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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演武与夜话

    这些年相交,于忠成对常忠义无愧兄弟二字。而既然常忠义认于忠成这个兄弟,那么即使重来一遍,常忠义为兄弟出头,并承担之后的种种因果也仍旧是理所当然。

    在常忠义想来,他被开革次要是徐忠文可恶,主要还是自己武功太差,谈不上于忠成有何相欠。

    于老汉的前恭后倨两副面孔,常忠义确实颇有微词。但于老汉把自家的屋子借给常忠义住,帮他处理佃田,有时回家开火做饭还会给常忠义留一份,这白脸也不算很白。

    常忠义这样豁达,于忠成却始终难以释怀。“爷爷,你真是……”他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眼看祖孙就要吵架,常忠义和几个辅兵正待要劝,屋外突然一片喝彩欢呼声。

    众人走出门,只见村头一棵大柳树下的空场边,围拢了许多使团的人。

    常忠义、于忠成要看热闹,边往人堆里挤,边问喝彩的缘由。原来,苏渊也对四位奇门高手好奇,请他们为大家展示武艺。

    四人虽非武林中头面人物,但亦各负绝艺,成名已久,轻易不肯做这江湖卖解般的勾当。不过,他们新近投靠练玄庄,既然少主亲自开口想要见识一下他们本领,情况自又不同。

    先前八臂哪吒文谦已经露了一手绝活,五枚飞刀齐出,将身前二十步,五个练玄庄弟子同时抛到空中的水囊击穿,赢得众人满堂喝彩。

    接着是赤铁狮子孙青,他卯足劲耍了一套大刀。那柄偃月刀看起来怕是超过20斤,却被年过50的他耍得盘旋飞舞,矫矢灵动。使团中的辅兵日常住在庄外,没什么见识,直看得矫舌不下,常忠义也有点犯怵,于忠成却不以为然,更别提几个练玄庄亲传弟子了。毕竟孙青的长处不在武功上,而在缜密的心思和数十年的江湖经验。

    孙青耍完大刀,姬绍真就要下场舞剑。

    “且慢,姬前辈,一味演武有些单调,不如请您赐教晚辈几招如何?”在场练玄庄弟子唯一有资格提这要求的,自然还是苏渊。听他说完这话,文谦和孙青面色微变——原来自己一番全力施为,只换来单调二字。

    姬绍真还未想好如何回话,苏渊的近侍把一柄试合用的木剑都递了过去。姬绍真无奈,只好接过木剑。

    苏渊也拿一柄木剑,走到空场中央,摆好架势,笑道:“前辈请赐招。”姬绍真与他遥遥相对,双手抱拳,剑尖向下,回道:“少主言重了。”

    下一刻,苏渊眼前一花,姬绍真猱身直进,一剑向他当胸袭来。

    在练玄庄延揽的几位江湖人士中,姬绍真武功最高,名声最大,辈分也不低,

    当年赤雷馆童霸拉起的三万乌合中,清风堂亦占一大股,姬绍真的师父正是清风堂堂主,坐赤雷军第二把交椅。

    常陆一战赤雷军惨败,赤雷馆固然烟消云散,姬绍真的师父和大批同门也没于乱军之中,清风堂从此式微。姬绍真其实和苏令一样年纪,苏令年少成名,如今已是割据一方的豪强。姬绍真流浪江湖,多年来转仕数家,境遇始终不能如意,最后竟投入当年的敌人麾下,也算造化弄人。

    姬绍真曾亲眼遥望苏令在战场上的骁勇之姿,多年来,他苦练武功时,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那个身影当作假想敌。今天他既然无奈接下这场试合,就绝没有放水认输的意思,否则一来未必讨好得了主家,反而徒然自辱。二来能面对面领教练玄庄的绝技,也未尝不是他的宿愿。

    是以他上手便全力以赴,祭出绝招之一“长虹贯日”。

    苏渊未料这剑来得如此快法,相隔数丈转瞬而至,慌忙原地侧身闪过,剑尖与身体最近时相隔只差毫厘。

    姬绍真一招落空,脚步微旋,以腿带腰,以腰带臂,跟上一招“清风舞叶”,以剑刃作刀,抹向苏渊。

    苏渊刚才闪得狼狈,此时手中长剑只及举起一半,情急之下翻腕用靠近剑尖那段剑刃去磕姬绍真袭来的剑,总算及时将姬绍真的剑荡开。这应变谈不上什么招式,纯为危机中信手而应,发力最别扭不过,手腕当下便隐隐作痛,心中暗赞一声对手高明。

    被他暗赞的姬绍真却是惊骇莫名,自己浑身合力的一剑竟被苏渊单靠腕力荡开老远,这练玄庄的内功何等神奇,竟让一个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有如斯怪力。尽管心中震撼,他手脚却是没停,绕着苏渊人如轮转,连续击刺,一剑紧似一剑。

