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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相悲各问年

    又在厢房中醒来,予夺揉着头深深叹气:昨晚上他有意不再饮酒,却还是没躲过众人的围攻,喝了个酩酊大醉。

    “我再也不喝酒了!”夜里有人在床边照顾他,他拉着那人的手反反复复说了好多话。那人是谁?童彤?他实在想不起来。

    “陆将军还请起身梳洗。”侍女们又来了。这回予夺有了经验,他打开半扇门接过衣衫水盆,抬脚便客客气气地关上了门。

    侍女们忍着笑意隔着门传话:“陆将军,今日将军府上另有公事,会由唐伯来招待您。他一会儿就到,我们就先退下了。”

    “好,我知道了。”予夺高声答道,脸上笑容收也收不住:总算是不用再应付赵家父子,可以自由行动了。

    听着门外侍女们走远,予夺拉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伸展手脚。

    这一趟军旅征途虽然艰辛,却也着实让他成长许多。密集的训练、激烈的交锋、生死的难关,不仅没有将予夺逼向绝境,反而帮他提升和理解了师父的往日教导。他越来越确信:师父在落发修行之前,是一个征战四方的风云人物。

    “陆将军当心!那可是多年的老槐树,经不起您这一拳啊!”予夺想得出神,脚下生风,手上用了十分力气,眼看着就要挥向院里树木,却被走进院子的唐伯给叫住了。

    “啊,”予夺回过神来,挠着头给唐伯赔礼,“是我的不是,忘了这不是在练武场上了。”

    “陆将军不必在意,”唐伯呵呵笑着,“我家老爷当年也是这般,习武如痴,唉,还是年轻好啊。”

    “哦?唐伯跟着赵将军很多年了吗?”予夺问。

    “很多年了,从前朝就……”唐伯说了一半,话锋一转:“陆将军,这几日将军有些公事,呵,怕是无暇他顾。您有什么事啊,都找我,我一定给您安排好咯。”

    予夺点点头,问:“那赵小将军呢?也有公事?”

    “赵小将军?”唐伯满脸疑惑,随即连连点头,说道,“哦!晋少爷?您找他?请随我来。”

    赵无晋正坐在花园石凳上,与侍女们一边聊天一边指挥两个小厮来回搬动花盆。

    “我就说红色太俗,”赵无晋摇头晃脑说着,“这一片,记着啊,都给我换成黄色,明黄色!”

    站在他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吩咐小厮:“晋少爷说的都记下了?等会儿告诉管家,让他安排。”

    小厮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只能边干活边回答:“是,秋黄姐姐,可这,要不要跟夫人说一声?”

    “哪儿那么多话!让你记就记着!”秋黄训斥小厮,头上的麻花髻跟着气得直晃悠。

    予夺一走进花园,就被赵无晋远远看见了。

    “雨多!快来,给我出出主意。”赵无晋挥着手。

    “赵小将军。”予夺上前行礼。

    赵无晋一拍予夺的肩膀:“哎,都不打仗了,还叫什么将军。这样,我比你痴长几岁,就叫我赵大哥吧。”

    予夺默默咬了咬牙,点点头:“是,赵大哥。我……”

    “你看这园子里,”赵无晋看着面前花园,自顾自地说道,“是不是缺了点什么?我总看着不太顺眼。”

    “啊?”予夺愣住了,半天答不上来。

    “呵呵,”赵无晋摇了摇头,转而冲着侍女小厮们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躲开我这儿。”

    待众人走远,赵无晋拉着予夺坐下,叹着气说道:“我也就是拿他们撒撒气,没法子,待在这府里啊,我总得找点事做,你说是吧?”

    “啊?”予夺还是无话可答,只好点头,“哦。”

    “行了,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赵无晋问。

    “啊,”予夺赶紧正了正衣冠,冲赵无晋拱手行礼,“这两天实在打扰贵府,不过再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准备回自己的宅子去了。这不,早上起来就要跟你和赵将军道别,却不知赵将军今日有没有空见我?”

    “嗯?”赵无晋斜眼看了看予夺,缓缓点头,“要走?也行!若是我做得主,必定留你多住几日。不过……呵,却不知你那宅子安置得如何?”

