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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行军欢宴疏

    日暮时分,王府偏厅院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场君臣大宴正等着开席。

    重烈被安排坐在庭院中央最下首,此时正懒洋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空着的三个席位。

    他同侧的上首还有两个席位,一个坐着二王子骞盛椟,一个坐着当朝大王子骞盛榆。两位王子的席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众多朝臣纷纷上前行礼,平日里相熟的还要留下多聊几句,三三两两渐渐围成了两个圈。

    在一片祥和气氛中,无数人竖着耳朵等着的那声通报终于从门外传来:“赵立命将军携子赵无晋将军到!”

    骞盛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他看着院门,深吸了两口气,捏着拳头就往门口迎过去。

    “见过岳父!”赵立命一走进院门,骞盛榆就冲上前一躬到地。

    赵立命也俯身行礼:“见过大王子。”

    骞盛榆连忙扶起赵立命的胳膊,低着头伸手往院里指,嘴里说着:“岳父您叫我盛榆就行,您这边请,这边请。”

    赵立命点点头,率先往席上走去。赵无晋和骞盛榆打了个招呼,看着骞盛榆笑:“城外祈福大典,劳大王子费心了,父亲得知甚是欣慰。”

    骞盛榆扯了下嘴角,拱了拱手:“将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赵无晋轻笑一声,也拱了拱手,跟着赵立命往席上入座。

    随后秦良也到了,主席位六人对面坐定,四下里群臣突然就不敢再围拢过来,纷纷坐回自己席位上观望。院子里骤然安静许多,只听见随从侍女走动的声音。

    “嗒嗒嗒。”重烈轻轻敲着桌子,打了个呵欠。

    赵无晋朝重烈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对着赵立命说:“父亲,儿子却不知道这亡国家奴也配与我们同席?”

    不等赵立命回话,重烈轻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这声父亲叫得好!赵将军,我却不知道这无名小儿也配与将军同籍?贵府的家谱改好了吗?”

    “你!”赵无晋气得就要站起来。

    “晋儿!坐下!不得无礼!”赵立命厉声喝斥赵无晋,又看向重烈:“重烈公子倒是耳聪目明,朝臣家中琐事,公子却是从何得知?”

    “呵呵,”重烈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赵立命,“赵将军自谦了。以将军的身份,就算是家里下人打死一只蚊子,都是震撼朝纲的大事,要传遍这千阳城的大街小巷。怎么,将军不在乎这千阳城悠悠众口,独独在乎我一人?可将军堵得了我的口,堵得住天下人之口吗?”

    “重烈!”赵无晋又要站起来,被赵立命一眼瞪了下去。

    “咳咳,”坐在下首的秦良咳嗽起来,冲众人连连挥手,“多日未见,重烈公子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却不知上次托付公子作画完成与否?我家娘子等得心焦得很。”

    重烈冲秦良点点头:“多日未见,秦将军却越发气势不凡了。画我已经完成了,秦夫人得空叫人来我府上取了就行。”

    “哼,”赵无晋抱着手,斜眼看着重烈,“整日里与妇人为伍,叫人不齿!”

    重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直直看着赵无晋,咬着牙:“妇人?你有母亲吗?你父亲有母亲吗?你不齿妇人,却把你母亲置于何地?你不屑与我同席,我却也不屑与你同席。赵将军,秦将军,恕我无礼,先告辞了!”

    “哎,重烈公子!”“重烈!”一时间席上众人都来劝慰,拉扯间眼看着重烈就要走出院门了。

    庭院里吵闹刚起,预定的开席时刻却终于到了,随着通报声响起,一行人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王上到!左夫人到!”

    一群随从围绕着两个人,缓缓走到最上首席位坐下。中间那人面长如枣核,眼似刀锋、唇似浅滩,眉毛拧着飞进鬓边,头发黑白交织、高高挽起,黑须尖尖一撮、垂在胸口;身材高大,四肢狭长;穿着白色金边长袍,上绣无数金色祥龙穿云而上。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左夫人,从出场就一直浅浅笑着,唇红齿白神情生动,眼角虽带着皱纹,却不掩华丽姿色。

    这两人一出现,席上众人再顾不得争吵,都回到各自座前,站立行礼:“参见王上、左夫人。”

    “众位请坐,”骞王一挥手,看向重烈,“我后面听得,烈儿怎么要走?今日我做东,你答应过替我好生招待诸位将军,怎么这还未开席,你就又闹脾气要走了?”

