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君子有瑟 » 第八章 满树和娇烂漫红

第八章 满树和娇烂漫红

    汝音卧病的这些日子,司徒丰来回过话。言道汝音救回来的那人养了几日伤,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也快。如今已送到庄子上去了。

    听说,司徒丰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只是闭口不言。又问走不走。他说不走。愿当牛做马,以报公主救命之恩。

    汝音听了只觉得好笑,这多半是另有所图了。说不准是无处可去,想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便告诉司徒丰,待他彻底养好了病,在庄子上寻个事让他干吧。天高皇帝远的,他的仇家定也料想不到。

    不过几日,宫里突然传出消息来。

    说魏王赵元曙在十四皇子丧礼上与韩昭容宫里的婢女苟合。薛贵妃去瞧时,两个人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她立时去请了老皇帝来,当场把这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发落了。

    魏王原本就被罚了禁闭,只因十四皇子丧礼,可允许他白日进宫。这下倒好,老皇帝气极,索性罚了他三年守丧。滚去皇子陵为十四皇子及战死疆场的定王守丧。

    连带着韩昭容也被关了两月的禁闭,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这该是破天荒的大喜事,可汝音又听说,那小丫头当场便被打死了。她着实心梗了好几日。心道宫里定然无人敢送她最后一程,派了人去宫里寻了尸身安葬,烧了纸钱,算是送了她一遭。

    夜里她又做了回噩梦,梦到是自己去同薛贵妃和皇帝告发的魏王一事,梦见那丫头来向自己索命。口口声声问她,究竟为何害她。

    原快好的病症,经此一吓,又卧床不起了。

    汝音感叹自己身子薄,仿佛体力都被抽空了般的难受。一概探视统统都回绝了。

    她一面卧床,一面撑着作画。累得身体时好时坏,总好不利索。这一病着实缠绵了将近月余,直到二月天气转暖这才好妥帖。

    期间,魏王被强行送到皇陵去了。听说,他在皇陵也不老实,因未带任何姬妾,屋里却不知为何藏了女人。仔细一问,才知是宋相的三公子宋迁之送去的。因皇陵的人惧他是皇子,并不敢多管。这才让三公子有了可乘之机。

    这消息递回京来,可把老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在朝上给宋相甩脸色,责骂他教子不严。宋相是最重脸皮的,朝上许多文官都是他的门生,被这一闹,颜面尽丧。气得半死,回府便直接卧床不起了。

    至于三公子嘛,自然是被罚跪三日祠堂,又责令关两个月的禁闭和半年的月钱。

    这还是众人求情的结果。若如不然,宋相本打算将人发落到洛阳老家去守祖陵的。

    汝音听闻诸事,三公子她是一丝同情也无,还觉着是罚得轻了。倒是可怜宋相忠直严谨了一辈子,竟因子孙下了脸面,她竟觉得可怜。便撑着身子去给宋相请安。

    那老头见她来,倒也生出许多怜爱,“你身子不好,过来做什么?”

    宋相的屋里宽敞整洁,没什么精致的罕物,书画倒挺多。屋外是明艳艳的太阳,这屋里却一丝暖意也无,倒显得冷清寂静得很。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

    正碰到大公子宋珩之伺候汤药,窗外的光巧巧落在宋珩之身上,照得他板正的身影如松柏般挺直。

    宋珩之亦抬眸看她,脸上情绪一片温和。

    汝音道:“听说君舅病了,不来瞧瞧,我也睡不踏实。”

    她这话半分不掺假。这偌大的宋氏满门荣耀全靠宋相支撑,他一旦倒下,宋珩之虽许多才干,奈何官职尚微。至于宋愈之、宋迁之,都是心不在仕途的人,还得凭别人庇佑罢了。

    宋相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想得多。病都是心累出来的。”

    汝音无话。这宋宅的事全凭大嫂做主,她从未多说过一句,素日里也佯装得安静平和。也不知宋相是哪里来的这句感悟。

    半晌后,她道:“我从自个儿的库房里搜出几根老参,特意给君舅送来。不过这东西实在大补得很,还麻烦大哥着太医酌情用药,看怎样服用更好些。”

    宋相垂眸,“你把自己看顾好便不错了。这些日子,愈之都在哪里歇息?”

    “在几个姨娘那里。”

    他脸上的褶皱扯动了一下,逸出一丝苦笑,“外头那个何时生产?”

    汝音眉头一跳,慌张地去看宋珩之的眼色。这事她明明帮愈之瞒着,宋相是如何知晓的。

    宋珩之微微垂眉,脸上依旧平和,“父亲早就知晓了,你便实话实说吧。”

    汝音压下心头的浮躁紧张,道:“约莫八月。”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孩子?”宋相继续问。

    处置?处置?她有些骇然。怎么才算处置?

    她脑子有些混乱,好容易理清了思绪才道:“自然是要接回来的。”

    宋珩之平静看着她,“父亲是问你,是打算收到自己屋里养,还是留子去母?”