    “我先去看看,赵大哥若是有空,也来给我的花园出出主意?”予夺笑着问。

    赵无晋大笑两声,连连点头:“好,你先去。也不用跟我父亲道别了,我会转告他的,他如今,怕是顾不上我们其他人了。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唐伯会安排的。”

    “是,”予夺连忙起身告辞,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问赵无晋,“赵大哥,赵家军里有几个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战事已了,我想接他们到我宅子里住着,你说,赵将军会同意吗?”

    “兄弟?都有谁?”赵无晋问。

    “就一直跟着我的周起他们。”予夺答。

    “他们?”赵无晋想了想,点点头,“连伍长也不是,父亲不会在意的,你且让他们自行登记好去处便是。”

    “谢赵大哥!”予夺诚心诚意道谢。

    赵无晋也不看他,只挥了挥手,眼睛盯着不远处被小厮踢翻的花盆。

    “赵小将军他,”予夺跟着唐伯走过两道院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有心事?”

    “晋少爷?”唐伯冷哼一声,“他的心事天下皆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予夺还要再问,唐伯却指向门外,笑呵呵下了驱逐令:“陆将军,您的马车备好了。”

    “这么快?”予夺有些奇怪。

    “呵呵,夫人一早就安排好了,说是恐怕今日陆将军就要回府。”唐伯回答。

    “赵夫人?”予夺点点头,“她如何知道?”

    “夫人一向如此,”唐伯扬着头背着手,再次赶人,“陆将军请。”

    “嘿,”予夺气笑了,连连点头,抬脚就上了马车,“好好好,我这便走了。唐伯,保重。”

    马车行动起来,予夺坐着把车厢里打量了一圈,心头那一口气瞬间消失了:车厢里整整齐齐放着好几套衣衫,还有不少个人起居应用之物,每一样都透露着关切之情。

    “这将军府,又是翻脸赶人,又是关怀备至,真是……”予夺感慨着,埋头翻看着车上物件,边看边傻呵呵地笑个不停。

    马车笔直穿过中心街道,走到千阳城的另一头,在一座灰色三进院子前面停了下来。

    “陆将军,到了。”车夫说道。

    予夺走下马车,站在宅院门口看了又看:许是废弃多时,这座宅院从头到脚都灰扑扑的,泛绿的铜门紧闭,内墙的枝叶翻出,墙角绿油油长满了青苔;若是走近了,甚至都能看到宅院上空飘着的陈年腐朽气息。

    予夺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敲响门环。

    一老一少两颗脑袋探出门来,看了看予夺,其中的中年人打开门上前行礼:“您是哪位?”

    “陆雨多。”予夺回答。

    “啊!陆将军!”中年人瞪大眼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将军,不,老爷!您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大家伙儿都等着您呢!”

    不等予夺回答,中年人指挥着身后的小厮:“快去,通报府上,老爷回来了,都去大厅给老爷见礼!”

    “是!”小厮答应一声,飞跑着进了府门。

    中年人扶着予夺就往门里带,予夺转头指着马车:“车上还有东西……”

    “是是是,我来安排,”中年人脚下不停,指挥着门后另一个小厮,“你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搬到老爷的卧房去。”

    “是!”小厮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嘿!”予夺乐呵呵地看着,只觉得十分新奇。

    进门之后的景观与门外完全两样:绕过影壁,处处可见一队队工匠,正紧锣密鼓地翻修宅院;拆除的瓦片、木框堆在路边,飘在头顶的是工匠们走动激起的灰尘。

    “老爷,这边走,”中年人领着予夺,“这宅子从本朝建立就一直空着,旧是旧了些。这几日工匠们已经把老爷的卧房和书房整理好了,您且放心住着。下人们都在偏院,有两个婢女伺候您日常起居,一个厨娘、几个粗使嬷嬷、几个小厮,啊,一会儿您就都能见到了。安排得匆忙,却是没有护院……”

    “等等等等,”予夺按着眼角不停摇头,“慢点慢点,咱们一个个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一拍脑袋,笑了:“却是我的不是了,见了连老爷话都不会说了。小人钟福,是您的管家。”

    “啊,钟管家,”予夺点点头,“钟管家之前在何处任职?又为何会来我府上?”

