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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莫非如初1

    莫非如初

    一

    风扯碎的叶子,在半空中打着一个或两个旋儿,便被粗厉的水珠摔在地上。毫无喘息的,地上的乱流便将它带去了更远的地方。青石镇的秋天,雨水总是如夏天般暴躁。门前数棵盘根错节的老梨树佝偻着身体相互依偎着,往事的叶泛了黄,那些被雨水摔落一地的,已没了往事的模样。陶冶木然的站在老梨树下,怔怔的出神,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袖,头上的雨水裹携着残叶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破败不堪的往事划过他的心间,这些往事可不像叶子滑过脸颊时只留下的些许污痕,这些往事的划过,就像锯齿深深的陷入陶冶的肉里,时间的手缓缓拉动锯把,血肉就粘连着锯齿一起被带出肉体,一次又一次。陶冶很痛,这种痛或许等于凌迟,可陶冶还是愿意回想往事,这是他和她的过往,是他对她仅存联系,陶冶不想失去,更不能失去!

    陶冶恍惚的站在老梨树下,怔怔地望着前方的路口,路口旁挺拔着一樽老柳树,它的虬根深深的扎入地底,树体被皲裂的树皮包被着,茁壮且粗犷。没有人知道在它路口旁矗立了多久,见证了多少别离,目睹了多少悲欢。它是时间的朋友,是一个守望者,无论谁从路口离开,它都会在路口等候,直到离开的人回来,或者离开的人不再回来!

    路是由离山的青石铺成,也许应了离石之景,这条路上的别离总多余相聚,青石路也被离人沉重的步子磨得光滑蹭亮,偶有顽强的小草从青石的缝隙里露出头来,也被离人匆匆的脚掌碾碎在路上,久而久之,这条路变得更加的幽蓝和沉重了。直到有一天,青石镇的人走完了,老梨树和老柳树也苍老了。青石路被杂草铺满,没了往昔的模样。直到陶冶回来,在他55岁生日回到了青石镇,回到了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住进了那幢檀木房,里面全是夏曦的味道。

    陶冶深深的记得他与夏曦的约定,那是属于陶冶和夏曦的韶华,18岁,夏曦倚着陶冶在路口旁的老梨树下喃喃细语,陶冶,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弄丢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在这个路口,这棵柳树下,等你回来,直到你回来,或者我老死,陶冶表情严肃,认真的对夏曦说道。夏曦噗呲一声笑了,哈哈!傻小冶,你怎么可能把我弄丢呢?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的。

    陶冶的眼里有些朦胧了,或许是往事迷糊了他的双眼,又或者,是雨水混了眼睛,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他的身体有些佝偻,在如骤的风雨里颤颤巍巍,可他依然踩在杂草丛生的青石路上,缓缓的走向老柳树,然后站定在树旁,浑浊的双眼紧盯着远方,眼里有期翼,但更多的是失望。

    小曦,我把你弄丢了,我在这里等你,可是你在哪?“风吹醒暗的缝,懂让冷淡化成温雨,温雨和着泥沙封存身体的热,热是诗,化作文字点燃爱,爱毁灭寓言让感官深陷,雾没在风里紧随风走,我是雾,你是风”。这是你说的!

    那时我们都认为我们会像雾没在风里不分彼此,我们都认为我们会这样走下去,可我们却忘了,雾很快会被风吹散,就像我们彼此将彼此弄丢一样,我们在说永远的时候我们我们都认定彼此能有永远,可最终我们没有一起走向永远。就像被风吹散的雾,就像被文字点燃的爱熄灭。我一直觉得只要爱还没化作灰烬,就可以重新点燃,可是我用了一生,也没让熄灭的爱有半点火星,又或是我来得太晚,你回来过又离开了?

    雨弱了,雾却没有散,是因为没有风吗?在你走的那天其实我就知道,无论柳枝如何孱动,都留不住你的脚步,可我还是想在这里等你回来,回到我们彼此约定的地儿,我愿意等,等到不能等。可是我感觉我要疯了,对你的想念快要把我的身体撑爆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渗入了对你的想念。可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时光拼了命的往前走,陶冶从刚回到青石镇到现在,已是匆匆二十年,七十五岁的陶冶苍老得像一根朽木,仿佛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化为泡影,他站在路口的老柳树旁,与柳树折朽的枝干一般无二了。

    雨终是停了,有些许微风,拂起路旁的积水,漾起了阵阵涟漪,可陶冶的心却似沉入深渊,陶冶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可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开,总是提着一口气,可一次又一次等待,换来的失望让陶冶本就深陷圄囹的身心,一点一点的被时间蚕食,终是到了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地步!二十年来陶冶每次站在路口,满怀希望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一次他绝望了,他觉得他等不到了。此刻的他两眼深陷,眼袋逃遁了,一起逃遁的还有他丰盈的肌肤。枯槁的皮肤紧紧的包裹着他的头骨,颜色青紫而黯淡,褶邹像青石镇路口老柳树皲裂的皮,老年斑落满了他的身体,像被水浸泡过的山水画,黯淡的双目浑浊得像雨后的泥潭,见不到丝毫的色彩。

    陶冶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更加疲惫不堪的是那颗待人之心。等待是一件让人抓狂的事,何况等了如此长的时间,也许从最初就注定了结局,可有时候哪怕明知结局会与自己的初衷相悖,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或许是因为心存侥幸,或许是因为心里怀着的那半点希望,但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有半点缥缈的希望,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也许希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的那份执念。放不下未必是坏事,至少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有故事。

    陶冶拖着孱弱的身体准备回到老屋,颤颤巍巍的走在青石路上,几十米的路陶冶走了良久,良久!他记得那时他和夏曦的第一次牵手,就在这条青石路上,那时的青石路还没留下岁月的沧桑,也不像现在这般沉淀了许多幽蓝伤人的故事,那时的青石路上留下的,都是恬淡的幸福和动人的情话!

