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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福祸相依

    风云之变,众心忧矣。

    浮猋习谷,寤叹不怡。

    山川悠悠,曷其尽矣。

    晨光熹微,悠悠我里。

    庖牺荒落,瞢起高辛。

    漳水滔滔,东流崔嵬。

    龟蛇齐横,南北飞扬。

    伐如之何?维如之何?

    未见帝子,蜉蝣之羽。

    秋风错迕,堪堪强弩末,淅淅倘佯。

    呼号凄切。

    久作外乡客,向晚自愁。

    天机难续,几度旧时明月。

    应往许?

    天地满阑干,锦绣吹却。

    唐鸷不得不承认,这也许是他干过最累的事了。

    比之前为了突破修为而偷练邪功还要困难。

    那就是收集曹子群和苗居的血液。

    唐鸷正躲在五晨山脚下的一间客栈中,只见他面露难色地看着桌上摆放的三枚鬼羯草人。

    “曹师兄一直在大长老那居住,苗师兄更是行踪诡秘。”唐鸷摇头苦思,自他昨夜从崔宏图那儿赶回来,便一直在谋划实施的方法。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溜上了晴日峰。一者为了收集二位师兄的血液,二者他也好奇这二位的真实实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魏武卒的实力已经算得上是法象巅峰了,凭借霸道的《吴起战法》和多年厮杀的经验,寻常法象三重境的修士根本不是其一合之敌。

    然而这群曾给予唐鸷莫大压力的武卒,竟然挡不住曹子群的一剑!

    直到现在,唐鸷坐在房间内只要紧闭双眼,在脑海中仍能看到那划破天空的飞剑、势如破竹的剑光、和那坚定决然的剑意。

    简直要刺破他的道心!

    想到这儿,唐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当然这也就导致一个问题,他根本没有机会收集他的血液。

    不,别说受伤了,看着曹子群下场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跳舞。

    “真是够可怕的,这哪里算得上法象期啊。”他不禁揉了揉脑袋。

    对于这种绝代风华的人物,唐鸷反而没什么嫉妒,只是心生无力。

    苗居也是如此,战斗非常干脆,击败武卒就像樵夫砍倒一棵小树。

    不过唐鸷倒也不是一无所得,前几日风羽大败申世微的那场战斗,实在是太过惨烈了。鲜血和肉块如同喷溅。染红了大半个比武台不说,就连周遭的草地和沙土上都留有不少血迹。尽管侍从们收拾的很仔细,依然能找到不少痕迹。

    也许他应该先对风羽出手,剩下的二人徐徐图之。

    但这样太冒险了,一旦巫术发作,全场必定哗然。到那时,他未必再有机会出手了。

    “哎!”

    唐鸷突然有些后悔,在崔宏图那里太过激动,没有考虑地太仔细。这下彻底上了武卒的船,想逃再也不可能了,只有完美地完成将军交给他的任务。

    “既然没有机会一次性杀掉所有人,那么……”

    唐鸷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块破损的石板,青黑色的石板上满是干涸的殷红血迹。

    “听那老妇的意思,这巫术似乎还有存活的可能?”唐鸷笑得阴冷,“那我就给你多加一点料!”

    ————————————

    第二天晴日峰上,这虓虎军联合霜鹭门举行的武曲大会终于接近了尾声。

    锻尘期和法象期也分别决出了最后的三位。

    最终的冠军就在这六人之中!

    相比较看台上的熙熙攘攘,今天要上场的三人气氛就有些凝固了。

    因为锻尘期和法象期都会有一位胜者,所以前三中必定有一位会成为这次武曲大会的魁首。就算你不在乎风胡子的神剑、魏国的爵位、那也该想一想这是何等的风光和荣耀,远不是门派大比能比较的。

    “卫洪!卫洪!”

    “李骧!李骧!”

    “风羽!风羽!风羽!”

    ……

    就连风羽这种久不闻门派事的,此刻也沉默了。莫大的压力将他笼罩,外界的掌声和呼声海浪似的沉,打得他无法静下心来。

    可悲的是,古老大殿的记忆突然在这时涌上心头。无尽的血海尸山充斥着眼前的景象,腐烂的血肉和作呕的尸臭让他呼吸困难。

    “呼~”

    “呼~”

    他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默默调动着灵龟真气中的凝神之术,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渐渐平复,他的眼神也再次明亮起来。

    虚静安己,心气合一。养神之法在于宁静,宁静之要在于静心,摄养心神以蜕凡体。……养意之始,务在变己,己安则意志坚实,志意实坚则威势不散,神明常固守!

