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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过年

    庄外一处半坡上,两伙壮健少年正在对峙,这次一方动了真火,另一方有所防备,手里都操着棍棒。

    “义哥来了!义哥来了!”于忠成叫道。

    徐忠文见对面诸人分开,恭敬让路给气势汹汹的常忠义,有点着慌。

    在他眼中,常忠义比他大了几岁,是带艺投师的庄主亲传弟子,虽然平常说话和气,但身材高大形貌丑恶,传说中保着庄主的外甥外甥女从宁海军一路尸山血海杀到常陆。尽管只是附庄主夫人和宁海军一位忠心大将的骥尾,可手头想来也没少沾血。徐忠文小小年纪倒也伤过人命,不过站笼里欠租的佃户面对他花样百出的折磨只会告饶和惨嚎,肯定比不得宁海军的追兵。如果说徐忠文对尤张二人是害怕又憧憬,对常忠义就是嫉恨又害怕。

    徐忠文新找的伴档们心里也在打鼓。当日徐忠文一意虐狗辱人,极少数伴档固然尽兴发泄,多数却暗觉闹得太过。练玄庄自有门规,真闹出大事被师长察觉,须不是好耍。他们又不像赵忠颖那样家中依附徐家,不费什么的吹捧逢迎也就罢了,担那么大干系可实在犯不着。

    此时于忠成搬来了常忠义做救兵,这些伴档们更是人心涣散。徐家是有力豪族不假,常忠义可也是庄主血亲的近侍啊。

    另一边,常忠义同样揣揣。

    某日小扫把头王忠范与常忠义闲聊时偶然提起:“当初徐家小子无故欺负我,张师兄打抱不平,一招就将他放翻了,跟对付小鸡崽子似的。”王忠范本意是夸赞张忠勤,可常忠义见过王忠范击打长屋前的靶袋,那砰砰作响的声音,丝毫不逊于常忠义自己。徐忠文能够欺负王忠范,常忠义虚长几岁,练武时日尚短,身上刚贴了点膘,还真没把握拿下他。

    “徐家小子起先不服,从地上爬起来几次,张师兄仍旧是一招放倒,尤师兄也来凑热闹,两人相竞还是张师兄稍胜一筹,每次只用一只左手,绝不动其他拳脚。尤师兄单手就难以一招制敌,须多费些功夫。徐家小子最后都不敢起身了,却不忘嘴里发狠,说要让他爹派人过来扒了张尤两位师兄的皮。他徐家一个双锡张渚的土豪,养了三四百虾兵蟹将,还不如我家衬头嘞,居然敢在练玄庄叫嚣,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

    王忠范为人活泼和善,其实家世很好,不怕徐忠文的威胁还觉得可笑,常忠义却是有点怕的——他对自己庄主亲传身份的贵重还懵憧未解。

    可即使常忠义心中有顾虑和畏惧,还是跟着于忠成来为他出头。从小到大,这世上待他好的人寥寥无几,以至于受了滴水之恩就受宠若惊,恨不能涌泉相报。

    虽说是麻秆打狼两头怕,常忠义到底是在街面上混过的,对虚言恫吓并不陌生。他心中忐忑,面上却似笑非笑,大刺刺走到两群人中间,死盯着徐忠文。

    “你……你瞪着我干嘛?不许瞪!”徐忠文哪里见过这做派,心里更慌了。

    常忠义见他如此反应,暗道‘稳了。’

    “听说,有人欺侮同门师兄,我来管管。”常忠义说话慢条斯理。

    徐忠文兀自犟嘴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

    “这么说,你是承认欺侮师兄了?”常忠义眯起眼睛,声音渐大。

    “我……”徐忠文被他拿话僵住,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如果是在老家,自祖母爹娘以下,他想欺负谁欺负谁,自然不怕承认。可在练玄庄被收了几次骨头后,他再骄纵也不敢明目张胆授人以柄了。

    常忠义突然疾步上前,他脸本就长得丑怪,作态之下更显狰狞。

    徐忠文忍不住想退后,又不愿弱了气势,心存犹疑脚步错乱。常忠义抡圆一巴掌兜头扇去,以武功而论速度既不迅捷,角度也不刁钻,气势却雄壮得很,一击之下登时中的。徐忠文好歹是习武之人,本能想要还手,常忠义未作防御,而是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徐忠文,爆出成串污言秽语,源源不绝灌向徐忠文,那恶声恶气的模样,居然比动手时还要吓人。

