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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时局

    时光如白驹过隙,洪安十九年,常忠义被练玄庄开革出门已经四载。

    他窝在庄外的于老汉家中,看庄客的小孩子们在门前空地玩耍。

    “我扮苏庄主,九斤扮拓跋横,小明扮童战盔,狗子扮石鹰,小秋扮杨荥,大牙扮吴玉……”这是粮长老沈的小儿子沈三在组织游戏。

    “呸呸呸!我才不要扮吴玉呢!”大牙立刻拒绝。

    “说好的,这次我定人!我的烤馒头都分给你们吃了,你们答应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不然以后再不给你们吃了!”沈三不乐意了,原地跳脚。

    “我可没反悔,我扮胡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只不给大牙吃烤馒头罢。“九斤对信誉以及可能的下一顿烤馒头很讲究。

    “……让我扮胡人都行,反正我不扮吴玉,再说我把烤馒头给你吐出来。”大牙只是犟着不肯就范。

    “算了算了,那你扮慕容旋好了。”沈三为了让游戏进行下去,无奈做出让步。“啊呀,那胡人还比我们多了。”他数了数,发觉不对,左顾右盼后突然跑到于老汉房门前,对里面的常忠义喊道:“忠义哥哥,你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好吗?你扮……王总管吧!”

    大牙嘟囔道:“起先怎么不让我扮王总管。”

    沈三眼白一翻,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扮王总管呐,吴玉肯定是你这模样。”

    大周朝廷尚有两支可用之兵,一为京师禁军,二为镇西军。洪安十四年朝廷先与铁弗部匈奴和亲,两国以翁婿论交,又赐岁币结好回纥、车师、龟兹、耆善,暂时缓解了西线边患,于是从禁军和镇西军中选调精锐,新建复北军,打算乘鲜卑诸部与柔然裹挟其余杂胡自相混战之际克复河北。

    复北军总帅经过朝中诸般势力角逐,最后确定是任城公韩弗秋,他和所属朋党一番调度配给,终于在洪安十八年准备停当,尽起五万复北军誓师北伐。同时朝廷还诏令割据河南大部与河北一部的永安军节度使相机配合,诏书中许诺将北伐恢复之地的人口地盘全数划作永安镇的防区,交换永安镇割据的河南四府中两个府。

    韩弗秋并未亲自统兵,而是将军队分由手下大将童战盔、杨荥、吴玉三人率领,分三路出击。为防永安镇节度使李陨多疑,三路大军只童战盔一路从永安镇境内过,另两支人马宁受粮草数百里转运之苦,走已经残破的二关走廊北进。结果东路军杨荥在石口关前被羯族军阀石鹰杀得大败而退。西路军吴玉表现更糟,他派出的数百前锋出万能关二十里,遭遇鲜卑小将拓跋横亲率的四十侦骑,结果全军覆灭,兵士人头在原地被堆成一座小京观,吴玉随后率军行至,看到京观后吓得肝胆俱裂,连夜弃师潜逃,全军由此溃散。

    东西两路大军皆败。东路军总算还收拾六七停人马撤回,石鹰依附鲜卑,却不愿为其过多损伤自身实力,见其军势尚整就未作追击。

    西路军乱成一团,被鲜卑骑兵衔尾追杀,或是化为尸骸充塞道路,或是被捕获沦为奴隶,只有少数人躲过追杀。然则他们粮草衣甲尽失,逃入数百里荒无人烟的万能关走廊后,立时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最终生还者十不存一,且各个形容枯槁,几脱人形,观者无不落泪。

    童战盔的中路军在永安军有限配合下,拔除鲜卑两个堡垒,顿兵在仁雄县城之下。东西两路军败讯传到,他惧怕孤军被围,即刻拔营回返,永安军借故扣了童战盔带来的一半多民夫,他势单力薄也未敢作声。

    庄客的小孩们平日闲时喜欢玩打仗游戏,最近流行的正是数月前发生,如今败讯传遍天下的北伐。复北军统兵官吴玉年纪甚轻,家中累世为将,人据说长得极英武。其父生前是镇西军中人称铁枪太保的知名猛士。去年刚传来复北军北伐消息时,练玄庄的小童们做游戏,除苏令外还数吴玉最受欢迎,这会儿却是大家打死不愿扮他。苏令身处江南,乃是一方豪强,当然不会去北方军旅效力,但在庄里孩子幻想中,有苏令出马北伐结果一定大不相同,所以连北伐游戏他都是主要角色。至于王总管就是王云程了,孩子们坐井观天,生活中也就这几个了不得的人物。

    常忠义出门摆手道:“不玩啦,我这就要去练射箭。”

    “义哥,射到鸟儿带来给我吃吧。”九斤腆着脸道。

    “吃货。”常忠义揉了揉九斤的头。

    其他小童在边上嘻嘻哈哈取笑。

    常忠义失手重伤徐忠文,被练玄庄开革,在庄内人眼中跌落云端,但在庄外的普通农户眼中,从庄内来的他依然是个人物。尤其练玄庄虽开革了常忠义,却没把他彻底赶走,而是给了一个乡弓手果长的差遣,安排他寄居在于老汉家,另外分给他20亩佃田用以补贴生计。在于老汉介绍下,常忠义平日自去履职,将田地转佃给了九斤一家。是以九斤和常忠义颇为熟络。