    《腾蛇灵龟决》不太像寻常外功功法,它不会教你如何厮杀御敌、锻炼肉身,反而更像是一门修心之法。腾蛇篇和灵龟篇几乎都是在强调充实意志、涵养真气。只有功法的结尾处才开始讲述如何将内在的真气和意志运用于外。

    方法可以说是简单潦草。风羽的那些外功和战斗技巧,大多都是自己琢磨领悟的。

    “养志法灵龟,实意法腾蛇……通达神明为求安静,五气合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动,思之太虚,待神往来,以观天地开闭,知万物所造化,见阴阳之终始,窥腑而见天道,……应于无方,而神宿矣。”风羽的口中呢喃着、

    这是风羽的师傅教给他这门功法时说的口诀,也将贯穿这门功法的始终。

    在青炎山地底遭遇幻阵的时候,风羽就已经将《腾蛇灵龟决》修炼至大成,现在的他只是在尝试真气融合,尽量让自己的锻尘境界完美无缺。

    理论来说,修仙者一旦外功功法修炼圆满,只要稍微感悟些天道,便可以引气化身、灵力灌体,成就法象。

    昨天观摩曹子群和苗居的战斗,对风羽来说受益匪浅。尽管战斗很快便决出了胜负,但其一招一式所展现的道意,深深感染了风羽。又经历了整整一夜的体会,甚至他有一种随时突破的冲动感。

    “还是暂且忍住吧。”风羽一直在压制自己突破的欲望。相比于突破法象期,他更期盼在突破之前将两种真气尽皆融合。

    “今天!是武曲大会的最后阶段,将要决出最后的外功胜者。”

    泽沐真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幸得魏王如此关注,除了十万钱、五十金的赏赐外,在场的六人都将根据境界获得大魏的爵位。”

    “并且,最后的胜者还会获得楚国铸剑大师风胡子的神剑,并得到虓虎军伍长的职位!”泽沐露出一丝微笑。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叙述大会奖励了,但那些霜鹭门的长老们和虓虎军的军官们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就是我们,贵为府海期强者,所用兵器也远不如此啊。”飞剑阁的掌事长老是一个丰韵犹存的妇人,一脸羡慕地说道。

    “别说是你们江湖门派了,就连我们这些多年征战的武卒,所用武器铠甲也只是寻常神兵。”另一位大胡子军官愤愤说道。并且还觉得不解气,狠狠拍了下面前的桌子。这一掌势大力沉,震感甚至传到了公孙初雪和崔宏图那里,吓得他连连缩了回去,不敢露头。

    也不怪这位军官如此愤怒。手中武器乃是修仙者证道倚仗之物,不亚于功法这种安身立命之本。一柄优秀的飞剑、一门出色的秘法,都可以让修行者跨越境界而战。对于疆场厮杀之武将来说更是如此。

    泽沐真人也不理会这些府海期的长老、军官,只是继续说道:“首先进行的是锻尘期的对决,李骧、卫洪、风羽三人彼此将进行最后的比试,分成三场。”

    三场每个人都和其他两个人分别比试。

    “这第一场,便是李骧对阵卫洪!”泽沐高声宣布。

    “是!”卫洪和李骧齐声恭敬应道。

    二人本就站在一起,只是相视一眼就共同走向了战台。

    大会进行到如今这一步,武卒们也不再藏拙和演戏了。作为虓虎军内的最底层武卒,无论是金钱还是爵位,亦或是神兵利器都足够吸引他们。

    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而战了!

    卫洪最擅长的是枪法,堪称滴水不漏;李骧所用乃是刀法,刀如烈火般迅猛。若只看过前几场战斗,大家都觉得李骧的实力要高出一大截,毕竟两刀斩敌的战绩过于彪悍。

    然而比武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卫洪的长枪十分克制李骧。所谓单刀进枪,难如登天。如果连近身都做不到,你的刀法威力再惊人又有什么用呢?

    尝试了无数次突进圆圈的李骧早已精疲力尽,身上布满了创伤,大腿上更有一个可怖的窟窿呲呲冒血。对面的卫洪虽然也有狼狈,但伤口少了许多。

    李骧眼见着自己最后的攻势被卫洪奋力挡下,自觉胜利无望,不由得摇头苦笑了一声,放下手中战刀,朝着卫洪抱了抱拳,跳下战台主动认输了。

    毕竟都是战友兄弟,不至于以死相拼。

    “第一场比武,卫洪胜!”

