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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应知故乡事

    千阳城里,一阵细雨过后,屋顶湿漉漉的瓦片上停了几只燕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雨水顺着房檐滑落,水滴沿着地面上浅浅的沟壑汇成一道道细流,流进院子里的花园中。

    童彤坐在陈家侧厅的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后庭院出神。

    “丫头啊,”陈老太太唤道,“一会儿走的时候,把那包袱带上,你舅妈特意给你纳的鞋垫子,正好这阴雨天用得上。”

    童彤答应一声,连忙起身去看,就见闫氏扶着腰慢吞吞走进门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蓝布小包。

    “哎,舅妈你快坐下、坐下,”童彤上前搀着闫氏,小心翼翼地把她带到榻上坐好,又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裹,“您都这日子了,轻易就不要走动了,让小厮去拿不好?”

    “嗨,”闫氏笑眯眯地,拍着童彤的手,“不怕不怕,老爷请的大夫都说了,我这胎坐得稳,平日里走动是不碍的。”

    陈老太太附和着:“对,这院子里走动却是不碍的。长顺也是个疼人的,走之前把婢女和大夫都吩咐好了,她进进出出的都有人看护着,倒不叫我这个老太婆操心。”

    童彤跟着点头:“是,我这个舅舅是个心细的。”

    闫氏笑得脸颊发红,喊着让童彤多待片刻:“你家夫人好不容易放你出来一趟,你且多坐会儿再走。”

    童彤跟着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叹着气:“可不是好容易出来一趟,府里姐姐们还托我带东西回去呢,说是东海国盛行的花样子,最近城里也有卖了,让我去铺子里瞧瞧。”

    “我也听说过,却是真有了?”闫氏眼睛都亮了,“却不知怎样的好看?”

    “你且安心养着,”陈老太太摆着手,“要什么花样子,都叫长顺买了家里来。”

    “是。”闫氏娇声应了,又拉着童彤聊了好一会儿,直到陈老太太催着去午睡,一家子才放了童彤出门。

    从陈家出来,童彤沿着巷子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边市集上,混进了人群中。她一边往人堆里钻,一边从篮子里摸出头巾,把长发挽了起来,又拿出棕色披肩披在身上,把粉色裙子盖住。等再从人堆里钻出来,刚才的华服侍女已经变成了年轻农妇,就连她手上拎着的竹篮都像是装满了新鲜出土的蔬菜,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质朴二字。

    “农妇”童彤转身穿过市集,出了南门,走上了市郊的乡野小路。路上行人车辆不多,童彤走得慢,好几辆马车跟她擦肩而过,有一辆拿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头也不抬地掀开帘子就钻了进去。

    车里正坐着一人:两鬓头发高高挽起,一双大眼满是笑意。

    “九哥!”还没坐稳,童彤就笑嘻嘻地叫了一句。

    “你倒是准时。”陆九千扶着童彤坐下。

    马车慢悠悠地掉过头,往进城方向走着。

    “九哥,你这回倒匆忙得很,要不是陈家舅妈有孕,我还真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出来。”童彤拍着胸口直叹气。

    陆九千挑了挑眉毛,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举在手上,笑着问:“我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怎么,你不要听?”

    “要的要的!”童彤跳起来一把抢过书信,边拆边嘴里嘟囔着:“上次还说仗都打完了,结果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啊,就知足吧,”陆九千叹着气,刻意拖长了声调,“他还知道给你写信,我呢?一句话都没有。哼,臭小子,看他回来我不揍他。”

    “嘿嘿,”童彤傻笑着看信,不时指出不认识的字让陆九千念一遍,“班师回朝……已近山城……故旧重逢……九哥,他,这是要回来了?!”

    陆九千跟着看完信,捏着下巴轻声自语:“回来是回来,说法倒是奇怪。”

    “如何奇怪?”童彤捧着信又看了一遍。

    “童彤,”陆九千正色唤道,“此次叫你出来,正是因为予夺要回来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什么准备?”童彤不解。

    “太多事了,”陆九千摇着头,“我本想叫他以家事为由辞了军务,此番回朝也不要面见王上。但听闻他在军中声望甚高,在邬国还立了不少军功,想来赵家不会这么轻易放人。”

    童彤把信递回给陆九千,不解地追问:“立了军功不是好事么?”

    陆九千重重叹气:“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予夺……也罢!事到如今,再畏畏缩缩也于事无补,不如就放开手脚,与他们斗上一斗。童彤,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朝中没有人站在你们这边,谁都不可信,包括左夫人。知道了吗?”

