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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重新开始

    周围一片死寂,九畹感觉像是浮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虚空中。外界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拉扯着她下坠,每当她以为要沉下去的时候,就会有一股莫名的温暖和安心从胸口生出,抗衡着她的坠落。

    渐渐的,她的世界也逐渐明亮起来。这块地方并没有多大,没有山,没有海,更像一片草地,可又没有清楚的界限,差不多是个不太规整的三角,三个尖端仍旧沉浸在流动的黑暗里。

    她最先看到的一角上开满了粉粉的桃花,嫩叶初露,繁花压枝。粉色的后面便全是黑暗,那黑暗带着一些光芒,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朵花的模样,似是莲花,又似是牡丹。

    左边是一个斜长的陡坡,满盖着血红的噬灵花,在血腥中深藏着悲伤的气息,万物殆尽,一切都是那么的孤独。那片天空似乎还悬着一弦弯月,霜打的紫色,像极了九天玄女那一身暗紫的长袍。

    右边的一角是最漂亮的,一处小竹楼,小小的院子,门前有一架花秋千,院中有一株藤蔓,开满了一簇簇紫白色的花朵,呈飞舞的蝶形,美轮美奂。她多想永远留在那里,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可她始终够不着。

    终有一日,九畹睁开了眼睛。她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个动作,下意识地多眨了几次。

    她还活着,还被安置在一处宁静之处。身上的伤有被敷药的痕迹。有脚步声响起,她期盼是容修,却又泛起一阵悲凉之感。经历了那么多,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容修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这和他们以前所睡过的木板床迥然不同。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靠着墙壁放置的是堆列整齐的书架,一条长案,一个小椭圆桌,一把椅子。案上有一盆小松,两方古铜镜,平淡朴美。窗户向外支起,从窗口看出去,只觉得庭院很深,渺无人迹,偶有鸟语虫鸣,从远处传来,令人有出尘之感。

    “你总算是醒了。”

    说话的是刚刚进来的人,是个陌生的男子,服饰考究,一看像是个富家子弟。他的肩上背着一个方形的精致盒子。

    “你是谁?”

    “在下苏万物。”开口却是低哑的嗓音,仿佛上了年纪,完全和他的样子不同。

    “是你救了我?”

    “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得了你。要知道你当时神骨具毁,仅凭着一丝长命缕吊着。”苏万物放下药盒,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一边瞧了九畹一眼,只见她眉头紧皱,双手拽着被子,显然是又犯病了。

    “你体内的寒邪滞逆于经,深居筋骨之间,凝聚不散,故病痛不断。”

    “这里是哪里?”

    “月宫。”

    “难道我在天宫吗?”

    “月宫游离于天宫之外,天帝下令,将你囚禁此处。”苏万物坐到床头,替九畹把脉,“你瞧你的鱼际络脉,通常脉现青色,是寒邪凝滞并有疼痛;脉现赤色,是有热;脉现黑色,是日久不愈的痹病。如兼有赤、黑、青三色出现的,是寒热错杂的病变。这种病往往是痊愈不了的,我只能尽量让你的余生过得舒服些。”

    九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听苏万物继续说道:“先前你昏迷不醒,只能靠着药物吊着一口气。”

    “是你方才拿出的东西吗?”

    “那些都容易,只是这药引难得。”

    “是何物?”

    “八功德水。”

    “八功德水?”

    “八功德水一澄清,异浑浊;二清冷,异寒热;三甘美,异咸淡劣味;四轻软,异沉重;五润泽,异臭腐褪色;六安和,异急暴;七除饥渴,异生冷;八长养诸根,异损坏诸根。八功德水远在雪山之外,每日都得取新鲜的。”

    “不必如此麻烦的。”

    “这不是麻烦。药物分收敛或发散,缓和或迅疾,干燥或濡润,柔软或坚实。用错一样,你的小命便不保。再者,有人日日替你去寻药,不必你操心。”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来了。”

    九畹一愣,傻傻地望着来人秀气的脸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袍,头上束着一根月白发带,腰间佩带着玉虎灵昀。

    容修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苏万物,问道:“如何?”