    苏渊又挡了几招,发现姬绍真虽出剑依然迅捷,但没了刚才那相隔数丈转瞬而至的突然性也不过如此。他渐有余裕,于是反手一剑回击。这剑声势惊人,姬绍真只觉一股恶风扑面,被逼得呼吸一窒,本能便要后退,腿脚却居然跟不上,最后仓皇坐倒在地。

    ‘这就完了?别是让我的吧?’苏渊愣了一下,总算看着姬绍真面若死灰的样子,心中不忍,没将这句话宣之于口,而是说道:“承让,我几乎不是姬前辈一合之敌,前辈起始那一剑当真了得。”

    岂料这句话反而触动了姬绍真心弦,他口里喃喃道:“不是一合之敌,不是一合之敌……”

    苏渊见姬绍真仍坐在地上,挠挠头,随手将木剑扔到一边,上前扶姬绍真起身,还替他掸了掸灰。

    姬绍真站起来后,失魂落魄朝苏渊拱了拱手,退到一边。孙青和文谦两人先前还对苏渊“单调”二字不满,见识完这一番较量,不满倒是烟消云散,可心情同样低落。

    若是苏令在与部下的试合中展示高明武功,能收服离心,震慑宵小,激励士气,可苏渊举止轻浮,同样的事情由他做来就全变了味。

    眼见气氛尴尬,苏渊也不便再请陆三展示技艺,支吾着安慰姬绍真几句便赶紧溜回自己屋子,心中暗叹此事传回练玄庄,在老爹那里免不了又有一番责罚等着自己。

    苏渊一走,其余诸人也没趣地散开。此时天色将暗,伙夫开始埋锅造饭,等饭烧好,自有人负责送到苏渊、亲传、记名弟子、江湖高手处,辅兵则就地围着锅,一起热热闹闹的把饭吃了,于老汉开饭前就盯着于忠成回归本部,不让他再往辅兵这边凑。

    饭后常忠义和几个辅兵回到他们住的小屋,闲扯几句准备就寝,突然有人轻敲两下房门,不待有人答应便推门探头进来,可又迅速缩头回去。

    “请问常忠义在这屋吗?少将军有请。”这人在门外说道。

    在练玄庄,少主指苏渊,少将军指的是许神秀。苏令为从宁海军中招降纳叛,近年来特意替许神秀竖起宁海军镇将的旗帜。

    常忠义惊喜站起,走到门外,只见一个白面青年正咧着嘴在鼻子前面扇风。

    原来辅兵住的屋子里人多,又都是底层军汉,大多懒得梳洗,房内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常忠义正是最懒得梳洗的那一个,久在鲍鱼之肆,自然不闻其臭,可苦了那想进门通传的青年。

    那青年见常忠义出来,收敛姿势,朝他抱拳道:“常兄,在下张忠乾,是少将军近侍,我们别让少将军久候,这便走吧。”

    常忠义连连点头:“好,好。”

    他早上在练玄庄北门跟许神秀只是遥遥相见,时隔四年,常忠义终于能和当年视作亲弟弟的孩子重新说上话了,心中充满了即将真正重逢的喜悦。

    张忠乾带常忠义见许神秀时,可不敢如之前一般敲门不等答应就直接进屋,而是老老实实在门口通传。许神秀坐在一张案几后,正手捧一本兵书阅读,闻言立刻放下兵书,招呼常忠义进屋。

    许神秀并未提到张忠乾,张忠乾便老实候在外面。

    常忠义推门,有些惊讶地抽抽鼻子,四年来第一句话竟是:“哇,你这里好香。”

    这间屋子也是村民腾出来的,并不比辅兵们的屋子大多少,不过里面只住许神秀一人,收拾得干净,还点着熏香,与常忠义的住所比,截然是另一片天地。

    许神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是安神香,舅母特意嘱咐我每日点一株。”他身怀替双亲报仇,恢复父祖基业的志向,平日里坚毅勤勉,不尚奢华,原本不会点熏香这样费钱还不似武人用度的东西。但姚南风这些年将许神秀视若己出,待他极厚,心疼他每日兼习文武,耗费心神,为此特意用私房钱找左庆春配置了安神香,每当许神秀读书时亲自为其点上。这次临行前,姚南风也特意叮嘱让许神秀出门在外,不要忘了自己点香,许神秀不忍心拂舅母的美意,便每晚照做。

    常忠义:“师娘……啊不,庄主夫人待你真好。”

    许神秀听常忠义改口,心里一酸,温言问常忠义道:“宝哥,那件事后,我这四年都没去看过你,你不会怪我吧?”