    而在进行第二场比武之前,丹药堂特意送来了一品的万象丹以供战士们调养状态,可以算是下了血本了。

    待得卫洪休养完毕,大长老照例也宣布了第二场战斗的人选。

    “霜鹭门风羽对阵虓虎军卫洪!”

    “终于来了!”

    听到泽沐真人的宣读,台下至少有三个人紧张了起来。

    “师兄,万望小心!”柳清猗抓着风羽的袖子,一边帮着他整理内衬的软甲,一边嘱咐着。她当然希望风羽能赢得大会的胜利,但更担心他的安全。

    “师妹放心。”

    风羽低头看着她,柳清猗今天穿得很漂亮,淡粉色的长裙衬托着肌肤愈加白皙,让她真的像一朵水芙蓉。乌黑的秀发被仔细打理过了,简单地装饰着翠玉发钗。金银丝线紧束着她修长的小腿,直至那双锦缎绣鞋。

    他心底暗叹,他何尝感受不到柳清猗的关心和情意。可风羽明白,师妹这样善良纯洁的人不太理解许多复杂的感情,甚至风羽自己也有些畏缩不前,这也是他迟迟不主动表达情感的原因。他有些害怕这种情感。

    风羽不敢再多想,连忙看向一旁的严正。严正也破天荒的没有开玩笑,二人只是简简单单地点了下头,便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干掉他!”风羽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轻而易举。”风羽离开众人,缓缓走向了战台。

    就在风羽踏上战台的那一刻,有一人却是比柳清猗和严正加起来还要紧张。

    在东面看台的某一个角落里,唐鸷正裹着个长袍独自缩在那儿。

    “他上来了。”唐鸷冰冷的看着那位青年,眼神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哼,得意吧!再让你得意一会儿!”

    唐鸷冷笑一声,下意识地揣了揣手中的鬼羯草和金针。如今唐鸷整个人的气质、眼神,都可以说让人‘惧而远之’。就连平时跟他关系很好的毕庆,此刻也被那股阴寒之气阻隔在了十米开外。

    在战台上。

    风羽和卫洪遥遥相视。

    “你很强,我随将军数十年,还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锻尘期修士。”卫洪将长枪架起,一双虎目迸发出的光芒却要比枪锋还要锐利。“我研究过你和申世微、郭玢的战斗风格,确实你比我们更像豺狼,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嚯,郭玢是这么说的,先前那位刺客也是这么说的。”风羽早早调整好了心态,此时放松的很。攥了攥拳头,便将十指虚握成爪状。

    “那就来吧!”卫洪耍了个枪花,枪缨在空中飞旋。

    嗖——

    二人同时爆发出体内真气,并第一时间冲向了对方!

    顷刻间,大半个擂台都被浓郁的真气充斥。风羽的灵龟真气,张牙舞爪与对面真气所化的大虫撕扯在一起。而真气内部的风羽和卫洪也开始了第一波交手。

    卫洪的枪术已成化境,红奎木制作的坚硬枪杆在他的手中竟然像条大蛇一样灵活无比,舞动起来虎虎生风。那枪头乃是天外真铁打造,闪烁着寒光的枪尖神出鬼没般密布在每个可能出现的角落,让人防不胜防。

    风羽则依旧不用武器,腾蛇之气融合过后,身体坚韧程度足以接近寻常刀剑。虽说还是无法和兵器进行真正的硬碰硬,但已经足够让风羽体会以手脚为兵的意境了。

    “吼!”

    灵龟幻影愈加凝实,隐隐还带有悠远的咆哮声,甚至双眸中开始出现了灵智。而在灵龟中央的风羽凝聚着强横力量闯进了了卫洪挥舞长枪形成的漫天枪影:

    蛇跳龟踏起大风,爪尖牙利碎金水。抽刀断绦败刺客,游龙拳掌弄刀侠。东禳西占莫能当,军卒胆裂心犹慌。跃出武道铜甲将,枪锋铁线灿银光。点影到处飞沙起,遮拦格架无停歇。

    看见风羽展开如此凶猛的攻击架势,卫洪却是心中大喜。

    “就怕你不过来!”