    童彤紧蹙眉头,好半天才问出口:“九哥,你把我说糊涂了。什么斗上一斗?与谁斗上一斗?赵家?我们不就是要找到予夺的师父么?我这一年在将军府里都没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是不是说明此事和赵家无关?”

    陆九千看着童彤,欲言又止,只是不停摇头。

    童彤急了,作势就要钻出马车:“九哥,可是予夺惹上了什么麻烦?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左夫人!”

    陆九千连忙伸手拉住童彤,嘴里劝着:“别别别,坐下坐下!我会说的,只是还不到时候,真的还不到时候!”

    童彤盯着陆九千,一边坐下,一边慢慢放开握紧的拳头,压低声音追问:“九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说?”

    陆九千摇了摇头,与童彤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若信我,就记下这句:这世上,真心待他之人,尽在此处!”

    童彤开口要说点什么,愣了片刻又咽了回去,只看着陆九千,贝齿咬红唇,几近咬出血来。

    “客人,进了城了,往哪儿走?”车夫举着马鞭,高声问道。

    “城北市集!”陆九千回答。

    马车踢踢踏踏走在石板路上,车厢里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好,九哥,你不说,我也不问,”童彤点点头,“他回城后,你自与他去说。”

    陆九千轻笑两声,跟着点头:“自然,我早备下了好酒,就等着和你们一起重回映月城,还是我们三个,就在我们那院子里,彻夜长谈、不醉不休!”

    “好!”童彤笑着回应。

    马车晃晃悠悠走到了集市中央,在人群中越走越慢。童彤提着裙子从车里钻出来,跟着马车边走边摘了头巾和披风,恢复华服侍女的打扮,走进了街边的饰品铺子。

    “寒童姐姐。”店铺里的伙计立时就围了上来。

    将近黄昏的大街上有不少赶着出城的人,陆九千的马车跟着人流涌出西门,消失在郊外的山林中。

    几天后,千阳城外,西郊军事驻地,赵家军的将领们陆续到了。赵家父子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肩并肩冲上山坡。

    “父亲,”赵无晋骑在马上远眺城门,“为何在此驻足?”

    赵立命也盯着城门,轻声对赵无晋说道:“十多年前,就在此处,我和当今王上歃血为盟,约定推翻里氏。后来冲破城门的,还是我赵家的先锋军。”

    “父亲为当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王上不会忘却的。”赵无晋也压低了声音。

    “哼!”赵立命冷哼一声,“鸟尽弓藏,君王之术!晋儿,若他骞氏不仁,我赵氏也不必一直屈居人下。先前,你那两个哥哥不成器,让你爹我也有些心灰意冷。可如今,如今赵家有了你!我的儿子,难道不比那骞氏小子更适合坐上王位?!”

    “父亲!”赵无晋惊呼一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赵立命,左手攥紧了腰间的佩剑。

    “哈哈哈,”赵立命捋着胡子放声大笑,笑完侧过头看着赵无晋,问道:“怎么,害怕了?”

    “不!”赵无晋狠狠摇头,“那骞氏趾高气昂的样子,儿子我早就看不惯了!只是,我的身份不明,在族内难以服众……怕是要辜负父亲的厚望!”

    “嗨!”赵立命伸手拍了拍赵无晋的肩膀,安慰着,“此事我早就想好了,待会儿进了王府,让王上封你个官位,我借此书信族中长老,安排你认祖归宗。”

    赵无晋激动得两眼通红,他狠狠咽了下口水,一手捏住剑柄,一手扶着赵立命的手臂,哑着嗓子应道:“父亲为儿子想得周到!”

    赵立命也抿了抿嘴角,正要开口,就被冲上山坡的传令兵给打断了。

    “将军!”传令兵站定行礼,“接城内通报,王上会在西面城门迎接将军。”

    “好!”赵立命调转马头,“传令下去,校尉以上,随我入城!”

    “是!”传令兵领命,冲回驻地去了。

    赵家军将领们于山坡下集结,由赵立命和赵无晋带着,将军们骑着高头大马,校尉们步行随后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门进发。

    千阳城城墙内外已经是热闹非凡,城墙上骞王和两位王子并肩站着,城墙下无数百姓伸长脖子等着,把个城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不一会儿,西郊尘土漫天飞扬,马蹄声越来越响。

    “赵将军带领赵家军得胜归来!”传令兵率先冲到城楼底下,对着城楼上骞王父子大喊一声。

    “赵家军回来了!”人群轰然一声齐声叫好,听得骞王父子眯起了眼睛。

    “迎将士!”骞王下令,立时无数官兵冲向人群,把人群驱散开来,留出进城通道。

    赵家军片刻间就到了城门口,赵立命坐在马上给骞王行礼:“臣幸不辱命,得胜归来。”

    骞王轻轻点头:“赵将军为国出征,一路辛苦,我已备下宴席,为众位将士接风洗尘!”

