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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子正无愁

    千阳城坐落在平原之上,背靠横岭山脉,坐拥天河水路,既有天险阻隔了外敌入侵,又有地势供车马来往交易。如此风水宝地,已经当了三朝的都城。

    如今的千阳城内,处处是深宅大院。一条内河将城北的云国王府团团围住,众多王族亲眷和朝中重臣则居住在城南——府邸越是靠近内河,主人家越是身份尊贵。

    此时河对面的一座高墙内,陈旭正在佛堂里做着早课。

    “咚咚咚,”有人敲门,“安旭大师?”

    “大师正在佛前礼拜,王子请稍等。”守门的小沙弥回话。

    “好的,我就在这儿等着,大师且慢来。”来人轻声答应着。

    陈旭又向佛龛行了个礼,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然后转身拉开了门。

    一个宽袍长袖面容和善的青年男子,正垂手站在门边。见门开了,他笑着迎上前来,冲陈旭行礼:“打扰大师了。”

    陈旭点点头,回礼道:“二王子清晨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大师,您都说过佛门不看俗世功名,您还叫我二王子做什么?唤我盛椟即可。”

    陈旭笑着摇摇头:“身在俗世,就要守俗世的规矩。二王子又不是我佛门中人,我们又不是在山门庙中。”

    骞盛椟叹了口气:“也罢。大师猜今日谁来了?”

    陈旭缄默片刻,转着手里的佛珠问:“可是重烈公子?”

    骞盛椟瞪大了眼睛:“大师神算!您怎么猜到的?”

    “哈哈哈,”陈旭笑着往外走,“二王子的眼神告诉我的。”

    “是吗?”骞盛椟追上陈旭,上前给陈旭带路。

    “对,”陈旭跟着骞盛椟穿过两进院子,“只有重烈公子来,二王子的眼神才会如此生动。”

    “哈哈哈,”骞盛椟跟着大笑,“果真如此?待会儿可要说给阿烈听!”

    两人走到待客的前厅,重烈正侧坐在椅子上吃果子。小小的红果子,他一口一个塞了个满。

    “阿烈!”骞盛椟踏进前厅就叫了一声。

    “哎。”重烈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

    “重烈公子。”陈旭低头行礼。

    “安旭大师!”重烈把果子咽了,跳起来对着陈旭行礼,“可有日子没见了。在二王子府上过得可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王子提,不要客气。”

    “很好很好,”陈旭连连点头,“这些日子一直叨扰二王子,却没能为二王子排忧解惑,甚是惭愧。”

    “大师切莫如此说,”骞盛椟扶着陈旭坐下,“自从大师来了,我这府上人丁兴旺、万事顺遂,都是沾了大师的光!至于父王那里,也不是一日之功,且等我慢慢劝他。”

    “对嘛,”重烈跟着劝,“佛门讲究缘分,既然大师和二王子有缘结识,其它事情自然水到渠成。而且我这次来,就有个好消息。”

    骞盛椟笑指着重烈:“我刚问你又不说,现在大师也在,可以说了?”

    重烈扬起头:“你大哥在城外祭坛摆了法台,说是为出征将士祈福,实际上……”

    “实际上?”骞盛椟追问。

    “实际上是家里的小妾又顶撞了赵氏,他拿这安抚赵将军呢。”重烈眯着眼笑得前仰后合。

    “赵家一家子武将,连个女儿也是性格刚烈,却是苦了大哥了,”骞盛椟嘴里说着同情的话,脸上却藏不住笑意,“这却如何是个好消息?”

    “他急着搭法台,却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重烈压低声音说。

    “什么日子?”骞盛椟不明白。

    “休默日。”陈旭插嘴回答。

    “休默日!”骞盛椟反应过来,拍手叫好,“对对对!我却忘了!休默日请僧拜道,这要让父王知道,就算不能缴了他的兵权,也得判他个大不敬!”

    重烈缓缓点头:“休默日是前朝定下的规矩,本就只在王族里流传,外人知道得极少,大王子忘了也正常。但只要你们父王认定他没忘……”

    “这事情却要从母后入手,”骞盛椟敲了敲桌子,起身就往外走,“阿烈,你且陪着安旭大师,我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好,你去吧。”“二王子慢走。”两人同时出声。

    待骞盛椟走远了,重烈转头冲陈旭行礼:“安旭大师,这天气难得这么好,出去后院亭子里坐坐?”

