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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山腰闪出闲亭榭

    叶迟墨让出位置来,坐到汝音右边,对面的软席让给那位年轻的公子。

    “不过我这里只是粗茶,公子可不要嫌弃。”汝音道。

    “在下人困马乏,能得一盏茶喝已是感激不尽,怎敢挑剔?”他接过蒹葭捧上来的茶盏,微微掠过茶沫,浅抿了一口,“茶色清新,香味清郁,正是早春的茶了。看样子小姐喜欢清茶?”

    汝音扯了扯嘴角,没打算和他过多交谈,谁知道他是哪路神仙。便道:“公子可是要进京都?这里离京都还有半日路程,公子喝了茶要早些启程才好,免得错过时辰,城门一关便进不去了。”

    他微笑:“不打紧,今日若进不去,明日进去也可。”

    汝音报以一个勉强的笑意,准备收拾棋盘了。她毕竟是已婚的公主,不合宜与陌生男子私交过多。

    “小姐这是在对弈吗?”年轻公子略微惊诧道,“看这棋局,是黑子赢了。”

    他随即注意到汝音手边剩下的黑子,“小姐这盘棋下得可真是绝妙。”

    “噢?何以见得?”

    “黑子围堵白子,三次放过,三次追截。白子这样好的机会都未抓住,可惜可惜。”

    汝音会心一笑。

    叶迟墨不甘地盯着棋盘道:“哪里?她让了我三次?我怎不知?”

    “你如此蠢钝,如何瞧得出来?”汝音呛他。

    叶迟墨冷哼了一声,不搭理汝音,只是琢磨着到底自己哪里看漏了。

    “小姐可有兴趣与在下下几局?”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汝音。

    汝音摇头,“和我下棋是要赌钱的。你瞧,他已输了三百两给我了。”

    年轻公子看着旁边一摞画押签字的借条,颇有些忍俊不禁,“我也有钱,小姐难道就不敢跟我赌吗?”

    汝音审视着他,“一百两一局,你敢赌吗?”

    心道这可不是小数目,瞧年轻公子的衣着打扮,多半是赌不起的。

    “有何不敢?”他当即道。

    她愣了愣,没有立即答话。谁知道他竟答应得如此畅快轻松?心道,早知喊五百两一局,看他敢不敢?!

    不过他既然夸下海口,棋艺定然是不俗的。汝音心下蠢蠢欲动,不知谁赢谁输?

    日影渐渐西斜,燕雀归林。暖日的淡淡金辉洒在草亭上,竹帘间透出来的斑驳光晕落在草亭里盘膝而坐的两人身上。茶水尽了又添,又换了两道新茶。

    汝音专注地盯着棋盘,那年轻公子则不时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云鬓青丝下,一张玲珑剔透的脸颊,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像蝴蝶掠过了一般,只剩沉静的幻影。

    叶迟墨望着远处茶山上结束一日辛苦劳作,挑着担子,背着背篓,准备下山的茶农。夕阳的余晖笼罩茶山和远山之上,浓淡不一的绿色,越远越沉静,越瞧越朦胧。

    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短笛,与归林的鸟雀相合,响起一曲幽远辽阔的《天净沙》。

    汝音的手抖了抖,这短笛的声音如此熟悉。这是七哥的短笛,也是他最擅的一支曲。曲子还是母妃生前教他。曲意天近黄昏,秋风瑟瑟,与这浪漫的春日比有格格不入的漂泊幽远之感。

    七哥连这短笛都送给叶迟墨了?甚至连这曲子都教给他了?

    她心思烦躁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最后一局便有些心不在焉。终致输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下了八局,我输了一局,你输了七局,你欠我六百两。”

    年轻公子点头,“不错。不过若是最后一局小姐认真些,我也赢不了。”

    “你的棋艺很不错,不过比我略差一些。”她轻飘飘地说。

    年轻公子苦笑。她的棋艺不能说是绝好,但古怪极了。弯弯绕绕,像一个迷宫。你以为她要走哪里,她偏要走这里。邪门得紧!他的棋艺可是在书院里再寻不着敌手了。但竟摸不着她的门道。若再多下几局,他应该便能找到她的章法了。

    他心里有些失望。

    汝音扯了张宣纸来,命蒹葭研墨,“快写吧。”

    年轻公子准备落笔,“请问小姐名讳?”

    汝音凝眉想了想,道:“你就写欠姑娘蒹葭六百两。”

    他听出来这是她身边丫头的名字,看来她是不愿透露闺名了。没关系,他以后总会知晓。

    年轻公子写就,搁笔。将宣纸双手奉给汝音。

    汝音的目光落在落款处,“薛宴”二字写得颇有风骨。心下陡然一跳,郑重道:“你是甄安侯家的公子?”

