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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萱楼

    庞管事面露不解,试探着问道:“老爷是为哪位小姐准备的?”

    “送到大小姐那里去。”苏承望直言。

    “是。”

    庞管事心有疑惑,不是二小姐?

    不过瞧见苏承望面色凝重,也没有多问。他跟在苏承望身边近二十年,清楚他的打算。

    这些年来,他眼看着苏承望郁郁不得志。

    一个殿试名列前茅、又得先帝钦点的青年才俊,本该大展宏图、光宗耀祖的时候,却被发配到穷乡僻壤之地。

    到了蜀地后,殚精竭虑近十年,带着一众下属们,精心设计并成功修建了岐沙江堰坝,又广开沟渠,彻底解决了这里年复一年的洪涝灾害,使蜀地成为一片沃土和大晋的粮仓。

    这项史无前例、可留名青史的丰功伟绩,并没有给他带来相应的回报,而是替宵小之辈做了嫁衣,被简士明那个狗东西给抢了功劳。

    简家是世族,背后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简士明为了安抚苏承望,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了大公子,后来又推举他接替了太守一职。

    如今,简士明已经官拜户部侍郎。

    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五六年,至今想起来,依旧令人咬牙切齿。

    这就是寒门出身的小官员无奈之处,无权无势无靠山,便只有被排挤遭欺压的份儿,若要硬碰硬,无非以卵击石,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朝廷上,丞相把持朝政,排除异己;皇子们暗中培植势力,争得头破血流;陛下的心思众人又猜不透。

    像苏承望这种,好不容易通过科举考试一举改换门庭的官员,岂敢轻易站队?

    唯有另辟蹊径。

    这一次为了一纸进京的调令,前期可是花费了大把银子打通人脉。

    是以,这回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前功尽弃。

    ……

    夜色浓稠。

    苏菀青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

    她无心欣赏府中景致,脑子里一遍遍地回顾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

    苏府实在太大,沿路穿过条条曲折小道与游廊,经过重重假山与池水,绕来绕去得使人晕头转向。

    在穿过一座精美的小花园,进入一片黑漆漆的竹林后,苏菀青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么灯火通明的府中,婢女要提着灯笼了。

    浓密的竹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小道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踩在脚下清脆响,遑论随风吹动而簌簌作响的枝叶,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秋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这地方,骇人!

    胆小的人怕是被惊得魂飞魄散!

    小婢女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苏菀青身后。

    从竹林开始,后面的小半段路,全靠手中的灯笼照明,从熙和堂出来,足足两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萱楼。

    萱字,源自萱草,开黄色花,极易生长,它有个好听的别名,叫忘忧草。

    两个红色漆底大字,雕刻在一块饱经风霜的黑色牌匾上,字体潦草并行云流水。

    写这两个字的人,恐怕多半是个恣意洒脱的风流才子。

    萱。

    恣意洒脱。

    风流才子。

    苏菀青在心里默念着。

    恍然间。

    有东西在她的脑子里砰然炸开,眼前有浮光掠影,若隐若现,似隔了千重山,万道水,她睁大双眸,屏气凝神,在一片白茫茫中,努力寻找那一抹惊鸿一瞥的身影。

    终于,看清楚了。

    飘渺的云雾里,有一个身骑红棕色高头大马的少年,穿着一身水墨色的锦袍,从长街那头打马而来,他如玉树临风般立于马背上,一手握着马鞭,一手伸向一个粉雕玉琢的粉衣女童,笑得明媚动人。

    “萱萱!”

    嗓音清凉,仿若潺潺溪水流过耳边。

    “小舅舅!”

    一名红装打扮,笑靥如花的年轻美妇人,将女童递给了少年,少年揉了揉女童头上的两个小元宝,再次打马而去。

    那是她的小舅舅啊!

    一朵开在桂树上的兰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风华绝代的昭玉公子,名满天下。

    那么潇洒快活的少年。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小舅舅。

    苏菀青的心腔里,有一股暖流缓缓涌出,如春阳抚面,暖暖的,甜甜的。待暖流淌过,寒冰刺骨般的痛,迅速蔓延开来,疼的人撕心裂肺。

    挑着灯笼的小婢女,久等不见一旁的主子动身,她偷偷抬头,看向这位自从回来便面无二色的大小姐。

    只见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梁上的牌匾。

    灯光昏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瞧不出是喜是怒,一如既往清冷的容颜,寒气逼人,让人不敢多看。

    小婢女认识这两个大字,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值得看这么久。

    皎月当空,月光洒下一地银光。

    夜间的秋风萧瑟凄凉,风扫过时,树枝摇晃,树叶沙沙作响,有些许枯叶辗转飘零落入尘埃中。

    月光拉开一道长长的背景,在这瑟瑟残秋的夜色里,愈加显得孤独。

    许久。

    苏菀青推开斑驳破旧的大门。

    小院不大,方方正正的,连抄手游廊都节省了。中间一条青石小路直通门厅,左右裸露在外的泥土里,依稀可见未清除干净的杂草。

    两侧厢房前,分别立着一株桂树,这个季节,桂花早已凋谢,倒是满树的绿叶成为院子里唯一的生机和景色。

    四名奴仆掌着灯笼分立小路两侧,见苏菀青推门而入,忙恭敬地屈膝行礼。

    “大小姐!”