    卫洪眯着双眼,眼神锁定住了风羽的双拳。手中长枪转守为攻,腰腹处凭空对着枪杆施加一股怪力,使其原本的走向瞬间改变。

    前一秒枪头还在阻挡风羽的手掌,后一秒枪尖已经直指风羽眉间!

    锐利的狂虎真气在枪头上凝结成一道尖刺,撞击在了风羽的灵龟甲胄上。

    “滋滋——”

    真气在交接处相撞相融,灵龟真气的防御固然可怕,可人家从《吴起战法》中领悟的狂虎真气也丝毫不弱。

    甲胄仅仅抵挡了片刻,便彻底突破了风羽的防御。

    “哈哈哈哈,你太自信了!”卫洪好像在眼前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得势不饶人,更加拼尽全力的刺向风羽。

    “不好!”

    “小心啊!”

    看台上的霜鹭门弟子不禁发出阵阵压抑的呼声。

    唐鸷则是看得眼睛发亮:“这下干脆不用我出手了。”

    严正和柳清猗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上,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嗯?不对!

    卫洪突然觉得不对劲,震惊的抬头看去。他已经快将整个身子伸出去,放弃了身体的平衡,竭力地突刺。即便如此,那枪头也再进不得。

    只见风羽以一脚支撑地面,右膝高高抬起,右肘又重重落下。

    就这么在肘膝之间夹住了那锋利的枪头!霸道的力量加持下,长枪竟然进退两难,硬生生的被风羽卡在了这里。

    另一边的武卒的反应也是超快,并没有被风羽的力量和体术震住,而是依旧紧握手里的枪杆,右脚猛地向前踏出以作支点。

    “喝!”卫洪低喝一声后,瞬间后仰屈腰伸直手臂就欲要将风羽连枪带人抬到半空中。

    而被举起的风羽有些吃惊,没想到对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反应。

    卫洪不单单是提枪。并且在举起风羽的身形开始向上带起之际,左手拔出横插在腰后的短刀使出一发横斩砍向了风羽。

    “嗡——”

    这下风羽不得不收腹踢腿把刀刃撞开,被迫再次被对方拉开了距离。

    “好!”

    “干得漂亮!”

    西边看台上的军士们都不禁为卫洪这一套漂亮的回击喝彩。

    北方高台处的大人物看着这两位锻尘期小辈,无论风羽他们的动作有多么华丽精妙,对于泽沐真人他们来说也是无所遁形。

    “纫兰,你觉得他俩谁会赢。”公孙初雪歪着脑袋靠向庞纫兰,眼睛却依旧盯着台上,轻声问道。

    庞纫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应道:“从前两日的战斗来看,风羽的近身战还没有完全施展开,现在双方不过是简单的试探。”

    “风羽小子的把握更大一些。”泽沐真人这时微笑着开口说道。

    旁边的崔宏图瞥了一眼霜鹭门的这三位顶梁柱,内心充满了不屑。

    “得意吧,马上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唐鸷和他的约定,除了他和当天在场的狄祜,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真就应了那句话:有些事,就算跟是鬼神也不要讲。

    崔宏图一点也不着急,让风羽在交战中突然暴毙,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公孙初雪的疑虑。

    看台角落里的唐鸷也是这么想的。

    他关注这场战斗的细心程度,那可是可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认真啊。

    “快!快!快!”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实实力,快出手吧!”

    唐鸷的双手都缩在长袍里,没人看得见他左手捏着鬼羯草编织的小人和右手捏着的金针。他得时刻保持清醒,双眼都瞪出了血丝,准备给予风羽关键一击。

    风羽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切,因为他正享受着和卫洪的战斗。

    这才是赤手空拳战斗的意义。

    风羽心底大喜,在赤手空拳的战斗下,方能体会到何为腾蛇起雾,何为灵龟息气。战斗对于传说中的神兽来说乃是本能,就像寻常凡人吃饭呼吸一样。但对于修行者而言,想要再次舍弃仙家法门所追求的大道,退而求其次的去追寻野兽的搏斗,谈何容易?

