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军旅西征僻
走出千阳城城门的那一刻，予夺莫名觉得有些腿软。他加重了脚步，想要摆脱掉心中升起的奇异感受。
“……继续跟着九哥闯荡江湖，过自在日子？”童彤的抱怨还停在耳边，予夺差点就要转身拉着童彤往映月城狂奔，却被眼前晃动的师父的身影挡住了脚步。
“小哥！这位小哥！”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予夺的肩膀。
予夺回头，迎面对上虎霖呲牙笑着的大脸。
“呃？”予夺为难地看着虎霖。
“哦！”虎霖恍然大悟，看了看左右之后拿手遮住嘴，小声解释着：“是我啊，虎霖，咱俩之前见过，就在陆哥那院里，你还记得吗？”
“对对，记得记得，”予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虎兄的样貌我认得的。”
虎霖点点头，上前和予夺并肩走着，嘴里不停：“这军队不比别处，陆兄和小十七都不放心你，这不，叫我跟我爹讨了个差事，跟着赵将军走这一趟。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予夺嘴角抖了抖，点点头：“还是九哥想得周到，那就辛苦虎兄了。”
两人小声交谈着，眼看着离西郊驻地越来越近，四下里同行之人只剩下作同样打扮的官兵。
“是他吗？”“就是他！”
人群的窃窃私语传到予夺耳朵里，让他不禁反手握紧了背后的木棍：看来昨日的战果颇具成效，如今他受众人瞩目，无论谁想害他，都要斟酌行事。
“九哥果然算无遗策。”予夺口中呢喃，同时想到今后再没有九哥帮着出谋划策，就忍不住地一阵头疼。
“前面就到了！”虎霖指着不远处的漫天灰尘大喊。
予夺眯着眼瞧：这西郊驻地外围了一圈木栅栏，每隔十步建有一座高台，驻地大门就开在两座高台之间，不少人正站在门口排队做入伍登记。
“小子！”予夺跟着虎霖走到门口，忽听得前面有人大喊大叫，不由得抬头去看。
一个彪形大汉手举长枪指着予夺，见他看过来，更是瞪大了双眼，口中怒骂：“你小子胆子不小！害了我家兄弟，还敢露面？！看我今日不废了你！”
虎霖看了看一头雾水的予夺，指着大汉骂了回去：“蒋义！你小子皮痒了？！寻隙行凶！是忘了这军中规矩吗？！”
蒋义被骂得满面通红，却还是硬着脖子顶了一句：“虎校尉，我不服！此等阴狠小人不配进我赵家军！”
“你！”虎霖正要再骂，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手腕，再要发作就见两三个人上前，连哄带劝地将蒋义给拉走了。
“虎校尉，莫与他一般见识。”拦住虎霖的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一张圆脸笑眯眯地挤作一团，此时早已松开了手，正殷勤地给虎霖拍着前襟的灰尘。
“孟欢程，”虎霖盯着眼前这人，眉头皱成一团，“蒋义这小子怎么了？平日里咋咋呼呼地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跟疯了似的？”
“嗨！”孟欢程一拍大腿，看了眼予夺，接着给虎霖解释：“虎校尉你有所不知啊，这位少年侠客昨日比武，把蒋义的本家兄弟给废了！那拳头砸下去，哎哟哟，不得了哦，每寸骨头都给砸碎了！那蒋家兄弟以后哇，别说是练武了，就连提笔写字也是万万不能了哦！”
“哦？”虎霖缓缓摇了摇头，冲予夺摆手，“这拳脚无眼，擂台上的事，又怎么怪得了他？”
“是啊，”孟欢程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一双大眼睛看着予夺，就好像有无数的心里话要说，“小哥本领高强，自然不必藏着掖着。只是这蒋义颇得赵将军看重，在兵营里威望颇高，得罪了他，小哥，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啊。”
“怕什么！”虎霖猛拍予夺后背，“他要是敢难为你，你来跟我说！”
“呵呵，有虎校尉看护自然是不同了，”孟欢程眨巴着大眼睛，又去看虎霖，“不知虎校尉与这位小兄弟是何关系？”
虎霖连连摆手：“初次，初次见面。”
“哦，”孟欢程点点头，笑着邀请予夺，“小哥，我效命于秦将军的奇兵营，这营中兄弟们听说了你的战绩，一个个的都好奇得很。这军中虽不许私斗，比武切磋却是平常。待你定了营帐，一定要来我奇兵营拜访拜访啊！”
予夺点头接受了邀约，等孟欢程走远了，他才低声问虎霖：“这奇兵营是什么？”
虎霖领着予夺，一边与门口军官校验身份牌一边解释：“这军中分四个营盘，赵立命将军为主帅，领正兵营，秦良将军为副将，领奇兵营，郑阙将军为参将，领援兵营，还有叶勇将军为参将，领游兵营。此次出征，赵将军为了历练自家儿子，不仅将正兵营交给了赵无晋，还在正兵营中拨出一支，做赵无晋的亲兵营。那蒋义就在亲兵营。”