    钟福把予夺领进前厅,手里擦着椅子,嘴上回着:“小人和府上其他人一样,都是从王府抽调来的。王上十分看重老爷,特意交代我等要好生看顾这府邸,让老爷专心朝堂公事,没有后顾之忧。老爷,您坐。”

    “嗯,”予夺看着钟福,咧开嘴说道,“我乃山野出身,自在惯了,这院子里一应事宜,还要麻烦钟管家多费心。”

    “老爷哪里话,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钟福长了一张圆脸,此时更是笑得连下巴都收了起来,远看活像一颗油腻腻的黄珍珠。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前厅来给予夺行礼,钟福在旁边一一介绍:“这是侍女杜鹃,还有侍女小琴,那是厨娘冯妈妈,还有……”

    等钟福说完,予夺面前已经站了十几个人,都低着头时不时偷看予夺一眼。

    “咳嗯,”予夺清了清嗓子,说道,“钟管家,我这宅院也不大,用不了这许多人。侍女留一个就够了,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而且,我会从赵家军再找三四个护院来,他们一人就要住一间房,这么多人肯定住不下,怎么安排,你看着办。”

    钟福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回道:“老爷,这都是王上给的人,您这……”

    予夺看了钟福一眼,点点头:“你们千阳城当下人的,都这么不怕死吗?我就给你一天时间,把我兄弟接进来,把多余的人赶出去。听懂了吗?”

    “这……是。”钟福深深行礼。

    “好了,散了吧,我还有事,剩下的,都交给钟管家。”予夺起身就往外走。

    “老爷,”钟福跟了上来,“您这是要去哪儿?我给您备车。”

    “不用了,”予夺挥了挥手,脚下步伐加快,“我坐不惯,你忙你的去。”

    “是。”甩开钟福,予夺几步就出了府门。

    “国安寺、国安寺。”予夺心中默念着,脚下却不知往哪里走。

    凭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再加上昨日陆九千叮嘱的千言万语,予夺如今与人相交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如从前那般,抓着个路人就大胆问路。

    “要是周起在就好了。”也可以先去赵家军找周起,不过予夺却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尽快见到师父。

    忍着心中焦急,予夺顺着大路走到一处集市。他见路边有人摆摊在卖粗制首饰,便走上前搭话。

    “客官,瞧上哪个?我拿下来您试试?”摊主殷勤招呼着。

    “这个,”予夺指着做工粗糙的一串假手链,问道,“我有过一串这样的,还找和尚开过光,你别说,后来还真替我挡了一次灾。小哥,这千阳城里,哪儿的和尚灵啊?我也拿去开开光。”

    “开光?”摊主皱眉想了想,连连点头,“若说是和尚庙,城外倒有个国安寺,初一十五的都有大师父开坛讲法,您可以去问问看。”

    “哦?”予夺又拿了好几串手链,拎在手里继续问,“城外?要怎么走?”

    “就出了东门沿着大路走就行了。”摊主回答。

    “好叻。”予夺把银钱扔给摊主,笑眯眯地揣着手链走了,摊主捏着银钱一个劲儿地道别,脸上笑容同样灿烂。

    慢悠悠晃出了市集,予夺放开手脚,一路狂奔,几乎毫不停歇地跑到了国安寺门口。可等他望见了山门,却猛地停在原地,全身发麻、心跳如雷,无论如何用力,双脚都不能往前挪动一步。

    “这位施主,”门口的大和尚笑呵呵上前招呼,“来我佛门,是烧香或是还愿?”

    予夺抿着嘴唇,许久才哑着嗓子回了一句:“还愿。”

    “今日佛堂讲法,只有大殿的解签处还开着。施主进了山门,往山顶去即可。”大和尚耐心说着。

    “好。”予夺嘴上答应,脚下却还是一动不动。

    “施主?”大和尚歪着头看着予夺,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明德,”大和尚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法师找你,你且先去,引领之事暂交与我。”

    大和尚看了看予夺,又回头看了看来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明孓师兄,辛苦你了。”

    予夺刚听见来人声音,就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此时看着来人身影,更是激动得双眼通红、喉头紧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施主,”陈旭戴着灰布面罩,看不出神情变化,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予夺,不肯眨眼,“既到了门口,何不进来?”