    化枪为拳,脱剑为掌。这种意境也只有锻尘境修炼外功时期,方能浅尝一二。

    修仙之人,都是这样做的。

    可师傅不是这么说的,那石殿中的雄鹿也不是这么说的。

    风羽一边和卫洪打得有来有往、不紧不慢,一边在脑海中不断推演。昨日观看苗居和曹子群的战斗,风羽感慨颇深。曹师兄的剑堪称气势如虹,在精妙程度和华丽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府海期的长老们。即便如此,留给风羽的印象却还是远不如苗居那简单的几斧头来得强。

    所谓大巧不工,返璞归真。风羽清晰地看出来苗居的实力绝对在曹子群之上。师傅也曾数次跟他强调:往往看起来复杂神秘的招式,它背后的道意其实很简单;反而是稀松平常的功法,却蕴含着无穷的大道。

    嗯?想到这里,风羽不禁有些疑惑。

    “在‘道’这一字未出现的煌煌上古,在龙汉始劫之初。人、神、鬼、妖皆战于洪荒之上,其实力定然远超现在,而他们所持之力量,又究竟为何物呢?”

    风羽贯彻着心中所想,对面的卫洪则是越战越心惊。

    在卫洪眼里,风羽的那双手简直就像是弹奏古琴的乐师,拳法脚法都变成了清耳悦心的乐章。一抓、一捏、一拳、一掌皆是美妙的音色。只不过这一升一降的不是音调,而是杀人的利器。风羽看样子很享受与他的战斗,但他就快要承受不起了!

    在力量、速度、技巧全部落后的情况下,卫洪只能手忙脚乱的防守。可是久守必失,一昧的防御渐渐断绝了胜利的可能,现在他已经反攻不得了。可谓是:

    长拳卷遍中原土,甲士力穷寻出路。怒喊嘶吼震天翻,杀气弥漫狂虎寒。折枪沉铁惊魂梦,手脚乱阵散威棱。盘龙台上将军震,高山凌雪透悲风。伥鬼甘为虎之役,跂跂脉脉害人意。

    “不!我要赢!我一定要赢!”

    卫洪不想承认自己的败势,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他拼命将手中的长枪挥舞得愈加疯狂。可是心乱则音躁、心静则音纯、心慌则音误、心泰则音清。音律如此,武法则更甚之!

    风羽切身与其交战,观其枪法自然知其肺腑。

    “既然如此,那就败吧!”风羽双眸中终于展露出一丝狠色。他早早的脱离了沉思之境,自觉再战无益,便要结束这场战斗了。

    风羽的攻势变了,变得更具有侵略性。或迅捷或狂暴,或精妙或简单,双手宛如流水般柔和的侵入了卫洪的防御内线中。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长枪不再挥舞,狂虎真气凭空消散了,风羽的右手已经攥住了枪头。

    “这……怎么可能?”卫洪难以置信地看着枪法就这么被破解了,他还没有意识到,之所以这么迅速的落败,最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的内心焦躁。

    风羽的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的两指成剑状,在土黄色的真气包裹下,狠狠刺向了卫洪的胸口。

    “完了,武卒败了。”

    卫洪心中黯然,他心底明白,自己的失败将宣告虓虎军所有锻尘军士的失败。

    然而就在这时——

    “咳!”

    原本要刺向卫洪的风羽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真气直接就散了,脸色也随之涨红。

    “我……咳…咳咳。”风羽的话语不断被咳嗽声打断,两只手都不自觉的放下,下意识地抓挠自己的喉咙处。

    柳清猗惊呼道:“师兄他怎么了?”

    严正也不清楚,只是焦急地望着台上的风羽:“难不成又是下毒吗?”

    卫洪也有些发蒙,于是他向上瞥到了崔宏图冰冷的眼神,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底不禁沉了三分。

    “哎!”卫洪暗叹一声后,深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赢下比赛。

    武卒随即拾起长枪,对准风羽的腰间狠狠地抡了过去。

    “嘭!”一声闷响。

    风羽毫无抵抗力地被卫洪用枪杆砸下了战台。

    “虓虎军卫洪,胜!”

    大长老照常宣布着比赛结果。

    只是他这次起身了,俯身细细观瞧着被击打下台的风羽。这小子的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啊。

    被击落跌倒在地的风羽抽搐着,此刻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听到泽沐真人的宣布后,刚要支撑地站起来,就因为剧烈的咳嗽瘫软下去,一大口乌血直接呕了出来。正似:

    热汤活灌肚、火燎嫩肝肠。肺腑处滚油倾泼,心窝里万针穿透。喉管如干枯老枝,满腹好似钢刀乱搅。冷汗彪流入火洞,牙关咬碎陷冰窟。疼得是七窍生烟,痛使他血肉模糊。七魄散尽入黄泉,三魂险赴泰安府!