    徐忠文到底是个九岁小童,被彻底唬住,惶然无措站在原地,脸上火辣的疼痛又开始发作。他鼻子一抽,嘴角一扁,居然哇哇大哭起来。若这是在徐家,他祖母会为此大怒,他母亲会陪之垂泣,他爹倒不至于那么溺爱徐忠文,但为了安抚女眷,还是免不得要杖责几个倒霉蛋。可这是在练玄庄,徐忠文在这群尚武的记名弟子面前一哭,就再也没人拿他当回事了。

    赵忠颖一伙儿本就理亏,见己方奉为首领者如此不堪,干脆折光了士气,各个头低得快要埋进土里。徐忠文流了马尿,众人鄙夷之余也懒得再理他,常忠义只叫其余几个动手参与辱人烧狗者自己出来领罚,几个少年倒还敢做敢当,乖乖照办。根据常忠义的建议,于忠成他们也不为己甚,扔了棍棒,挑几个祸首肉多的地方用拳脚一通捶。这次虽是仍用拳脚,但下手比之前寻常茬架要狠得多,挨打的少年接下去几天行走坐卧牵动伤处,不免龇牙咧嘴倒吸气,让一些有心人察觉到了。

    此事之后,赵忠颖他们散了伙,常忠义在贫家出身的记名弟子中人望大涨。然而,事情传到练玄庄师长耳中却变了样,他们没功夫细究前因后果,只当两个亲传弟子不务正业,各领着两帮记名弟子争斗。为此常忠义和徐忠文被严厉申斥,这次惩罚重得多,两人各扫了两个月的茅房,常忠义倒还罢了,徐忠文将一切归因于常忠义,恨他入骨。此外,练玄庄不少人清楚常忠义并非什么少年护卫,而是乞儿出身,很有人认为他未洗脱街头顽劣习气,从此存了偏见。

    匆匆年关已至。常陆今年风调雨顺、太平无事,练玄庄上下安心过年,喜气洋洋。练玄庄弟子家住得不远的全都回去和亲人团聚,几个离家远不方便回去的,以及像常忠义这样根本没有家的弟子,苏令就留他们下来一起吃团年饭。

    团年饭前,苏令率众人拜祭苏、于两位祖师爷,以及之后历代掌门。苏令自己就是苏姓祖师爷的后人,于他来说,门派和宗族的拜祭乃是一体。

    众人祭拜完祖师后准备开席吃饭,许神秀拉着许神英跑到院子里。苏令和姚南风有些奇怪外甥和外甥女在吃饭前一会儿还要跑开,就走到庭院里查看。只见许神秀和许神英跪在地上,朝着地上捏的两个泥人叩拜,泥人前面,还有些小花小草和许神英的零嘴,想必是供品了。

    苏令很是惊奇,问道:“你们这是在拜谁?”两个泥人捏得略具神韵,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太相信外甥和外甥女这样小,已有如此心智。

    “这个是父亲,这个是母亲。”许神秀答道。

    苏令又问:“这是季师傅教你们的?”

    许神秀和许神英同时摇头,一脸茫然。苏令眼光何等毒辣,可以看出两个孩子绝非作伪,而是真有这份早慧和孝心。

    苏令大为感动,称赞道:“许家虽遭不幸,但有你们两个孩子,将来或许比我苏家还要兴盛。”苏渊也没落座,正跑来跑去胡闹,隔着老远听见,哼了一声,不高兴了。

    常忠义则想起曾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养父,心中一酸,也跑到庭院学样捏了个泥人跪拜。他虽诚挚,然而许氏兄妹珠玉在前,一番模仿在不少人观感中颇有东施效颦之嫌。好在苏令和姚南风仁厚,还是等常忠义做完一套才吩咐开席。

    跨年宴排开席面,苏令、姚南风、苏渊、许氏兄妹、王云程等人自然坐在主桌。常忠义被安排在尚未出师的庄主亲传弟子那一桌,离主桌不远。酒过三巡,众人开始离座敬酒,照例先敬主席诸位,常忠义所在席面是第三个被敬到的,地位已算不低。常忠义对着一桌子鸡鸭鱼肉,以及不少人的客气恭维,回想去年此时光景,只觉恍如隔世。

    ‘爹,你看到孩儿今日了么?孩儿以后会更好的,也会年年祭拜您。’他目光穿过人群,遥望庭院里自己捏的简陋泥人,心中暗暗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