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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出师

    师兄死在朝鲜后,展中的心里很是很难过,仿佛自己的亲兄弟战死沙场般。这种感觉与当初桂英娘死在日本兵刺刀下的感觉不同,当初看着桂英娘被刺刀扎死,内心充满的是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对敌人的痛恨。这种感觉也与自己前几年时参加革命时看到枪林弹雨中倒下的解放军战士们不同,或许是因为自己那时候还年幼,只把自己当做是负责救治的卫生员,只当做是一门工作,一条区别于下地劳作的路,知道危险,知道残酷,但终究是在救助站,没有扛着枪炮往前冲。展中觉得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远没有师兄这么伟大。或许自己根本就是个怂包,只敢待在后方,只敢做治病救人的工作,自己这辈子都比不上师兄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困扰着展中,让展中深夜常常想哭又哭不出来,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只得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开始不停地否定自己,又肯定自己。否定自己,就是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当年战死在战场上更加轰轰烈烈。有时又肯定自己,给自己鼓气,怎么说当初也是个救死扶伤的卫生员,现在自己学医,只要用心学,学出点名堂出来,将来还是能当救病治人的大夫,还是一条好汉。

    展中开始陷入类似魔怔的状态,他每天不是在抓药,就是在看书学习,一天到晚缠着徐老问问题。徐老可谓是烦不胜烦,每次看完病后,展中就缠上来问这病人情况,把病症药方一一抄录下,时不时还要探讨几下,明白药性原理。徐老这一把年纪,开药方大多是依靠这么多年来的经验,有的时候碰到比较冷门的药方,展中更是问的详细无比,什么药材的配伍,比例如何,药材药性原理,对应的是哪门子的症状,复合病症下的药物又该如何配比。有的时候也问的徐老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摸索着凭经验凭感觉得来吧,但是非要说怎么配比也不好解释,这确确实实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经验,经历了无数次的验证,证实可行。每每如此,徐老也不多说,只道:“累了,乏了。”拂袖而去,实在是问的太烦了,索性出门溜达。

    展中看徐老离开出门溜达去了,也不恼,一根筋的把以往的药方子都翻了出来,一张一张的看。

    徐老只觉得展中变得有些怪异,自从和生战死朝鲜的消息传来,展中变得越来越钻牛角尖,特别是在医学上面,仿佛恨不得一夜成为名医。也不知展中是不是正在长身体,还是脑力消耗的多,平日里吃饭挺正常,这脸颊怎么越来越消瘦了?还有这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徐老虐待展中,让他没日没夜的干活,不给睡觉咧,和生的死对展中的刺激可太大。徐老可以给病人身体治病,面对展中的心病,也感觉有些束手无策。

    店里清闲下来的时候,徐老总是会招呼展中说道:“来,来,快歇歇。”

    展中不是摆弄着药材,就是抱着药方说道:“师傅,我不累。”

    徐老一开始也无可奈何,后来觉得展中这不会是魔怔了吧,也不去街上看热闹了,整天待在店铺里面摆弄着这些东西,好歹以前还能说说笑笑,现在话也少了。徐老很担心展中的心理情况,时不时就找话题和展中聊聊。

    这天展中准备上门板关店,徐老拉住展中说:“且慢,今日中秋,我们师徒两到街上看看戏消遣消遣。”

    展中不明白徐老用意,只觉得奇怪,因为徐老是老社会过来的人,并且自诩为读书人,对农村的唱山歌之类的大戏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吵闹,难登大堂之雅,今日怎么有的闲情逸致想去看看。

    展中一头雾水,只是跟在徐老后面,看着街上热闹的人群,东瞅瞅西看看。

    徐老回过头来对展中说道:“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展出挠了挠头说:“没有什么心事。”

    徐老背着手,边走边说:“没有心事?那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展中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师兄死后,我的心里确实是越来越不舒服,焦虑的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徐老摇摇头,反问道:“你认为你现在学的东西都是没用的?”

    展中摇摇头说:“并不是的,我只是想快点学出点名堂来。”

    徐老听了哈哈一笑,问道:“你可知我学医学了多少年?”