    陶冶记得那时他与夏曦的十指紧紧地相扣着,天空下着些许微雨。雨是微雨,雾却是浓得化不开,夏曦和陶冶走在雾里,很轻,很细,很慢!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着,仿佛要把十几米的路当成一生来走。

    二

    梨树旁的老屋是夏曦家的祖屋,诺大的祖屋里却只住了一个人,夏曦的爷爷,镇里人都称其为夏师,他是村里最高寿的人,已年逾90。陶冶和夏曦在浓雾里不做声的走着,走得离老屋很近了,夏曦才发现爷爷正站在窗前,看着镂空的窗棂发呆!这是陶冶第一次见夏师,夏师头上缠着一绢素稿,欣长的银发被木簪微微束起,两眼深陷,眼袋微突,有些青黑。脸上的皱纹,像平静的湖面突有雨滴滴入,荡起的细密波纹。眉毛和胡须均是长而疏的,身着一席青紫长袍,颇具古风,真像出尘的仙人,陶冶这般想着。可当陶冶和夏曦再走近些,陶冶才发现夏师就像一樽失了魂魄木雕,木木然,哪还有半点仙韵。直到夏曦喊了几遍爷爷之后,夏师才回过神来,眼里也不再木然,并开始灵动起来,然后夏师露了微笑,对夏曦说:是小曦啊,你回来了。才几个字,陶冶却有些毛骨耸然,因这声音刺耳森然,给人仿若厉鬼在耳侧撕叫。夏曦却不以为然,露出甜甜的微笑,用黄鹂般的清丽嗓音开心的说道,爷爷,是的,小曦回来了,这半年爷爷过得好吗?夏师微笑如故,微微颔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移向陶冶,用刺耳森然的嗓音问道,这位是?夏曦有些不知所措,回答时嗓音有些颤抖,噢!他是,他是,夏曦在说时还不停的偷瞅陶冶。我是夏曦的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爷爷您好,我陶冶。不等夏曦说完,陶冶就快速的介绍了自己,夏师再次注视着陶冶,看得陶冶有些发毛,这时夏曦出来救场了,撒着娇对夏师说,爷爷,雾气这么浓,小心着凉了,我们赶紧回屋吧!夏师呵呵的笑了,然后朝屋里走去。

    陶冶走在夏曦的身后,落在最尾,夏师虽已年迈,但步伐还算稳健,走在最前,既而,他们来到一扇精致的门前,门上布满镂纹,陶冶走近看时,才发现是龙凤呈祥的图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喷涂油漆。以至于从远一点看只能看到镂纹,却难以看清图案。陶冶走到门口时,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清香,这种清香陶冶不陌生,他手上,此时正戴散发出同样香味的木珠,只是香味并不那么浓烈。这串珠正是陶冶16岁生日时夏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由檀香木制成,具有安眠宁神的功效。不贵,但也不便宜。然而让陶冶震惊的是,他进入整个房间,整个房间里的所有木制品均由檀香木制成,如果说由檀香木制成的一串珠串,一扇门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能让人安眠宁神的话,那么整个房间所散发出的味道就足够让人昏昏欲睡了。

    陶冶才进入房间,在夏曦的带领下,观察着这幢略微古怪的老房子。他们穿过客厅,看过卧室,最后去到书房。夏师突然喊了夏曦,夏曦歉意的对陶冶说她去去就回来,陶冶微微的点了点头。夏曦离开后,陶冶一个人在书房,看着书房里一书架一书架满满的书,想看书的念头在蠢蠢欲动。只是陶冶却感觉眼皮沉重得厉害,无论怎么努力的反抗,就是睁不开。他强撑着身体走到书桌前的檀木花雕椅子上,便睡着了。

    光,无穷无尽的光,陶冶不自觉的抬起手,挡在眼睛之前,待慢慢适应之后,他才缓缓的把手放下。陶冶才发现,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光里。他不停的向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片白茫茫的光。可他不想放弃,他要继续前行,他要走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更长,长得他自己都忘了,忘了他还在走,因为他在那片光里,像是从未挪动过步伐。

    一直处在光明里和一直处在黑暗里,是一样的,一样的看不清前路,一样的让人绝望。每个人都在渴望着光明,躲避着黑暗,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黑暗消失,光明也就不复存在。陶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光明太多,而让他如此渴望黑暗。走着走着,陶冶渐渐地感到窒息,这种窒息,就如一只大手扼住了陶冶的脖颈,缓缓的加大力度,然后血液开始从脚趾末端停止流动,接着到腿,到臀,到腰,到心脏。血液默默地就停止了流动,陶冶缓缓的倒在光明里,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如果仔细看,会看到陶冶的嘴角有一个自嘲的微笑,仿佛在说,我一生信奉光明,没想到最终却死在光明里,也算死得其所吧!

    可在陶冶以为他最终将投入光明的怀抱,从此在光明里长眠的时候,黑暗降临了,就在那危急的最后一秒。陶冶的头昏沉沉的,也许是因光明里的窒息,也许是因为极明与极暗的视觉冲突。黑暗出现的极为短暂,可那已经够了,光明被打破,陶冶也恢复了意识,世界的色彩也回复了正常。可陶冶并没有在夏师的书房。

    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充满液体的空间里,可却少了窒息的感觉,反倒感觉暖洋洋的,充满着安全感。只是他不太能动弹,想动一下,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量,陶冶想努力的睁开眼,可惜无论他如何的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无济于事。陶冶只能靠一些微弱的感知去感应一下身体的状况。他感知到他此刻的骨骼柔弱,五指还没分化成形,液体里还有一条长长的带子与他相连,陶冶终于意识到他此刻身处何处了,他的惊奇无与伦比,想要张嘴大喊来抒发这份心情,可他的嘴还没分化开来,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陶冶只能想,我是否已入轮回,以前的我是否从此成为泡影,此刻的我与以前的我有何区别,这一刻我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意识体?灵魂体?陶冶觉得想这些问题很是头痛,想要习惯性的伸手挠头,却发现难以动弹,才恍然觉察到此刻身体的状态。

    他此刻正处在一个母体里,周遭充满了温暖的羊水,他成了一个还未出生的胎儿。

    时光匆匆,陶冶即将降生,他此刻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陌生的这个家庭,害怕陌生的父母,害怕,,,,,,这一刻的陶冶心生无数的惶恐,可无论如何,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在一阵的呼喊声里,陶冶感觉到头开始微痛,然后到巨痛,这种痛就像将整个身体放在碾子下来回的碾压。破碎,愈合,破碎,愈合,不停的轮回,疼痛也一阵强过一阵,陶冶终于知道为何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会哭的那么的透彻心扉了,因为这种痛还要胜过母亲的分娩之痛,锥心刺骨。原来,每一个人的出生都伴随着如此巨大的痛苦,那么这是不是上帝在告诉每一个活着的人,在出生之后,人生中所经历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呢?

