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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云篦击节碎

    深秋的千阳城,街道上早已飘起了落叶,打更人轻敲铜锣从将军府门外走过,脚下踢踢踏踏满是枯枝败叶的回声。

    而大门的另一侧,四人还在对峙中。

    棚顶上的黑影顺着廊柱滑下来,站在予夺面前,冲童彤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小童,到我身后来。这两人身上带着功夫,怕是来者不善。”

    童彤吓得浑身一抖,三步并作两步蹦到黑影身后,一手伸向自己怀中,一手轻轻放在黑影背上,颤抖着开口:“不、不会吧?十三哥,那你挡住他们,我去通知其他人!”

    黑影死死盯着予夺,轻轻点头:“快去!待我收拾了他们,我倒要看看是哪方肖……”

    话没说完,黑影身子一震,他瞪大双眼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捂着腰转头向后看:童彤正握着一把匕首站在原地,鲜红的血液顺着利刃滴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白璧微瑕,惹人怜惜。

    “快!”童彤对着予夺和陆九千喊道,“按住他!绝不能让他惊动其他人!”

    陆九千率先反应过来,饿虎扑食般窜向黑影,用脚下横扫加手中劈砍,几下就将奄奄一息的黑影压倒在地、无法动弹。

    “童?为、为什么?”黑影被陆九千的膝盖抵住喉咙,挣扎间只发出了最后一点声音。

    童彤用裙摆擦干匕首,低头对着地上的黑影轻轻叹气:“十三哥,你废话太多了。”

    “童彤?”予夺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予夺!”童彤冲予夺提了提嘴角,上前一手拉住予夺的衣袖,对着予夺和陆九千连声交代着:“负责看门的有两个人,另一个被我支开了,但随时可能回来,我们要赶紧行动!他腰间有软剑、腿上有匕首,九哥你去拿下来!予夺,扁担里藏着剑,你快拿好!”

    两人按着童彤的指挥,先是把死尸扔过墙外,随后用泥土简单掩盖了血迹,仍旧挑着担子装作仆从跟在童彤身后,放开步伐,往后院厢房走去。

    夜色中的将军府与白天全然不同,予夺还是第一次清醒着置身其中,只觉得每个转角都像有伏兵等着、每个屋顶都藏有弓箭手。阳光下不动声色的青砖黑瓦,此刻好似被月光赋予了生命,一个个瞪着眼睛、忍着呼吸,默默嘲笑着不知死活的入侵者。

    “停住!”在第一座院门外,予夺他们又被叫住了。

    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形瘦高,往人前一站,就遮掉了头顶一半月亮。

    “六哥。”童彤给来人行礼。

    “嗯,”瘦高个嘴里叼着又细又长一根草杆子,他对着童彤点点头,又看了看予夺他们,问道,“怎么这活也要你来干?门口的龟儿们都死绝了?”

    童彤笑着答:“正哥儿家里老娘生病,他悄悄走的,不让上报。也是巧了,收肥的村子大丧,只能半夜来。”

    “哼,”瘦高个直咂嘴,“也就你好心,揽这些事,行了,走吧。”

    童彤答应一声,绕过瘦高个就往里走。

    “等下,”瘦高个伸长鼻子嗅了嗅,转头看向童彤,“怎么有股血腥气?”

    “啊,有吗?”童彤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拎起裙摆晃了晃,随后两手一拍、一跺脚,撅起嘴嘟囔道:“啊!我才去给二公子送过饭,早知道让你们去了!这可是条新裙子,这下又给毁了。”

    “嘿嘿,”瘦高个揉着鼻子笑,“以后这事就交给你六哥我,那地牢又冷又脏的,你少去。”

    “好叻,还是六哥心疼我。”童彤笑眯眯点头,轻轻弯腰给瘦高个行了个礼,一转身就钻进了院门。

    陆九千紧跟着童彤进了院门,予夺走在最后。进门之前,予夺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瘦高个,却发现身后的院子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嘶。”予夺倒吸一口凉气,捏紧了手里的扁担,加快脚步跟上陆九千。

    三人沿着院中石板路往前走,四下里全无遮挡,两边草地十分开阔,右前方不远处是花园水榭,隐隐有流水之声传来。此处予夺看着眼熟,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却是赵立命设宴招待赵家军众人的地方。相比于宾客喧嚣,这撤掉了宴席桌椅的院子清净得如同隐世山林。

    又穿过一道院门,在一座吊脚小楼前,童彤率先停下了。

    “童……”陆九千刚要开口,就被童彤一个手势压了回去。

    童彤对着小楼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问道:“今晚是哪位哥哥在?”