    予夺用力点头,狠狠捶了自己胸口一拳,这才说出一句:“师……是,请师父,带路。”

    陈旭点点头,猛地转身往回走,予夺静静跟上,两人沉默着踩着石阶往上,耳边只有佛堂里传出的经书诵读声。

    走到寺院深处,陈旭突然开口:“施主,身上煞气很重,怕是习武之人?”

    “嗯,”予夺轻声回答,“军旅之人。”

    “为何?”陈旭问。

    予夺低头想了想,回答:“本是为父报仇,后来,却不知为何。”

    陈旭叹了口气:“军旅途中,怕是十分艰辛。”

    予夺摇了摇头:“我身上功夫不错,师父教得好,相比他人,轻松许多。”

    “嗯,”陈旭笑着点头,“施主心境纯粹,倒是难得。”

    “师父,”予夺唤了一声,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他掐着自己手臂,又唤了一声,“师父,是一直在这国安寺吗?”

    “我是四海云游,才被国安寺收留不久。”陈旭回答。

    “倒是巧了。”予夺感慨着。

    “天下巧合之事,必有因由。”陈旭带着予夺穿过大殿,往后山走去。

    “师父不信巧合?那你我相逢于此,是何原因?”予夺心绪逐渐平稳,话又多了起来。

    “片刻便知。”陈旭却卖起了关子,不与他接话。

    后山是僧人清修之地,青翠的竹林将一片片空地分割开来,为高僧和贵客们提供了难得的清净所在。

    陈旭沿着弯弯绕绕的石板小路,下坡、过桥、上坡,走到大殿背后另一座更高更陡的山峰顶端。就在那树木环绕的悬崖顶上,一座农家小院深藏其中。

    予夺爬坡爬了一半,一抬头看见小院的屋顶,竟有些震撼:这景象如此突兀,却又天然契合,好似在无形中他们已经腾云驾雾,从凡间来到了天界。

    “庆儿!他来了。”陈旭早已爬上了山顶,他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高声说道。

    “师父!”院子里有人迎了出来,懒洋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予夺提气两步跳上山坡,跟上陈旭。

    “来,予夺,见过你师兄。”陈旭笑呵呵地拉过予夺,让他和院中人站了个面对面。

    “师弟,”院中人的一双凤眼笑成了一条线,“又见面了。”

    予夺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重烈歪着头。

    一见重烈,予夺耳边就响起陆九千的千叮万嘱,他不由得转头去看陈旭,满脸困惑地问道:“师父,这、这人怎么在这儿?”

    “哎!”陈旭一拍予夺后背,训斥道,“叫师兄!”

    予夺抱着手直摇头:“我不,我哪儿来的师兄?你不就我一个徒弟吗?”

    “你!”陈旭直抖手,“你是不听师父的话了?”

    予夺气呼呼地瞪着重烈,再开口声音却小了很多:“师父,我是怕你被人骗了!你说说,我们都好几年没见了,怎么再见面,会冒出个师兄来?他的来历、为人,你都清楚吗?!”

    “陆将军,这是不服气啊?”陈旭正要说话,被重烈抢了先,他比予夺高出大半个头,此时低头看着予夺,语气中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年少得意,自然眼高于顶,看不上其他人。不如,你我比试一场,你若是输了,就老老实实认我做大哥,怎么样?”

    予夺咧开嘴看着重烈,问:“那我要是赢了呢?”

    “你要是赢了,”重烈回答,“我给你磕头认错。”

    “庆儿!”陈旭喊失了声。

    重烈冲着陈旭点头:“没事的,师父,他赢不了我。”

    予夺气得腮帮子都咬疼了,他一手指着重烈,厉声说道:“若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磕头认错,只要你交代清楚、为什么接近我师父!”

    “想知道?”重烈后退两步,两手一前一后拉开架势,“来啊!”