    快拿热水,快拿毛巾,用力,坚持,深呼吸,头出来了,快!快!坚持住!马上就好……

    哇,哇,哇,清脆的哭声响起,陶冶就这般出生了,他努力的挣扎着抬起头,想要去看一看自己的父母,陶冶看到满头热汗,皮肤黝黑,身着补丁衣服,眼里充满着喜悦和惊喜的父亲,以及躺在床上身体娇小孱弱,脸色苍白的母亲。陶冶却怔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他发现这一刻的父母和之前的一样,只是这一刻的他们更年轻,更好看而已。

    这一刻陶冶才发现他还在哭,他的意识却无法去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试了无数次,他还是无法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控制,他的身体被另外的意识体控制着,不,也不能说是另外,只不过那是过去的他,17年前的他,无知懵懂的他。

    新的生活就这般开始了,陶冶知道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看客,他可以在看客的角度上选择冷漠或者热情,其他的他将无能为力,陶冶会独自一人待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温他的生活,也许再17年,也许更久。

    三

    颓圮的泥墙,残败的草屋,随处的垃圾,成了陶冶童年时最常见的事物。抬头,便是发了疯的太阳,向着它足下的土地抛撒火栗子,把一间间草屋逼得上了火,屋顶干枯的茅草冒着灰烟,仿佛下一秒便会怒火冲天。只是每次都只能看到冒出的那阵阵灰烟,从未见到过半点火星。陶冶降生已经十天了,他的母亲常春花在他出生的第三天,就已下地干活了。按寨子里的规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要在家坐月子的,最少最少也得躺在床上,好吃好喝的,休息上十天半个月,方可下地活动活动,更遑论干重活了!

    可是常春花不能按寨里的规矩来,家里面只有她一个管事儿人,她得扛起家,得让因在离山凿石,被巨石压断了双腿,最后瘫痪在床的公公有饭吃。她得让五年前因扳苞谷,而被苞谷叶刷了眼睛,处于半失明状态的婆婆有药服。她还得为刚降生的陶冶和他两岁半的姐姐陶然准备学费。她必须下地干活,必须不要命的干活,不然,一大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而陶冶的的父亲:“陶瓷”,选择了子承父业,在离山的石厂凿石,几个月都难回家一次,就算是陶冶降生,陶瓷也只是在家待了一天,就匆匆的赶回离山,前往石矿凿石去了。所以常春花不仅要承担家务,还要干农务,以及照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而时值七月,正是各类农物成熟收取的时候,常春花不得不拖着她那孱弱不堪的身体,走进农田,艰辛的采摘着成熟的农物。因着生活贫苦,劳务繁重,常春花才堪堪25岁的年纪,已是头发枯黄泛白,额头和眼角生出了细而密的皱纹。

    作为母亲的常春花,是不常陪在陶冶身边的。而作为父亲的陶瓷,更是极难陪伴陶冶。陶瓷大概会两个月回家一次,每次也就半天或者一天。陶冶大多时候都是和残废的爷爷奶奶待在一起,陶冶对爷爷的映像只有没完没了的呻吟,和蓬乱无章的头发与胡须,至于其他的,他毫无印象。又或许是因为爷爷在陶冶4岁的时候就亡故了的原因吧。4岁的孩子又能记清什么呢!

    这一次的经历得以让陶冶重新看清爷爷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是一张历经沧桑的脸,枯槁蓬乱的白发以及那如烂菜叶般布满褶邹的皮肤,和那因被病痛折磨而失去神彩的眸子,都预示着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命不久矣,但这于他或许会是一种解脱。爷爷病患严重,所以陶冶在幼儿时期大多是在奶奶的背上或怀里度过的。奶奶喜欢用手抚摸他的脸,他却怕极了奶奶的手,那是一双握过岁月的手,岁月在手上只留下了极厚的老茧与皲裂的口子。每当奶奶抚摸陶冶稚嫩的皮肤时,便像剉刀剉在陶冶的脸上一般,这时候陶冶总是会大哭,害得奶奶只能爱抚他那么一两下。一次两次,因陶冶的极力的哭泣反抗,奶奶也就不再抚摸陶冶了。只是每每陶冶在她身边,她总是会忍不住抬起手,伸向陶冶,最后像是想起什么,她那双握过时光的手才猛然的停在半途,悻悻然的抽回。

    时光不热,却能将人灼得遍体鳞伤而无知无觉,就这般,平平淡淡的1000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陶冶摆脱了奶奶的怀抱,摆脱了那双皲裂且长满茧子的手。陶冶以为他终于摆脱了,自由了,不用再被管束了。后来他才明白,生活就是一套囚笼,你挣脱一个,总有另一个在等着你。他逃脱了奶奶的大手,却落入了另一只手,这只手来自他的母亲,一个叫常春花的女人。陶冶三岁半,他就和六岁的姐姐一起跟着妈妈劳作,陶冶和姐姐陶然以及母亲常春花就像是工蚁,没日没夜,没休没止的工作,换来的却是更加贫瘠,更加艰辛的生活。也许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只是不知谁会吹起死亡的序曲,带他们通往极乐!

    首先吹响死亡序曲的,是常春花。她病倒了,倒在了她用心血浇灌的地里,她在几个月前就感觉不行了。可家里有这么多人要照顾,她不允许自己倒下,可最终她还是病倒了,陶冶和陶然就像火车失去了车头,茫然无措。陶冶一个劲的哭,陶然也跟着哭!陶然是哭着跑回去,对奶奶说了妈妈昏倒的事的,奶奶着急的拉着陶然的手,让陶然带她去常春花晕倒的地方。而那时奶奶眼疾已经很严重了,只是偶尔看到一些微光,与真正的失明也没什么两样。所以在去的路途中,奶奶带着陶然连续摔了几跤,两人的手和脚都有擦伤,对于这些,两人没有察觉,只是一个劲的往常春花那儿赶。奶奶突然想到什么,骤然停了下来,急切地对陶然说:先带我去你大伯家。陶然茫然的点点头,也不说话就领着奶奶往大伯家赶。三五分钟的时间,仿佛走了几个世纪。陶然带着奶奶,走到离隔壁大伯家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奶奶就已经开始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陶木头!陶木头!你弟妹昏倒在地里了,快去看看她,快点,快点”。边喊边随着陶然向前走。快要到陶木家门前时,门才缓缓的打开。门完全的打开了,里面露出的却是一个苍老但却还尚硬朗的老头,这是陶然的大爷,也是陶然爷爷的亲大哥“陶中华”,陶中华问道:“弟妹,怎么回事啊”?陶然奶奶穆花对陶中华说道:“大哥,春花倒在地里了,快找几个人去救救她”,说这些话时,穆花已泣不成声。