    楼上灯光晃了晃,有人翻身跳了下来,正好落在童彤面前:落地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但在楼前一左一右站定了两人。

    这两人身材相仿,都穿着短打布衫,一个方头大脸、一个细眼长眉,看着像是刚睡醒,还时不时地揉着眼睛。

    “是小童啊。”方脸大汉打着呵欠说道。

    “是,”童彤招呼道,“今天轮到三哥和四哥?却不知大哥在哪儿?他若是带着兵丁们巡逻,我还是绕开些,别冲撞了他们。”

    “怕是快回来了,”细眼偏着头打量着予夺和陆九千,“大哥近来气势又涨了,你啊,少惹是非,从书房走。”

    “是,谢四哥,那我带他们去了。”童彤抬脚就要走。

    “别忙,”细眼背着手一步步往予夺面前凑过去,“这小子,看着眼熟?”

    童彤连退几步,挡在予夺跟前,笑着对细眼说道:“四哥当真过目不忘,这人之前也来收过肥,四哥的确见过的。”

    “哦?”细眼皱着眉头,还要追问,方脸突然低声喊了一句:“有人!噤声!”

    话音未落,众人几乎同时竖起了耳朵。予夺听得左后方一阵风声,似乎有人踩着院墙翻了进来。

    不等院中众人作出反应,来人率先叫喊起来:“三哥!四哥!快!二公子又逃出来了!”

    “什么?!”方脸一个箭步冲向来人,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连声发问:“看门的兵丁呢?什么时候的事?如今人在哪儿?”

    来人喘着粗气回答:“看门的、都死了,是巡夜的兵丁发现的。老十三也不见了,三哥,他不会杀了十三,逃到外面去了吧?”

    方脸放开手,回头看着细眼,问道:“老四,你怎么看?”

    “十三不是他的对手,”细眼捏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他不会出府,老九、三哥,快去保护夫人!”

    方脸点点头:“好!那你呢?”

    细眼看了看予夺:“我送他们,从书房走,顺便看看老爷。”

    “好!”方脸拎着来人,脚下生风,两步就跨出院门看不见了。

    “走吧。”细眼招呼童彤。

    “劳烦四哥。”童彤笑呵呵跟上,看也不看予夺他们一眼。

    陆九千将予夺拦在身后,和童彤他们拉开了几步距离。

    “四哥,”童彤和细眼搭话,“三哥和九哥他们,拦得住二公子吗?要不要找大哥帮忙?”

    “不用,”细眼摆了摆手,“就算抓不到二公子,他们自行保命足矣。”

    “二公子如此残暴,十三哥会不会有事?”童彤问。

    细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不做回答。

    几人沉默着走过了又一座院门,童彤再次开口:“四哥,你还是去帮他们找二公子吧,一想到他在这府里自由出没,我就一身一身地发冷汗。”

    细眼转头看了童彤一眼,脚下却不停:“小童,这大半年,老爷都睡在书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童彤想了想,回答:“因为夫人?”

    “嗯,”细眼点点头,“那你知道,夫人为何待老爷如此?”

    童彤边叹气边摇头:“我只知道,夫人是盼着老爷回来的。”

    “对,”细眼还是点头,“夫人盼着老爷回来,可没盼着那人回来。”

    “那人?晋公子?”童彤问。

    “呸,什么公子,”细眼啐了一口,“就他?窑子养的瘦马,能生出龙来?做梦!”

    “可……”童彤犹豫着。

    “老三!又是你!”斜前方一阵劲风袭来,夹带着一声怒喝,声到人到,不等看清,细眼就已经被推翻在地。

    在一旁的童彤被迫连连后退,眼看着一脚踩空就要跌倒,仓皇间被赶上来的予夺稳稳扶住了。

    “老大!”细眼打了个滚就站了起来,指着童彤怒斥来人:“你下手越来越没有轻重了!”