    可怜这青萍微风大荒落,皇天后土再荼毒!

    “他中毒了,快来人帮帮他!”

    柳清猗不顾阻拦,叫喊声直接在场上响起。声音尖锐惊恐,那是小女孩的声音。

    丹药堂的诸多弟子马上就从看台两边冲出,有人拿着药汤,有人拎着药葫芦。副堂主第一个赶到风羽身边。老人解开他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看到了那密密麻麻吓人的黑色丝线,不单单覆盖了咽喉,而是整个上胸。

    诡异而又令人作呕。

    “把龙舌花水拿来!”老人大吼道,“用药水将此丹服下!”另一位丹药堂长老的声音响起。“先给他驱毒,先给他驱毒!”众人围着抽搐的风羽,吵吵闹闹好不杂乱。弟子们急着去丹房取药,长老扶着他坐起来为他进行驱毒之法。风羽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手指无力的抓挠着,血液如同红色的恶心蠕虫,自伤口处缓慢爬下。

    “不对,这不是中毒!”

    公孙初雪猛地站起身,冰冷彻骨的寒气从体内迸发而出。

    她眼神示意了一下泽沐,便直接俯身从北边高台处冲了下去。

    泽沐真人明白宗主的意思,于是高声宣布道:“武曲大会,先暂停片刻!”

    与公孙初雪同一时间从看台上冲出来的还有严正和柳清猗二位。

    “宗主,求您了,救救风师兄吧。”柳清猗都已经快哭出声了。

    公孙初雪仅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就弯下腰来,伸出手指搭在了风羽的胸口处查探。

    柳清猗只能等着宗主的结果。

    突然,她转头看向提枪赶来的卫洪,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早已通红,仿佛要吃人一样死死盯着他。

    “你已经赢了,快把解药交出来!”她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吼道。

    “别冲我发脾气,我可没有下毒。”卫洪脸色也不好看,“指不定是什么功法的后遗症,上次被申世微所伤之事,你们应该都看到了。他的身体在最后发生了巨大变化,身体有那么强,怕不是什么邪功。”

    “你胡说!”柳清猗当即反驳道,更是气得拔出了腰间软剑。

    “师妹冷静一些,还是先看小羽那边吧。”严正被吓了一跳,连忙拦在了柳清猗和卫洪之间。

    知道卫洪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柳清猗只得缓缓将长剑插回鞘内。

    转头看着躺在宗主怀里的风羽,和一旁或惨白着脸、或带着恐惧神色的弟子。柳清猗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泪水随即留下。

    她从未见过父母,可能早已亡于秦火,是霜鹭门收养了这位被遗弃的女婴。幼年时柳清猗并不欢乐,众人都不待见这位漂亮的小姑娘,认为她不过只是以色事人,不该来修仙门派。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在第一次修炼法决便展现出超凡的天赋,锻尘一重境、锻尘二重镜、锻尘三重境,几乎是三年走完了别人近十年的修行路,更是在前几年被大长老收为弟子,现在已经成了霜鹭门最有名的新锐之一,无数修仙者为之仰慕。这些人里,只有风羽待她一如始终。并没有因为她不闻世事便心生优越,也没有因为她展露天赋而愈献殷勤。

    她悄悄地询问过风羽的讯息,知道风羽也无父无母,从小被一位老师傅带大。所以柳清猗在风羽一鸣惊人之前就对他抱有好感了。她不敢确认这种感情,只是天真地觉得若是今后和风羽一同在修仙路上陪伴,应该很好吧。

    而如今——

    风羽咽喉处发出了细细的嘶声,片刻后竟连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公孙初雪见状,轻哼一声,马上朝着他的额头处拍了一掌,撞击处惊起阵阵青色的涟漪。

    仅仅这一掌下去,原本诡异的黑色丝线开始迅速的变淡,伴随着咳嗽声的重新响起,风羽也恢复了呼吸。

    他的眉毛轻颤,好似有恢复清醒的迹象。

    “呼~”

    “说什么毒气攻心?此乃巫咒之术。”公孙初雪起身长呼一口气说道,“还好,他的意志和体魄非寻常修仙者可比。否则别说是我的冰魄印,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的命。”

    “宗主,师兄他没事了?”柳清猗见公孙初雪起身,急匆匆地跑过去问道。

    “有事无事,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公孙初雪笑着说道。

    柳清猗连转头看向众人拥簇着的风羽,只见原本脸色灰白的风羽,眼皮终于开始颤动地微微张开,乌黑的嘴唇也开始久违的一张一合。这一瞬间,柳清猗感觉阳光再次射进了胸膛,脸上不由得露出喜色。

    “师妹,宗主都这么说了,那定然无事。”看到风羽恢复意志,严正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脸上终于重新挂上了笑容。

    “谢谢宗主!谢谢宗主!”