    陶中华也急了,用他那破锣嗓子对着屋里吼道:小宝,小宝。屋里传来一个模糊无力的声音,哼唧着说:爷爷你吵什么,我还没睡好呢!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听这架势是想继续睡。陶中华正着急,听到陶小宝的话,火气顿时一下子窜上了脑门。陶中华提着他老八斗(烟斗),怒气冲冲的冲到陶小宝的房间,拎着睡梦中的陶小宝就是几大老八斗,边打还边骂,你个狗日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个球,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无所事事,你他妈的还好意思睡,我他妈打死你,让你睡个够。说完又是几大老八斗,陶小宝懵了,他没少被爷爷打,但每次陶中华都是适可而止的,可这次打得很下手,痛的陶小宝的虚汗不停的往外冒,眼睛茫然的看着陶中华,陶中华看着他的样子也知道有些过了,但却没有表现出来,顿时瞪大眼睛对淘小宝说,看什么看,还想再挨几下?陶小宝赶紧摇头,小声的说:不敢了,不敢了。陶中华才想起了正事,赶忙对陶小宝说:你小婶在地里干活晕倒了,赶紧去地里找你父母,将她送去医院,做完这些之后,你就坐车去离山,通知你小叔。陶小宝看着爷爷火急火燎的样子,也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也不停留,便急匆匆的跑到自家地里,喊自己的父母。

    陶木和马兰来到常春花晕倒的地方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陶冶也哭累了,坐在地里看着母亲发呆。眼神有些木然,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陶木慌忙将常春花抱起立于地上,然后伏下身体将她背起,向着村里的医院跑去。马兰此时也没闲着,他抱起木然的陶冶,与陶木一起,去了医院。奔跑中的陶木才发现常春花是如此的轻,像一片鸿羽,那怕掉落平静的湖水之中,也断然不会荡起半点波澜,陶木忽然觉得有些惭愧。陶瓷家的处境他是知道的,为了治疗双腿折断的爷爷,陶冶一家已经负债累累。陶瓷夫妇日以继夜的赚钱还债,同时养活一家五口人,是何其的辛苦外人无从得知。可陶瓷和常春花都太好强,宁愿去贷高利贷也不愿意低声的去哀求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陶木的家境则稍微要富足一点,可因陶瓷没有主动求助于是自己而觉得自己若是主动帮助陶瓷有失面子,故而一直没有给予陶瓷任何的帮助,作为大哥的陶木,突然觉得有些羞愧。

    在陶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医院,常春花被送进了急诊室里,陶木可以歇会儿了。陶木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在紧张的等待中,脸上挂满焦急的陶中华,穆花,陶然也来到了医院,接着常春花被护士从急诊室里推了出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向陶中华他们一家子人,歉意的说:对不起,她的病我们治不了,建议你们转院吧,我们医院和城里的大医院有些联系,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相关的手续。

    你说什么?什么叫没办法?你们医院干什么吃的?一个小毛病都治不了?陶木火气一下上了头,在医院里对着中年医生大吼着,引来许多人的侧目。还好马兰冷静,死死的拽住了想要冲上前去与医生理论的陶木。在这个缓冲的当口,陶木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倒也还算会做人,马上便向医生道了歉。医生倒也不以为然,仿佛这种情况他见多了,已经可以处变不惊了。

    常春花坐上了救护车,在轰鸣的警笛声中到了县城,那是两个小时候的事了。县医院比乡医院豪华了很多,使得没怎么去过县城的陶中华经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常春花,再次被送进了急诊室。在一群人的焦急等待中,常春花再次从急诊室里被推了出来。

    常春花身旁的医生,是一个身着崭新白袍大褂,年龄约四十左右,面容宽厚的成熟男人。男人温和的朝着急诊室外焦急等候的人群问道:谁是常春花的家属?

    我是!我是!

    陶中华穆花赶忙应和道。语气急切的询问常春花的情况。男人笑着说:别担心,常春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小疾由少积多,在今天病情彻底爆发而已。以后让她多注意休息和休养就是了。还有就是,三个月内不得干重的活,不然会危及生命的。

    现在我来给你们说一下常春花的病情,最严重的,是她在分娩期没有休养好,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又被大量的寒气入侵了,身体的底子已经坏了,估计她的身体会一直孱弱下去。这个用药是治不好的,只得以后好好的调养身体,看看以后能有什么转机。接下来就是她长期的劳作,加上高度的营养不良,造成了低血糖,这个低血糖,其实是这一次她昏倒的主要原因。现在给她求点糖剂,以后让她多吃点食物就好了。但切记,现在可不能给她营养特别丰富的食物,她身体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对于补品可能一开始会不适应,如果一开始给她吃多了,那无疑是让她吃毒,你们得让她慢慢来。

    常春花要在医院住一个周的院,然后给她每天吊点葡萄糖,喝一些调整身体的中药。最主要的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看是否有什么不良反应发生。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当着常春花面说的。常春花除了头还有点晕,脸色有些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不良症状。她心里还在合计着赶紧出院,好去将地里的活干完。对什么要好好的休养三个月她不置可否。她知道她没有休养的条件,也不能这么做。

    医生很是从容的来到陶中华和穆花的中间,淡淡的说了一句病人家属跟我来取药。陶中华会意的跟了过去。然而医生并没有带陶中华去药房,而是带着陶中华去到了办公室。医生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生硬的对陶中华说:大爷,常春花的丈夫现在在哪?无论他在哪儿,让他务必到医院来一趟,我有事和他谈一谈。陶宗华听这语气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对医生说:医生啊!春花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男医生闭口不谈,就是用温和的笑着说,大爷,走,我们先去把药取了,陶中华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沉默的跟着男医生一起去了药房?但陶中华老来成精,他看到医生的态度,他就知道,春花的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他顿时忧心忡忡了起来。可对于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无数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着观音一定要保护好常春花,一定不能让她出什么事。等回去后,陶中华一定去观音庙上香,还请观音娘娘一定要保佑才是。

    四

    四

    陶小宝坐车去到离山,找到了陶瓷,又和陶瓷一路辗转,先是回到乡卫生院,结果得到消息说常春花他们已经转院去了县城,陶瓷便又马不停蹄的朝着县医院赶,他赶赴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他带着一路的风尘,带着久别重逢却毫无喜悦的沉重,带着满心的焦虑和悲痛来到了医院,用他那熬得满是血丝的眼睛,默然的看着常春花,看着她那张熟悉而陌生,消瘦羸弱的身影,以及疼痛而狰狞扭曲的面容,陶瓷纵有千言万语却忘了从何说起。常春花尽管醒了,仍只能躺在病床上,陶瓷来到病床前,和常春花四目相对。“默然相爱,奈恨此身无余,空许白首不相离,痛怨此生狭”,这或许便是他们此刻的心情。常春花眼珠里的悲伤,不舍,无奈和满满的死意,使得她的眼睛像布满尘埃的珠子般黯然。常春花是聪明人,她已经从医生那不太自然的表情和含糊的话语里,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尽管这只是她作为一个受尽苦难的农村女人,似是而非的直觉,可常春花知道,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陶中华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就显得失魂落魄的,表情木然得像傀儡,到走到病房门口时,才竭力的挤出一点笑容,这些,同样被病痛中的常春花看在眼里,只是她没问而已。

