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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郭磊

    打开茱茱家的后门,有一条溪流沿着院子往城外流淌,在接近绘春楼的地方开辟成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美名其曰“绘春湖”,岸边亭台楼榭、厢房露台一一俱全,经常传来靡靡而甜蜜的丝竹声。

    此时天刚朦朦亮,东边只出现一丝将明未明的银线,平阳城还蒙一层薄薄的雾气,茱茱挎着篮子穿雾而过、沿溪而上,溪流两边长着茂盛的植物,鸭跖草开的淡蓝色小花铺了一路。

    茱茱得趁太阳还未升起来的时候将带着露水的花儿摘回来,她摘的花总是比别人的更加娇艳更香一些,放的时间也会更长。

    绘春楼的姐儿们很喜欢用茱茱送的花梳妆打扮,因此可以得几个铜板,另外一部分嘛,那就听天由命当街售卖了。不过总有些不太食人间烟火的女侠仙子们对这种山野花草抱有惊讶的喜爱,所以茱茱偶尔靠着这个也能挣几个铜板。

    不过最近的生意一般,事实上,近一个月来平阳城的外地人也少了很多,听魏爷爷说是前线战事告急,不少江湖好男儿直接披甲从戎,去前线厮杀去了。

    茱茱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看着篮子里没卖出去的野杏花,刚想张嘴叫卖就打了个饿嗝。

    她咂摸咂摸嘴,没有昨晚吃馄饨的肉味。

    “请问郭姣玉是住在这一带吗?”正当茱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煮粥喝时,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茱茱仰起脸打量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深邃、风尘仆仆,衣服也有些破烂,身上背了个长长的匣子倒是很新。

    茱茱莫名有股熟悉感,顿了顿指指花篮:“侠士买花吗?一文两把,我早上去山上采的,清香还在呢!”

    男人没说什么,从胸口里摸出一文钱来,也没拿花,定定地看着茱茱,气势沉静而不容拒绝。

    茱茱老神在在,将一文钱放进小荷包里,又塞回胸口后才说:“你找人是有什么事吗?”

    “她是我的姨母,我来找她。”

    茱茱嘴角抽搐,一些记忆不可避免地从脑海中又跑出来一点。

    郭家祖籍并不在平阳,而在更南边的海西,后来爷爷带着茱茱母亲在平阳定居,招了爹爹做上门女婿,姨母由于已经嫁人就留在了海西,小时候依稀还有一次团聚,回平阳的时候确实也是表哥相送。

    那时的记忆实在过于模糊,茱茱心中犹疑。

    郭磊进城一看到这个小女孩儿本就觉得有股自然的亲近感,这会儿看她犹疑,心中也有几分猜疑。

    “你是小茱儿?”他试探着说。

    茱茱一怔,抬头看着郭磊,这个绰号当年她深恶痛绝,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表哥!

    “你是磊哥哥?”茱茱惊讶。

    眼前的男人蹲下身,他的双眼皮深刻眼角却微微下垂,五官硬朗但嘴唇却薄,他就像一座居住着菩萨的高山,略显忧郁悲悯但又沉默坚毅。

    他点了点头。

    茱茱终于知道这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都跟她的爷爷如出一辙。

    只是当年还青涩快乐拉着表妹喊小猪的的少年,如今已饱经风霜。

    茱茱只愣了一瞬,她将小荷包又掏出来,摸出还没捂热的一文钱还给郭磊,转念一想,收回递钱的手,说:“我是茱茱,你怎么证明是我哥哥?”

    “你右脚心有一个痣,浑身哪儿都不怕痒,只怕别人挠脖子,是不是?”郭磊一脸无奈,提起她的花篮,站起身说,“我还能给你甩一套郭五刀,不过你看不看得懂就另说了,所以赶紧带我回家给你娘和爷爷看看。”

    茱茱手中还捏着一枝野杏花,她抬头,看了郭磊一会儿,满不在乎地说:

    “娘和爹爹都死了,爷爷也死了,在七年前。”

    说完将手中的一文钱递给他,说:“所以家里现在只有我咯,有点寒酸......你不要意外......”

    郭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浑身一僵,他记得她应该快十四岁了,但是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一二岁。

    他很想摸摸她的头,但她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郭磊心中叹息,将那只摊着一文钱的小手握回去,说:“没关系,现在我来了。”

    于是在茱茱独自一人、茕茕孑立的生活七年后,她终于迎来了唯一的一个亲人,虽然她对这个自称是郭磊的表哥有本能的信任感,但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

    郭磊在路上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茱茱一边吃一边问,最后问到郭磊的婚配时,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别想了,没嫂子。”他的胡子没有刮干净,像是落拓的江湖客,但笑起来却很英俊。

    茱茱吃完糖葫芦,想起那私塾老夫子家有个姐姐,将糖签子一丢,兴高采烈地说:“巧啦!我给你......”