“亲兵营，”予夺急切追问，“虎兄，你在亲兵营吗？”
虎霖摇摇头：“这亲兵营多是没有朝中根基的平民百姓。说起来，小十七也让我转告你，你若要接近赵家父子，就必须进入亲兵营。”
“我明白。但要如何才能进入亲兵营？”予夺看着虎霖。
虎霖继续摇头：“我也与小十七商量许久，却是没有捷径。新兵入伍，按规矩是要先在参将手下受训，然后由参将举荐、经副将遴选、再统一改编至四大营盘。赵家军成立至今，除了赵家儿郎，无一例外都是如此。就连我当初也是入伍半年才进了正兵营。”
“我却等不了这许久，”予夺紧握双拳，急得掌心都出汗了，“要是九哥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先别急……”虎霖刚要开口劝慰，就听见身背后的大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赵将军到！”随着高台上一声疾呼，驻地内一声声号角响起，门口众人也纷纷退避左右，让开大门供赵家父子通行。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只见马蹄激起的烟尘片刻便到了眼前，几匹骏马从烟尘中飞跃而出，载着赵家父子等一群人冲进了驻地大门。
“赵将军！”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往中军帐走，予夺几步冲出人群，挺身站在了马前。
“吁！”被截停的骏马前蹄高高扬起，马上那人紧紧拽着缰绳，将马脖子硬生生拉拐了弯，马蹄这才狠狠落在一旁，没有踩在予夺身上。
“什么人！给我拿下！”四周兵士一哄而上，将予夺扑倒压在地上。
马上之人却是赵立命。他的马受了这一吓，已经瘫倒一旁不能动弹，他也只能从马上下来，气得对着地上的予夺就要拔刀：“贼子大胆！”
“父亲！”赵无晋本是骑马跟着赵立命，此时也跳下马来，走到赵立命身边，率先拔出了佩刀，嘴里喊着：“不必父亲动手，待孩儿宰了这个贼子！”
予夺两手被人拽着，小腿被人压住跪在地上，眼看着赵无晋的刀就要落下，他猛地向后倒去，拿头撞开了压住他双腿的士兵，然后借力拧转手臂，挣脱了两边束缚，再一个翻身避开赵无晋，跪着滑到了赵立命脚下。
“赵将军饶命！小人可戴罪立功！”予夺直直地跪在赵立命面前，脖子离赵立命的佩刀仅双拳之隔。
赵立命后退一步，拔出佩刀架在予夺肩膀上，沉声问：“闯入军营行刺，你胆子大得很！谁让你来的？！”
予夺被冰凉的刀刃烫得心头直跳，狠狠吸了两口气，这才看着赵立命开口：“小人若有意行刺，定不会如此莽撞。将军，小人愿认下惊马之罪，只要将军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立命沉吟着没有说话，倒是赵无晋开口了：“你不是昨日里连胜两人的那小子吗？今日怎的如此莽撞！惊了将军战马，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脱罪的！”
予夺跟着赵无晋的话轻轻点头：“将军说得对。小人一时冲动想上前拜见赵将军，没成想却惊了将军的战马。如今错已犯下，只求将军饶我一条性命，我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立命看着予夺，还是没有说话。赵无晋走到赵立命身边，轻声在赵立命耳边劝着：“父亲，这小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但他的确本事过人。就凭他刚才露的那手，放到战场上，或许真可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以一人之力定战局。我看，还是先饶了他吧，让我把他带在身边好好观察观察。”
“哼，”赵立命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我懂吾儿爱才之心，但此人来路不明、行动诡异，实在不适合放在身边。叶勇！”
“在！”一身甲胄的长发将领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赵立命深深行礼。
赵立命收回佩刀，拿手指着予夺，对叶勇说道：“此人我交给你，他虽身手不凡，却不懂军中规矩，你带下去多做教导。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因行军在即，战场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就免了棍责，只罚他三个月的粮饷。”
“是！”叶勇一拱手，往前几步站在予夺身边，正好挡住赵立命的视线。
“将军！”予夺急着想起身，被叶勇一手捏住肩膀，死死按住。