    “她如今脉络调匀,气血未乱,五脏已定,可以施针了。”

    “施针?”九畹收回手,听着有些害怕。

    “你的病邪已经深入腑脏,针治这类宿疾,施针必不可少。”苏万物拿出他的针包,一一展现给九畹看,“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九针的名称不同,形状也各异。第一种叫鑱针,长寸六分,针头大而针尖锐利,适于浅刺以泻皮肤之热;第二种叫做员针,长一寸六分,针形如卵,用于按摩分肉之间,既不会损伤肌肉,又能够疏泄分肉的邪气;第三种叫做鍉针,长三寸五分,针尖像小米粒的微圆,用于按摩经脉,流通气血,但不能深陷肌肉之内,否则反伤正气;第四种叫锋针,长寸六分,三面有刃,用以治疗积久难治之病;第五种叫铍针,长四寸,宽二分半,针尖像剑锋一样锐利,用以刺痈排脓;第六种叫员利针,长一寸六分,针尖像马尾,圆而锐利,针身稍粗,用于治疗急症;第七种叫做毫针,长三寸六分,针尖像蚊虻的嘴,轻缓的刺入皮内,留针养神,可以治疗痛痹;第八种叫做长针,长七寸,针锋锐利,针身薄而略长,可以治疗久痹症;第九种叫大针,长四寸,针尖如折竹,其锋稍圆,可用以泻去关节积水。”

    “噢。”九畹长长叹一口气。

    “每日都得施针吗?”容修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隔一日便好。你照样每日去取八功德水就好。”苏万物抽出鑱针,对着九畹说道,“忍着点。”

    “好。”

    苏万物持针纳入,得气后,轻摇针孔,转而出针,一缕邪气随针外泄。紧接着,他又换成圆针,同样排出一缕邪气。“记住,如若出针随即按闭针孔,会使邪气蕴郁于内,淤血不散,邪气不得外泄。故要进针快,出针慢,出针后不闭针孔。”

    随后,苏万物又换成毫针,顺随经脉循行的方向进针,好像漫不经心地轻轻刺入,再行针引气,按穴下针时,九畹只觉得肌肤像蚊虫叮咬一样似留似去的感觉,得气以后,他急速出针,像箭离弓弦一样快。“右手出针后,左手要急闭针孔,经气因而留止,针孔已闭,中气就会充实了。与方才不同,补法讲究进针慢,出针快,出针后急按针孔。”

    “明白了。”容修缓缓应道。

    “针刺之法都讲究使正气徐徐而来。那邪僻不正之气与血气混合,使阴阳失其常位而逆乱。气血运行的逆顺颠倒,脉象沉浮异常。脉气与四时不相应合,病者或血气留滞,或血气妄行。这许多病变,都有待用针刺去排除。我研究出一套三刺法。初刺能使阳分的病邪排出,再刺会使阴分的病邪排出,三刺就会使正气徐徐而来,这时就应该出针了。”

    “这三刺法编著成书,必然有益于天下苍生。”

    “如此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苏万物收拾好针包,背起药箱,叮嘱道:“按时服药。”

    “谢了。”容修送苏万物出门,九畹望着两人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忽然之间,她像是回想起什么,有些惊慌失措。等到容修回屋的时候,她始终躲躲闪闪,不肯正面看他。

    “又发作了吗?”容修心焦如焚,坐在床头,一只手抓着九畹的手,一只手抚着九畹的背。九畹直摇头,轻轻喃道:“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脸……”

    “傻瓜。”容修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正向自己,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在我眼中,你还和原来一样。”

    九畹眼眶通红,伸手抱住容修。久别重逢的相拥让两人都感觉到无尽的幸福和踏实,仿佛一切都回到最初。

    直至夜幕降落,九畹不舍地离开容修的怀抱,柔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

    容修扶着九畹走出房间,月宫清幽冷落,空空荡荡,唯有一棵桂树孤零零地长在庭院里。青霜似的月色洒在桂树上,冰冷沉重如同青白色的墓石一样地压在人的心胸上。

    “我的族人还好吗?”

    “听天帝说,曲畔已经恢复往常,只不过仍封印着。”容修据实以告,又宽慰道:“其实,只要能过安定的日子,出不出曲畔也没有那么重要。”

    “是啊,以前我们在曲畔都过得很开心。”九畹轻轻叹一口气,“只是阿爹阿母他们见不着我,一定很担心。”

    “他们知道你平安活着,也会好好生活的。”

    “我活着,可北溪和孝冬都不在了。”

    “逝者已逝,但他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容修搂着九畹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丝,又认真说道:“畹儿,我们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吧。你看那片空地,我们在那里种上一片桃林如何?”

    沉默了许久,九畹终于露出一道释怀的笑容,抬头看着容修,点头应道:“好啊!说得我都有些饿了。”

    “先服药吧。”

    “欸,话说那位苏神医是不是特别爱解释那些药理啊?其实我完全没听懂。”

    闻言,容修轻笑出声,又摸摸她的头发,“你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那我当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