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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平阳

    “话说两百十五年前,那光武皇帝派人寻求长生秘术,众道士循着前代记录,一直寻访到了平阳城浮山脚下,只听‘轰——’的一声,彼时天光乍现,一十八座无上真人坐立云间......”

    一位外地说书先生正在平阳城酒楼中讲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他口技了得,说到这里嘴中传出呼呼风声,他的小女儿在旁边弹奏着琵琶,模仿着仙乐飘飘的景象。

    茱茱一路寻来,最后终于在在二楼角落里看见张度河,此时这混小子正鬼鬼祟祟地拿出一把被长布条裹着的刀,放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面前。

    老人是城中有名的锻刀户,此时退休,便日日泡在酒肆享受。

    他解开布条,只见这刀刀柄刀身一样长,刀体黑色无光,整体呈弧形,刀柄内部也是由精铁打造,外面裹了一层楠木,看上去很是古怪唬人,至少在张度河眼里是这样。

    “你这是一把废刀,弧形刀本就难练,你这把刀身过短难攻,刀柄过长难用,说好听点,能攻能守,说难听点两难兼顾,实战中毫无用处,当然不乏拥有天生强健肌魄、内功扎实的人才,在以一挡多的战斗中能最大程度拖延时间,甚至以一杀十、杀百的局面,之前在永兴年间,边军强壮、蛮子不成气候时很多步军营士卒使用,能造成万人敌的场面,但是如今......”

    说到这里老者又摇摇头,在张度河苦着一张脸的时候继续说:“如今听说蛮子人强马壮,人家反过来对咱们使用都还说不定呢!小子,我劝你丢了这刀,换成新锻造的长制刀,要杀蛮子,只有这种刀才能拉开距离,让你有回转之力。”

    茱茱在暗处听完,正当张度河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凉飕飕地冒出来,说:“张将军好志气!偷别人家的刀出来抖威风!”

    说着从长者手中接过正要递给张度河的刀,这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她对着长者眼睛一弯,笑意好像马上就要从颊边的梨涡里溢出来,甜甜地打了个招呼。

    “魏爷爷好眼力!这把刀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听说几百年前还上过战场呢,不过现在也没用了。”茱茱说到这里,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着急道,“对啦!我来的路上,看到魏奶奶站在门口正喊您吃饭呢!”

    这位在城中地位不俗见识颇多的长者,原来老神在在的脸色突变,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大把年纪拔腿就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念叨着:“要命嘞!要命嘞......”

    茱茱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她皮肤白皙,眼角的睫毛翘翘的,单看长相很是灵动可爱,但张度河明白这都是假象。

    正当张度河开口想要说点什么,茱茱迅速转过身,一记结结实实的撩阴脚踹过去,张度河平时被打的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他双手一挡,梗着长脖子大声道:“怎么啦?一把废刀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藏藏掖掖的,谁稀罕了!”

    他正处于抽条的十四岁,身材细长得像根竹秆,但眉目依稀清秀,此时也有些心虚,但又怕总挨打,传出去也不好听。见茱茱去拿缠刀的布条,瞅准时机,从桌子上一个山羊跳,就往楼下跑去。

    路过楼梯时,正好几个护卫磨样的人正拥着一位戴帏帽的人上楼,张度河躲闪不及,心一横双手抱头准备撞上去时,只见其中一名回味伸手一推,力道非常,张度河措手不及直接翻了个跟头,头撞在桌角边。

    “啊——啊——”

    一声惨叫声顿时响彻二楼,张度河爬起来,额头上肉眼可见的起了一个大包。

    “你们凭什么推我!你们欺人太甚!”张度河捂着额头,看着明显是外地打扮的几个人。

    这种戏码在平阳城早已见怪不怪,有些食客们端着瓜子回头,开始估摸着这外地人是不是第一次来平阳城,这么不懂规矩。

    张度河这狗崽子仗着是本地人理所当然地挺直腰杆。

    “明明是你差点撞到我家......少主,我只是正常防卫!”方才推人的护卫皱着眉头,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打断了。

    “无妨,不必跟他们计较。”一个声音从帏帽中传出来,这人身量不高,声音也不似男人浑厚,倒像个女扮男装出来游历的。

    张度河听到这话简直要气笑了,他们推人还说不跟自己计较,真是岂有此理,正待发作时,茱茱拉住了他的后领,往前一步,笑眯眯地说: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小孩实在不懂事,还请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这就走啦!”

    说罢拉着张度河就往楼下跑,在与那人擦肩而过时,一阵风吹过,撩起了那人的帏帽,茱茱于刹那间看清了那人的眉眼,那人的眼角弧度慵懒上挑,斜睨过来时像是带着深秋的霜,让人感到一股凉意。

    那人正在看她!

    茱茱心中一惊。

    “你干什么?!”张度河一来到楼下就甩开茱茱的手,见她还忍不住往上看,生气地说,“你怕他们做什么!你就只敢欺负我!”

    茱茱一脸鄙夷,伸出拳头挥了挥:“你的狗眼当然看不出人家穿的是云水锦,绘春楼的荷枝姐姐就一条这种料子的手帕都恨不得天天供着,这人全身穿的都是!指不定是什么高官子弟来民间体验人生疾苦的。”

    说完想到他居然敢偷她家祖传的刀,气不打一处来,见张度河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个没停,一个扫堂腿过去,张度河应声倒地。

    还没等他起来再战,路边跟媳妇一起卖炊饼的王大哥起哄道:“张度河,你比人家茱茱大了整整两岁,个子高一头半,怎么回回见你都打不过人家,是不是你娘净顾着卖馄饨,舍不得给你吃好的啊!”