“想死吗？”叶勇低头看着予夺，阳光照在他头顶，把他的脸藏在深深的阴影中。
予夺正要挣扎，另一边肩膀也被人按住了。
“都跟你说了别急，”来人却是虎霖，他一手搭在予夺肩上，单膝跪地，和予夺一起看着赵将军一行人越走越远，然后才压低声音抱怨着，“你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下惹怒了赵将军，你还怎么近他的身？！”
予夺气呼呼地甩开这两人的手，站了起来：“我自有办法。”
“你要做什么？”叶勇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向虎霖，满脸诧异地开口：“虎校尉，你认识这位，小兄弟？”
虎霖又连连摆手：“不不不，耳闻耳闻，今日初次见面、初次见面。”
“哦，”叶勇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看着予夺，招了招手，“你来，今后你就是我游兵营的人了，你叫什么？”
予夺瞪着赵将军的背影狠狠剁了跺脚，嘟囔着回答：“陆雨多。”
“嗯。”叶勇点点头，对着还未散去的人群扬起了下巴，喊着：“王有利！人来！”
“在！”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明亮的士兵小跑过来，冲叶勇行礼。
“你带他回营，安排住处，”叶勇指着予夺，交代王有利，“今日白天集训，夜里巡视，你们自行安排，明日一早拔营启程。”
“是！”王有利拱手答应。
叶勇抬脚就要往中军大帐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着虎霖：“虎校尉，走啊，莫叫赵将军等。”
“啊，好，好。”虎霖看了看予夺，叹了口气，扭头跟上叶勇走了。
“咱们走吧。”王有利上前拍了拍予夺的手臂。
予夺斜眼看着叶勇和虎霖的背影，捏紧拳头跟着王有利朝营盘外围走去。
“哎，我说，”王有利瞟了一眼予夺，“你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去拦赵将军的战马？”
予夺翻了个白眼：“我就想跟他打个招呼，谁知道他个当将军的，胆子竟然这么小？”
“嘿！”王有利倒吸一口凉气，不停咂嘴：“你你你，你小子，有意思，挺有意思。你不会是光有把子力气，这脑子不好使吧？”
予夺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脑子不好使！”
“哈哈哈哈！”王有利大笑起来，“你还说你不是脑子不好使！你去问问，这刚入伍的新兵，有几个像你似的，上来就惊了将军的战马、接着又对老兵口出恶言？”
“这！”予夺站住了，看着王有利，“你说的对！是我不对。虽是你玩笑在先，我却不该对你无礼。我给你赔罪！”
予夺一躬到地，倒是把王有利给唬住了。
“嗨！”王有利一拍大腿，扶起予夺，“你个小子，脾气直得很！你这脾气哦，还真应该来我们游兵营。叶将军那人，你别看他寡言少语的，心胸宽阔得很！从来不计较这些，不像其他几位，啧啧啧，像你这样的，在他们手下，真真要了命了。”
“哼，”予夺脸上还是气呼呼的，口气却软了不少，“王大哥，我看那赵将军和赵小将军，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气度也不小啊。”
王有利摆了摆手：“不说他俩，赵家家风向来不凡，不然怎么当得一军统帅？我说的是另外那两个。嘘，咱先回营，先回营，这些闲话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王有利领着予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插着绿色旗帜的营帐中间。
“王校尉！你可回来了！”王有利往营帐前一站，就有无数士兵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听说赵将军出事了？是真的吗？”
“去去去！”王有利连连挥手，把这群人往外赶，“瞎说八道些什么！嫌操练得不够是不是？你们，再给我多练两个时辰！”
“啊！”一阵哀嚎响起，众人哭丧着脸退下了。
予夺正看得起劲，王有利转身冲他挥了挥手，问：“你叫什么？”
“陆雨多。”予夺回答。
王有利点点头，朝正在操练的人群喊了一嗓子：“陈二、许大、熊三、卜老五，此次谁带新兵？”
正带头跳梅花桩的几人突然被点名，都单脚立在桩上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不是我不是我！该是他了该是他了！”
“王老四！”白白嫩嫩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小个子士兵站不住了，从桩上跳下来，冲王有利喊着：“上回出征南蛮是我练的新兵，再上回是大哥，再再上回是三哥，就你和二哥没带过！”