    “谢王上!”赵家军齐声应道。

    予夺站在叶勇身后,伸长脖子向周围人群张望着,就连骞王下楼回府、赵家父子上马进城都没察觉,还是被身后人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嘿!没见过这大场面吧?吓傻了?”虎霖凑上来冲着予夺咧嘴。

    “去去去!”予夺肘击虎霖胸口,把他打得哇哇乱叫。

    “咳哼!”叶勇转过头来冲他们瞪眼,“列队,进城!”

    “是!”予夺和虎霖答应一声,一前一后跟着队伍往城里走。

    这千阳城予夺也就匆匆见过一面,时隔一年,早就忘了城里什么景况。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只觉得新奇,人群又都对他们咧着笑脸,笑得予夺的心都快飘了起来。

    “列队!下马!”待到一行人走进了王府大门,有人在队伍前头喊了一声,队伍原地停了下来。

    将军们下马整装继续往前走,校尉们被留在了前院中。

    “四哥,”予夺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这什么意思?”

    王有利侧过头轻声回答:“将军们要进大殿论功行赏,然后才是庆功宴。咱们啊,就在这儿等着参加庆功宴。”

    “规矩真多!”予夺嘟囔着。他见院子里有仆从经过,连忙挥手叫住一位,问道:“小哥,这儿哪有椅子?我们能坐下吗?”

    被叫住的那人愣了愣,接着连连点头:“诸位将军稍等,小人这就去问。”

    予夺盯着那人跑远,突然小腿被人踢了一脚,他回头去看,却是虎霖。

    “你小子腿脚不行了?这什么地方,还要椅子?!”虎霖嘲讽着。

    “你懂个屁!”予夺瞪了虎霖一眼,“没见这儿好几位还负着伤?!就你腿脚好,你去,一个个轮流背一遍,让他们歇会儿!”

    虎霖被瞪得没脾气,搓着手就往旁边躲,嘴里还喊着:“人呢?不是拿椅子去了么?怎么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仆从领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走了回来,手里拎着两个小马扎。

    “怠慢诸位将军,这府上的座椅啊都搬到后院宴席那儿去了,只剩这不上台面的东西,您诸位多担待。小人我给您摆上,您们稍作歇息,一会儿啊就能去庆功宴了!”仆从笑呵呵地给予夺他们一人发了个小马扎,随后便行礼走了。

    予夺低头看着地上的小马扎,叹了口气,对着身后校尉们说:“有伤的,都凑合歇会儿。来,我这个谁拿去,还能垫高点。”

    “这就够瞧的了,”王有利敲着马扎,抬头看着天,“想当初这王府还姓里的时候,那进得府来都得跪着,一跪就是三个时辰,腿给跪烂了都不能喊疼!”

    “哈哈哈!”众人哄笑一声,有人接了一句:“王老四你才多大年纪?!当初的情形,你见过?!怕是在你娘肚子里见的吧!”

    “嘿!”王有利转身和起哄的人闹成一团。

    “陆雨多?”予夺正看着王有利他们胡闹,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是!”他应着,转身看向来人,却是刚才的仆从。

    “陆校尉?”仆从还是笑呵呵地行礼,“殿上传唤您,您随我来。”

    “哦?哦,好。”予夺挠了挠头,跟着仆从往殿上走。

    穿过一座两三人高的院门,是一处更深更广的庭院,院里地面上铺满了白玉石砖,四条雕刻着鸟兽的石板路从院中大殿向四面延申,如同铺开的实景画卷。

    王府正殿看着四四方方,大门比民间两层楼还高,正面比四座城门还宽,远看从院子中央拔地而起,高高矗立在层层石阶之上,屋顶的飞檐像是要刺进云中。

    “陆校尉请随我进殿。”仆从领着予夺,沿着石板路登上大殿门口的石阶,又穿过大门进入殿中。

    大殿上左右立着两排房梁柱子,大殿后方架起高台,摆着一张黄金坐塌。赵家军的将军们站在大殿中间,两边站着文武官员,骞王坐在高台之上,两个王子站在高台之下。

    予夺刚走到门口,殿内众人便纷纷回头,盯着予夺上下打量。

    “陆雨多陆校尉进殿。”仆从停在门口,向上通禀一声。

    “近前来。”骞王发话。

    “陆校尉,您往前走。”见予夺不动,仆从好意提醒了一句。

    “是、是!”予夺穿过大殿,一直走到高台前方,才想起来该给骞王行礼。他退后两步,低着头就要跪下。

    “免了,”骞王挥挥手,朝予夺看了看,问道,“你便是杀了邬国大将,又喝退乌兰首领的‘云国第一勇士’,陆雨多?”