    突然身后一阵罡风袭来,郭磊连忙揽住茱茱往旁边一躲,随机出手如电,回身一手按住来人肩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敢问侠士姓名?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无缘无故当街出手伤人!”

    来人一身短打装扮,身体壮如小牛,身体毛发旺盛,连领口出也冒出几绺,脸上更是满脸络腮胡,正用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郭磊。

    “你脑袋后面不长眼睛把糖签往我脸上丢?”来人气冲冲地说,只见这人的胡子上还挂着亮晶晶的糖。

    郭磊顿时汗颜,手一松。

    “我们脑袋后当然长不了眼睛!人在脑袋后面都不长眼睛,怎么?你长了?”茱茱却炸起来,“当街出手伤人你还有理啦?会点武功就了不起要上天了,一上来就要打架,我的花都没了!你给我赔!”

    茱茱指着地上被踩烂的花,气得要命,她今天几乎没开张,一篮子新鲜带着水珠的野杏花现在要么被踩烂要么沾了灰尘。

    “我看你也是外地来的!你知不知道本城的禁令啊!寻衅滋事直接给你送大牢关三个月!我看你还神不神气!”

    郭磊小时候就知道茱茱嘴贱是一流,哪想到她讨打也是一流。

    他连忙一手抓住茱茱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冲着大汉谦然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先前的事是我们对不住,还请好汉宽容则个,别跟一个小孩计较。”

    大汉的脸涨红,两个鼻孔一张一合,若是冬天,茱茱觉得他肯定要跟牛一样喷白气了,但他也不能跟一个小孩计较,一时胸口剧烈起伏。

    “我稀罕来平阳城!污了我的脚!”他满腔怒火又不得不发,一张嘴声如洪钟:“谁不知道平阳城主崔行古是刘沛然的走狗!北莽蛮子的马都要踏进中原了,他还在吸百姓血肉大肆敛财,我要不是求一份投名状去参军,稀罕踏入这个地方!我怕他抓我进大牢?我行得正坐得直,他要真想坐实昏官走狗的名声,尽管来抓我!我不信普天之下没有王法!”

    郭磊没想到这竟是这样的一位人物,一时有些后悔,想叫茱茱给他道歉,却见大汉已经背着刀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捡起花篮,有些感慨:“还好是个正派人物,我见平阳城本地人行事都颇嚣张,是有什么说法吗?”

    茱茱泄气地看着地上的野杏花,她本来打算用这些花做药粉,闻言点点头:“城中禁止外地人跟本地人起冲突的。”

    平阳城依山富铁善造刀,是朝廷钦定的兵器锻造基地,直供河西之地。

    平阳城之人善造刀、善鉴刀,善使刀者更是多如牛毛,在城主的授意之下,城内赌场每月月中会举行一场划刀比赛,点到即止,并不伤人性命,以比划为主。赌场设赌局,赌徒自行押注,胜负无悔,赛中优胜者不仅能有丰厚的报酬,若想去边关投军,也能有一份投名状,因此慕名而来的外地人颇多。

    毕竟对于在这不太平世道努力活下去的江湖刀客来说,这往往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为了防止外来刀客们以武犯禁,扰乱城中民生,这位城主也制定了一些列对外地人来说十分严苛的规矩,如外地人与本地人起冲突时,本地人若非情节严重,基本会判定外地人寻衅滋事,不允许参加划刀比赛,甚至还有可能被丢进大牢。

    所以无论是张度河还是茱茱,都十分懂得狗仗人势。

    郭磊心中了然。

    茱茱很想给表哥好好招待一下,但她打开小荷包,里面只有三文钱,王大哥家的炊饼都要两文钱一个呢!

    茱茱垫着板凳在灶台上一边舀水一边拧着眉头苦恼。

    野菜倒是还有一点,上次王大娘送的豆豉也有一点,时郎秀送来的米应该够吃半个月,但这个这么大块头的表哥也在,也不知道够不够吃七天。

    唉,怎么办呢?

    突然茱茱舀水的手一轻,身体被抱起来放到地上,郭磊接过她手中的瓢,说:“我来。”

    嗯?茱茱站着半天没动,直到表哥问米在哪里才反应过来,她打开米袋子,看着郭磊开始忙碌。

    他说,他来?

    茱茱眼见郭磊淘米、生火,动作熟练,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样子,想说什么也没说出口,脸上冰冰凉凉的。

    郭磊叹息一声,把茱茱揽入怀里,终于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