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3

    十六铺码头附近的一处石库门弄堂深处有一幢三层的白色小洋楼。大门口停着两辆斯蒂庞克牌小轿车，两个白衣黑裤的壮硕男人守着大门，每个进入的宾客都得向他们出示请柬才能入内。

    小洋楼的后院草坪上正在举办自助餐会，男男女女们有的身着西装洋裙有的穿着和服木屐，推杯换盏间互相介绍着彼此。二楼的窗户前站着两个身穿中式长袍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是血龙帮的当家人吴子雄，亦是这小洋楼的主人。男人手握着香槟杯轻轻摇动手腕看着后院草坪上的众人，指着其中一个身穿玫红和服的女人对身边男人说道：“潘翁可知道，这位可是岛津家的小姐呢，这次这批货里的西药可是多亏了她才好不容易弄到的。”

    “吴帮主，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了。岛津家还有后人吗？这是什么典故？”潘少棠夹着一支雪茄，吐出一口烟圈，看着窗外众人。

    “呵呵，还是潘翁说的对，咱们这些孤陋寡闻的人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什么岛津家，不过是从日本慰安所逃出来的一个孤女，恰好被我血龙帮收纳罢了。管她什么人，能为我们带来利益的就是有用之人。”吴子雄喝净杯中酒液，走到沙发上坐下，“吕老弟还没来吗？听说他今日要带一个日本人过来。”

    “快了吧，据说他的大康公司准备往台湾运一批货，需要这个日本人的帮助搞定轮船公司的排期。”潘少棠打开玻璃窗，将烟灰弹出窗外，眯起眼睛看着草坪上的男男女女们。

    一道凌厉的视线突然扫视而过，岛津菊九侧身看去，只见二楼的窗户伸出一只夹着烟的手，烟头的点点红光在昏暗的天色里格外明显，玻璃后的人影却模糊的看不真切。

    心底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话语：“有握刀的勇气就要承担受伤的准备！”利刃刺破皮肉后划开的声音以及那满地的鲜血至今时常出现在梦中。自那人死后，她才真正醒悟，所谓圣战不过是贪婪的上位者发动侵略的粉饰之词。逃亡至今，孤独残缺的灵魂再也支撑不住空洞的肉身，看似坚不可摧的外表实则一碰就碎。

    ……

    藤岛平次跟着吕镜人身后进入小洋楼，吕镜人是个肥硕的中年人，当那肥硕的肚子不再遮挡住视线时，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女人正倚着一棵广玉兰在抽着烟，玫红色的和服在黄昏的夕阳照射下似乎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记忆中似乎有个小女孩向他飞奔而来。

    吕镜人看着藤岛平次看着那个日本女人发呆的样子，想起吴子雄说起这个日本女人时各种销魂的段子随口就来，呵呵一笑，说道：“藤岛君看来是遇上熟人了呀，那么你先在楼下逛逛吧，待晚宴结束我再为您引荐吴帮主。”

    “那就麻烦吕先生了，我先失陪一会儿。”

    岛津菊九看着走近的男人，唇角轻轻一勾，吐出一口烟圈，细长的手指弹走剩余的卷烟，木屐狠狠碾压着地上的残烟直至它熄灭最后的火星子。抬起头时，眼中的媚色如波光流转的水波，红唇吐出的却如冬日的寒冰：“前未婚夫先生您好呀，您是来检查我怎么还没有死的吧？可惜了，没能如您的意，我这条贱命还好好的活着呢，哈哈哈。”

    藤岛平次握住女人因大笑而颤抖的左手，指腹摩挲着手腕内测的一条疤痕，右手揽住女人的细腰将她轻轻带进怀中。女人并未挣扎，只是看着抬头看着男人的下颌线，黄昏的夕阳下那熟悉的眉眼竟然似乎看不真切了。

    “菊九，回来吧，你姐姐一直在找你。”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

    菊九似乎看见了那么些年前的自己一次次的粘着他，叽叽喳喳的问各种幼稚的问题，他的回答永远是那么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心底轻笑一声，挣脱男人的束缚，双手环胸背靠着树干，闲闲的看着那快要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我姐姐还在被你们那套洗脑呢吧？嗯？华族要回家乡，一起与和族守护亚细亚共荣圈？所以他们这些华族提前被安排在了这里的各地收集情报是吗？哈哈哈！那么你呢？平次君，你是华族还是和族？哦～不对，不应该这么问。那么，你现在是东关贵族还是西关贵族？呵呵呵，你和他是一样的，都支持战争的不是吗？只是你反对的是对这里开战而已。你真的比他高贵吗？表哥大人！哈哈哈哈哈！”

    女人挥了挥衣袖，慢慢走向喧闹的人群中。藤岛平次看着女人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来越暗淡直至太阳落山完全看不见了，院落里的细小灯展陆陆续续的亮起来，但那细碎的灯光却再也无法照出女人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再次把她弄丢了，上一次是她嫁给岛津毅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