    重烈瘪瘪嘴,朝上拱手:“王上做东,我怎么敢走?不过是与赵将军闹着玩罢了。”

    “哦,是吗?”骞王看向赵立命。

    赵立命拉着赵无晋一起行礼,大笑几声:“小孩子们玩笑,莫扰了大家兴致。重烈公子且入座,改日我一定让这逆子上门请罪。”

    骞王捋着胡子,点点头:“赵大将军和赵小将军即将出征,他们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定不会与你计较这口舌之争。重烈,坐下,跟将军们痛饮几杯。诸位,我虽身在金殿,心却与将士们一处,来,我先举杯,今日与诸位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左夫人咯咯笑着,指挥随从给众人添酒,又挥手把重烈叫到身边,当着众人交代着:“重烈,王上近来身体不适,他嘴硬不说,我这个当妹妹的却不能不提。今日这敬酒只能交给你了,你替王上和将军们多喝几杯,可好?”

    重烈笑嘻嘻敬了左夫人一杯,拿着空杯子冲左夫人行礼:“夫人却是心疼我了,知道我这胃里酒虫又翻腾起来。夫人,王上,你们且坐着,我一定把将军们招待好了!”

    这番话说完,重烈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拎着酒壶就扎进人堆里,处处与人碰杯,拿起酒杯就点燃一片,不喝倒对方绝不停下。

    喝到最后,竟然只剩下赵无晋和重烈两个人面对面硬撑着互相敬酒,其他人要么告辞回家要么被送进了客房。

    而骞王和左夫人怕众人拘束,早早就退场走了。

    “你,你个绣花枕头,再,再来一杯!”赵无晋单手撑在桌上,眼睛都歪了。

    “哈哈哈,你个莽夫,再,再来,就再来!喝!”重烈趴在桌上,一手举着酒杯,直接就往自己头上倒。

    旁边的随从看不下去,叫了四个人来,抬手抬脚就要把他们俩拉去客房。

    打扮成随从的阿勇抬着自家主子的脚,边走边说:“哎,那边客房都满了,我刚问了主管,这花园后面还有一间,却是没人,主管让咱把他俩放那儿去。”

    随从们乐得不到远处去,都跟着阿勇往花园后面走。

    重烈和赵无晋挣扎着被随从们抬进了客房,一个被扔在床上,一个被扔在坐塌上。赵无晋被扔得重了点,摔下去的时候吓得随从们乐出了声。

    等随从们都退出去关上了房门,赵无晋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狠狠揉着自己的腰,气呼呼地骂:“这群忘八奴才,手这么重,看我明天不宰了他们。”

    “你明天都要出征了,哪有空宰他们?”重烈打着呵欠从里屋走出来,也揉着脑袋坐在坐塌上。

    “哎,你说,今天有人看出来吗?”赵无晋倒了杯茶递给重烈。

    重烈接过茶一口喝完,又把杯子递了回去:“看出什么?”

    “咱们啊!”赵无晋喊了一声,又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重烈挥挥手,仰躺在坐塌上:“不用看,我让人看过了,这里隐蔽得很,你声音小点就行。”

    “哈哈哈,”赵无晋压低声音,拿脚踹了重烈一把,“你小子他妈的心眼真多,跟你作对的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你就别跟我作对呗,”重烈闭着眼说话,“不就死不了了。”

    “哎,你为什么让我酒席上找你打架?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家那阿青也是个两脚踹不出个屁的。”赵无晋靠着墙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茶水。

    “阿青就是个传话的,他能知道什么?”重烈说,“你跟我打架对我俩都好,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行,”赵无晋点头,“反正听你的,你脑子快。”

    “哼,”重烈气笑了,“你倒方便。那你这回带兵,不用我教吧?”