“哎，这可没有！”四方大脸倒立眉毛的大汉稳稳踏上下一个梅花桩，眼睛盯着脚下，嘴里辩驳着：“你忘啦？前年岭县剿匪，我可是带着村民进的山，难道不算么？”
“行行行！”王有利呸了一口，从营帘上取下挂着的一本账册，翻开边看边嘟囔：“带个新兵这么多废话！我带就我带。我看看，嘿，这回挺好，还给了我们几十个人，加上你小子，够一盘菜吃了。”
“嗯？”予夺凑过来踮脚看着账册，满脸好奇地问：“王大哥，这么多人，都是昨天比武选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王有利白了一眼予夺，给他解释：“能来千阳城比武的，都要事先经过各个地方选拔，是高手中的高手，那是要留给将军们当亲兵的。这些，是从各个地方征兵来的，只要自愿，体无残疾，都能入伍。”
“可，”予夺突然有些语塞，“可我也是比武来的啊。”
“你？”王有利看着予夺，抿嘴憋住了笑，“你就跟着叶将军吧。”
“叶将军有亲兵吗？”予夺问。
“没有。”王有利回答。
不等予夺再抛出问题，王有利咳嗽两声，拎着账册就往营帐后面走：“来来来，见见你的同窗们。”
予夺跟着往后走，转过营帐，后方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平地上聚集着一群一脸茫然的年轻新兵。
“来，各位都在这上面签过名字，今日起便是我游兵营的人了，”王有利站在人群前，高声喝令，“游兵营与其他三营不同，各位进得营来，时日久了自然知晓。我话不多说，各位先分队操练。就按这名册顺序，十人一组，年长者为伍长！听清了？速速组队！”
“这位长官！”人群中有人提问：“不知如何称呼？”
“王有利，按军中规矩，你们需唤我王校尉，”王有利回答，“听到长官的话，要应‘是’！”
“是！”一群人参差不齐地喊着。
“你也进去，”王有利拿手册推着予夺，“就去最后一组，他们不满十人。”
予夺咬着牙往人群里走。
“哎，背上那棍子留下。”王有利伸手就将木棍从予夺背后抽走了。
予夺返身就要去抢，被王有利喊住了：“哎哎哎！别抢别抢，给你放在营帐里，没人要你这破棍子。”
眼睁睁看着王有利将木棍扔进营帐，予夺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队伍。
等跟着王有利的命令真的操练起来，予夺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过渡到全力以赴，最终进阶成筋疲力尽。不少人在中途就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坚持到最后还能站立的仅剩数人。
“行，”王有利拍着手册，点点头，“尚有余力的几位，升为伍长。给诸位五日期限，带组中兵士操练。五日后，如有人中途倒地，伍长连坐，全组减粮四成！”
“啊？！”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反驳。
“这是何道理？！”予夺扶着膝盖，边喘边喊，“他人操练不来，与我何干？！”
王有利眯着眼，横扫了一圈，缓缓开口：“还有人有异议吗？”
底下无人开口。
“好，”王有利点点头，指着予夺，“你，多练两个时辰。其余人，今日便散了，明日号角三声，此处集合！”
“哦。”“是！”众人一哄而散。
予夺站在场地中间，咬牙切齿地瞪着王有利。
王有利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到予夺面前，问：“你为何要来参军？”
予夺想了想：“为了升官发财？”
“就你？”王有利摇摇头，“说实话。”
予夺咬了咬牙：“为了保护我师父，还有我妹妹，还有我九哥。”
“哟，小子挺孝顺，”王有利点点头，“那我问你，如果有十万人想要害你家人性命，你自己一个人能扛得住吗？”
予夺皱着眉，摇摇头。
“嗯，”王有利继续点头，“那如果有五万个跟你一样身手敏捷的高手，来对付这十万人，你要不要？”
予夺犹豫着点点头。
“这不就是了，”王有利叹了口气，“这军中数万人，若是每个都像你，每道命令都要解释一番，如何令行禁止？如何指挥全军？以后军中长官命令，不得违抗，懂吗？！”
予夺点点头：“懂了。”
“应‘是’！”王有利下令。
“是！”予夺回答。
“行，”王有利笑嘻嘻后退，“来，操练起来，两个时辰。”
予夺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蹲着马步挥舞拳头，出拳带风，半点不敢松懈。
此时已经日头西斜，营地上升起了篝火，火苗随着初冬的寒风飞向空中，点亮了漫天星辰。
