殷勤献的好,一并拉了自己君舅一把,宋宅可不上下都对她感恩戴德吗?

    那些冷眼旁观的公主皇子,脸色各不相同。有的嫌弃,有的嘲弄,有的讨好。

    再说这些日子,因着十四皇子丧礼的事,五皇子和八皇子可没少暗地里较劲。老皇帝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大的小的把柄经由宫里的眼线层层报上来,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小的揭过不提,大的当面责骂了几句。

    譬如,老五元邕克扣了丧礼的一部分花销,竟请了相关的官吏大吃大喝了一顿。老八元旭则将十四皇子宫里遗留的那些奴仆,年老体弱的,直接派去了下等宫苑。偏那几个长得好看年轻的,让薛贵妃分到了自己府里服侍。

    所以元邕、元旭不但没有讨到好处,竟都落了个灰头土脸。连带着薛贵妃脸上也无光。幸而她到底是满宫里最尊贵的贵妃,手握六宫至高之权,老皇帝虽近年并不十分宠爱她了,却还是敬重的。并无苛责。

    倒是这次作为协理的老三义王赵元亨、老七淮王赵元思因无功无过、认真勤谨,讨了几句夸赞和赏赐。

    正巧又碰到汝音的画作在老皇帝跟前点了眼,一时间元思和汝音两兄妹竟有些成了众兄弟姐妹中众矢之的的趋势。

    汝音瞧着那些晦暗不明的目光,私底下告诫自己也告诫七哥,切记切记,要韬光养晦些。

    她最担心的是什么?

    最担心的是老皇帝年逾六十,至多不过十年,这天下便要变个样了。那些皇子公主壁垒分明,现在看起来老五元邕、老八元旭,各有各的权势,谁笑到最后谁能料知?

