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练拳
东周光武帝柴秀当初联合天下十四路义军八十八股烟尘，击败篡政的西周权臣孙莽，推翻孙莽建立的新朝，延续周朝国乍至今。
光武复国多有赖义军群豪之力，自身实力不足，定鼎之初便大量分封节镇之位给各路义军领袖及其手下部将，打的是分化瓦解，徐徐图之的主意。岂料光武帝登基第四年便驾崩，储君暗弱，天下从此多事。等胡马两侵，天都派反叛后，大周朝廷尤在，天下却依稀变成了群雄割据的样子。
镜杭城及其辖下的平波、轲山是朝廷直领的飞地，陆路上几乎被长洲军的领地包围，南面的宁海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节镇不时派兵互相抄掠，却默契地轻易不来招惹镜杭。镜杭向来富庶，周边节镇偶尔还会遣人经此走海路朝贡，倒成就了一番太平景象。
铜镜湖畔杨柳堤，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小宝领着阿秀小英站在杨柳堤靠湖一侧的芦苇荡里。三人身边，另有许多小孩，这些小孩里有和小宝阿秀小英一样的孤儿街童、也有父母俱在的贫民子弟。大家互相推搡，嘴里骂骂咧咧叫对方躲一边儿去。
十数个游人在杨柳堤上经过，一阵大风吹来，行人的头巾冠冕纷纷被吹落到芦苇荡中。站在那里的小孩们发一声喊，各自追逐着头巾冠冕去，有捡到的，赶紧跑到堤上，举起手里的拾获献宝。芦苇荡满是泥泞，要有钱有闲来玩的游人自去找帽子，他们还真不乐意，有小孩子代劳，游人也不吝于打赏几个铜板。
小宝腿长，跑得飞快，瞄准一顶看着就是贵价货的乌纱双翅冠冲去，及到近前，一个跑得同样快，与小宝并驾齐驱的麻脸男童突然打横里撞过来，小宝抱住他，两人一起倒地纠缠。跟在小宝身后的阿秀跃过两人，就要去抓地上的乌纱冠，那边麻脸男童的两个同伴也赶到了：一个头发稀疏枯黄的女童比阿秀高了大半个头，一个塌鼻梁的男童比他高了整一个头。
阿秀丝毫不惧，左手在塌鼻梁的面前一晃，引开他视线，右手直拳击出，正中鼻尖。塌鼻梁啊呦一声，捂着鼻子蹲地。阿秀是见过小宝绝招的，对方倒地了他也不敢大意，起脚狠补一记，把塌鼻梁彻底踹翻。阿秀转身，黄发女童已经猛冲而来，把阿秀撞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乱打。阿秀被黄发女童体重压住了，一时无法起桥，只好用手勉力遮挡。
小英及时赶到，她年少力弱，也不用拳脚，跳到黄发女童背上就是啊呜一口，咬得黄发女童耳朵鲜血淋漓，连声尖叫。阿秀乘机发力将黄发女童掀翻，小英机灵得很，黄发女童背部着地前她就滚了开去，俐落爬起身，又照着仍在与小宝扭打翻滚的麻脸耳朵上咬去，于是一声惨叫再次响起。
阿秀小宝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后，驱散了几个想乘乱捡便宜的小孩，守在乌纱冠边上，小英神气活现，走过来捡起乌纱冠，跳着笑道：“是我捡到的！”
“嗯，小英了不起。”小宝挑大拇哥儿，以示佩服。阿秀微笑不语。
小宝和阿秀两人合力，把小英举起托到杨柳堤上，小英双手捧着乌纱双翅冠，挨个儿问道：“哪位老爷的？哪位老爷的？”
物主赏了小英一小串钱，约有二十多个铜板，把这个曾经拿金银镯子互相砸着玩的小姑娘高兴的要命。其他小孩有捡到普通头巾冠冕一类的，大约只能落着一两文罢了。当然也有什么都没捡到的。
“喏，给你们一人一文，别流马尿啦，男子汉也不嫌丢人么。”小宝见麻脸和塌鼻梁哭得辛酸，黄发女童捂着耳朵恶狠狠瞪着自己，于是从小英那里讨了三文钱，走过去给他们。黄发女童是三人首领，她不再直勾勾瞪着小宝，也不说话，伸手要来接钱。
