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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遗骨葬江鱼

    时近暮秋,日头西沉。山脚下的金色稻田和夕阳遥相辉映,给田间劳作的人们披上了一层金色霞光。

    巡视完自家田地的农户背着草靴正要往家走,被人从背后一把按住了肩头。

    “哎,你知道这山里哪里有座和尚庙吗?”来人恶狠狠地问道。

    农户吓了一跳,踉踉跄跄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问话的人看,也不回答。

    “你哑巴了?!”问话的是一个黑衣短打的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抬手,作势就要打在农户身上。

    “阿青!”从年轻人身后又闪出一个中年人,身穿灰黑色绣金线的短大褂,满脸富态笑容和气,冲农户点点头,安慰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有缘人,听说这一带有个活菩萨、石和尚,你知道他的庙门在哪儿吗?”

    农户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看得年轻人拳头都捏紧了,这才开口:“你们找安旭大师有什么事?”

    “安旭?呵呵,对对对,”中年人笑得更开心了,“就是他。我家主人得了心病,只有他能治好。这位大哥,大师他现在在哪儿?”

    “你们沿着这条路,往山里走,看到石阶就沿着石阶往上爬,”农户朝大山的方向扬了扬头,“大师一般都在山顶大殿里。”

    “好!”中年人对着年轻人一挥手,“咱们走!”

    话音刚落,几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年轻人身后窜出来,风一般顺路刮进了山里,路边的农户连他们的人数都没看清。

    “哎,这天马上要黑了,这群人怎么这时候进山?”一群莫名出现的人又莫名消失了,农户摸着鼻子,站在原地发呆。一阵凉风吹过,农户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臂,摇摇头,转身往家走去。

    傍晚的山林灰黑幽静,只有树梢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一行人急匆匆沿着石阶往上奔跑,脚步飞快,脚下却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阿青,交代下去,待会儿见到陈子安,你们一句话也不要说,”领头的中年人脚下不停、气息不乱,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着,“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是。”阿青绷着脸点点头,退回黑衣人中间。

    山下农户日常爬石阶要用半个时辰,这群人却不过跑了半炷香,就看到了山顶石楼。

    “大雄宝殿?这陈子安,还真要当和尚不成!”中年人嘟囔了一句,抬脚就要往大殿里走。

    “来者何人!”随着一声厉喝,一根木棍从殿中飞出,直插向中年人的面门。

    中年人侧身险险让过木棍,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停在原地不敢乱动,脸上却笑得越发诚恳,嘴里说道:“陈公,久居深山,这身上功夫却不曾忘了!不枉我主人日思夜想,就等着您回去一起共商大事!”

    “你主人?可是传信与我之人?”话语声中,陈旭陈子安,一身灰色僧袍缓缓步出殿门。

    中年人笑着看陈旭,点点头:“正是。陈公如果不信,主人让我带了信物过来,你一看便知。”

    说着,中年人伸手入怀,掏出一块蚕丝手帕。他捏着手帕的一角,将包裹着的东西轻轻倒在手里,捧着给陈旭看。

    陈旭才看了一眼,眼圈就红了。他也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熟练地摩挲了两下,然后递过去和中年人手里的小半块玉佩拼在一起:二者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陈旭死死捏着玉佩,不停念叨着:“果然,果然!”

    中年人跟着红了眼圈,往上一拱手,以近乎哽咽的声音说道:“我追随家主多年,眼看着家主死里逃生、寄人篱下,深恨家主真龙不得现世,更恨自己有勇无谋难当大任。每每谈到复兴大业,家主便与我提起陈公。陈公啊,家主常说,他人生唯二憾事,一是救不回生母,二是找不到陈公。”

    话说一半,中年人流着眼泪盯着陈旭。陈旭虽然没有流泪,却双眼通红、呼吸急促,紧握着的拳头垂在身侧,手臂一直在轻轻颤抖。

    中年人默默点头,边擦眼泪边继续说:“此次得到陈公消息,我们都以为是机缘巧合,但家主比我们看得更远。我来之前,家主交待过我:蛰伏多年,时机已然成熟,此时迎回陈公,无异于天降吉兆!”

    中年人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右脚后撤直接单腿跪下,头深深埋在胸前,高声喊着:“陈公!请即刻与我返回定西城,去见家主!”

    大殿之外一群黑衣人也纷纷跪倒,口中高喊:“请陈公同去定西城!”

    陈旭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一把搀扶起中年人,狠狠点头:“我与你去,我与你去!你且上前带路!”

    中年人喜笑颜开,忙招呼人往山下走。

    陈旭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啊,不行!”

    中年人跟着停下:“陈公还有何事?家主等得可是夜不能寐,陈公一定与我尽快赶回去吧!”

    “不不不,”陈旭连连摆手,“我却忘了,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中年人笑着拱手:“陈公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共事一主,都是自己人。我叫谢昀,赐字进福,家主府上家丁而已。”

    “谢将军不必自谦,”陈旭摇摇头,“既然你家主人把这玉佩交与你,这背后的含义你可知道?”

    谢昀恍然大悟般拍着自己的头:“幸得陈公提醒!自然知道!”

    陈旭点点头,正要说话,谢昀抢先一步攥住陈旭的手腕,瞪大眼睛看着陈旭,激动不已:“那么,陈公当年果然护住了小公子?家主君上果然还有血脉留存?!”

    不等陈旭回答,谢昀一挥手,叫来了身后的黑衣人:“阿青!快!你和陆家兄弟去将小公子请来!”说完,他又转回头对着陈旭:“陈公,快快告诉我,小公子如今却在哪里?”