    不如早早脱身,冷眼旁观。就算没有高官厚爵,好歹有屋瓦遮雨、墙壁挡风、黍米裹腹。不至于落个凄凉下场。

    遥想当年老皇帝即位,与之相争的几个皇叔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满门荣耀一朝散尽,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过了十四皇子的丧礼,宫里的丧音一扫而过,才真正让人体会到,春已至。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到了春天,公主府那些去年移栽过来的桃李花树也开竞相盛放了。汝音爱花爱草,老皇帝赐了公主府后,她便命匠人细心打理园子的花草。不惜又从庄子和江南移栽了许多珍贵花木来。她的公主府是诸位公主府里最小的,不够大气华丽,但胜在亭台楼阁、曲折蜿蜒,小溪穿府而过,假山嶙峋,竹林掩隐,花树辉映,池塘连属,别致有趣极了。她简直等不及要搬过去,已经着人开始收拾一干物件了。她为自己选的住处绛纱阁在公主府园子深处,临近最好看的假山水榭,午后的阳光正巧能够落在东西两边洞开的门窗上,背后是竹林桃林,前面是池塘蜿蜒,透光极好,是汝音最喜欢的地方。可惜离宋愈之的书斋有些远,隔了三四个院子,还要过好几道轩桥回廊。蒹葭劝她,莫若选临近书斋的院子,院子还要开阔些,更像女主人的住所。这样驸马来往也方便。汝音偏不肯,宁可把那所院子空着植些花木,做了个茶室。待到有客来时,便在那里招待。吹风闲话,喝茶嗑瓜子,亦或是读书写字,皆很合宜的。她取了个讨巧的名儿“泼茶居”。愈之的书斋则唤“赌书斋”。搬家倒也快,她本就没在宋宅留多少东西,大多数奴仆杂役早已入住了公主府。不过八九日便已成了。入住后几日,已是三月清朗时节,按理要请客的。她亦不爱大张旗鼓,小请了几位公主、郡主等,倒是宋愈之又请了几位皇子、王公和素日交好的王孙公子。因近日汝音和元思在老皇帝跟前开了眼,那些人少不得要上门赏脸的。小宴席变成了大宴席,热热闹闹了一整日。到得黄昏,那些女眷们都散了,偏佑王元邕、义王元亨喝得尽兴,还闹着要喝,元思、宋愈之等未免两人闹出事来,只得作陪。汝音本已洗漱,忽听得前头有小厮来回话,说道:“不得了了,公主,前头七王爷和八王爷闹起来了。”“为的什么事?”汝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七哥素来行事低调,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就算喝了酒,也是克制守礼的。断不会无缘无故和八皇兄闹起来。“为了位伶官。”小厮答。“哪家的?”汝音问。“是驸马请的。”汝音暗暗叹了一声。好容易白日糊弄了一日,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夜里还以为能松一口气,终究该出事时便得出事。她复起来,令蒹葭玉簪等重给她换了衣裳,头发简单地挽住,别了一根银簪子,披了件月白的披风便往外走。不过到底是男子们的酒宴,她不便贸贸然进去。临到了,又命玉簪进去送了两壶她珍藏的好酒,自个儿在厅后面的暖阁里小坐。听着外面喧嚣不止,似是嬉笑声,又似吵闹声。竟不知究竟是喝得兴起,还是果真在吵闹。焦躁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才见着玉簪步履匆匆踏进门来,险些都快被自己的裙琚绊住了脚。她拉着汝音的手腕,急急道:“七王爷正和八王爷赌酒呢,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可了不得。好像是为了那个什么伶官,谁要是先喝趴下了,那位伶官便得跟着另一位回家去住上一个月。”汝音心里本来很急,听到此处却又好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伶官,叫我七哥失了形态?”淮王赵元思,从小到大身子文弱不说,性子也一向温和内敛,从不与其他皇子在明面上起什么争执的。更何况是恩宠加身、有薛贵妃撑腰的八皇兄呢。但他如此乱了形状,竟让汝音一时起了好奇心。玉簪想了想道,“我没有细看那位公子,只觉得好像穿着一身粉色的素袍子,背影竟和女子一般纤细苗条,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汝音便又命蒹葭玉簪等准备了好些吃食,亲自送到前头厅里。进了门,果然见到好好的一桌酒菜已然冷得差不多了。桌上八皇兄和元思你一杯我一杯地拼着酒。元邕尚且兴致高昂,元思只是垂目坐着,脸上泛着红晕,眼下却是乌青。沉默地看着杯中酒,亦是一杯接着一杯丝毫不犹豫。周围三皇兄元亨起着哄,数着杯数。宋愈之与其他几个年纪相当的公子劝着,又不敢硬劝。看汝音走进来,除几位皇子和宋愈之外,都先起身给汝音作揖。但丝毫没有什么惧怕,作完揖依旧沉浸在这一场比拼中。大家都在猜测到底谁能赢。但不用多说,元思从小便不胜酒力,怎比得几乎是在酒罐子里泡大的元邕。大家甚至有些不明白,七王爷这么拼命是为的什么?就为了那位伶官?不过是个男人罢了,何至于此。八王爷当然为的也不是那位伶官,他府里养的伶人那可是宫里培养出来的。他只不过觉得有趣罢了,何况又满身的好胜心,等着看他这位文弱七哥的笑话呢。汝音也不急,命人撤下桌上的冷菜,重新换了些热菜。然后对兴致正高的八王爷道:“八皇兄好酒量,前几日父皇还在夸奖你呢。”元邕凝住笑,认真地看向汝音,“父皇说什么?”“父皇说:前年突厥人来朝贡,在酒桌上闹将起来,大言不惭地说咱们天朝男儿喝不得酒,若喝他们的佳酿,三杯便倒。谁知咱们八皇兄一口气喝了十杯还没倒下,倒是把他们的皇子喝倒了。要我说啊,其他的皇兄没有哪位比得过你的气魄去。”她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诚恳地道。八皇子定睛看她的眼睛,看她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清澈透明。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他。酒桌上众人也跟着附和,“是啊,那场宴会,可真够咱们天朝长脸面。”元邕听得飘飘欲仙,“那你说,是你七皇兄酒量好,还是我酒量好?”汝音看了一眼垂目盯着酒杯的七哥,那样子已然是不行了,再喝下去得吐血回去不成。她便道:“自然是八皇兄啦,七皇兄不胜酒力。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你赢。”“还是咱们小五说话中听。”“不过八皇兄,还请你高抬贵手,可别真把七皇兄喝倒了,明日是初十,父皇要问学问的。七皇兄若是出了糗,那可如何是好?再说十四皇弟的丧礼刚过,七皇兄要是卧床不起,被父皇知道七皇兄是因为醉酒,那可真是了不得呀。”她这话说得也真真恳切。元邕眼前一下子被震清醒了不少。是啊,每月初十、二十和三十,父皇是要问众位皇子学问的。他如何把这事忘了?再加上前些日子才因为十四皇弟丧仪受了苛责,要是父皇知道自己是和七皇兄一块喝酒误事。那岂不是又一顿责罚。责罚他倒不怕,怕的是失了帝心,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不仅自己不能误事,七皇兄也不可误事,免得牵扯出自己来。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扔下手中的酒壶,推了七皇兄两把,“喂,别喝了,你又喝不过我,认栽吧!”元思仰起头,朦胧的眼睛望住元邕,好久才将他辨认清楚。他缓缓道:“那他······”他手指的方向,汝音看过去,是坐在一边略感促狭,男生女相的伶官。生得确然是好看,便是满京都都难找出来一个这样好看的男子。眉弯唇薄,微微蹙眉,似喜似忧,倒安静得似一朵闲闲开放的芙蓉花似的。身量也单薄,身上披着如烟似雾的粉袍,缎料柔软,衬得人出尘若仙。便是女儿家,也很少见得几个有这般的绰约风骨。汝音皱眉,七哥这是怎么了?“一个伶人罢了,你喜欢便拿去吧。”元邕嗤了一声。吩咐人拿了斗篷进来,准备走了。汝音和宋愈之送他出门,依附着他的义王元亨和几个宾客也一道散了。夫妻俩走回来,只剩下元思不省人事地趴在厅边的软榻上,那位伶官正拿着一杯醒酒茶要伺候他喝下。汝音有些生气:“不必这么麻烦,等会抬回去,泡个冷水澡,催了吐便醒了。”那伶官抬起头来看着她,柔声说:“这怕是有些粗鲁。”“他明日还有何等要紧的事儿。若是醒不来,便误了大事了。”那伶官只好勉强搁下茶碗。汝音唤来了贴身服侍元思的小厮,几人七手八脚地背起元思往外面走。那伶官也要跟上去,汝音喊住他:“你且等等,我问你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