小宝突然把钱收回来，道：“我们家阿秀模样本来那么俊，脸都被你抓花了，真是罪过。以后都不跟我们抢生意？”
黄发女童寻思，这次不能说输得特别难看，再打未必没有胜算。但对方三人，那两个小的着实凶狠，若是次次打的血模拉糊，就算能输赢对半，自己和两个弟弟可吃不消，于是点了点头，把手又伸长了些。小宝把三枚铜钱放在她手心里。
等这拨游人走了，众小孩原样站好，等待下一拨游人。可惜之后大半天，风或者不够大到吹落游人的冠冕，或者从湖往堤内的方向吹。杨柳堤内是镜杭众富户捐建的花圃凉亭石凳，可不允许贫民小童在里面践踏争抢。
“季节还是没到啊，风不够大，不过有这么多钱也不错啦。”小宝对阿秀和小英道。
“今天要吃扎蹄！”小英叫道。
“不行不行，昨天吃圆子汤，今天吃扎蹄，你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吗？日子要省着点儿过。买个白面馒头罢，很可以了。”一整只扎蹄要百八十文，除了小宝刚入手四两巨款（一两当九百余文），钱多烧得慌时，哪敢轻易问津。
小英撅起嘴。小宝拿手去扯她脸蛋。小英张嘴就咬，小宝手缩得快，只是擦到一下，却假装疼痛，跳脚乱叫。小英被叫得有点内疚，扭捏着又不肯道歉，阿秀看得分明，却笑嘻嘻不说话。
“阿秀，你好厉害呀，连大孩子都打得过。”闹了一阵，小宝对阿秀道。
“爹教过我使拳……”阿秀想起死去的爹娘，垂头悲伤起来。
相处两个月，小宝也大概齐打听出了阿秀小英能说明白的家事，于是拍着阿秀肩膀道：“说实话，我看你简叔叔是不会带人回来啦，你舅舅在哪儿你知道吗？要不我们自己去找他们。”
阿秀眼睛一亮，抬头道：“听娘说，舅舅在常陆。”
“常陆在哪里？”
阿秀眼里又失去了神采，摇头道：“我不知道。”别说三个孩童没人知道常陆在哪儿，便是知道了，在这天下不靖的年月，又哪里能自己走到。
“那就没辙了，我也不知道。”小宝摊手。“不过既然你学过拳法，那就练啊，也教我练吧，等我们都练好了武艺，我帮你一块儿对付你堂叔，你帮我一块儿对付张花牛那狗贼。”小宝热衷道。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交换吃了多大亏。
阿秀隐约知道自己学过的并非与人争杀之术，只是筑基强身用的粗浅功夫，但他年纪小，对两者区别似懂非懂。他的幼功本来一日不断，自从逃出宁海城后，没人再督促他，他遭逢巨变，自己也始终没想起这一码，今日得小宝提醒，才觉得应当继续练武。
“嗯，我教你武功，我们练好了一块儿报仇。”阿秀重重点头道。
“我也要练武功！”这是小英。
“妹妹当然也教。”
练武不像几个小孩想得那么容易，倒不是因为拳法有多难学。
阿秀天资出众，从师傅、父亲处习得的拳法记得一丝不差，教授小宝小英的时候也尽心尽力。小英也是个聪明孩子，虽然年纪小，打拳没有力气，但一招一式很快就似模似样。小宝比中人之资强点有限，花了几天功夫，一套拳法打得仍颇多疏漏，但招式好歹是学全了。
麻烦的是，自从他们三人学习武艺，就常常开始感到肚子饿。所谓穷文富武，每日练功，消耗自然多。往日三个孩子每人一天两顿，每顿半张杂粮饼子一小碗糊糊就能对付过去，现在每人一天两张饼子一大碗糊糊尤感不足。阿秀能干，小宝带着他和小英一起混生活倒比以前独自一人更容易，可也架不住这般吃喝。三人很快就把积蓄的一点铜钱吃干抹净。
钱花光后三人就只能少吃饭，十来天小宝就坚持不住，不再练拳，小英比小宝多坚持一天，高呼着“我比宝哥厉害！”顺理成章放弃。阿秀比两人多坚持了半个月，一张小脸削尖，还是熬不住了。不过与小宝小英不同，阿秀不是完全停止练拳，每隔少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他还是会认真把拳法打上一遍。