    陶中华此刻看到陶瓷,在他等陶瓷与常春花打过招呼,说完话之后,才故作轻松的阔步走到陶冶跟前,淡淡的说,瓷子儿,医生说如果你来了,让你去他那儿去一趟。“三楼,301”。只是这嗓音干哑得让陶中华都觉得陌生,常春花听出了陶中华声音的异样,更加的笃定自己的直觉,心里的惶恐和无奈更加的深了。陶瓷从初来到病房看到常春花的状态,以及听到陶中华干哑艰涩的声音,就知道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但还是假装淡定的拍拍常春花的肩膀,温柔的对常春花说,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常春花柔柔的一笑,平静的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陶瓷缓缓的走出病房,步子沉重得像注铅一般,每挪一步感觉都得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就在陶瓷觉得他要精疲力竭的时候,他来到301,魔咒般的数字这一路一直缠绕着他,尽管病房到办公室的路程是如此的短,可陶冶却感觉走了千百个世纪。陶瓷来到办公室门前,抬起手想要去敲门,抬到一半却又犹豫了,他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他害怕听到常春花任何不好的的消息,又期待听到她的好消息。尽管他刚才看到的一系列,让他意识到听到好消息是一件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可陶瓷还是希望能做这样的梦。

    陶瓷的手在门前抬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挣扎,僵持,犹豫不决了五分钟,他终于还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轻轻的敲了办公室的门三下,声音细微得连陶瓷都难以听清楚,可办公室里的医生好似未卜先知一般,铿锵有力的声音闯入了陶瓷的耳朵。“请进”,普通的两个字却将陶瓷震得七晕八竖,茫然无措,就这个状态的他无意识的推门进了办公室,走到了医生的跟前。医生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医生的话语轻柔,温和如三月春风,但说着的都是一些家常话,绝口不提让陶瓷到办公室干什么。

    陶瓷也不好开口问,只是有一句每一句的和医生聊着,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聊了几分钟之后,医生明显看出了陶瓷的敷衍与恍惚,于是脸色一肃,声音不再轻柔,而是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肃穆的对陶瓷说:陶瓷,你老婆常春花的身体有太多的毛病,长期疲劳和营养不良这就不说的,但怎么能刚分娩三天不到就下地干活呢?并且还是重活,这会使得她的身体一辈子都是虚弱下去,这是一辈子的病根,好不了了!如果就是这样,倒也不算严重,可就因为她受着这样那样的折磨,她的抵抗力下降得厉害,结果!结果!唉!

    医生说得些痛心疾首,情绪十分的激动,陶瓷默默的低着头。医生接着说,陶瓷啊!不是我说你,你和常春花是夫妻,待在一起难道你就没看出她的任何异样,比如头痛,胃痛?难道你就没发现?我真有些好奇常春花是怎么撑过来的,我更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夫妻,陶瓷羞愧得无地自容,头垂得更低了,眼里布满泪光和愧疚。可医生接下来的话就像七月的惊雷不停的在他的耳边做响,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涌起了滔天巨浪,医生说:陶瓷,不管你接不接受,经过我们医院的初步检查,我们发现常春花的胃里长了一个肿瘤,并且有可能是晚期,我建议你马上将她转到更大医院用更精密的仪器再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我希望我们医院是误诊。陶瓷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脑海里不停的回响着“肿瘤”“晚期”四个字,他看到医生的嘴在不停的动着,像在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听进去,陶瓷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前所未有的惶惑,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上了万顷巨石,推不开,躲不掉,使得他喘不过气来。

    陶瓷觉得上天是如此的不公,如此的面目可憎,让人作呕,父亲双腿被巨石砸成粉碎性骨裂,不得不截肢而从此瘫痪在床,母亲眼睛从半失明逐渐转化为全失明,现在常春花又长了肿瘤得了癌症,陶瓷觉得这一刻的世界是黑暗的,是无助的,陶瓷想指着天,大声的质问他,“生活既已支离破碎,为何还要将残碎的生活湮灭”?

    五

    五

    陶瓷拾起支离破碎的生活,带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医生办公室,踩在瓷白的地板上,走向茫然无措的未来。

    陶瓷得回家去给常春花拿些换洗的衣服来,有肿瘤,可能还是晚期,那么预示着常春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十天?一个月,半年?一年?想想也不会超过一年,陶瓷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他不能为常春花转院,他身无分文,他还欠着刘黑子十万块钱的高利贷。他每年不停的打工,却也只能将利钱还了,可本金还在,也许穷极一生,陶瓷也不可能把这高利贷还上。陶瓷走出来医院,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海蓝的天幕下几朵云闲适的随风浮动,不着痕迹的走向远方。陶瓷去不了远方,他得向家走,在灼灼烈日下,穿着母亲为他编的草鞋,在涌动的人潮中穿行,却没有半点归属感,有的只是生硬和陌生,或许这才是久别家乡又重新回归的感觉,尽管他没有真正的离开。

    陶瓷疾步穿过人流,去往车站,坐上开往青石镇的中巴车,寻找一个属于他心灵的归属。

    两个小时的车程,再走上半个小时的山路,陶瓷到寨子里,看到被葱翠的树木环抱在中间的土屋。他突然之间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像是甩掉所有的红尘纷扰,洗净了所有的尘世铅华,灵魂得到了归宿,心灵找到了安放。陶瓷怀揣着虔诚,张开双手想要去拥抱这一切,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的一切!他最终没舍得收拢双臂,就让双手收了回来,他怕张开的双手抱不住任何东西,守不住任何时光,他怕,他不敢!