而在星辰眼中，地上这红黄蓝绿四座营盘，如同四面摇曳的旗帜，正肆意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继续跟着九哥闯荡江湖，过自在日子？”童彤的抱怨还停在耳边，予夺差点就要转身拉着童彤往映月城狂奔，却被眼前晃动的师父的身影挡住了脚步。
“小哥！这位小哥！”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予夺的肩膀。
予夺回头，迎面对上虎霖呲牙笑着的大脸。
“呃？”予夺为难地看着虎霖。
“哦！”虎霖恍然大悟，看了看左右之后拿手遮住嘴，小声解释着：“是我啊，虎霖，咱俩之前见过，就在陆哥那院里，你还记得吗？”
“对对，记得记得，”予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虎兄的样貌我认得的。”
虎霖点点头，上前和予夺并肩走着，嘴里不停：“这军队不比别处，陆兄和小十七都不放心你，这不，叫我跟我爹讨了个差事，跟着赵将军走这一趟。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予夺嘴角抖了抖，点点头：“还是九哥想得周到，那就辛苦虎兄了。”
两人小声交谈着，眼看着离西郊驻地越来越近，四下里同行之人只剩下作同样打扮的官兵。
“是他吗？”“就是他！”
人群的窃窃私语传到予夺耳朵里，让他不禁反手握紧了背后的木棍：看来昨日的战果颇具成效，如今他受众人瞩目，无论谁想害他，都要斟酌行事。
“九哥果然算无遗策。”予夺口中呢喃，同时想到今后再没有九哥帮着出谋划策，就忍不住地一阵头疼。
“前面就到了！”虎霖指着不远处的漫天灰尘大喊。
予夺眯着眼瞧：这西郊驻地外围了一圈木栅栏，每隔十步建有一座高台，驻地大门就开在两座高台之间，不少人正站在门口排队做入伍登记。
“小子！”予夺跟着虎霖走到门口，忽听得前面有人大喊大叫，不由得抬头去看。
一个彪形大汉手举长枪指着予夺，见他看过来，更是瞪大了双眼，口中怒骂：“你小子胆子不小！害了我家兄弟，还敢露面？！看我今日不废了你！”
虎霖看了看一头雾水的予夺，指着大汉骂了回去：“蒋义！你小子皮痒了？！寻隙行凶！是忘了这军中规矩吗？！”
蒋义被骂得满面通红，却还是硬着脖子顶了一句：“虎校尉，我不服！此等阴狠小人不配进我赵家军！”
“你！”虎霖正要再骂，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手腕，再要发作就见两三个人上前，连哄带劝地将蒋义给拉走了。
“虎校尉，莫与他一般见识。”拦住虎霖的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一张圆脸笑眯眯地挤作一团，此时早已松开了手，正殷勤地给虎霖拍着前襟的灰尘。
“孟欢程，”虎霖盯着眼前这人，眉头皱成一团，“蒋义这小子怎么了？平日里咋咋呼呼地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跟疯了似的？”
“嗨！”孟欢程一拍大腿，看了眼予夺，接着给虎霖解释：“虎校尉你有所不知啊，这位少年侠客昨日比武，把蒋义的本家兄弟给废了！那拳头砸下去，哎哟哟，不得了哦，每寸骨头都给砸碎了！那蒋家兄弟以后哇，别说是练武了，就连提笔写字也是万万不能了哦！”
“哦？”虎霖缓缓摇了摇头，冲予夺摆手，“这拳脚无眼，擂台上的事，又怎么怪得了他？”
“是啊，”孟欢程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一双大眼睛看着予夺，就好像有无数的心里话要说，“小哥本领高强，自然不必藏着掖着。只是这蒋义颇得赵将军看重，在兵营里威望颇高，得罪了他，小哥，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啊。”
“怕什么！”虎霖猛拍予夺后背，“他要是敢难为你，你来跟我说！”
“呵呵，有虎校尉看护自然是不同了，”孟欢程眨巴着大眼睛，又去看虎霖，“不知虎校尉与这位小兄弟是何关系？”
虎霖连连摆手：“初次，初次见面。”
“哦，”孟欢程点点头，笑着邀请予夺，“小哥，我效命于秦将军的奇兵营，这营中兄弟们听说了你的战绩，一个个的都好奇得很。这军中虽不许私斗，比武切磋却是平常。待你定了营帐，一定要来我奇兵营拜访拜访啊！”
予夺点头接受了邀约，等孟欢程走远了，他才低声问虎霖：“这奇兵营是什么？”
虎霖领着予夺，一边与门口军官校验身份牌一边解释：“这军中分四个营盘，赵立命将军为主帅，领正兵营，秦良将军为副将，领奇兵营，郑阙将军为参将，领援兵营，还有叶勇将军为参将，领游兵营。此次出征，赵将军为了历练自家儿子，不仅将正兵营交给了赵无晋，还在正兵营中拨出一支，做赵无晋的亲兵营。那蒋义就在亲兵营。”
“亲兵营，”予夺急切追问，“虎兄，你在亲兵营吗？”