    予夺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当时跪下一头磕倒在地,嘴里喊着:“小人不敢担此名号!一切功劳都要仰仗军中将士!”

    “哦?”骞王笑了,他看着赵立命,指着予夺,说道:“赵将军慧眼识英雄!如此少年英才,不仅单枪匹马立下汗马功劳,名利当前还能不争不抢,实在难得!”

    赵立命硬着脖颈,垂眼看了看快趴在地上的予夺,从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

    “赵将军莫要自谦!”骞王笑呵呵继续说着,“这陆雨多非你族人,你却能予以重任,不正说明了你的大将风范?我云国也该出一个少年英雄!赵将军,你我携手,给云国百姓再造一个传奇如何?”

    赵立命咬着牙,对着骞王拱手行礼,闷声回答:“全凭王上安排!”

    “好!”骞王一拍手,仆从便捧着文书走到予夺面前。

    “陆雨多,因尔立下战功,现封尔为乌兰将军,号‘云国第一勇士’,府邸一座、良田百顷。”仆从拉长声音念着文书,予夺瞪大眼睛看着地面,恨不得把这白玉石板看出个洞来。

    “陆校尉,可以起身了。”仆从念完,见予夺还安安静静跪着,连忙低头轻声提醒。

    “是、是!谢王上!”予夺起身接过文书,头也不抬地向上行礼。

    “甚好,甚好,”骞王满意地点点头,“今后有陆将军辅佐赵将军,我心甚安。好了,封赏已毕。众位将军,王府后院备下了庆功宴,今日便不要拘谨,好好开怀畅饮一番!”

    “是!”众人高声应答,回声飘荡在大殿上空。

    有仆从上前扶着骞王从高台上下来,和两位王子一起从大殿后门出去。殿内众人纷纷转身,从大殿正门往外走。

    予夺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没撞上两边的柱子。

    “陆雨多,”叶勇走到予夺身侧,用力拍了拍予夺的背,叹了口气,“既如此,且顺势而为吧。”

    “啊?”予夺看向叶勇,眼中一片茫然。

    “陆雨多!”赵立命站在几步开外,把牙咬得咯吱乱响,阴恻恻的声音从牙缝里传出来:“少年人盛极必衰,你的日子还长得很,可要小心行事!”

    “啊?哦。”予夺看向赵立命,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

    “哼!”赵立命甩袖子走了。

    “爹!”赵无晋看了予夺一眼,转身追他爹去了。

    “这,”秦良朝着予夺走了几步,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地说,“赵将军怀抱心事,话有不妥,陆将军切莫放在心上。”

    “是、是,我明白。”予夺冲秦良点点头,秦良也转身追赵家父子去了。

    “嘿!”郑阙叉着腰看着予夺,摇了摇头,“你小子这运势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别再惹赵将军,知道了吗?”

    “我惹他?”予夺困惑地看着郑阙,郑阙一拍大腿也摇着头走了。

    “行了行了,”叶勇推着予夺,“咱们也走吧,去吃庆功宴!”

    予夺一步步往外挪着,回头不解地问叶勇:“叶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叶勇边走边叹气,压低声音在予夺耳边说,“王上这是借你打压赵将军呢!你来之前,赵将军正在问王上要军功,说要赏给赵小将军,王上不答应,反而问起你,怕是早有准备,就是要当堂给赵将军难看!”

    “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予夺差点咬了舌头。

    叶勇冷笑一声:“你还问?不就是因为你到处说自己是‘云国第一勇士’?!”

    “我那是玩笑!玩笑啊!”予夺一路哀嚎着被叶勇拎到了后院。

    王府后院一角是假山竹亭,一角是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占据了大半个院落。靠近院门的一侧建有一条长廊,沿着长廊摆着宴会桌椅,穿着艳丽的侍女们正端着盘子穿梭其中,神色各异的文武官员们正互相客气着陆续落座。

    “雨多?这里!”虎霖和一众校尉站在长廊入口,冲予夺挥手。

    予夺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就被叶勇按着肩膀拉了回去。

    “去哪儿?如今你可是将军了,跟我来。”叶勇揽着予夺就往中间走。

    “陆将军!”“恭喜陆将军!”“陆将军少年英才,适逢伯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凑上前来对着予夺拱手示好,一张张陌生面孔笑容可掬。

    “这是李大人、那是齐大人、还有林夫子和祁先生。”叶勇笑呵呵给予夺介绍,予夺扯开嘴角一一回礼。

    “吉时已到,请各位大人、各位将军入席!”一声通报,把予夺从焦头烂额的应酬中解救了出来。

    “王上到!大王子到!二王子到!”