    柳清猗喜极而泣,连连地躬身行礼。然后就迫不及待蹦跳着来到风羽旁边,将其扶起。

    “宗主出手,果然厉害啊。”丹药堂的诸位忙得满头是汗,惭愧地说道。

    “他是我门下弟子,我当然要出手救治。”公孙初雪这样回答,“只是这巫术……令我担忧。”

    “恐怕下咒之人,就在场内!”

    严正和柳清猗听到这话后不禁面面相觑,周围的人也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高台之上的崔宏图将军默默地关注公孙初雪的行为,见风羽竟然真的活了下来,不由得在心底咒骂一声:“真让他挺过来了,算他命大!”

    “罢了罢了,倒也没必要非得杀死他,让他无法比赛便可。”崔宏图无奈暗道,对他来说胜利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这才是将领的思维方式。

    “就在场内?”

    严正听到公孙初雪说的话,是真的被吓到了:“宗主您的意思是说,是另有其人下咒陷害师弟吗?”

    柳清猗更是激动地说道:“是谁,我要告诉师傅,把他给我揪出来!”

    公孙初雪则平静得多,如同玉璧一样立在那里环视着四周。

    “我也只是推测,因为这种咒印我也未曾见过。不同于方道宫的焚心术,也不像羌族的夺魂舞……”

    突然——

    明显有一股灵气波动打断了公孙初雪的话语。“嗯?”人们纷纷抬头向天上看去,阵阵浓郁的天地灵力开始在晴日峰顶聚集,伴随而来的还有令人心悸的天道伟力。金木水火土五种颜色的气流自云端而下,分开峰顶的重重雾气,笼罩在那位刚刚恢复意识的风羽上空。

    “看啊!五色云气。”

    “好漂亮,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挤!”

    “让我看看。”前来观看比武的百姓也看到了这美丽的光景,对于修仙者的秘辛事,他们也只是单纯看个热闹。

    但是在场的军士、修士都非常清楚。

    无论是锻尘境、法象境、府海境甚至是妙丹境,每个修行之人都心知肚明这天地异象代表着什么。

    此乃引气化身,锻尘入象之盛景!锻尘期步入法象期的第一步,就在这灵气灌体时。

    他这是要突破境界了。

    公孙初雪惊讶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风羽,她是真没想到风羽竟然就这么突破了。就在这种情况、在这个时间、这个状态下突破法象了?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他只是身体天赋异禀,并非是真气融合?”公孙初雪心里也没有底了。

    震惊的不止她一人,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戏剧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泽沐真人一边感叹,一边用手捋着那白亮的胡子。“这小子被巫术折磨个半死,谁想竟因此突破法象,真是令人感叹。”

    “以他的修炼速度,突破法象倒不令人惊奇。只是这突破的时机……”庞纫兰也哭笑不得地看着被云气包裹的风羽。

    风羽也是刚刚恢复意识,只觉得头疼欲裂如坠冰窟,胸口又好似燃了团烈火。

    还没等他问清楚情况,就发现体内真气一阵松动,意识虚弱的他再也压制不住其欲要冲出体表的欲望。这种冲突表现于他的体外和体内,爆发的气劲先是逼开了周围的所有人,紧接着另一股真气自丹田直冲脑海。

    “啵!”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破裂了。

    这下再无桎梏!脑海、体内、天地被完全连通。五气降人间,大道降威势,无人能阻碍凡体的蜕变……

    大家默默地注视着被天地灵力包裹着的风羽,神色复杂。有的修士为此感伤,有的修士怀念过往。毕竟他们之间的大部分人,都有过这个经历。

    “段复,还记得突破法象时的感受么?”一位法象三重境的武卒问他旁边的壮汉。

    “啧啧,怎么不记得。”壮汉唏嘘道,“突破前我很不服气,认为法象境不过是比我多走了几步。直到灵气灌体的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人是不可能战胜天地的。”

    记名弟子们则有着不同的反应,他们羡慕地看着正在突破的风羽,幻想着有一天能挤进霜鹭门的核心,在两军之间战斗并在于众目睽睽之下突破法象,虽败犹荣。

    不过,感叹唏嘘的倒也不是全部。

    “混蛋!!”