虎霖摇摇头：“这亲兵营多是没有朝中根基的平民百姓。说起来，小十七也让我转告你，你若要接近赵家父子，就必须进入亲兵营。”
“我明白。但要如何才能进入亲兵营？”予夺看着虎霖。
虎霖继续摇头：“我也与小十七商量许久，却是没有捷径。新兵入伍，按规矩是要先在参将手下受训，然后由参将举荐、经副将遴选、再统一改编至四大营盘。赵家军成立至今，除了赵家儿郎，无一例外都是如此。就连我当初也是入伍半年才进了正兵营。”
“我却等不了这许久，”予夺紧握双拳，急得掌心都出汗了，“要是九哥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先别急……”虎霖刚要开口劝慰，就听见身背后的大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赵将军到！”随着高台上一声疾呼，驻地内一声声号角响起，门口众人也纷纷退避左右，让开大门供赵家父子通行。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只见马蹄激起的烟尘片刻便到了眼前，几匹骏马从烟尘中飞跃而出，载着赵家父子等一群人冲进了驻地大门。
“赵将军！”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往中军帐走，予夺几步冲出人群，挺身站在了马前。
“吁！”被截停的骏马前蹄高高扬起，马上那人紧紧拽着缰绳，将马脖子硬生生拉拐了弯，马蹄这才狠狠落在一旁，没有踩在予夺身上。
“什么人！给我拿下！”四周兵士一哄而上，将予夺扑倒压在地上。
马上之人却是赵立命。他的马受了这一吓，已经瘫倒一旁不能动弹，他也只能从马上下来，气得对着地上的予夺就要拔刀：“贼子大胆！”
“父亲！”赵无晋本是骑马跟着赵立命，此时也跳下马来，走到赵立命身边，率先拔出了佩刀，嘴里喊着：“不必父亲动手，待孩儿宰了这个贼子！”
予夺两手被人拽着，小腿被人压住跪在地上，眼看着赵无晋的刀就要落下，他猛地向后倒去，拿头撞开了压住他双腿的士兵，然后借力拧转手臂，挣脱了两边束缚，再一个翻身避开赵无晋，跪着滑到了赵立命脚下。
“赵将军饶命！小人可戴罪立功！”予夺直直地跪在赵立命面前，脖子离赵立命的佩刀仅双拳之隔。
赵立命后退一步，拔出佩刀架在予夺肩膀上，沉声问：“闯入军营行刺，你胆子大得很！谁让你来的？！”
予夺被冰凉的刀刃烫得心头直跳，狠狠吸了两口气，这才看着赵立命开口：“小人若有意行刺，定不会如此莽撞。将军，小人愿认下惊马之罪，只要将军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立命沉吟着没有说话，倒是赵无晋开口了：“你不是昨日里连胜两人的那小子吗？今日怎的如此莽撞！惊了将军战马，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脱罪的！”
予夺跟着赵无晋的话轻轻点头：“将军说得对。小人一时冲动想上前拜见赵将军，没成想却惊了将军的战马。如今错已犯下，只求将军饶我一条性命，我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立命看着予夺，还是没有说话。赵无晋走到赵立命身边，轻声在赵立命耳边劝着：“父亲，这小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但他的确本事过人。就凭他刚才露的那手，放到战场上，或许真可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以一人之力定战局。我看，还是先饶了他吧，让我把他带在身边好好观察观察。”
“哼，”赵立命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我懂吾儿爱才之心，但此人来路不明、行动诡异，实在不适合放在身边。叶勇！”
“在！”一身甲胄的长发将领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赵立命深深行礼。
赵立命收回佩刀，拿手指着予夺，对叶勇说道：“此人我交给你，他虽身手不凡，却不懂军中规矩，你带下去多做教导。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因行军在即，战场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就免了棍责，只罚他三个月的粮饷。”
“是！”叶勇一拱手，往前几步站在予夺身边，正好挡住赵立命的视线。
“将军！”予夺急着想起身，被叶勇一手捏住肩膀，死死按住。
“想死吗？”叶勇低头看着予夺，阳光照在他头顶，把他的脸藏在深深的阴影中。
予夺正要挣扎，另一边肩膀也被人按住了。