    “哼!”来人身量不高,身躯却十分庞大,脸上颧骨高高隆起,搭配着满脸怒气,好似冬眠中被惊醒的巨兽。

    “背后议论家主,该打!”巨兽喷着鼻息,拳头捏得咯吱响。

    “大哥,我们错了,”童彤老老实实行礼认错,“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二公子又逃脱了,夫人如今处境危险,大哥快去看看吧!”

    “嗯?何时的事?”巨兽问道。

    “老九来报,刚刚发现。”细眼回答。

    “哼!”巨兽双拳互击,一阵砰砰乱响,“既是如此,老三,跟我去保护夫人!”

    “是!”细眼答应一声,脚下刚要起跑,瞥见童彤身后的予夺,又停了下来,“老大,你去保护夫人,我去看看老爷。”

    “嗯?”巨兽顺着细眼的目光朝予夺看去,一看之下,竟也大步朝予夺走了过来。

    “大哥?”童彤反手按住予夺的手臂,将他挡在身后。

    “你让开。”巨兽大手一挥,将童彤推开一边。

    “你们,是什么人?”巨兽盯着予夺问。

    “他们……”童彤抢着答话。

    “小童你别说话,走远些等着。”细眼开口打断童彤,手上把她往外又推了几步,脚下则把自己挪到了陆九千身侧。

    童彤靠着院门站定,伸手进怀里抓住匕首,两眼紧紧盯住巨兽,静静等着。

    “啊,这个,官老爷,”陆九千笑得格外惶恐,拉着予夺一起给巨兽行礼,嘴里说着,“我们村子大丧,只有今晚能来,麻烦各位官老爷了,饶命、饶命啊!”

    “哦?”巨兽看了看予夺拿扁担的手,摇了摇头:“山野农夫,如何会武?”

    “武?什么武?”陆九千装傻。

    “哼,接我一招。”巨兽右手成刀,举到左耳耳边,冷哼一声,对着予夺右肩狠狠劈下。

    “哎!大人饶命!”陆九千喊着,脚下一滑,向后撞在予夺身上,予夺顺势后退半步,巨兽一掌劈空。

    “嗯?”巨兽大步向前,一脚踏出,陆九千来不及起身,眼看着就要被巨兽踩在脚下。

    “你敢!”予夺右脚蹬地,往前腾空而起,左肩带动左臂,猛地撞进巨兽前胸,跟着手肘重重击中巨兽胸口。一击之下,巨兽受痛不住,脚下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嘿!小子,”巨兽呵呵笑着,脸上表情十分狰狞,“这就不装了?”

    “不装了,”予夺甩了甩左臂,将利刃从扁担里抽出来,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指着巨兽,“你这傻大个眼睛倒挺毒,就是功夫差了点。来!你老子我正好憋得手痒,就拿你练练手!”

    “找打!”巨兽大吼一声,取下绑在后背的长柄锤,挥动着砸向予夺。

    予夺侧身让过这一击,月光下银光闪闪的铁锤与他擦身而过,他抬手正要反击,没料到铁锤空中转向、横扫下盘,这一下却是躲不过,铁锤与血肉交锋,予夺败下阵来,捂着小腹连连倒退。

    “予夺!”童彤在一旁惊叫失声。

    “啊!”细眼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边喊着一边也冲予夺扑去,“我记得你!你是少年将军陆雨多!”

    这一声喊破予夺身份,在场众人都愣了一瞬。还是陆九千反应最快,他抽出腰间软剑,挡在予夺身前,与细眼两人战作一团。

    “老三你滚开!这小子是我的对手!”巨兽乘胜追击,双手高举,把个铁锤舞在头顶,如雷公降世一般。

    常人连抬都抬不动的铁锤,握在巨兽手中却好似杨柳枝,上下翻飞、轻盈灵活,而听那舞动间带出的铿锵风声,怕是挨近一点都会要了人命。予夺躲避不及,前胸后背接连被击中,百招过后,竟隐隐有鲜血从他嘴角涌出。

    童彤看得目眦尽裂,就连指甲把手背割破了也丝毫未觉。而一旁的陆九千以一招笔走龙蛇挑了细眼的脚筋,定了胜负。

    “老大小心!”细眼死前高喊一声,引得巨兽回头看了一眼。

    “啊!”童彤两手一拍,对着予夺尖声叫道:“他左眼受过伤!他看不见左边,攻他左侧!”