    “长个子不长脑子嘛!”茱茱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嘴边两个梨涡就显出来:“哪像王大哥头脑聪明能赚钱,还能娶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王大哥的媳妇听了笑得眼睛弯弯,手脚麻利地从锅里拿出一个皮薄肉多的炊饼,包好送给茱茱,温柔道:“趁热着拿回去吃!”

    茱茱笑得见牙不见眼,她从小额发多,毛茸茸得盖在额头,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一点,又是那样的身世,很是招人心疼喜欢。

    “王大毛你放屁!”这时一个中气十足地声音从街对面地巷口传来:“张度河你这个死伢子又去哪里鬼晃了?你是要让我跟你爹在店里累死才舒服了是吧!你怎么就不给人打死呢!还不快点回来!”

    张度河一边顶着他娘的河东狮吼,一边顶着摔跤的痛楚,还能开口反驳:“什么两岁,就一岁半!这能叫两岁吗!她爷爷以前混江湖开武馆耍刀的,也只有我才能在她家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了,她爷爷要在世,求着我练刀都说不定呢!”

    周围摆摊的人听了这话一笑了之,倒是一些刚进城的外地江湖人偶尔会投来几分好奇的目光,张度河脸皮奇厚,见别人看他,也不害臊,他拍拍身上的灰,嘴欠道:“看什么看,要跟小爷切磋一下?”

    “切磋?我看你先跟我切磋一下,看我是给你搓圆了还是搓扁了!”

    一位身材富态、神色精明的妇人出现在巷口,她系着围裙一手叉腰一手拿长勺,很是气势汹汹,等目光转到茱茱身上,立马又缓和下来,说,“茱茱晚上过来吃饭,姨给你包大馅儿馄饨。”

    茱茱咬了一口炊饼,赶紧“欸”了一声!

    此话一出,还有几分探究的目光也转为鄙夷,那些外来江湖人理也不理,径直从这位不出意外过两年也要接着卖馄饨的小流子身边走过了。

    茱茱抱着刀一路往回家走,刀鞘一下一下拍着膝盖。

    逐渐走出闹市,进入小巷,转了几个弯,周围开始变得安静,不远处的学堂隐隐传来一些孩童读书的声音和一些鸡鹅叫声,茱茱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把剩下的炊饼塞进嘴里,在看到自己家门口那破落的两扇栅栏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一只飞鸟猛然从一棵树上窜出,还没扑腾两下就掉了下来,正好在茱茱脚边。

    鸟儿脖子断了。

    茱茱低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抱着刀的手指微微弯曲。

    突然小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传来:

    “找到你了。”

    时郎秀提着一些大米和一个包袱走过来,他满头大汗,冲茱茱说:“刚刚来你家门也锁着,这些东西放门口又怕别人拿了,找了一圈又回来了。”

    说着径直穿过破烂的栅栏,把手头东西放在门口,掏出帕子擦起汗来。

    茱茱紧绷的身体顿时一松,一阵风吹过来,被满身的冷汗一浸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时郎秀还在擦着汗,看见茱茱还愣着,挥了挥帕子叫了一声,茱茱连忙跑过去给他开门。

    时郎秀是她爷爷郭州行还在时武馆收的徒弟,当年她爷爷“郭五刀”名声显赫时,很是骄傲不羁,不肯收徒,后来喝酒多了坏了身子,想收徒也没人来了。

    时郎秀就是那时收的徒弟,他根骨不佳,又自小身体孱弱,并没练出个什么名堂来,只不过他家里人本就只求个强身健体,至于其他,听名字就知道了,听说去年已经考过了童生,虽说称不上秀才,但至少已经是个生员了。

    “你愣着干什么呢!家里的米吃完没?这几件衣服是我家妹妹穿小的,你试试,我估计还大了些。”

    “唉!你怎么还这么小?别人家小孩如春笋般总觉得没几年就长大了,我看着你长了这么多年,才到我胸口,还是要吃肉呀!长不高可怎么办呢!我愧对师傅啊!”

    茱茱一听起这个就牙酸,把刀往桌上一拍,有些无奈:“操那么多心干嘛?我爷爷跟你没关系,别把自己架这么高,你先操心操心你的下次乡试吧。”

    时郎秀被噎的脸通红,一张并不如何受姑娘家欢喜的脸拧在一起,“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茱茱其实很会看人说话,街坊邻居都觉得茱茱乖巧嘴又甜,只有时郎秀和张度河知道茱茱的嘴巴比城里的刀还快,张度河之所以有这个待遇不言自明,但时郎秀实在实在想不出来茱茱为什么对他也如此.......如此“心直口快”!

    于是他“你”了半天,只好又重重叹一口气,放下东西离开了。

    茱茱听到脚步声消失后,迅速把刀放到衣柜底下,接着把门窗关好,她把桌子推到门口,坐在桌子上靠着门抱着腿,睁着大眼睛开始盯着四周的动静。

    她心跳得很快,她知道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这么一次,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半年,甚至有一次隔了一年,当时她天真的以为那个人已经忘记她了,但是没有,她怀着恐惧又期待的心情,想亲眼见证这个秘密的答案。

    沙拉拉,外面的风起了。

    树叶轻响,有猫厮打的声音由远及近,头顶的瓦片发出细微的声音,又是一声猫的尖叫,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噗”的一声闷响。

    茱茱迅速抬头,但头顶的光亮迅速消失,猫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周围回归于寂静,只剩下下地上的一个布袋。

    茱茱吞了吞口水,松开抱住双腿的手,慢慢从桌上翻下去,捡起那个布袋子,上面带着轻微的血腥味,茱茱打开袋子。

    是一个面容恐怖的钟馗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