    唐鸷险些气得骂出声来,他眼里的幸灾乐祸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怨愤。怀里的那一只鬼羯草小人确实已被金针穿心而过,化为灰烬飘散。

    “这混蛋的命怎么这么硬?”崔宏图能接受这种结果,他唐鸷可接受不了。

    “不行!他必须死,必须死!”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昨夜和崔宏图的约定了,他现在就想让风羽暴毙身亡。

    随即竟又掏出来一份早早准备好的鬼羯草和金针,冲着小人的胸口便扎了进去。

    然而金针毫无阻拦的穿透草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唐鸷不相信地连捅了三下,远处的风羽依旧无事发生一般。

    他这才想起《羽化经》里写道——凡外功修士突破至法象境之时,三魂七魄皆受天道护佑。

    想到这里的唐鸷,只能愤愤的把鬼羯草揣回怀中,整个身子再次缩回座位。

    “那又如何,不过刚刚突破法象罢了!”虽是如此宽慰自己,但脸上时不时抽动的肌肉表明了唐鸷此刻的心态并没有那么放松。

    要论感受最复杂,最激动的人,就只有被天地灵气严严实实包裹在内的风羽了。

    刚开始的错楞已经消失,只剩下突破的喜悦。

    五色气流在苍天下翻腾,活像燃烧的火团。气流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之间竟相追逐,朝着风羽接连不断的涌来。在靠近风羽身体时,气流渐渐液化,像珍珠一般闪闪发亮。

    “真美,这就是我将来倚仗的力量吗。”风羽望着它的闪耀,忍不住伸出手掌欲要抚摸。五彩流体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风羽的指尖。

    “来吧。”

    风羽闭上双眼,在这温和的力量下,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融化,巫毒遗留的痛苦一扫而空。他此刻没有想什么真气融合,没有想什么武曲大会,不再考虑锻尘和法象,他甚至暂且忘却了羽化登仙。他只想投入天地灵力的拥抱,实现境界的飞跃,好将天下尽收眼底。

    一秒。

    两秒。

    三秒。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手边触碰到的温暖,那些旋转着的五彩气流仍只是在他身旁环绕。

    风羽疑惑地睁开双眼,他也曾拜读过《羽化经》,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这部奇书介绍了从锻尘到仙人所经历的各个阶段的模样和要旨。虽然当今天下的仙人屈指可数,并且书中的描绘玄而又玄,但没有人质疑这部经典。

    风羽在《羽化经》里所看到的锻尘期突破至法象期应该是很快的,他也亲眼见过师兄师姐们突破的景象,不过十几秒罢了。

    他疑惑地看着周围,犹豫片刻后,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团红色气流探出了手。他这是想把它们握在手心。

    现实却是水中捞月般的场景——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得其见,捞则成空。那气团比最狡猾的鱼儿还要难易捕捉,无论风羽如何尝试,或抓或拍或握,皆逃窜开去。

    “他们在躲着我?”风羽懵了,这啥情况。

    随即他不再小心翼翼的试探,放开手脚欲要把一大团灵气揽在怀里。

    然而五色云团竟然化作疯狂的散开,彩色的云朵鼓起风浪,将风羽的短袍吹得烈烈作响,头顶的气体突然爆裂发出雷声,流光自雾气中闪现,朝无边的天地飘去,仿若千百只摇曳的萤火虫。

    五气高升,仿佛挥动着巨大而绚丽的翅膀,逼得围绕在此地的众人节节退后,连公孙初雪也要在威能之下暂且躲避。

    当光芒暗淡,烟尘落地。晴日峰上,人们的目光再次投去。

    那里只有风羽纹丝不动。

    气息飘忽,茕茕孑立。

    所有人惊讶的发现,在风羽的体表并没有出现标志性的天地灵气亲和。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朴素,与凡人毫无二致。

    公孙初雪静静地看着。那足以穿透肺腑的凛冽目光,也看不清风羽的内心。

    “师兄……”

    柳清猗看着风羽的背影,朱唇微张,声音颤抖。

    “师妹?”风羽应声回头,面无人色。

    “我…”他笑了,“再也无法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