光武复国多有赖义军群豪之力，自身实力不足，定鼎之初便大量分封节镇之位给各路义军领袖及其手下部将，打的是分化瓦解，徐徐图之的主意。岂料光武帝登基第四年便驾崩，储君暗弱，天下从此多事。等胡马两侵，天都派反叛后，大周朝廷尤在，天下却依稀变成了群雄割据的样子。
镜杭城及其辖下的平波、轲山是朝廷直领的飞地，陆路上几乎被长洲军的领地包围，南面的宁海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节镇不时派兵互相抄掠，却默契地轻易不来招惹镜杭。镜杭向来富庶，周边节镇偶尔还会遣人经此走海路朝贡，倒成就了一番太平景象。
铜镜湖畔杨柳堤，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小宝领着阿秀小英站在杨柳堤靠湖一侧的芦苇荡里。三人身边，另有许多小孩，这些小孩里有和小宝阿秀小英一样的孤儿街童、也有父母俱在的贫民子弟。大家互相推搡，嘴里骂骂咧咧叫对方躲一边儿去。
十数个游人在杨柳堤上经过，一阵大风吹来，行人的头巾冠冕纷纷被吹落到芦苇荡中。站在那里的小孩们发一声喊，各自追逐着头巾冠冕去，有捡到的，赶紧跑到堤上，举起手里的拾获献宝。芦苇荡满是泥泞，要有钱有闲来玩的游人自去找帽子，他们还真不乐意，有小孩子代劳，游人也不吝于打赏几个铜板。
小宝腿长，跑得飞快，瞄准一顶看着就是贵价货的乌纱双翅冠冲去，及到近前，一个跑得同样快，与小宝并驾齐驱的麻脸男童突然打横里撞过来，小宝抱住他，两人一起倒地纠缠。跟在小宝身后的阿秀跃过两人，就要去抓地上的乌纱冠，那边麻脸男童的两个同伴也赶到了：一个头发稀疏枯黄的女童比阿秀高了大半个头，一个塌鼻梁的男童比他高了整一个头。
阿秀丝毫不惧，左手在塌鼻梁的面前一晃，引开他视线，右手直拳击出，正中鼻尖。塌鼻梁啊呦一声，捂着鼻子蹲地。阿秀是见过小宝绝招的，对方倒地了他也不敢大意，起脚狠补一记，把塌鼻梁彻底踹翻。阿秀转身，黄发女童已经猛冲而来，把阿秀撞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乱打。阿秀被黄发女童体重压住了，一时无法起桥，只好用手勉力遮挡。
小英及时赶到，她年少力弱，也不用拳脚，跳到黄发女童背上就是啊呜一口，咬得黄发女童耳朵鲜血淋漓，连声尖叫。阿秀乘机发力将黄发女童掀翻，小英机灵得很，黄发女童背部着地前她就滚了开去，俐落爬起身，又照着仍在与小宝扭打翻滚的麻脸耳朵上咬去，于是一声惨叫再次响起。
阿秀小宝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后，驱散了几个想乘乱捡便宜的小孩，守在乌纱冠边上，小英神气活现，走过来捡起乌纱冠，跳着笑道：“是我捡到的！”
“嗯，小英了不起。”小宝挑大拇哥儿，以示佩服。阿秀微笑不语。
小宝和阿秀两人合力，把小英举起托到杨柳堤上，小英双手捧着乌纱双翅冠，挨个儿问道：“哪位老爷的？哪位老爷的？”
物主赏了小英一小串钱，约有二十多个铜板，把这个曾经拿金银镯子互相砸着玩的小姑娘高兴的要命。其他小孩有捡到普通头巾冠冕一类的，大约只能落着一两文罢了。当然也有什么都没捡到的。
“喏，给你们一人一文，别流马尿啦，男子汉也不嫌丢人么。”小宝见麻脸和塌鼻梁哭得辛酸，黄发女童捂着耳朵恶狠狠瞪着自己，于是从小英那里讨了三文钱，走过去给他们。黄发女童是三人首领，她不再直勾勾瞪着小宝，也不说话，伸手要来接钱。
小宝突然把钱收回来，道：“我们家阿秀模样本来那么俊，脸都被你抓花了，真是罪过。以后都不跟我们抢生意？”
黄发女童寻思，这次不能说输得特别难看，再打未必没有胜算。但对方三人，那两个小的着实凶狠，若是次次打的血模拉糊，就算能输赢对半，自己和两个弟弟可吃不消，于是点了点头，把手又伸长了些。小宝把三枚铜钱放在她手心里。