    予夺闻言而动,陆九千也跟了过去。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要么举剑突刺,要么挥剑横扫,剑花漫天、一刻不停,完全不给巨兽喘息机会。

    不过百招,巨兽应付间已现出疲态,特别是左侧回防不及,被予夺砍得鲜血淋漓,连手都举不起来了。

    “他招数尽了!”童彤的眼珠跟着铁锤四下转动,嘴里喊着:“还是砸!扫!挂!冲!”

    童彤喊出的每一招,都与巨兽动作对应,她越喊越快,巨兽行动得越来越慢,如若光看这两人,真好似驯兽表演一般。

    “啊!”再次被利刃刺入腰间,巨兽朝天怒吼一声,随即举着铁锤原地打转,硬生生将予夺和陆九千逼退几步。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机,巨兽却并不进攻,而是转头盯住童彤,同时右手青筋爆出,一举将铁锤甩过头顶,直直向童彤飞去。

    浸满血汗的铁锤划破夜空,眨眼间就到了童彤面前,童彤知道要逃,脚下却来不及迈出半步。

    下一刻,铁锤就要砸碎童彤的脑袋,予夺施救不及,只觉如坠冰窟,手脚连同心脉都冻住了。

    “嘿!”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伸进来一只惨白的手,将童彤拉开半步。

    “砰!”铁锤砸进院墙,红砖灰土散了一地,烟尘过后,剩半根木柄伸出墙外。

    “咳咳!”童彤被灰尘喷了满脸,捂着嘴不停咳嗽。

    “童儿,”院外那人用双手捏住童彤的肩膀,轻声唤着童彤的名字,声音如铁锈刮落,“你淘气得很,说放我出来,怎么只开了一道门?又不来接我,害我好找。”

    童彤笑得直抖:“二、二公子,你这不是出来了嘛!喏,老爷书房就在前面,你不是要报仇?快去啊!”

    “嘿嘿,”赵二笑得格外开心,“好,你就在这儿等着,待我去掏了那老东西的心出来,给童儿尝尝。”

    “童彤!”说话间,回过神的予夺穿过烟尘冲了过来。

    “童儿,”赵二一手勒住童彤的脖子,上下打量着予夺,好奇问道,“这是谁?”

    童彤扒着赵二的手臂,哑着嗓子艰难回答:“这是府上仆从。”

    “哦?仆从?怎么和暗卫打起来了?”赵二疑惑。

    “大哥他,练功走火入魔,疯了。”童彤回答。

    “哦?”赵二拉长声音哼哼着。

    “你放开她。”予夺说道。

    “嗯?”赵二低头看了看童彤,听话地松开手,把童彤推开一边。

    “太好了,你没……”予夺大口喘着气,迈步就要上前。

    赵二突然暴起,他弓着身子双手握拳藏在腰间,脚下猛蹬以头撞向予夺,待到快要撞上之时,却又昂起头来,以肩膀带动双手、由下往上轮拳砸向予夺下颚。

    “砰!”予夺被砸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予夺!”童彤跟着冲了出去,和陆九千一起将予夺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没事,”予夺揉着下巴,盯着还站在院门口的赵二问,“这又是谁?”

    “他是赵立命的小儿子,”童彤轻声回答,“天生神志不清,但臂力惊人,切莫要与他纠缠,让我来对付他!”

    予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快让开一边!九哥,带她走远点。”

    陆九千也跟着摇头:“此人诡异得很,童彤听话,赶紧退开!”

    三人争执不下,赵二看得打起了哈欠,他打完哈欠又揉了揉手腕,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竟然没死?是我力气变小了?都怪童儿,近来给我吃得太多了。肚子饱了,自然力气就不够了。”

    另一边童彤还在劝说予夺:“绕过前面的竹林,最中间挂着三盏灯笼的就是赵立命的书房。你们快去!剩下的暗卫都在夫人那儿,趁夫人还没过来,你们快去啊!”

