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逝
春去秋来，匆匆四年过去，到了洪安八年。
“掌柜，打一壶叶子梢。“小宝摸出一串铜钱，搁在沽酒铺的柜上，他的手却不肯离开那钱串，紧紧捏住绳子，十足怕钱被人夺了去的模样。
沽酒铺的掌柜初看到是老常捡来的小子，登时有点不悦。他这家店虽小，却也没有收泔水的从前门进店的道理。待他看到小宝手里攥的钱，才哼了一声，打酒收钱。小宝拿到酒壶，摇了摇觉得分量没错，也不等掌柜来催，自己就麻利跑出店外。
小宝着急往家赶，心里空落落难受。
四年前，奄奄一息的小宝被养父捡回照顾，活了下来。这四年，他和养父两人相依为命。养父常平安以收买泔水转卖给城郊养猪户为业，利润微薄，还要给控制泔水行业的城狐社鼠交份子钱，家中可谓赤贫。可他但凡有一口吃的，总是紧着小宝先吃，两人虽非亲生父子，感情绝不稍逊。
常平安年近50，年轻时烧炭伤了肺，晚年生活又苦，每到冬天都要受一番折磨。今年刚到十一月，常平安的旧疾发作，且势头猛烈。他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好似拉风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走几步路就面如金纸，竟似挨不过去了。小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次常平安气喘，小宝便上前为他揉背，却也只是稍尽人事，难说有什么补益。
今天早上，常平安叫醒小宝，抖抖索索从床铺底下取出一吊钱：“小宝，爹十几年没喝过酒了，今天想喝一点，你帮爹去打吧……挑最便宜的打二两就好，剩下的钱你收好，留着自己用。”
小宝觉得常平安的气色似乎比昨晚好了许多，可养父的语气让他心焦。常平安等了一会儿，见小宝发愣没有伸手，就把那吊钱塞过来，“小宝，以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小宝脑子里嗡的一声，不能答话，也不敢多想，接过钱，浑浑噩噩地朝附近的沽酒铺跑去。
到了酒铺，小宝没听养父的话买最便宜的酒，而是把整吊钱拿出来买了一壶叶子梢。他往常跟随养父来这里收泔水，“叶子梢一壶一吊”的唱词是听老了的。
沽酒铺离常平安租住的地方不算太远，酒铺出来转过一个街角，穿过一条细巷，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家了。小宝提着酒瓶在细巷中奔跑，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小宝没多在意，打算向左避让。那人本来直走，却突然向右靠，挡在小宝的身前。小宝只当碰巧，就向右让，可那人又偏偏向左靠，总是拦住小宝。
小宝觉出不对，抬头去看，发现来人瞧着有点眼熟，是一个常在附近游荡的流民。
“手里拿的什么呀？”那流民眯起眼，怪笑问道。却是他见一个小孩独自提着一壶叶子梢在街上走，勾起了腹中馋虫。
小宝心里一惊，把酒瓶藏到身后，不答话便低头直冲过去。那流民没料到小宝那么干脆，一惊之下居然让小宝从身边溜过。不过他人高腿长，转身之后，几步赶上小宝揪住他后领，劈手夺过酒壶，然后顺势一推，把小宝摔倒在地。“嘿嘿，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喝酒，可不是糟蹋，孝敬你爷爷我才算不枉了。”
小宝一骨碌爬起来，目眦欲裂，吼道：“这是给我爹喝的！快还给我！”
那流民名叫张花牛，常在附近活动，见过几次小宝跟着常平安四处收泔水。他和一帮同乡纠合，半窃半丐，遇上大户豪奴或衙门官差固惶惶如丧家之犬，却自问不怕一个糟老头子，便贫嘴道：“那我吃点亏，矮一辈做你爹好了，这就不用还了吧……唉呦！小兔崽子！“
却是小宝上去一拳就朝张花牛裆部招呼。张花牛闪得一闪避开要害，到底仍挨着了。只是小宝年方10岁，力气弱小，这拳又落在张花牛肉厚的大腿上，便没什么威力。张花牛大怒，一脚踹在小宝脸上，把他踢了一个跟头，这才洋洋得意转身离去。