等这拨游人走了，众小孩原样站好，等待下一拨游人。可惜之后大半天，风或者不够大到吹落游人的冠冕，或者从湖往堤内的方向吹。杨柳堤内是镜杭众富户捐建的花圃凉亭石凳，可不允许贫民小童在里面践踏争抢。
“季节还是没到啊，风不够大，不过有这么多钱也不错啦。”小宝对阿秀和小英道。
“今天要吃扎蹄！”小英叫道。
“不行不行，昨天吃圆子汤，今天吃扎蹄，你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吗？日子要省着点儿过。买个白面馒头罢，很可以了。”一整只扎蹄要百八十文，除了小宝刚入手四两巨款（一两当九百余文），钱多烧得慌时，哪敢轻易问津。
小英撅起嘴。小宝拿手去扯她脸蛋。小英张嘴就咬，小宝手缩得快，只是擦到一下，却假装疼痛，跳脚乱叫。小英被叫得有点内疚，扭捏着又不肯道歉，阿秀看得分明，却笑嘻嘻不说话。
“阿秀，你好厉害呀，连大孩子都打得过。”闹了一阵，小宝对阿秀道。
“爹教过我使拳……”阿秀想起死去的爹娘，垂头悲伤起来。
相处两个月，小宝也大概齐打听出了阿秀小英能说明白的家事，于是拍着阿秀肩膀道：“说实话，我看你简叔叔是不会带人回来啦，你舅舅在哪儿你知道吗？要不我们自己去找他们。”
阿秀眼睛一亮，抬头道：“听娘说，舅舅在常陆。”
“常陆在哪里？”
阿秀眼里又失去了神采，摇头道：“我不知道。”别说三个孩童没人知道常陆在哪儿，便是知道了，在这天下不靖的年月，又哪里能自己走到。
“那就没辙了，我也不知道。”小宝摊手。“不过既然你学过拳法，那就练啊，也教我练吧，等我们都练好了武艺，我帮你一块儿对付你堂叔，你帮我一块儿对付张花牛那狗贼。”小宝热衷道。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交换吃了多大亏。
阿秀隐约知道自己学过的并非与人争杀之术，只是筑基强身用的粗浅功夫，但他年纪小，对两者区别似懂非懂。他的幼功本来一日不断，自从逃出宁海城后，没人再督促他，他遭逢巨变，自己也始终没想起这一码，今日得小宝提醒，才觉得应当继续练武。
“嗯，我教你武功，我们练好了一块儿报仇。”阿秀重重点头道。
“我也要练武功！”这是小英。
“妹妹当然也教。”
练武不像几个小孩想得那么容易，倒不是因为拳法有多难学。
阿秀天资出众，从师傅、父亲处习得的拳法记得一丝不差，教授小宝小英的时候也尽心尽力。小英也是个聪明孩子，虽然年纪小，打拳没有力气，但一招一式很快就似模似样。小宝比中人之资强点有限，花了几天功夫，一套拳法打得仍颇多疏漏，但招式好歹是学全了。
麻烦的是，自从他们三人学习武艺，就常常开始感到肚子饿。所谓穷文富武，每日练功，消耗自然多。往日三个孩子每人一天两顿，每顿半张杂粮饼子一小碗糊糊就能对付过去，现在每人一天两张饼子一大碗糊糊尤感不足。阿秀能干，小宝带着他和小英一起混生活倒比以前独自一人更容易，可也架不住这般吃喝。三人很快就把积蓄的一点铜钱吃干抹净。
钱花光后三人就只能少吃饭，十来天小宝就坚持不住，不再练拳，小英比小宝多坚持一天，高呼着“我比宝哥厉害！”顺理成章放弃。阿秀比两人多坚持了半个月，一张小脸削尖，还是熬不住了。不过与小宝小英不同，阿秀不是完全停止练拳，每隔少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他还是会认真把拳法打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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