    常忠义私下面对许神秀时,还是很放松,一摆手道:“怎么会呢,是我惹恼了庄主,你才没法来看我,如何能怪你了。”

    对于四年未通音讯,常忠义开始确实很纳闷,他被开革后,未得通传不能再去练玄庄内部,但大秀和小英每年过节应该是能出庄的,却一直没来看自己。他猜测大概还是因为徐忠文那件事,庄主才不让大秀和小英与自己见面。

    许神秀有些羞愧,其实苏令从没下过相关禁令,是他的文学师傅,原宁海军掌书记季海德劝谏许神秀暂时不要去找常忠义。

    季海德久负才名,从宁海军来投效后,极得苏令看重,与尤贞并称常陆团练的文臣双壁。这等人物自然不屑于像其他宁海来投的人一样,与常忠义争宠,他纯是出于公心才作此劝谏。

    许向虎施政残暴,且夺位之后为稳固权位,对不放心的旧臣几次杀戮,导致除了原来许向雄的死忠如季海德之外,另有大批骑墙之辈为求自保逃离宁海军。常陆团练和长洲军表面仍为一体,这些宁海旧臣出奔后,有一部分便就近投入了看起来势力更大的长洲军,能辗转投至常陆的,应该算当年对许向雄较忠心的一批人。但季海德认为许神秀年少,尚不足以服众,且到常陆的宁海旧臣日常能与留在长洲军的昔年同僚书信往还,比较待遇,不免心思活泛。身为少主的许神秀必须表现出对来投的宁海旧臣足够看重,才能慢慢收拢人心。

    许神秀现在寄人篱下,没什么可用来做赏赐以示看重的,那便至少要迎合臣下的意见。既然宁海军来投者大部分对许神秀与常忠义的亲近不满,那许神秀为笼络人心计,就不该与常忠义亲近。

    整个旧臣团的凝聚力对比常忠义一人的情谊,许神秀对孰轻孰重做出了选择。

    不过,许神秀认为四年来,在自己勤勉用功,季海德努力经营,以及舅父苏令刻意表现尊重之下,旧臣团已经渐渐归心于自己,借着与常忠义同去镜杭的机会召见他一次应无大碍。

    “宝哥,你被练玄庄开革那件事上我帮不了你,但我有两件礼物给你。”许神秀道。

    常忠义听到有礼物,很开心,没有假客气,直接问道:“什么好东西?”

    许神秀先是郑重取出一卷锦帛,交到常忠义手中,道:“这是我父母共同留下的遗物,当年随着简叔叔留下诱敌的座舰一同沉没。前两年舅父重金遣人打捞起那艘沉船,取回了船上的宁海将军旗帜、印信、兵符给我,这卷锦帛才跟着重见天日。”

    常忠义不知许神秀为何要将父母的遗物给自己,不过还是小心翼翼接过,只见上面绣有许多小字。

    许神秀道:“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时青春年少,武功未成,我父亲便接着教导她宁海军的武艺,这便是两人共同参详之后,研究出的玄玉道向涛升云灭转换之法。”说罢他又取出一本薄册递给常忠义,道:“这是涛声云灭的心法,我自小熟记于心,特意默写了下来,宝哥,练玄庄的武功我未得舅父允许,不能授人,我自家的传承却只由我说了算,你尽快将锦帛和册子上的内容全部背诵,背诵完便把这册子烧掉,锦帛还我。”

    常忠义大受感动,他的武功自被开革之后,不能说未有寸进,但精进着实不多,比之练玄庄记名弟子看不上的孙青恐怕都稍逊一筹。常忠义少时也曾梦想过成为顶尖高手,对此并非不遗憾,想不到今天许神秀叫他见面,竟是为了把家学传授给他。

    常忠义一把抱住许神秀,叫道:“大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许神秀一愣,接着拍了拍常忠义的背,才轻轻将他推开,笑道:“宝哥你轻点声,别让张忠乾听见了,按咱们的情谊私下本该亲密,但在人前我毕竟还得端一端架子,你可别怪我。”

    常忠义连道:“不怪,不怪。”

    许神秀看到常忠义开心,自己心里也暖洋洋的,他心道:练玄庄的武功内外一体相合,涛声云灭则不然,只是单纯助长力气和耐力的内功,与宁海军惯用的外门武功招式没有必然的联系,要是宝哥学了宁海军的外门武功,让人见到恐怕又生是非,有机会我再另外搜罗一些外门武功的秘籍给宝哥吧。

    两人各自述说一些近况,直聊到三更天,许神秀才笑道:“宝哥,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开拔,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到了镜杭我再找你。”

    常忠义道:“啊,好,那你早点休息。”

    他出门后,惊讶地发现张忠乾依然侍立在门口。张忠乾见常忠义和许神秀谈了这么久才出来,立刻堆出一副笑脸,道:“常兄,你我二人都是少主近人,以往少了交往,今后可要多多亲近。”

    张忠乾虽然也是宁海旧臣之后,但父亲当年职位低微,在喜欢论资排辈的宁海旧臣中算不得什么光鲜人物。全靠张忠乾自己读书练武服侍人都有股机灵劲儿,年纪又与许神秀相彷,才被季海德选为许神秀的近侍。张忠乾知道自己没什么跟脚,将来的地位全要靠许神秀给予,因此才不管其他宁海旧臣如何不喜常忠义,真心想与这位少主故旧结交。

    常忠义胸无城府,一向最好交往,也客气道:“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