    “自然好,公子带路。”陈旭点头。

    二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走到后院湖心观景亭,打发走了端茶倒水的小厮,这才坐下叙旧。

    陈旭先双手抱拳一躬到地:“参见少主。”

    重烈连忙把他扶起来:“不用多礼。这些日子却是委屈陈公了!”

    陈旭摇摇头,嘴里直叹气:“谈不上委屈,只是离少主太远,不知如何施力才好。”

    重烈笑着敬了陈旭一杯茶:“陈公无需心急,种子种下了,等它发芽结果即可。我看这骞盛椟对你已无戒心,正是你攻心投诚的好时候。你看他最近可有异样?”

    “没有,”陈旭摇头,“这二王子心思虽多,却都挂在脸上。近日里还与我谈起朝中武将,说是苦于没有拉拢的手段。却是不见对我的疑心。”

    重烈点点头:“这就是了。那骞老贼坏事做尽,都报应在后代子孙身上。好容易得了两个儿子,一个钻进脂粉堆里出不来,一个志大才疏没有脑子,这王位传给谁都坐不稳,注定是要还给我里氏!”

    陈旭跟着点头:“少主的才智已是天下无双,你弟弟予夺虽生性顽劣,却也聪慧过人,骞氏兄弟拿什么跟你们比?但少主,说起来,予夺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吗?是否要加派人手去找?他见不到我或许不会露面的。”

    重烈叹了口气,摇摇头:“自从那天派去接他的人被打伤回来,后面再去的人都无功而返。陈公,我亲弟弟流落在外,我也着急,但这千阳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不能走错一步,让人抓了把柄。”

    陈旭低下了头,良久才说出一句:“臣明白。都听少主安排。”

    两人在亭子里聊了一个时辰,后厨还准备了饭菜,两人也一起吃了。重烈见骞盛椟果然不回来,安抚了陈旭几句,就告辞出来,回了自己宅子。

    重烈的宅子在城南的西南角,靠近出城的城门。一进门,谢昀和阿青就迎了上来:“家主,那陈旭却如何说?”

    “他能如何说?”重烈脚下不停,径直走到后院,进了书房,“还不就是他那宝贝徒弟,让我找给他。”

    谢昀和阿青跟进书房,阿青转身关上了门:“尸体尚未找到,想必是被冲到下游去了,若是被沿路的村民发现,可怎么办?”

    “发现又如何?!”重烈厉声问,“谁能知道他是谁!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管。倒是大王子那边,谢老,你稍后派人去给他送个信,就说二王子进殿找他母后去了,让他记得问下身边人什么是休默日。”

    “是。”谢昀点头,对着阿青吩咐:“你去,一个是二王子进殿的事,一个是休默日的事。话莫多说,点到为止。”

    “是。”阿青跟着点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昀,压低声音问:“谢老,什么是休默日?”

    “这是你能问的?!”谢昀瞪着阿青。

    “谢老,”重烈斜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前朝往事了,说给他们听听也无妨。”

    “是。”谢昀又瞪了阿青一眼,然后斟酌着字眼,缓缓说道:“先主在世的时候,有一年突然重病不起,天下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了,还是看不好。眼看着要出事,就有人出主意,让佛门道家一起祭天祈福。谁知道就在祭天的时候,祭坛突然塌了,大大小小的和尚老道死了十几个。而先主的病啊,竟然当天就好了。后来都说这是王道借了佛门道家的运势,再传得邪乎点,就说佛门道家等着反噬呢——只要在同一天再做一回法事,就能把当朝王上的命给兑咯!先主英明神武,当然不信这种鬼话,但王族里有人信啊,一来二去地,就有了这个休默日。只要是王族的人,休默日当天不能做法事,否则视同有意刺杀王上。”

    “哼!”重烈冷笑一声,“这种鬼话断然唬不住骞老贼,真捅到他面前,也会被当个笑话看。”

    “那家主为何……”阿青又要提问,被谢昀瞪得不敢说话了。

    “为何多此一举?”重烈笑着自问自答,“为了让骞老贼以为我和他儿子一样蠢!”