    “你们是要去哪儿?”赵二的身形飘忽起来,声音却逐渐向前靠近着,“啊,也是去杀那两个老东西吗?呵呵,他们的心是我的,你们敢跟我抢?!”

    话刚说完,那最后一个字还在半空中飘着,赵二的脸就已经凑到了予夺面前。

    “二公子!”童彤尖叫一声,挺身挡在予夺和陆九千前面,咧着嘴对着赵二傻笑,“别忘了你的目的,咱们先杀了老爷夫人,再来和这些人算账!”

    “哦,”赵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可是童儿,你忘了么?我是疯子呀,疯子要杀人,还分什么先后?”

    说着,赵二大掌一抓,一把将童彤的脖子抓在手中。

    “你放开她!”予夺和陆九千大声怒吼,两人同时举剑刺向赵二的手臂,又同时看着剑招落空,再抬头时赵二竟已拎着童彤走到了竹林下,对着竹林缝隙间的月光发起了呆。

    “疯子!”予夺看着童彤涨得通红的脸,脚下像是生起了一团火。他借着这股气力冲向赵二,手中利剑锁定了赵二的侧腰。

    一剑刺到,赵二刚要开溜,童彤却死死拉住身边竹杆,让他的动作慢了一瞬。只这一瞬,赵二就再逃不开,只能拿手臂硬抗:利刃刺入血肉,深可见骨。赵二吃痛不过,用力扔下童彤,自己抱着手臂哀嚎不停。

    “童彤!”予夺两手一抄,抱上童彤就往后退,和身后的陆九千会合。

    赵二捂着手臂恶狠狠地瞪着予夺他们,似乎随时要再扑上前。

    “二公子!二公子!”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和脚步声,伴随着兵刃击地的声音,恍惚间如同千军万马正集结而来。

    “二公子,”童彤哑着嗓子说道,“你若不想再被关起来,就得听我的。”

    赵二眼珠乱转,并不搭话。

    “二公子,”童彤继续说着,“后院厨房与这里一墙之隔,灶台下有火、墙角处有油。就连疯子,都该知道如何放火杀人。”

    赵二看向院门,又看向童彤,跟着温温柔柔行了个礼,学着女子声音说道:“还是童儿心疼人,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又冲童彤抛了个媚眼,扭着就出了院门。

    童彤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地从予夺怀里跳到地上,拉着予夺就往书房走。

    予夺急忙拉住童彤:“不行!你不能再往前了!”

    “都到这儿了,还说这些!”童彤气得直跺脚,予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两人拉扯间,陆九千跳上院墙四下看了一圈,回身对童彤轻声说道:“童彤,你可想过今晚的退路?”

    童彤愣了一瞬,随即用力点头:“烧了将军府,咱们趁乱冲出去!”

    陆九千跟着点头:“好!好!却如何烧?就靠那个一身蛮力的疯子?”

    童彤刚要点头,陆九千继续说道:“一处火势不够,厨房也离水井太近,不,童彤,账房、禅房,要让这府里火势四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对,”童彤看了看予夺,又看了看陆九千,缓缓后退,“交给我,你们自去对付赵立命。”

    “童彤!”予夺死死盯着童彤,嘴唇抖了又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予夺,”童彤抿了抿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不能死在我前面。”

    月光下童彤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予夺对着那双眼睛笑得鼻子都皱了:“我一定带上你。”

    “行了行了!”陆九千咳嗽着打断两人,“快各自行动!有你们九哥在,谁都死不了!”

    “嗯!”童彤提起裙摆转身就跑,一溜烟就消失在竹林尽头。

    予夺和陆九千也攥紧手中武器,几步冲出竹林,来到书房门口:远处的喧嚣声还没传到此处,房间里似乎并未掌灯,一片漆黑。

    陆九千抬手推门就进,门刚开了半扇,只听“咻”地一声,有什么从门里飞出,直指陆九千面门。

    “小心!”陆九千喊了一声,上半身顺势仰倒。那东西擦着他脸颊飞过,去势不停地飞向他身后的予夺。

    予夺躲闪不及,只得拿剑去挡,“当啷”一声,铁器相击,震得予夺手臂一阵发麻,再低头去看,就见地上躺着一杆短羽令箭,箭头隐隐发光。

    “哦?”书房里有人疑惑出声,“竟然不是我那不孝子?是谁?!”