    突然到来的宁静让陶瓷尽乎忘了他回家的目的,还是大黄从林间兴奋的冲到他的跟前,撒娇的嚎叫并且不停的拱他的小腿,陶瓷方才恍然惊醒,想起了他是回来给常春花拿换洗的衣物的,才慌忙的向家里跑去。

    陶瓷气喘嘘嘘的赶到土屋,推开用木棍编制而成的残破木门。一股腥臭裹挟着苦涩的药味就扑面而来,让人避无可避,好在陶瓷也无避开的想法,只是眉头还是不自觉的皱眉了皱。家里有些暗,陶瓷才走出几步,就被不知什么东西套了脚,摔了一跤。他伸手,拿起了让他摔倒的东西,放到眼前,才发现,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被时间的荒流冲刷得失去棱角的残腿木凳子。陶瓷嘀咕了一句,就轻轻的将木凳子放在地上,极目扫了一下外屋的环境。同他大半年前离开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有一侧的土墙上布满了地衣,各种色彩相互交汇,形成一幅绝美的壁画。像是自然的画工对这个不幸家庭的馈赠,只是这种馈赠的方式看起来未免有些凄然绝烈些。各种杂物摆放得十分杂乱,煤火因着没有充足的燃料而只露了点点的火星,微小的火焰在有气无力的燃烧着,也许只需要一阵微软的风,就能让它彻底断了生机。火炉上一只褐黄的沙罐上布满药渍,罐盖竭尽全力的张开又迅速的闭合,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艰难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而在一旁还有一个大灶台,上面摆放了一口被火烟熏的漆黑的大铁锅,里面煮着半生的猪食,只是灶台里的火焰已然熄灭。在灶台旁柴木零零散散的落在四周,显得出主人离开得很匆忙,这使得陶瓷想到了母亲听到春花晕倒的消息时,那份仓促而慌忙的场景。

    母亲一定是急坏了,而母亲本身就有心肌梗塞,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好在母亲没出什么事。陶瓷继续向前走去,便是里屋,陶瓷刚来到里屋门前,便听到父亲孱弱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他寻声望去,这个叫做陶中远的父亲蜷缩在床上,一床布满油渍的被子覆在身上,胡须在脸上随意疯长,使得布满褶皱的面容看着像一片荒地。陶瓷再向上看,在床头旁边放着一个宽而不高的粮食柜,柜子上放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放着各色的剪纸和一把尖利的剪刀。而柜子正上方便是一扇方型的窗,镂空的窗棂和浅红的窗花交相辉映,七色的剪纸和谐的排布在窗的周围,如毕加索的抽象画,给人莫名美感。每到晴日,总有几缕阳光透过窗花斜打在床上,使得暮气沉沉的房里多了些许生气。簸箕旁有一个升子(一种容器),升子里盛有四分之三的花豆,上面插满了燃烧殆尽的残香,在升子的正前方,有一个观音大士的泥塑,想来是母亲时常祈福时的对象了。

    这是陶瓷少有的与父亲独处的时候,那怕陶中远还不知道他回来。只是两人之间的环境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寂静,静得让人莫名的害怕,或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又或是两人所处的空间被这种情绪隔离,使得这种寂静切实的发生了。只是这种一瞬万古的寂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陶中远的下一个呻吟声响起时就被打破了。陶瓷才怔然惊醒,慌忙的跑到陶中远跟前,关切的看着他。这时陶中远才察觉到陶瓷的到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才闪现出了点点精茫,有激动,有关怀,有难过,有愧疚,有……。仿佛陶中远一生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从这对眼睛里泵涌而出,如狂风巨浪般击打着陶瓷柔软的心,然后便被毫不犹豫的撕扯成粉沫,随着浪潮消失在远方。

    陶瓷感到悲痛莫名,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这双富含情绪的眼睛,以至于陶中远在极力的,用双手撑在床上,想让身体立起都没被陶瓷注意到。还是陶中远因力竭而没能让身体立起,倒在床上弄出的声响才使陶瓷惊醒。陶瓷本能的慌忙将陶中远从床上扶起,这一刻的陶瓷才得以看清陶中远的脸,一张满布沟壑,灰斑纵横,像一面可怖的面具,横陈在自己的眼前,他不觉恐惧,只是悲痛更甚。

    陶瓷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的坐落在床上,紧挨着陶中远。两人开始谈话,从过去谈到现在,从现在谈到未来。每每谈到高兴之处,决然不吝的发出欢声笑语,像是要把攒了一年的笑声全部在这一刻尽然的释放出来。只是这些笑声有着一些刻意而为的生硬。也是,生活如是,哪怕愿望着能开怀一些,可真正做到开怀的又有几人?伪装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在乎和在乎自己的人安心。陶中远是这样,陶瓷也是这样。两人聊了大概一个小时,陶瓷看出陶中远有些累了,便主动以要为常春花准备换洗的衣服而告罪离开,陶中远虽有不舍,但也没什么道理去拒绝。

    陶瓷走出了父亲的房间,来到了侧屋,这是他与常春花一起居住的地方,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这间简陋却不失整洁,寒酸而不乏温馨的房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只是却心里的苦涩却不可避免,他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上次见面时的笑靥此时却成了憔悴音容,总觉不甚真实。

    六

    侧屋很小,很窄,昏惑而晦暗,偶有几缕阳光挤入镂空的窗棂打在侧屋的泥地上,便扬起了满地尘埃,执着的在缕缕阳光里沉沉浮浮,原来哪怕卑微到尘埃里,也在不懈的追逐着那一抹亮光!陶瓷心醉于尘埃的这种信念,心中绝望,无助的阴霾仿佛也在这一刻被驱散了不少。他来到了雕花油漆的衣柜旁,这是常春花唯一的嫁妆,虽然衣柜的油掉了不少,也显得有些陈旧,可这丝毫不影响陶瓷对他的喜爱,或许这爱的原因很多来自于爱屋及乌吧!衣柜占了侧屋的三分之一,按正常的比例来看,这样的排布显得是很不相宜的,可也许是习惯了,所以陶瓷看侧屋与衣柜,又觉得很是相得益障。

    陶瓷打开因时常触碰而已经掉漆的衣柜门,映入眼帘的是聊聊寥寥无几的陈旧补丁衣服,顿时眼泪就忍也忍不住的狂飙出来,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陶瓷没哭。手被磨破,皮和泥沙和在血肉长出新肉,然后又被磨破,不停的循环,陶瓷没哭。被工头肆意克扣工钱辱骂,陶瓷没哭。可看到这少许的破旧衣物,陶瓷哭了,其声呜咽,像个孩子。常春花嫁到陶家七年,每年和陶瓷见面的时间也就十来次,陶瓷没给她卖过一件新衣,没说过一句情话,没为她做过一件事。反而是常春花因为他的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陶瓷觉得羞愧,想起常春花的种种,他更觉得心酸。他是木呐的,可他对常春花的爱却是深沉的,在将要失去常春花时,他才发现原来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还有许多以前设想的事没做,那么多的话没说,那么多的事没做,怎么就走到故事的尽头了呢?陶瓷想不明白。

    有的人会漫不经心的从一个故事走入另一个故事,可陶瓷走不了,也去不了,因为下一个故事里没有常春花,因为下一个故事里,没有那轻浅和风的爱,陶瓷只能待在常春花的故事里,哪怕这个故事里的常春花提前离席!