小宝被踢得不轻，鼻血长流，耳朵嗡嗡鸣叫，拼命站起之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跌跌冲冲出了细巷追到张花牛身后，情知不是他对手，心里急得要命，竟哭了出来。“大爷行行好，把酒还我吧，呜呜！我爹……我爹还等着我呢……“
“滚你的！我是你爷爷，你爹还要叫我爹，老子喝儿子点酒怎么啦？“张花牛骂道。
小宝见哀求无用，便坐倒在地哭泣。张花牛当他放弃，又转身接着走。小宝左顾右盼，往地上寻摸，总算找到小半截泥砖，他个子尚矮，跳起也拍不到张花牛的头，就将砖头朝张花牛后脑掷出。张花牛听到脑后风声，不及思索本能矮身低头，泥砖擦过他头顶落在地上，摔成好几瓣。
张花牛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怒极，转身大踏步来追小宝，小宝一边大声喊叫：“杀人啦！抢东西啦！”一边逃开，却又并不跑远。此时街上行人见到这边动静，已经有人聚拢来看，张花牛不敢太过造次，追了几步就不追了。倒是小宝一时哀求，一时大骂，缠着他闹个不休。围观众人渐渐增多，但见一个流民乞丐和一个贫家小儿在撕扯，便无人愿意费事干涉。
张花牛被缠得发狠，朝小宝狞笑了一下，将酒壶瓶塞打开，朝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直把自己呛辣得咳嗽几声，接着恶狠狠将酒壶往地上一掷，呛啷一声脆响，瓶子碎裂，剩下的酒水洒了一地，渗入了土。
小宝呆若木鸡，张花牛得意的不行，又骂了小宝几句。小宝没有回应，只是直愣愣盯着地上的酒发呆。张花牛觉得失了趣味，摇摇头，走了。这回小宝没再去追，他走到一地碎陶片前，仔细寻摸，终于找到一大片还乘了一点酒的，小心翼翼捧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后，小宝发现常平安已没了呼吸。
小宝双手捧着碎陶片凑到常平安嘴边，泪水、鼻血、手被陶片割出的血都混入酒中。他呜咽求道：“爹，你不要死，孩儿给你买了好酒。“
“掌柜，打一壶叶子梢。“小宝摸出一串铜钱，搁在沽酒铺的柜上，他的手却不肯离开那钱串，紧紧捏住绳子，十足怕钱被人夺了去的模样。
沽酒铺的掌柜初看到是老常捡来的小子，登时有点不悦。他这家店虽小，却也没有收泔水的从前门进店的道理。待他看到小宝手里攥的钱，才哼了一声，打酒收钱。小宝拿到酒壶，摇了摇觉得分量没错，也不等掌柜来催，自己就麻利跑出店外。
小宝着急往家赶，心里空落落难受。
四年前，奄奄一息的小宝被养父捡回照顾，活了下来。这四年，他和养父两人相依为命。养父常平安以收买泔水转卖给城郊养猪户为业，利润微薄，还要给控制泔水行业的城狐社鼠交份子钱，家中可谓赤贫。可他但凡有一口吃的，总是紧着小宝先吃，两人虽非亲生父子，感情绝不稍逊。
常平安年近50，年轻时烧炭伤了肺，晚年生活又苦，每到冬天都要受一番折磨。今年刚到十一月，常平安的旧疾发作，且势头猛烈。他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好似拉风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走几步路就面如金纸，竟似挨不过去了。小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次常平安气喘，小宝便上前为他揉背，却也只是稍尽人事，难说有什么补益。
今天早上，常平安叫醒小宝，抖抖索索从床铺底下取出一吊钱：“小宝，爹十几年没喝过酒了，今天想喝一点，你帮爹去打吧……挑最便宜的打二两就好，剩下的钱你收好，留着自己用。”
小宝觉得常平安的气色似乎比昨晚好了许多，可养父的语气让他心焦。常平安等了一会儿，见小宝发愣没有伸手，就把那吊钱塞过来，“小宝，以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小宝脑子里嗡的一声，不能答话，也不敢多想，接过钱，浑浑噩噩地朝附近的沽酒铺跑去。
到了酒铺，小宝没听养父的话买最便宜的酒，而是把整吊钱拿出来买了一壶叶子梢。他往常跟随养父来这里收泔水，“叶子梢一壶一吊”的唱词是听老了的。