    陆九千弓着身子,借屋内桌椅挡住身影,一步步往里走,“小人该死,扰了将军清梦。夫人派我们来保护将军,却不知将军深夜未眠,是何缘故?”

    “保护我?”赵立命阴沉沉地笑着,“怕不是来取我的性命!怎么?夫人等不及了?”

    “将军多虑了。”陆九千摸索着走到屏风前,站住了脚步。

    “哦?”赵立命冷哼一声,“若你不是夫人手下暗卫,怎敢擅自进这书房?!哈哈哈,多年夫妻,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她以为攀上那左家悍妇,就能甩开赵家、独善其身?想得美!她一日是我赵家的人,就一辈子是我赵家的人!就算死,也要做我赵家的鬼!”

    赵立命说着,手举钢刀大力挥下,将陆九千藏身的屏风劈了个粉碎。

    陆九千就地一滚,右手甩出软剑,缠向赵立命的脚踝。赵立命跟着脚下声音舞动大刀,三两下就将软剑挑开一边。

    “夫人竟如此小看我,”赵立命叹息着摇头,“就派了你们这种不上台面的小角色来!她最倚仗的暗卫首领呢?叫他来!我要摘了他的脑袋给夫人送礼!”

    趁着赵立命自顾自地大放厥词,予夺蹑足潜踪进了书房,绕到了赵立命身后。此刻书房中仍是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亮和门口的灯笼投进点点亮光,将屋内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长。

    相比于陆九千和予夺的小心翼翼,赵立命似乎全不在意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又是挥刀又是怒骂,对身后悄悄靠近的予夺竟毫无防备。

    “咻!”予夺举剑对准赵立命后背刺出。

    “当!”赵立命像是后脑上长了眼睛,反手挥刀挡下了这一剑。

    予夺收剑再刺,不中,横扫,不中,侧挑,还是不中。四周全是桌椅摆设,予夺根本挥洒不开,但赵立命却看着自在得很,见招拆招、丝毫不被黑暗影响。

    “等等!”数招之后,赵立命一边应对一边叫嚷起来,“你小子,这几招看着眼熟,你到底是谁!”

    话没说完,赵立命就蹬上脚边木凳,借力腾空朝着予夺扑过去。予夺知道不好,挺身跃上书桌,连跳带窜躲闪着赵立命的攻击,但他目不能视,动作慢了不少,仓皇间还是被赵立命的刀锋削在肩头,差点削下一块肉来。

    “嘿!”陆九千的声音跟着灯光一同出现:他拆了门外灯笼,正拿着蜡烛去烧墙上挂着的书画和帘布。那轻纱帘布遇火则燃,火苗瞬间将书房里照得亮如白昼。

    “陆雨多!!!”予夺还在默默给陆九千叫好,就听得耳边一声雷鸣般的怒吼,随即有铁器破空之声响起,却是赵立命踢开了书桌,正举刀砍来。

    “我杀了你!!!”赵立命咬牙切齿地喊着,连脖子带脑袋红得发紫,嘴角还泛起了白沫,而行动间速度又快了不少。

    可予夺已经能看清对手的招式,赵立命再伤不到他,两人你来我往对了不下百招,赵立命没讨了半点好处,反而好几次险些被利剑穿心而过。

    又一次刀剑相交,赵立命压住刀锋,呲着牙厉声问:“可是骞王老贼让你来的?!”

    予夺抽剑回身,跳出几步,这才回答:“你想死个明白?想得美!赵将军?呸!赵立命!你听着!从你利用邬国公主陷害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哈哈哈!”赵立命扬头大笑几声,“时也命也!真想不到,我赵家竟成了你等小人的垫脚石!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那女人一心要亲手报仇,我早一刀砍了你,让你和那姓孙的地下作伴去了!我就算败,也不是败在你们手上,是败在天意!天意啊!”