    陈旭想了想:“他此时应该在后山瀑布旁练功。”

    “听到没?!还不快去!再带上阿勇,他识得山路,”谢昀一边安排一边领着陈旭往山下走,“待会儿见到小公子,你们四个,一定要像见到主人一样,不得有半点不敬,知道了吗?!速去速回!”

    “是!”四人齐刷刷应了,一转身消失在树林间。

    陈旭看了看后山,脚下步子越来越慢:“这天色已晚,他们能认得路吗?”

    “认得!认得!”谢昀拉着陈旭快步走,声音里满是喜悦,“哎呀陈公,你不要小看了他们,这都是跟着家主摸爬滚打多年的忠臣良将,都是为了迎回您才来的。我家主人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这些年,家主心中挂念陈公,我们做奴仆的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半点主意也无。如今好了,这块心病可除!陈公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啊!”

    谢昀就这样絮絮叨叨一路说着,根本不给陈旭插话的机会,一行人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山脚农庄。

    这边陈旭跟着谢昀往定西城方向走了,那边黑衣人阿青他们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后山瀑布。

    “青哥,待会儿见到那小子,要怎么办?”陆大凑到阿青耳边问。

    “我问话,你和陆二包抄,阿勇外围守着。千万不能让他逃了出去!”阿青轻声回答。

    “好!”陆家兄弟点点头,一个从身侧抽出铁剑,一个伸手入怀握住了匕首。

    “哥!看到他了!”探路的阿勇在前面招手,一群人围了上去。

    小和尚予夺正在偷懒:师父让他每天在水流中练下盘定力,要练满两个时辰;他却常常练到一个时辰就开始走神,然后就像今天这样,举着棍子站在湖水中听着蝉鸣发呆。

    四个黑衣人按约定的方位往前走着,脚下几乎没有声音。

    予夺看着天空,似乎对身后的情况毫无察觉。

    阿青朝陆家兄弟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既然有偷袭的机会,他直接上,让陆家兄弟掩护。

    定了计策,阿青却还是不慌不忙慢慢往前推进,直到距离予夺不到一丈,才抬起右手准备出击。

    “你们谁啊?”予夺突然回头,阿青的手举到一半,两人对视着谁都不敢动。

    “啊哈哈,”愣了一瞬,阿青打着哈哈甩了甩手,“你是前面庙门的和尚吧?我们是路过的,找你问问路。”

    “问路?”予夺拧紧了眉头,“这大晚上的,你们来山里做什么?”

    “这……”阿青回答不出。

    “啊,我知道了,”予夺自说自话,“你们是猎户请来的吧?他们前几天就跟我说这山上出了只大虫,要找人来打,就是你们吗?”

    “啊对对对,就是我们。”阿青连连点头。

    “你们倒有意思,大晚上的上山打大虫。不怕看不清被大虫咬了去吗?”予夺拎着棍子往岸上走,“我都跟猎户们说了,这大虫我和师父会处理的,他们怎么还让你们来?”

    “这不是等不及了么,”阿青笑着搭话,手里打着手势让陆家兄弟上前围住,“小和尚,这山上只有你和你师父两个人?”

    “对啊,”予夺蹲下身,去拧湿透的裤腿,“村民没跟你们说么?这山上…哎!嚯!出手伤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趁予夺弯腰的功夫,阿青快步上前,提腿就往予夺的腰间砸下。予夺受了他这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却还是强挣扎着往后滚了两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小子!算你命不好,明年今天,我兄弟二人给你上坟!”陆大紧走两步,举着铁剑朝予夺头顶挥下。

    予夺勉强挥动木棍挡开陆大,另一边陆二又追了上来。三人缠斗之间,陆大砍中了予夺的左手,陆二刺伤了予夺的右腿,眼看着予夺浑身鲜血,连木棍都快要举不起来了。

    “你们快点,动静别闹太大!”阿青抱着手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

    “你们,”予夺拼着被陆二再次刺中的风险,专心对付陆大,终于一棍横扫击中了陆大的膝盖,破了陆家兄弟的包围圈,“到底是谁派来的?就不怕我师父替我报仇吗?”

    “你师父?”阿青走上前来,代替陆大继续围剿予夺,“你师父早就被我们干掉了。”

    “不可能!”予夺攥着木棍往后退,脚下已经踩进了湖水里,“我师父功夫盖世,哪是你们这些小喽啰能打赢的!你们连我都赢不了!”

    “嘴倒挺碎!”阿青飞身上前,跟着予夺冲进湖中,抬腿又是一脚,这回对准的是予夺的前心。

    予夺也不往旁边躲,顺着这一脚的力气往后倒下,直接钻进了湖水中,让水流带着往下游漂去。

    “青哥,你这一脚下去,那小子该没命了吧?”陆二盯着湖水看了半天,没看到予夺的身影,转头问阿青。

    阿青犹豫着点点头,挥手让阿勇上前,问他:“你怎么看?那小子还有活路吗?”

    阿勇左右看了一圈,又跟着水流站在悬崖边看了看,回来冲阿青一拱手:“这湖水底下水流汹涌,湖面又小,他掉下去,只能被水流冲下悬崖,绝无活路。”

    “好!”阿青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手,“陆大陆二你们负责清理痕迹,万一谢爷唬不住那陈旭,也不怕他回头来看。”

    “是!”陆二扶着陆大坐在湖边。

    “阿勇,”阿青继续分配任务,“你就按之前谢爷教你的那套说辞,回去跟他们给个交代。还记得吗?”

    阿勇点点头:“记得。就说见着了,但他不愿跟我们走,还要打我们。”

    “对,你就这么说,剩下的都交给谢爷。”阿青说完,回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紧紧皱着眉头。

    一片沉默中,不远处的瀑布声越来越响,和虫鸣鸟叫混杂在一起,掩盖住了其它林间夜晚的动静。

    在这种夜晚,在这片大山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