    “哦。”阿青没懂。

    “哎呀,你去做事!想不通就不要想!”谢昀一边摇头,一边把阿青推出了房门。

    重烈看得好笑:“谢老,都是自己人,多教教他。”

    谢昀摇头又点头:“阿青我是信得过的,他只要事情办得漂亮,能教他的我自然会尽心教他。”

    “嗯。”重烈点点头。

    “陈旭那边,”谢昀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找点事做?”

    “我不担心他,”重烈低头翻看着桌上的书页,“把他先放一放。当初让他混进王子府,也就是为了找个地方让他待着,别在我面前天天念叨我母后。”

    谢昀点头:“之前因为小公子的死,大王子和骞贼已经对我们放松警惕了,如今赵家又和孙家起了冲突,朝中武将不再是铁板一块,家主,是否该往军中扎棋子了?”

    重烈看着手中一张张画像,摇摇头:“予夺之死,或许可以换来大王子的信任,但还远不够说服骞老贼。先等等吧,军中关系复杂,我们手上也没有可用之人。”

    “是。”谢昀垂手站立一旁。

    二人不再说话,重烈闷头埋进书堆里,谢昀伺候着端茶研墨,书房里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家主!”门外突然响起通报,“三公主来了。”

    “让她在前院等我。”重烈盖上书本,回卧房换了件白色长衫,这才踱步往前院走。

    “重烈!”一个清秀可人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看见重烈,她目光一亮,作势要站起来,却又压住自己坐着不动。

    “三公主。”重烈上前行礼。

    “都说了叫我盛华,”骞盛华轻声抱怨,“免礼了,你坐吧。”

    “我觉得叫公主更好,”重烈笑得温柔,“公主是一国千金,既尊贵又柔美。”

    骞盛华捂嘴笑了一声,斜眼看着重烈:“你今天这一身倒是好看,像个翩翩公子了。”

    “谢公主夸奖,但我有哪天不像个翩翩公子吗?”重烈歪头。

    “哼,”骞盛华冷哼一声,“你和我那大哥厮混的时候就不像!”

    “大王子性子豪爽,的确不拘小节。”重烈点头。

    “他那不是豪爽,”骞盛华拧着手绢,“你可不要学他。那赵姐姐多好啊,能文能武,一门忠烈,嫁给他之后,每天都被他新领回来的女人气得饭也吃不下。”

    “是吗?”重烈听着,不时给骞盛华递过去点心茶水,“大王子毕竟是以后要继承王位的人,女人多一些也没关系吧。”

    “我父王的女人就不多啊,”骞盛华想了想,“我二哥也很好,你可以多和我二哥亲近亲近,他府上清净。听说还有个得道高僧在他家借住,就是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哦?怎么个得道高僧?”重烈感兴趣地追问。

    “说是,”骞盛华突然红了脸,低头小声说,“说是为二哥求来了子嗣。二哥不是娶了周家女儿吗?周家是当朝宰相,周家女儿骄傲得很,要不是没有子嗣,断不会同意二哥纳妾。那高僧是二哥寻访名山请来的,才进府一个月,孙氏就报了喜讯。二哥都高兴坏了,到处说那位是得道高僧,要请他给父王当面祈福呢。”

    “哈哈哈,”重烈没忍住,笑出声来,“王上肯定不信这些。”

    “对,”骞盛华也笑了起来,“父王听了,大骂了二哥一顿,让他把那高僧赶出去。二哥不听劝,还留着他。我哪天去二哥府上,倒要看看这位得道高僧长什么样。你说,会不会胡子都白了?”

    “不一定,”重烈笑个不停,“也有可能又是个翩翩公子。”

    “哼,”骞盛华拿点心扔重烈,“我不管,你陪我去。”

    “好好好,”重烈接过点心扔进嘴里,“公主有令,岂敢不从。”

    “哦,是不得不从。”骞盛华斜眼瞪重烈。

    “不不不,是心甘情愿。”重烈看着骞盛华,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出去办事的阿青回来了,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不解地问守门的谢昀:“谢老,咱家主这是要当驸马吗?”

    谢昀都懒得瞪他,拿手往厨房一指:“少说话,多做事。三公主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让厨房准备点三公主爱吃的,等家主吩咐了再上。”

    “是。”阿青一步三回头地往厨房去了。

    院子里绿藤悠悠、清风阵阵,花架下窃窃私语的两个人,一个粉面含春,一个潇洒倜傥。若不是看到重烈偶尔飞给自己的眼神,连谢昀都要以为自己主子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