    屋外风瑟瑟的吹,丝丝缕缕如绢如萍,漏进屋里,扬起一地尘沙,迷了陶瓷的眼。往昔的记忆不断的涌动,搅乱了陶瓷的心,陶瓷草草的包起衣柜的的全部衣服,然后向父亲告别。可他刚走到正屋,门就被推开了,他一时竟愣住了,半天也动弹不了,衣服也散落一地,掀起的尘埃在阳光里竟相追逐,竟相涌向陶瓷的眼,让人看得不甚真切。只觉这眼里满是惊疑,满是不解,满是愤怒,满是怜惜。他憋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的正中是脸色惨白的常春花,更显苍老的穆花正扶着她的左手,陶中华站在穆花身后,右手牵着六岁的陶然,陶木站在门的左边,一脸严肃,马兰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她扶着常春花右手,不发一言,陶小宝背上背着脸上满是泪痕的陶冶,静静的站在最后。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是有一抹阳光打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像极了西天佛陀。

    其实每个人都是佛陀,予身边的人活着的希望,陶瓷就是常春花的佛陀,常春花的信仰,所以常春花想努力的活着。

    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活着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生若夏花,是美,生若秋叶,是美。我们以为我们能改变世界,可最后发现是世界改变了我们,于是我们以为世界改变了我们,可我们没想到,原来世界也在因我们而改变。变与不变,生与不生,在于做与不做。生,应该不只包含于生命,生,更多的应该是包含着精神,信念,意志和记忆留痕。常春花做了选择,她选择离开医院冰冷的病床,离开残酷的器材,离开使人作呕的药味,回到简陋而不乏温馨,拥挤而不失温情的家,平静的和家人携手走完自己的生命。在生命的午夜,看一场绚美的烟火,走一段新奇的旅途,或许黑暗会布满整个天幕,但总有人会为你点燃黑暗,释放光明!

    低矮的门楣像一个陈旧的相框,定格着几代人,时光不语,空间不显,有阳光洒落,有风吹起,有沉埃浮沉。而陶瓷只是静默,常春花只是静默,所有人都只是静默,静默。静静的彼此看着,不言,不语。

    七

    有人喜欢静,有人喜欢动,但明显想动的人要多余静的人,因为静默会让人尴尬,会让气氛凝滞。所以社会的主流是热闹,朋友之间的主流是热闹,家庭的主流同样是热闹。所以陶瓷与常春花她们之间的静默也是短暂的,他们之间的静默或许只是命运的馈赠,让门楣作了相框,于时空留痕,在以后的以后,留一段虚渺的浮想。

    想让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是极其艰难的事。但想要打破寂静,却是极容易的事,一根落地针便可以完成,而陶小宝便是这根落地针,他最受不得这种相顾无言,似有泪千行的气氛。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家人都陷在这种沉沉的感伤里,于是他首先说话了:“二叔,衣服掉了,二婶回来了,不用带衣服了”。陶瓷像丢了魂似的,木然躬着身体,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也不管衣服是否沾满灰尘,便抱着往侧屋走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陶瓷从始至终没有看常春花一眼。

    常春花也不以为蹙,她知道陶瓷有太多的想不开,其实除了她自己想开了,又有谁是想得开的呢?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点燃了山头的朵朵白云,以燎原之势染红了半壁天穹,有风袭来,背部一阵阴寒,常春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回过头看向穆花,柔柔的说:妈,天有些凉了,咱们快进屋去吧!穆花微微抬了一下头,用他那半盲的眼睛怜惜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大家一起走进屋子,屋里很暗,只有靠近门的地方蹭了些太阳的余晖,显得稍微亮些。陶中华走到房梁旁,伸手从兜里摸出了火折子,扭开,拿到嘴边,用力的对它吹了几口气,火折子就燃了起来,然后陶中华把手里的火折子举过头顶,点燃了半悬在房梁上的煤油灯。黑暗被灯光驱散,莹莹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连着黄昏里的凉意也似少了几分,屋里的煤火现在已看不到半点火星,上面的药还在冒着热气。一群人傻站着,因为房间里没什么凳子,只有一张有些年月且坏掉了的小木凳。穆花带常春花去了侧屋,一是让常春花好生休息,二是让她对陶瓷解释一下今天的决定。穆花没待在侧屋,而是去到陶中远的床旁,愣愣的发起呆来。她没有去在意前屋里的人。陶中华看所有人都站在屋里,又看陶小宝还背着陶冶在东瞅西瞅的,爆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指着陶小宝就是一顿大大骂:“你个龟孙子,不会把陶冶放到床上去睡觉,一点眼力劲都没得,没看的你叔伯婶娘还有你老爷我都没坐的吗?还不快回家去扛凳子过来”,陶中华边骂边朝陶小宝走去。

    陶小宝没有因为爷爷的谩骂而脸色难看,反而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嬉皮笑脸的对陶中华说:爷爷您骂得对,看我这眼力劲,我这就去,爷爷您老人家别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就不值当了,说着还用一只手向前推了推,示意陶中华别过来,然后背着陶冶,一溜烟往侧屋去了。陶小宝刚进侧屋,便看见陶瓷和常春花抱着哭在一起,场面好不尴尬,一时间陶瓷和常春花停了哭声,有些不好意思,陶小宝赶忙把陶冶放在床上,然后讪讪的对他们说,叔叔婶婶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就当小宝我没来过,小宝这就消失,只是离开时还是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陶瓷和常春花,然后撒丫子的跑了。陶小宝从侧屋跑到前屋,正看到陶中华用眼睛盯着他,他马上就有些心虚,对着陶中华说:爷爷,我这就去扛凳子,不待陶中华发话,又是一阵风似的从门口冲了出去。

    在陶小宝去扛凳子的期间,陶中华他们也没闲着,陶木从灶台旁拾了一些细小木材,从陶中华那里拿过火折子,用火棍将铁火里的残煤掏了一些出来,然后将细木材放入火中,取来一片油布纸,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开始点火。

    马兰则是回到自己家中,取来了一块腊肉,开始清洗,陶然站在马兰旁边,眼睛盯着腊肉,放出奇异的光,并且在不停的咽着口水,以此来表现自己对肉的渴望。马兰笑着骂了陶然两句,只是眼里满是怜爱,哪有骂的意味。没过多久,陶小宝扛着三张长木凳回来了,火也燃了起来,腊肉也洗干净了,陶瓷这时候从侧屋里走出来,眼神里虽没太多的喜悦,但却不如初时那般阴郁,也不知常春花这么短的时间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陶瓷没说,众人也没问。

    陶瓷做菜的手艺一向不错,镇里有什么红白喜事的,总有人会提着几斤苞谷酒来请他去掌厨。所以陶瓷既然从侧屋出来了,掌厨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他的身上,他也不推脱,马兰算给他打下手,从陶瓷家里的和回自己家拿的,七拼八凑的竟也凑出来了五六道家常小炒。才不一会儿,便菜香四溢,陶木回家去把那张家用十几年的老方型餐桌抬了过来,摆在房梁边煤油灯正下方。马兰则来回的端菜,陶中华叫陶小宝一起去了里屋,来到床旁,对穆花说可以去吃饭了?穆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赧的对陶中华说:他大伯,在我自个儿家里还要麻烦你们,真是过意不去哩!