“都跟你说了别急，”来人却是虎霖，他一手搭在予夺肩上，单膝跪地，和予夺一起看着赵将军一行人越走越远，然后才压低声音抱怨着，“你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下惹怒了赵将军，你还怎么近他的身？！”
予夺气呼呼地甩开这两人的手，站了起来：“我自有办法。”
“你要做什么？”叶勇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向虎霖，满脸诧异地开口：“虎校尉，你认识这位，小兄弟？”
虎霖又连连摆手：“不不不，耳闻耳闻，今日初次见面、初次见面。”
“哦，”叶勇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看着予夺，招了招手，“你来，今后你就是我游兵营的人了，你叫什么？”
予夺瞪着赵将军的背影狠狠剁了跺脚，嘟囔着回答：“陆雨多。”
“嗯。”叶勇点点头，对着还未散去的人群扬起了下巴，喊着：“王有利！人来！”
“在！”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明亮的士兵小跑过来，冲叶勇行礼。
“你带他回营，安排住处，”叶勇指着予夺，交代王有利，“今日白天集训，夜里巡视，你们自行安排，明日一早拔营启程。”
“是！”王有利拱手答应。
叶勇抬脚就要往中军大帐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着虎霖：“虎校尉，走啊，莫叫赵将军等。”
“啊，好，好。”虎霖看了看予夺，叹了口气，扭头跟上叶勇走了。
“咱们走吧。”王有利上前拍了拍予夺的手臂。
予夺斜眼看着叶勇和虎霖的背影，捏紧拳头跟着王有利朝营盘外围走去。
“哎，我说，”王有利瞟了一眼予夺，“你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去拦赵将军的战马？”
予夺翻了个白眼：“我就想跟他打个招呼，谁知道他个当将军的，胆子竟然这么小？”
“嘿！”王有利倒吸一口凉气，不停咂嘴：“你你你，你小子，有意思，挺有意思。你不会是光有把子力气，这脑子不好使吧？”
予夺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脑子不好使！”
“哈哈哈哈！”王有利大笑起来，“你还说你不是脑子不好使！你去问问，这刚入伍的新兵，有几个像你似的，上来就惊了将军的战马、接着又对老兵口出恶言？”
“这！”予夺站住了，看着王有利，“你说的对！是我不对。虽是你玩笑在先，我却不该对你无礼。我给你赔罪！”
予夺一躬到地，倒是把王有利给唬住了。
“嗨！”王有利一拍大腿，扶起予夺，“你个小子，脾气直得很！你这脾气哦，还真应该来我们游兵营。叶将军那人，你别看他寡言少语的，心胸宽阔得很！从来不计较这些，不像其他几位，啧啧啧，像你这样的，在他们手下，真真要了命了。”
“哼，”予夺脸上还是气呼呼的，口气却软了不少，“王大哥，我看那赵将军和赵小将军，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气度也不小啊。”
王有利摆了摆手：“不说他俩，赵家家风向来不凡，不然怎么当得一军统帅？我说的是另外那两个。嘘，咱先回营，先回营，这些闲话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王有利领着予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插着绿色旗帜的营帐中间。
“王校尉！你可回来了！”王有利往营帐前一站，就有无数士兵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听说赵将军出事了？是真的吗？”
“去去去！”王有利连连挥手，把这群人往外赶，“瞎说八道些什么！嫌操练得不够是不是？你们，再给我多练两个时辰！”
“啊！”一阵哀嚎响起，众人哭丧着脸退下了。
予夺正看得起劲，王有利转身冲他挥了挥手，问：“你叫什么？”
“陆雨多。”予夺回答。
王有利点点头，朝正在操练的人群喊了一嗓子：“陈二、许大、熊三、卜老五，此次谁带新兵？”
正带头跳梅花桩的几人突然被点名，都单脚立在桩上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不是我不是我！该是他了该是他了！”
“王老四！”白白嫩嫩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小个子士兵站不住了，从桩上跳下来，冲王有利喊着：“上回出征南蛮是我练的新兵，再上回是大哥，再再上回是三哥，就你和二哥没带过！”