    “来就来!”予夺下意识伸手到背后去摸行军棍,才想起来进城时不让带武器,木棍被自己放在兵营里了。

    “点到为止,莫要受伤!”陈旭退开一旁,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

    予夺和重烈对峙片刻,几乎同时迈开脚步,向对方冲去。予夺右手握拳,右脚猛蹬,往上一窜,拳头眼看就要落在重烈肩窝上。重烈却中途向后倒去,左脚向前铲出,正好踢中予夺左脚脚背。予夺吃痛之下,整个人向右前方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

    “你!”予夺迅速起身,怒视着重烈。

    “攻势不错,”重烈也翻身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可惜漏洞百出。”

    “再来!”予夺重新起势往前冲,他两眼盯住重烈,心头虽气愤未平,身上动作却比刚才慎重许多。

    重烈好似想乘胜追击,他左手成爪去抓予夺的肩膀,予夺借着躲避之势撞向重烈腰间,手肘狠狠砸向重烈腹部,一击即中。重烈疼得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也没有后退。他顺势夹住予夺攻击的手臂,整个人压在予夺肩膀上,翻身跃起,身体带动予夺手臂后折,疼得予夺跟着一个转身,脚下站立不稳,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见予夺倒地,重烈立即跟上,用膝盖抵住予夺的后背,两手反扯住予夺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服不服输?!”

    “不服!”予夺拍着地面回答。

    “嘴硬!”重烈甩开予夺的手臂,站起来退开两步。

    “再来!”予夺立即翻身跃起,揉着肩膀又冲向重烈。

    再一轮,重烈被捶了后背,予夺却被勒住脖子拍了头顶。

    再一轮,重烈被砍中大腿,予夺却被扫到侧脸流了鼻血。

    再一轮……

    两人从午后打到黄昏,直打得彼此都头破血流气喘吁吁,还没有任何一方开口认输。

    “你、你只会、只会嘴硬!要论输赢,我都、赢了你、多少回了!”重烈单手撑在地上,扬头瞪着予夺。

    予夺摇摇晃晃地举着双手,连站立都十分困难。他强睁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嘴里还在叫嚣着:“呸!再、再来!”

    陈旭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一人给了一手刀,骂道:“真真是两兄弟!”

    予夺和重烈被师父放倒在地,挣扎了一阵,最终都没能再爬起来,只好躺着继续隔空对话。

    “你、那招,怎么、就能刚、刚刚好,挡住我?”予夺不死心。

    “哼!我、开始习武、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重烈嘲笑着。

    “你肯定、使诈了!”予夺气急。

    “嘿,云国的、少年将军,原来、这么输不起?”重烈试图笑出声来,却扯动了受伤的筋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哼!”予夺气哼哼地咬着牙,却不再开口反驳,只沉默地喘着粗气。

    “行吧,”片刻之后,重烈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实在不愿,也不用、认我这个、师兄。”

    予夺咂了咂嘴,也叹了口气,小声问:“你到底、为什么、接近我师父?”

    “师父,”重烈喊了一声,“你来解释吧。”

    “予夺,”陈旭一直盘腿坐在两人附近,此时才开口说道,“你既是进了朝堂,以后也会知晓。这位,是前朝王子,原名里庆,现叫重烈。我本在前朝就是他的老师,他入门拜师,可的确是在你之前。让你叫他一声师兄,也不算委屈了你!”

    予夺一口气泄了个精光,只能拿手指在地上画圈,一边画一边嘟囔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想法,总之,就凭这些就想让我认他,万万不能!”

    “你!”陈旭被气得要动手打人。

    “师父!”重烈轻声劝着,“你与师弟刚刚重逢,先不急于一时。我们来日方长。大不了,等我恢复了,再揍他一顿!”

    “嘿!”予夺一跺脚,受伤的脚背疼得他直打滚,他借着呼痛喊出声来:“你来啊!谁不敢谁是孙子!”

    “你给我闭嘴!”陈旭还是没忍住,拿手边石子打了予夺的小腿,正打在筋骨之间,疼得予夺呲牙咧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群山之中,峻岭之上,清清静静的小院当中,师徒三人,两个躺着,一个坐着,全都一动不动。偶有山风吹过树梢、树叶拍打树干、群鸟飞回巢穴,天地间潮汐动静,此刻竟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