    “起来吧,准备晚膳。”

    眼见一片白色衣角闪过,头顶飘过冷冷一句话,一众仆人们面面相觑。

    这位大小姐,不好伺候!

    萱楼,其实是一座三层小楼,每层三间房,中间作堂屋,左右作卧房,一楼两侧各两间厢房,屋后一排后罩房由仆人居住。

    这种楼式结构的屋舍,通常位置偏僻,格局小,多由府中的庶出小姐们共同居住。嫡出大小姐,或者得宠的庶出小姐,才会拥有一个位置又佳又宽阔的大院子。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歌女艺妓们的住所。

    大晋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当下国力强盛,经济繁荣。

    饱暖思**。

    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越来越受上层贵族的追捧,网罗珍宝与豢养家妓,便是其中之一二。

    高门贵族与钟鸣鼎食之家,觥筹交错之间必有莺歌燕舞助兴,互赠美人与妾室,成为时下流行。

    就连名门世家的才子们,得数名红楼佳人相伴,不仅不会被世人们口诛笔伐,反被青史留名一句风流才子。

    苏菀青丝毫不介意,住在这样一个破败不堪又寓意不太好的院子里。

    这里于她,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

    她的卧房布置在一楼西间。

    屋子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一床一柜一妆台一书桌,燃一盏明灯,山水屏风隔断,里间卧室外间书房,内饰简单又整洁,正合苏菀青的心意。

    环视一圈后,苏菀青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桂树,语气淡淡地吩咐身后的婢女。

    “替我准备笔墨纸砚!”

    “是,大小姐!”

    正如木桩般杵在远处的婢女,若承蒙大赦一般,小心退出去准备主子所要东西,生怕大小姐,因着对院子不满而迁怒自己。

    这些日子,她听过府中的下人们议论,明面上大小姐是去青城山的道观里养病,实则是因为命太硬克父母才被送走的。

    夫人对大小姐的厌恶,众目共睹。

    勿提堂堂嫡出大小姐的住处偏远简陋,几日前,府中下人们对这位大小姐,可是闻所未闻。

    前日里,管事要挑选服侍大小姐的仆人,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最后,还是管事自行挑了几个平日里入不得眼的人过来。

    她因为胆小嘴笨不讨喜,不幸被挑中。

    府里的人,从主子到下人,素来恃强凌弱,捧高踩低,见利行事。

    像她这种,脑子不够灵光,笨手笨脚,又胆小怕事的下人,没有人喜欢,素来只有被欺负的份。

    一个不被看重的主子,还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主子。

    哎!

    往后怎么办呦!

    我的命咋这么苦呢!

    小婢女心有所思,脱口而出不自知。

    ……

    晚膳早已提前备好,很快端上桌。

    两荤两素一点心。

    一盘清蒸鱼,一盘干笋蒸肉,一盘蘑菇小白菜,一盘凉拌黄瓜,一碟栗子酥饼。

    菜色品相再平常不过。

    扫了眼桌上的菜肴,苏菀青不禁娥眉轻蹙,脸上有微微不满,转瞬又恢复了正常之色。

    她徐徐说道:“把荤菜撤下去吧,你们自己处置,另外,我不喜人打扰,你们都下去吧!”

    她的话不冷不热,下人们却是战战兢兢。

    出家人有茹素戒荤的习惯,下人们自然是知道的。

    纵然大小姐已经还俗归家,但到底是第一日,吃什么用什么,理该先征询大小姐的意见才妥当。

    否则,往小了说,是得罪了主子,往大了说,岂不是得罪了道祖?

    万一道祖生怒降罪,那可要不得!

    况且,这两荤两素一点心,又冷又糙的,哪是一个正经主子该有的规制,连西苑里不得宠的姨娘都不如。

    想到今日去厨房取晚膳的时候,厨房的老婆子那不怀好意的笑。

    府里的人抱粗腿,逢迎谄媚是常态之事。

    可大小姐到底是正经嫡出的主子,再不得宠,也有主下尊卑贵贱之分,没有得到暗示,是无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

    知道大小姐不被待见,可是落得这般境地,也是让人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