“哎，这可没有！”四方大脸倒立眉毛的大汉稳稳踏上下一个梅花桩，眼睛盯着脚下，嘴里辩驳着：“你忘啦？前年岭县剿匪，我可是带着村民进的山，难道不算么？”
“行行行！”王有利呸了一口，从营帘上取下挂着的一本账册，翻开边看边嘟囔：“带个新兵这么多废话！我带就我带。我看看，嘿，这回挺好，还给了我们几十个人，加上你小子，够一盘菜吃了。”
“嗯？”予夺凑过来踮脚看着账册，满脸好奇地问：“王大哥，这么多人，都是昨天比武选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王有利白了一眼予夺，给他解释：“能来千阳城比武的，都要事先经过各个地方选拔，是高手中的高手，那是要留给将军们当亲兵的。这些，是从各个地方征兵来的，只要自愿，体无残疾，都能入伍。”
“可，”予夺突然有些语塞，“可我也是比武来的啊。”
“你？”王有利看着予夺，抿嘴憋住了笑，“你就跟着叶将军吧。”
“叶将军有亲兵吗？”予夺问。
“没有。”王有利回答。
不等予夺再抛出问题，王有利咳嗽两声，拎着账册就往营帐后面走：“来来来，见见你的同窗们。”
予夺跟着往后走，转过营帐，后方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平地上聚集着一群一脸茫然的年轻新兵。
“来，各位都在这上面签过名字，今日起便是我游兵营的人了，”王有利站在人群前，高声喝令，“游兵营与其他三营不同，各位进得营来，时日久了自然知晓。我话不多说，各位先分队操练。就按这名册顺序，十人一组，年长者为伍长！听清了？速速组队！”
“这位长官！”人群中有人提问：“不知如何称呼？”
“王有利，按军中规矩，你们需唤我王校尉，”王有利回答，“听到长官的话，要应‘是’！”
“是！”一群人参差不齐地喊着。
“你也进去，”王有利拿手册推着予夺，“就去最后一组，他们不满十人。”
予夺咬着牙往人群里走。
“哎，背上那棍子留下。”王有利伸手就将木棍从予夺背后抽走了。
予夺返身就要去抢，被王有利喊住了：“哎哎哎！别抢别抢，给你放在营帐里，没人要你这破棍子。”
眼睁睁看着王有利将木棍扔进营帐，予夺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队伍。
等跟着王有利的命令真的操练起来，予夺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过渡到全力以赴，最终进阶成筋疲力尽。不少人在中途就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坚持到最后还能站立的仅剩数人。
“行，”王有利拍着手册，点点头，“尚有余力的几位，升为伍长。给诸位五日期限，带组中兵士操练。五日后，如有人中途倒地，伍长连坐，全组减粮四成！”
“啊？！”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反驳。
“这是何道理？！”予夺扶着膝盖，边喘边喊，“他人操练不来，与我何干？！”
王有利眯着眼，横扫了一圈，缓缓开口：“还有人有异议吗？”
底下无人开口。
“好，”王有利点点头，指着予夺，“你，多练两个时辰。其余人，今日便散了，明日号角三声，此处集合！”
“哦。”“是！”众人一哄而散。
予夺站在场地中间，咬牙切齿地瞪着王有利。
王有利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到予夺面前，问：“你为何要来参军？”
予夺想了想：“为了升官发财？”
“就你？”王有利摇摇头，“说实话。”
予夺咬了咬牙：“为了保护我师父，还有我妹妹，还有我九哥。”
“哟，小子挺孝顺，”王有利点点头，“那我问你，如果有十万人想要害你家人性命，你自己一个人能扛得住吗？”
予夺皱着眉，摇摇头。
“嗯，”王有利继续点头，“那如果有五万个跟你一样身手敏捷的高手，来对付这十万人，你要不要？”
予夺犹豫着点点头。
“这不就是了，”王有利叹了口气，“这军中数万人，若是每个都像你，每道命令都要解释一番，如何令行禁止？如何指挥全军？以后军中长官命令，不得违抗，懂吗？！”
予夺点点头：“懂了。”
“应‘是’！”王有利下令。
“是！”予夺回答。
“行，”王有利笑嘻嘻后退，“来，操练起来，两个时辰。”
予夺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蹲着马步挥舞拳头，出拳带风，半点不敢松懈。
此时已经日头西斜，营地上升起了篝火，火苗随着初冬的寒风飞向空中，点亮了漫天星辰。
而在星辰眼中，地上这红黄蓝绿四座营盘，如同四面摇曳的旗帜，正肆意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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