    骞王领着两个儿子和一堆随从,从另一侧院门走了进来。

    予夺跟着叶勇走到长廊中央,站在桌椅旁边等着骞王入座。赵家军的将军们被安排坐在一起,赵立命的座椅就在予夺右侧。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微微侧着身子,避免朝对方看上一眼。

    骞王和王子们单有一席,就在赵家军对面。

    “诸位,请入座。”骞王和两位王子坐下后,文武群臣才行礼入座。

    “盛椟、盛榆,替我照顾好众位将军,今天晚上若有一位是清醒着回去的,罚你们去兵营里训练三个月!”骞王笑着说。

    “是!”王子们高声应着。

    骞王举起酒杯,左右看了一眼,朗声说道:“今日,是我云国的好日子!赵家军不仅仅是大胜归来,让那邬国对我云国年年上贡、岁岁称臣,还给我们找到了我们云国的第一勇士!来,诸位爱将、众位大人,与我一同举杯,敬赵将军,敬陆将军,敬赵家军的将士们!”

    “敬赵将军!敬陆将军!敬赵家军!”众人跟着举起酒杯,欢呼共饮。

    予夺听着右侧的磨牙声,闭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各位随意!”骞王一声令下,两位王子和文武官员都出动了。

    “赵将军!”“陆将军!”“来来来,幸会幸会!”“先干为敬!”

    赵家军的众人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来敬酒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予夺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知道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宴席上热热闹闹到了深夜,骞王早就把场面交给两位王子,自己脱身走了。而赵家军的众人被灌了个酒饱,连口菜都没吃上就纷纷醉得人事不知。待到散席时,官员们被一一送回了家,两位王子想把赵家军的众人安排在王府住下,被赵立命厉声拒绝了。

    “多、多谢二位好、好意,”赵立命打着酒嗝,翻着眼白对着空气一阵挥手,“不、不用!我、赵家军将士,难得没有战事,还、还能聚在一起。都随我、随我回府,我们再、再痛饮一番!”

    “父亲喝多了,”赵无晋也红着眼,却稳稳扶着赵立命,冲两位王子行礼,“王子莫怪。将军府上却容不下这许多人,辛苦王子安排。我,我随父亲回府。”

    骞盛椟点点头:“好,王府仆从自会照顾好众位将士,赵小将军且放心。你自带你父亲回府便是,我这就让人准备马车。”

    “是,”赵无晋跟着点头,一手扶着赵立命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却又倒退回来,用另一只手把予夺从桌上拉了起来,嘴里说着,“陆将军,跟我走吧,我还没机会恭贺你。”

    “不、不喝了,不喝了。”予夺喝得脖颈通红、两腿发软,根本站不住,整个人瘫在赵无晋的手臂上,闭着眼连连摇头。

    骞盛椟往前一步想接过予夺:“不如让陆将军就住在王府吧!”

    “不不不,”赵无晋揽着予夺就往外走,“陆将军怎么说也是我赵家军的大功臣,今日事发突然,我和父亲都还没来得及与陆将军好好庆贺一番,只能先请他到府上住下。大王子,就莫要阻拦了吧。”

    “这……好,赵小将军请!定要照顾好陆将军!”骞盛椟让开一边。

    予夺半梦半醒地被拖上了马车,又被运到了将军府。进府之后,两三个小厮将他从马车上搀下来,按赵无晋的指示送进了偏厅厢房。

    “这又是谁?”予夺听见有人问了一句,那声音熟悉得让他打了个激灵,但酒意笼罩之下,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来。

    “把他放在床上,你们出去吧。”那人吩咐小厮们。

    “是。”小厮们退下了。

    “你却玩得肆意。”那人骂了一句,走到床边,拿手巾给予夺擦脸。

    予夺挣扎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在缝里拼命用力去看那人的脸。

    “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学会醉酒了!”那人拿手指戳着予夺的脸颊,小声埋怨着。

    予夺看着那人脸上的烛光,柔和得像要把他的心给化开来,他脑中惊雷一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童彤?”

    “哼,总算还记得我。”童彤笑着点点头。

    “童、童彤,”予夺却把眼一闭,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山里,好冷。”

    童彤眼圈一红,也不再说话,起身把予夺的鞋子脱了,把被子给予夺盖上,然后退回窗边,坐在坐塌上看着予夺发愣。

    窗外月上中天,清清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