    陶中华故作生气的说:弟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走,我们马上去吃饭。也不等穆花说什么,陶中华就示意陶小宝将陶中远背起,向外屋走去。穆花也施施然的起身,在陶中华的指引下来到了外屋。

    菜已全部上了桌子,只等人坐好就可以开始大快朵颐了,陶瓷也放下了围裙,去了里屋把常春花接了出来。穆花,陶中远,陶中华,陶瓷,常春花,陶木,马兰,陶小宝,陶然,陶冶,十个人凑在一张有些年月的桌子边上,好不热闹。看到这久违的温馨与难得的团聚,陶中远酱紫而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穆花也笑了,常春花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色彩,然后笑了,陶瓷,陶木,马兰,陶小宝也笑了,陶然和陶冶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但觉得这一刻他们也应该笑一笑,所以陶然和陶冶也笑了。所有的笑声汇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像阵阵春雷,醒了嫩蕊,活了枯木。

    八

    太阳垂落离山,火红的连云消散在离山之巅。夜色如墨般稠绵,裹挟着整个青石镇步入了黑暗,这座残破而简陋木房子也不例外。只是里面的笑声依旧,没有因为夜色的到来便停滞,相反因夜色稠浓,那盏挂在房梁上,冒着浓浓黑烟的煤油灯,显得更加的耀目。煤油灯将前屋点照得更加明亮,偶有些灯光从屋里漏出,便安安静静的在夜里隐没,不曾荡起半点波澜。只是那笑声,随着灯光,随着夜色传得极远,传到了青石镇路口潺动着枝条的老柳树那里,传到了铁锤铁锹当当作响的离山,传到了车笛声声的大城市,传到了……只是这笑声里含着满满的酸楚,哪怕笑声再大,再响,也不能像春雷那般让枯草复苏,让老树发芽,这满满的酸楚掉了柳树的叶,枯了满地的草,凉了离山的石;夏末秋初,天凉了,有微雨轻降,在油灯最曜目的时候!

    秋风秋雨愁煞人,初秋的第一场雨,就这么突然而至,来得毫无征兆。因着秋雨绵绵,屋里的人们毫无察觉,又或是吃在兴头,聊在兴头,忧伤,酸楚埋在心里。隐露在这吃这聊中,谁会在意这暗夜,谁会在意这暗夜中的秋雨;陶冶和陶然吃得小肚子圆圆滚滚的,还在不停的夹卄着菜,生怕这顿盛宴结束就难再吃这么丰盛的晚餐。他们的动作显得憨憨的,又显得有些贪得无厌,只是小孩子的贪得无厌往往会让人觉得好笑和可爱,却是很难生出厌恶的情绪来的。相比陶冶和陶然,其他人吃得就有些索然无味了,甚至常春花就没怎么动筷子,他们都在回忆着一些往事,不停的说着家常里短,这场景显得极为正常,但又让人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只是又没发现那里不对,但无论如何,这顿饭归根结底算是吃得不错的,特别是对陶冶和陶然来说。

    这是一顿说得最多,笑得最多,追思得最多却吃得最少的晚餐,人们怀着同样的心事,却同样的强颜欢笑。在油灯渐暗,秋雨渐浓的暮夜,默然离席。狼藉的杯盘被遗忘在老梨木桌上,无人理会,至少今夜无人理会,所以凌乱中显得有些凄然!陶瓷常春花带着陶然和陶冶回了侧屋,陶瓷把陶冶和陶然哄睡着了之后,回到常春花的床旁,默默的看着她,然后伸出手,两人十指相扣着,紧拥着,默默的睡去。穆花从里屋来到前屋,到门背后的煤坑里捞了些稀煤又去煤堆捡了些煤块,缓慢的抬着到煤火边儿上,添了煤块,盖上稀煤。她得动作认真而缓慢,然后幽幽的叹一口气,顿时觉得身体轻了不少。她缓慢而坚定的向里屋走去,没一会儿,屋里寂静了下来,只是偶有常春花的咳嗽和陶中远的呻吟让这个夜显得极不寂寞。

    初秋的雨显得格外的绵长,时间像屋檐上滚落的雨滴,缓慢而平稳的洒落。这一落,就是大半个月,雾霭浓的让人透不过气。陶冶陶然在没有浓活的雨天,无忧无虑的到处瞎玩,每天都把自己弄的跟小泥人似的。常春花的脸色更苍白,陶瓷没有去离山凿石,一直陪在她身边,穆花的脸上的皱纹更密了,同时也深了不少。陶中远依然没完没了的呻吟,陶中华一家时常会来陶瓷家看看,日子显得平淡而安宁。

    秋雨绵绵洒洒的下了十七天,这在青石镇是罕见的,青石镇的秋天大多时候都是大雨滂沱的,罕有这种阴绵的细雨。镇里的老人都在说变天了,焦虑着青石镇是不是在变天!好在这一下就是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下来,让所有没见过这种怪天气的青石人都松了一口气。

    旭日由东方升起,看着东方被染红的朝阳,叫人不由生出久违了的感觉。小镇上的人们都开心的走出屋子,在自家小院里享受着初秋的第一次日出,也有许多心急的人,已背上农具下地干活了。陶瓷一家没下地的打算,一家人在中午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候,走到隔土屋不远的空地里,开始了初秋里的第一场日光浴,把这他们十几天里秋雨浓雾下的哀愁涤净了不少。陶冶陶然更是在微干的地里打滚,陶瓷常春花穆花甚至陶中远都在不停的逗着他俩,像逗着家养的宠物。

    笑声,骂声,欢呼声充斥在整片天地里,而快乐的时光总觉过得巨快。晃眼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大家都没回屋的打算,于是横七竖八的继续躺在被太阳蒸干的空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显得格外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