    “予夺,此人已病入膏肓。不必多说,速战速决!”陆九千烧了书房,心满意足地回来和予夺一起对战赵立命。他们两人配合默契,一前一后将赵立命团团围住,逼得赵立命只剩招架之力,一步步退入火海之中。

    “赵立命,”察觉到对手愈加迟缓的步伐,予夺放慢了攻击,大声喊道,“你若是认输投降,王府殿前,念在你护国有功,王上或可饶你一命!”

    “予夺!”陆九千瞪着予夺,手上动作加快了一倍,软剑尽数割在赵立命身上,剑身不一会儿便浸满了血迹。

    “可笑,实在可笑,”赵立命左手举刀,看着予夺缓缓摇头,“我赵立命,堂堂一国将军,竟要向草芥贱命低头!好!我认输!”

    予夺没想到赵立命真能认输,当即拉住陆九千,就要停手。

    在同一瞬间,赵立命奋力跃起,藏在身后的右手猛地向前刺出,手中明晃晃握着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刺中予夺心口。

    这一击若是命中,予夺必死无疑。

    而予夺正回头看着陆九千,根本来不及躲避。

    危急之时,陆九千一头撞向予夺,将予夺撞开一边,自己向着匕首迎了上去。

    “噗!”利刃入肉,陆九千摇晃着倒在地上。

    “九哥!”予夺反应过来,反手一剑刺入赵立命后背,将他钉在地上,鲜血顺着血槽汩汩流淌。一代猛将,就这么跪着断了生息。

    “九哥!”予夺扔下赵立命,冲到陆九千身边跪下,他来回看着陆九千,两手停在空中,抖成了筛子。

    陆九千一手按住胸口,闭着眼呼呼喘气:“予夺,你都当了将军,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予夺眼眶通红,一手一个大嘴巴扇得自己脸都歪了,还哑着嗓子给陆九千赔罪:“是我错了,九哥,是我该死!”

    “哼,”陆九千轻声哼哼,“死?死多容易,我就要死了,你却还是这么让人不放心。”

    “九哥,”予夺的眼泪都到了眼角,声音比手抖得还厉害,“你不能死,九哥,你要是死了,我,我就……”

    “你就如何?”陆九千问。

    “我,”予夺急得双手捶地,“我就杀光骞氏,给你父母报仇!”

    “呵,”陆九千笑出声来,连连摇头,“那我还真是不能死,不然,死了也被你气活了!”

    “九哥!”予夺瞪大眼睛。

    陆九千单手撑地,坐了起来:“怎么?嫌你九哥我命长啊?”

    “你、你不是?!”予夺结巴了。

    陆九千低头看了看,叹了口气:“再偏半分,你九哥我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九哥!”予夺摸着头傻笑,“你命真大!”

    “嘿!”陆九千抬手就敲在予夺头顶,“扶我起来!”

    “好!”予夺屁颠屁颠地搀扶着陆九千,走出了书房。

    两人往外一走,都愣住了:整个将军府成了一片火海,放眼望去尽是浓烟滚滚。

    “不好!”予夺惊呼,“童彤!”

    陆九千倚着门柱冲予夺挥手:“你快去找童彤,我们分头行动。”

    “不行,”予夺看着陆九千,又回头看着火海,“你受了伤,我不能丢下你。”

    陆九千眉头皱成一团:“我伤势不重,莫要管我!”

    予夺不敢与陆九千争执,又不愿独自离开,脚下像被定在原地,心却已经投身火海。

    陆九千正要再劝,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飞奔而来。

    “予夺!九哥!”童彤呼喊着穿过竹林,几步就到了两人面前。

    “童彤!”予夺围着童彤左看右看,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童彤,这是怎么回事?”陆九千指着火海问。

    童彤摇着头:“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动手,火势就起来了,二公子和夫人也不见踪迹。这府上能逃的都逃走了,九哥,快,咱们也快走吧!”

    “好!”三人商量停当,躲着火势往外走,一路上要么爬墙要么钻洞,跟着童彤的指示,总算是在月亮下山前逃出了将军府。

    经此一夜,千阳城里人人自危,晚上再没人敢出门,若是出门,都不敢抬头看天:那天上月亮都被那晚的浓烟给熏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