沽酒铺离常平安租住的地方不算太远，酒铺出来转过一个街角，穿过一条细巷，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家了。小宝提着酒瓶在细巷中奔跑，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小宝没多在意，打算向左避让。那人本来直走，却突然向右靠，挡在小宝的身前。小宝只当碰巧，就向右让，可那人又偏偏向左靠，总是拦住小宝。
小宝觉出不对，抬头去看，发现来人瞧着有点眼熟，是一个常在附近游荡的流民。
“手里拿的什么呀？”那流民眯起眼，怪笑问道。却是他见一个小孩独自提着一壶叶子梢在街上走，勾起了腹中馋虫。
小宝心里一惊，把酒瓶藏到身后，不答话便低头直冲过去。那流民没料到小宝那么干脆，一惊之下居然让小宝从身边溜过。不过他人高腿长，转身之后，几步赶上小宝揪住他后领，劈手夺过酒壶，然后顺势一推，把小宝摔倒在地。“嘿嘿，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喝酒，可不是糟蹋，孝敬你爷爷我才算不枉了。”
小宝一骨碌爬起来，目眦欲裂，吼道：“这是给我爹喝的！快还给我！”
那流民名叫张花牛，常在附近活动，见过几次小宝跟着常平安四处收泔水。他和一帮同乡纠合，半窃半丐，遇上大户豪奴或衙门官差固惶惶如丧家之犬，却自问不怕一个糟老头子，便贫嘴道：“那我吃点亏，矮一辈做你爹好了，这就不用还了吧……唉呦！小兔崽子！“
却是小宝上去一拳就朝张花牛裆部招呼。张花牛闪得一闪避开要害，到底仍挨着了。只是小宝年方10岁，力气弱小，这拳又落在张花牛肉厚的大腿上，便没什么威力。张花牛大怒，一脚踹在小宝脸上，把他踢了一个跟头，这才洋洋得意转身离去。
小宝被踢得不轻，鼻血长流，耳朵嗡嗡鸣叫，拼命站起之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跌跌冲冲出了细巷追到张花牛身后，情知不是他对手，心里急得要命，竟哭了出来。“大爷行行好，把酒还我吧，呜呜！我爹……我爹还等着我呢……“
“滚你的！我是你爷爷，你爹还要叫我爹，老子喝儿子点酒怎么啦？“张花牛骂道。
小宝见哀求无用，便坐倒在地哭泣。张花牛当他放弃，又转身接着走。小宝左顾右盼，往地上寻摸，总算找到小半截泥砖，他个子尚矮，跳起也拍不到张花牛的头，就将砖头朝张花牛后脑掷出。张花牛听到脑后风声，不及思索本能矮身低头，泥砖擦过他头顶落在地上，摔成好几瓣。
张花牛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怒极，转身大踏步来追小宝，小宝一边大声喊叫：“杀人啦！抢东西啦！”一边逃开，却又并不跑远。此时街上行人见到这边动静，已经有人聚拢来看，张花牛不敢太过造次，追了几步就不追了。倒是小宝一时哀求，一时大骂，缠着他闹个不休。围观众人渐渐增多，但见一个流民乞丐和一个贫家小儿在撕扯，便无人愿意费事干涉。
张花牛被缠得发狠，朝小宝狞笑了一下，将酒壶瓶塞打开，朝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直把自己呛辣得咳嗽几声，接着恶狠狠将酒壶往地上一掷，呛啷一声脆响，瓶子碎裂，剩下的酒水洒了一地，渗入了土。
小宝呆若木鸡，张花牛得意的不行，又骂了小宝几句。小宝没有回应，只是直愣愣盯着地上的酒发呆。张花牛觉得失了趣味，摇摇头，走了。这回小宝没再去追，他走到一地碎陶片前，仔细寻摸，终于找到一大片还乘了一点酒的，小心翼翼捧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后，小宝发现常平安已没了呼吸。
小宝双手捧着碎陶片凑到常平安嘴边，泪水、鼻血、手被陶片割出的血都混入酒中。他呜咽求道：“爹，你不要死，孩儿给你买了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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