    “那不用,”赵无晋呵呵笑着,“我那便宜爹会教我的。哎,你说,那姓秦的不会暗地里使什么坏吧?那老不死的看我老是斜着眼,我早就忍不了他了。”

    重烈直叹气:“你说你,你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那秦良和赵立命一条心,你只要让赵立命认你,秦良再怎么看不上你,也要为了你赴汤蹈火。这种人,你敬着就行了,还管他看你斜不斜眼?哎,你听我一句,这些人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盯着两个人,一个是赵立命,一个是他大娘子赵夫人。这回出征,打那什么边境小国,本就是稳胜之局,你只要听赵立命的就行了,赢了赚点军功,在军队里树立威信,以后这赵家,不就都是你的吗?”

    “嘿,”赵无晋呼呼喘着气,“赵立命那婆娘看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我都没想到你真能让她松口认我回府。你能干成这事,我觉着,这天下真没有你干不成的了。”

    “借你吉言,”重烈懒洋洋躺着,“赵家也是祖上没福,家里一个两个都扶不起来。那赵夫人如果想坐稳她大娘子的位子,就必须接你回府,这事好办。不好办的还在后面。你且当心些,这赵夫人手底下有一批专行刺杀的暗卫,哪天你要是能让她把这批人交给你,那才叫本事。”

    “你等着瞧吧,我都已经进了将军府了,还能拿不下她?这都不叫事!”赵无晋拍着胸脯夸口。

    重烈笑了他几句,接着说:“你这趟出征,我在千阳城却是鞭长莫及,真有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当好你赵家心怀天下的好儿郎就行。”

    “这都不用你交代我,”赵无晋咂咂嘴,“你也不用跟我藏着掖着,咱俩这交情,有什么不能直接说?让我把命留下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对不?”

    “哈哈,”重烈摇头笑着,“说你没脑子,你却又敏锐得很。行,我就直说了,这次找你,是有个事要你帮忙。我听说,你招了个厉害人物?连胜两局?年纪不大?有吗?”

    “嚯!这千阳城的消息传得是真快!”赵无晋感慨着,“怎么?你也对他有兴趣?”

    “也?”重烈睁开眼,“还有谁找你问过他?”

    “左夫人啊,”赵无晋回答,“说王室最看重这种少年天才,专门派了人来跟赵立命要了他的姓名。”

    重烈瞪着头顶房梁,一声不吭。

    “哎,怎么?你真要他?”赵无晋追问,“那我把他从军队里叫出来不就行了?”

    “不行,”重烈厉声说,“既然王室都盯上了,就不能轻举妄动。此人我另有用处,待我再想想。”

    “哦,”赵无晋点点头,“反正人在我手里,成了我的心腹不也就是你的人么?”

    “那也不行,”重烈坐了起来,“这人你不能重用。”

    “怎么?”赵无晋皱着眉,眯着眼看着重烈。

    重烈看了赵无晋一眼,叹了口气,伸手狠狠拍了拍赵无晋的肩膀:“你就听我的吧,这人来头有问题。我先查清楚,能用你再用,行不?”

    赵无晋犹豫着点点头:“行吧,你赶紧查。你知道我手上没人,不然,你把阿青借我用用。”

    “去你妈的!”重烈推了赵无晋一把,笑着骂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他妈又不是你老子,你找你老子要人去!”

    赵无晋哈哈笑着:“那便宜老子,他带的人我才看不上,迟早都被我连锅端了!”

    “你厉害你厉害!”重烈笑着跟他闹了几句,走回里屋去躺下了。

    房门外阿勇还在守着,这回晚宴散得早,此时才刚入夜,星辰微微亮着,照得地面隐隐发白。

    等到屋里响起了鼾声,阿勇才敢轻轻推门进房,伺候自家主子宽衣梳洗。

    “主子,”阿勇端着洗脸盆,压低了声音问,“赵将军会帮咱杀了那小子吗?”

    重烈慢悠悠地洗着脸,轻声回答:“这事你们都不用管了。以后再见他,就当不认识。”

    “好,”阿勇犹豫着点头,“那小子的身手我也见了,和半年前全然不同,出手便是杀招。这要是再和阿青对上,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重烈叹了口气:“莫欺少年穷。既然杀不死,就一定会成为隐患。这回却是要好好想想。你们也不能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是。”阿勇点头垂首,如雕像般静静立着。

    窗外新月初升,刚刚还嘈杂的庭院,此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为了给将军们送行而树立在门口的几面旌旗,还在晚风里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