    根据于老汉从庄内传的消息,常忠义这一批乡弓手年后会转为团练,补充到常陆以北的丹徒驻军中,防范不时向南流窜骚扰的江匪和淮上豪帅。到那时,常忠义就会远离练玄庄,曾经与许氏兄妹的羁绊、练成绝世武功出人头地的梦想、亲传弟子的看重、记名弟子的艳羡,种种经历就全当作一场梦吧。

    去乡弓手靶场的路上,有只瘦鸟从天空飞过,常忠义嘿地一笑,自言自语道:“看九斤有没有口福了。”说罢他引弓搭箭,就要射矢。

    “义哥!义哥!成哥回来啦!”九斤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常忠义回头去看,只见九斤气喘吁吁地跑来。

    “还没过年,怎么忠成就回来了?”他奇道。

    九斤以为是在问他,回答:“他来找你的,就在我后面不远呢。”

    “那你还来报信干嘛?”

    “来看看你有没帮我打鸟嘛。”

    常忠义乐了,扬起手上的弓,调笑道:“本来是要打的,被你这么一耽搁,就来不及打啦。”

    “哼!”九斤不识逗,鼓着腮帮子嘟着嘴跑了。常忠义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于忠成。

    “义哥……”于忠成老远见到常忠义便低下头,还作往日称呼。

    “怎么见到我老是这副德性?”重逢的喜悦不能抵消常忠义头皮发麻。

    “当年要不是你为我出头,徐忠文那厮不会恨上你,后来就不会与你对练时借机羞辱你,你也就不会……”于忠成吞吞吐吐道。

    “就不会,也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略略略略略……”常忠义大着舌头模仿于忠成说话。“每年你回来看到我都要说一遍,累不累啊?”

    常忠义被开革的第一年,于忠成哭着说这话,常忠义强笑着倒过来安慰他,其实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第二年就好了许多,听于忠成提起往事心中只是稍有郁结而已,到了第三第四年,常忠义早就惫懒,于忠成再道歉他只觉得不耐烦。

    “还没到过年,你怎么回来了?”常忠义问道。

    于忠成抬起头,眼睛放光,“镜杭新任太守办论贤大会,广邀少年俊彦,要将江南新一代人物的风采上表朝廷,为国举才。少庄主和表少爷都会前往,庄主想起你出身镜杭,熟悉城内地理,特命你随行。义哥,这是大好机会呀,若你立下功劳,表少爷再美言几句,或许庄主开恩让你重列门墙也未可知!”

    常忠义闻言一愣。当年他刚被开革时,做梦都想回到练玄庄。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姚南风来找他,说查明徐忠文是宁海军奸细,打残了他有功无罪;一会儿是徐忠文脚踝碎了是装的,苏令骂了他一顿,笑眯眯让常忠义回来。梦中的兴奋,梦醒后的沮丧,常忠义至今记忆尤新。

    “带路而已,为少庄主效命是本分,哪敢提什么功劳。”常忠义淡然道。几年下来,他已没什么复归的迫切愿望,能够恢复弟子身份,哪怕是记名弟子,当然很好,将来从军的待遇会有提升,如若不成,他也不难过,毕竟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倒是于忠成心中一直觉得对常忠义有所亏欠,暗下决心,定要尽己所能,凸出常忠义的表现。

    因为是出远门,所以常忠义有一天时间整理行囊交接职司,明日再进庄应卯,一并领取庄内配给的兵刃甲具。于忠成陪他到弓手校场,向上司出示庄内令符,销了常忠义之后两个月的操练。

    之后常忠义到于老汉家收拾衣物,于忠成的行头都在庄内,就自己先回去了。此时正值夏收天气温暖,常忠义这样脾性外貌出身的青年男子,又从来不讲究穿戴光鲜,只一会儿功夫就胡乱收拾停当。

    于老汉常宿在庄内钟塔,是夜没有回来。晚间饭后,常忠义爬上屋顶躺倒。附近农户人家一天劳作,休息得早,四下无有人声,只听虫鸣蛙叫,阵阵交织,空中月朗星繁,间有微风拂过,令人舒心惬意。

    等镜杭一行回来后,再居于此间的时日就不多了,这将是常忠义在于老汉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当初他从庄内亲传弟子的大通铺搬至这里,只觉万念俱灰,现在离开在即,却很是不舍。

    常忠义自小颠沛流离,住的最久的地方是出生村落,其次是养父常平安的小屋,再差几个月就是于老汉家了。对于出生村落,常忠义只模糊记得吉光片羽几个画面;养父常平安的小屋是一段清苦但浸透着温暖的久远回忆;于老汉的家则是如今常忠义的生活。这是一段常忠义愿意继续的生活,可惜很快,他的生活又要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