    展中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乡亲们都说你年轻的时候就艺术高超,医治好县太爷的老丈人,简直就是神医妙手。”

    徐老摇摇头说:“那些不过都是他们能看到的。我从小跟着我的父亲行医走江湖,十二岁开始正式学医,给县太爷看病的时候,我已经年三十五岁,期间已经走上这条道二十余载。你现在才不过18来岁,怎么会如此着急。”

    展中叹了口气,此时已经走到戏台子下,几个乡民打招呼,让徐老师徒两做到前排。等寻到座坐下,徐老又接着说:“和生寄过来的信,你也看了,和生这孩子已经看透了,他从牛角尖里出来了,你怎么又进去了?况且大器晚成者大有人在,当初我如果没有路过此地,没有碰上县太爷,也不会有今日的光景,那转念再想想,我当初如果只是个半桶水的江湖郎中,又怎么敢登门给人看病呢?人生下来是靠命,后面的路就得靠运了,如果没有足够的本事,运来了,你也抓不住。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切记不要心浮气躁,一步一个脚印,莫着急,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

    展中点点头,他确实太着急了,太想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秉性,自命不凡,总想要活的轰轰烈烈。特别是前几日县上给和生他爸妈送去了一块牌匾,上面镌刻着:“英雄之家”,顿时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如果当初答应和生的邀请,是不是也一样轰轰烈烈,光宗耀祖。

    师傅这一番话虽然没有彻底打消展中焦虑的心态,但多多少少缓解了不少,当下,脚踏实地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当晚看完戏回去后,依然是有些难以入眠,但是师傅的话也让展中清醒了不少。

    1952年,徐老在和生死了一年后,又招收了一个小徒弟,展中也就顺势成为师兄。小师弟到的那一天,一如自己初到徐老药铺的那天早上,局促又紧张,站在耳房的门口,拧着衣裳角,怯生生的叫了自己一声师兄。徐老在旁边笑道:“这一次可别再打架了。”小师弟吓的露出惶恐的眼神,以为展中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展中看小师弟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赶紧帮他把被褥放进床铺上。

    时光就是个轮盘,展中此时变成了和生,小师弟成为了当初的自己,转眼间过去了三年,展中已和和生走之前那样,可以把脉问诊,眼看着差不多也可以出师了。

    1955年,展中在徐老药铺待满了六年,即将要离开徐老药铺,但展中对前落却越来越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这种状态颇像当经时代的应届毕业生,不少学生毕业即失业。在展中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小县城又有什么就业机会。他的家穷的叮当响,不能够像别人那样盘下一个店铺,买进药材自己当掌柜。到别家药铺去,人家认的就是掌柜个人的名声和医术,自己去到也只能够打打杂。展中很愁,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往外面跑,托关系到处问,但是每每总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展中这段时间着急的上火,徐老也看在眼里,有的时候问展中,去哪找好没有?展中总是支支吾吾的说,在找在找。徐老也怕伤了他自尊,便莫不作声。

    后来徐老看展中愁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便托人打点些关系,寻到黄坡县新成立了一卫生院,正准备招点人手,徐老立马把自己徒弟展中推了出去,卫生院的领导听说是徐老的徒弟,立马应承下来,只等卫生院整顿妥善后,可以立马到黄坡县工作。

    事情办妥了,徐老便寻了个时机,单独把展中叫到房间,告诉了他到黄陂县卫生院工作的事。展中的心里自然是对徐老感激不尽,但是也替自己感到悲哀,曾经想轰轰烈烈成为一代名医,现在连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还得靠徐老出手,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但不管怎么样,当下先谢过师傅再说。

    徐老倒觉得是举手之劳,毕竟以前也给不少徒弟谋过生路,徒弟们过得好了,做师傅的自然脸上有光,只是展中这孩子心气高,估计这段日子对他打击也不小。唉,寒门难出贵子,家里都是下地干活的农民,哪有那么多的人脉,能混口饭吃,也就行了。

    但是展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相信人定胜天,他只想用自己的医术悬壶济世,成为受人敬重的一代名医。带着这个念头,展中拜别了师傅,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