    汝音当然知道这些处置方法,宫里便常常沿用这些法子处置那些身份不高的嫔妃。

    她苦笑:“那兰舟姑娘听说是个良家子,还会些诗书,我想着抬个姨娘总是应该的。孩子便养在她名下吧,我可养不来别人的孩子。”

    且汝音心想自己才十六岁,养个半大孩子在身边也不像话,何况还是别人的。

    宋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有时候不必要的心善终会给自己招致祸端。你想清楚,那是愈之的长子。”

    汝音点头,“我知道。”

    但她不想再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并非一味心善,只是要她对付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着实有些下不去手。何况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好歹是个公主,有身份有钱财有田地有宅院,日后又能差得了哪里去?

    不如心放宽些,日子还活得长久些。

    她从不妄想一定要抓住所有东西。手握得再紧,该溜走得还溜得更快些。

    何况凭愈之的脾性,恐怕还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儿。不过是冷淡些疏离些,那也不是过不去下。

    宋相闭上眼睛,懒怠和她多说。只道:“珩之,你送公主出去,我要歇息。”

    宋珩之搁下药碗,理了理那一身微微有些褶皱的袍摆,起身同汝音一道走出门去。

    已是二月下旬了,天气转暖。一场夜雨洗礼,消融了京都的雪,残梅已几乎寻不到踪迹。但那一夜疏雨骤至后,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酌春融。园子里杏花谢了,桃李含苞待放。那些娇嫩的花骨朵上,沾着昨夜的雨露,晶莹剔透,映着日光明艳照人。

    地上仍有昨夜雨后留下的小水洼。汝音提着裙裾,小心地走过那些石板路。

    暖融融的阳光一照,汝音禁不住微眯起眼睛。但那一张小脸从苍白得毫无血色,到渐渐浮上暖的红晕。这一病,她仿佛又少了几两肉,脸上婴儿般的稚气褪去了不少,露出些精致的骨相。宋珩之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生出些温柔的妩媚来,竟有一种吾家小女初长成的体悟。

    身量似乎也比去年高挑了不少,身上的蜜色罗裙,掐腰处一根桃粉色绣花腰带,缀着手工繁复的如意结,纤腰盈盈一握,胸前隆起,双肩瘦削,体态端正而轻盈,站在那花树间,像一幅绝佳的妙笔丹青,令人不忍移目。

    她仰起脸来看着宋珩之,巴掌大的小脸,洁白如玉,眼睛、鼻子、嘴唇就像花瓣揉的,明媚娇柔,脆弱精致。她轻启朱唇,问:“君舅方才究竟是何意?”

    宋珩之直视她的眼睛时,感到身上焦躁不安,也不知是何故。他勉强移开脸去,“这是你自己屋里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哦。”她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

    他隐隐叹了口气,“你还是多看顾自己的身子,旁的事能少忧心便少忧心。瞧你这一病,又似瘦了不少。”

    汝音微笑,“瘦些难道不好?穿衣裳更好看些。”

    她这话确然不家,骨相更分明了,她和年前比,竟有种风姿绰约的美。

    “但瘦得太过了些。”宋珩之有些忧心忡忡。

    “大哥别担心,我已然是好了,多吃些饭便是。”她笑得客气疏离。

    宋珩之还是记得她小时候叫自己“珩之哥哥”的样子,团团圆圆的,软糯可爱。比这客气的“大哥”听起来可亲和多了。

    他垂目看她,见她鬓边的一支珠花摇摇欲坠,手不禁微微一抬,却又顿在了半空。

    “怎么了?”她凝眉看着他。

    宋珩之颊边逸出一丝勉强的笑,轻轻一指,“你发上的珠花快掉了。”

    汝音下意识往头上摸,没有摸着。便唤了声:“玉簪。”

    远远跟着的玉簪忙走上前来,替她重新簪好了珠花。

    汝音露齿微笑,“可好了?”

    “嗯。”他点头,“病既好了,便多出去走走吧。天气暖和了,多去晒晒太阳。”

    “我知道。”她答。

    他的手在宽袖里搓了搓,酝酿着话,又道:“前些日子你大嫂拿去给你的披风,很适宜这样的日子出行。”

    “是啊,我还说那件披风的样式那样好看,竟不像大哥挑的。许是大嫂挑的呢。”

    宋珩之扯了扯嘴角,神色依旧温和,却掩不住一丝失落。

    “我还得回去和父亲说些话,就不送你回去了。”

    “好,大哥慢走。”

    汝音带着两个丫头,沿着来时路,分花拂柳而去。

    宋珩之走上回廊,回头看了一眼。那模糊消瘦的人影被花树一遮,便模模糊糊了。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定了婚事,最后一次进宫陪读。那时不足十一岁的长瑟公主,也是穿着蜜色的宫装,等在下课的殿门口转角处,手里捧着一个上好的锦盒。

    她战战兢兢塞到宋珩之手里,道:“珩之哥哥,这是送给你和嫂嫂的新婚礼物。可千万别嫌弃。”

    她送完礼物,转身拉着自己的丫头,忙不迭地跑远了。

    他打开盒子,是一对上好的同心结玉佩。

    后来他才从舒妃处知道,那时小丫头的赏赐本就少得可怜。那是从她为数不多的赏赐里寻出来的一对最上得了台面的新婚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