    “噢?小姐认识在下。”

    汝音下意识摇头,“不认识,只是听闻过公子的姓名。”

    不,应该说,久仰大名。

    年轻公子还要再说什么,汝音已站起了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腿,扶着玉簪的手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年轻公子亦站起来,浅浅作了个揖。

    汝音便领着丫头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一会儿,草亭里便只剩下那位年轻公子和贴身小厮。

    “沾衣,你可知此处是谁的茶园?”

    那被唤作沾衣的小厮道:“此处原是前朝戾王的庄子和茶园,戾王被抄后,当今陛下好像将它赐给了膝下的一位公主。”

    “公主?”他微微挑眉,是了,她这样纯洁烂漫,又娇柔清贵,应当是养在深闺的公侯之女。只是想不到是位公主。

    “皇上有几位未出阁的公主?”他见她如此天真烂漫,又是少女打扮,想来应该尚未出阁。

    “似这般年纪的,只有四公主和六公主了。”沾衣答:“不过小人听闻,皇室尤以四公主与五公主的姿容不凡,生得是少见的美貌。”

    那应当是四公主了。他心道。

    日头已渐渐沉了一半到山后头,半片天空都似烧红了。真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汝音的身影点缀在下山的小路上,那烟紫色的罗裙逐渐化作飘渺的影儿。他似乎看到她回眸看了自己一眼,白皙的小脸极是娇柔动人。

    长瑟公主一行人在庄子逗留了四日,这才启程返回京都。

    回了公主府才知林兰舟已搬进了府里。住的是离宋愈之的书斋极近的绿意轩。那也是一处好所在,遍植红花绿草,外头的小花园春夏秋冬各有千秋。本来汝音是打算将兰舟姑娘安置在院子里面一点清幽的地方,方便安胎静养。不过她既住进去了,也不再说什么。

    回到公主府已是夜里,一路疲累,用过了晚饭,便匆匆洗漱睡了。至第二日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双手轻轻拂着她的面颊,将她唤醒来。

    “嗯……”汝音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眼睛疼,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辨出来坐在床边的是宋愈之。

    这是十来日里的初见。

    汝音有些欣喜他终于晓得来瞧自己了,便撑起半个身子同他说话。

    宋愈之刚下了朝,换了官服,是一身风逸出尘的青袍,看起来干净清爽得很。

    “醒了?瞧你,睡得这样沉。”他柔声道。

    “你下朝了?”

    宋愈之点头,“快起来吧,再不起来该吃午饭了。”

    汝音微笑,“知道了,这便起。”她掀开被子,促狭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怯道:“你先出去。”

    虽然新婚已经一年了。但她换衣裳、沐浴还是要躲着宋愈之。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宋愈之温柔地在她颊边印上一吻,起身往外走。

    等汝音换了衣裳,洗漱完出来。他已坐在桌案前了,往她碗中夹了两道菜,道:“快过来吃饭了。”

    汝音听话地走过去。

    刚刚动筷,便听得他道:“兰舟可是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么?”

    “什么?我还没见过她呢?怎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汝音懵懂地问。

    “我瞧她在院里站了许久了。”宋愈之道。

    “嗯?”汝音忙搁下碗筷走出去,才看见春日微热的日头下,果然站着脸色红彤彤的一名年轻女子。

    那女子腹部已渐渐隆起。她用手托着腹部,勉强维持着镇定,但身体依然忍不住微微摇晃。她有些痛苦地蹙紧双眉。

    汝音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跟出来的玉簪,“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玉簪委屈道:“奴婢告诉你了。奴婢说林姨娘在外面等着,叫她不肯进来,她说作为妾室,没有公主的吩咐,不敢随意进门。您就说了个好,也没说别的。”

    汝音这才想起来,早上口渴要茶喝时,玉簪似乎确实说过这事。那时她急着要睡回笼觉,随口应了口“好”字。那时她连名字都没听清,只以为是哪个管事来说事。又不是第一回,玉簪蒹葭自是知道怎么招待的。

    宋愈之走出来,声音有些严肃:“兰舟不敢进来,你们便真的不放她进来吗?”

    汝音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说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只得向院中的林兰舟道:“你先进来吧。”

    林兰舟这才福了福身,托着肚子走进来了。汝音这才第一回见着她,也是细细打量。身量纤细妙曼,但身姿是端庄持重的。不似寻常小妾那般小家子气,或妖妖娆娆的。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上的红晕一片柔和。两只眼睛春波流转,含羞带怯。那曳地的浅绿色罗裙,别着粉白的披帛,倒可见春日的一抹清艳。汝音觉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也难怪宋愈之喜欢。

    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