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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遇伤兵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七月初一。

    “平安无事。咚——咚——!”

    三更已过,更夫的吆喝声渐渐的远去。京师东城灯市街上角头十字路口的牌坊底下,叶平治隐在灯笼的阴影里,东看看西瞅瞅。这北京的夏天,晚上凉风习习倒也舒坦,只是这彻夜盯梢的活,是真的难熬。也难怪在东厂内没人愿意做这种又苦又累又没油水的活。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南边传来阵阵狗叫声。叶平治寻声望去,从南边踉踉跄跄的跑来一人,一手捂着肚子,像醉酒一般,尚未走到十字路口,一个踉跄,便倒地不起。叶平治心里甚是奇怪,一更后街上便少有行人,三更半夜的,街上更是鬼影全无,偶尔路过的都只是几只发情的野猫到处乱叫乱串。违反夜禁,笞五十,即使是酒鬼,敢顶这样的刑罚在夜里乱跑的,不是心有不轨就是背有靠山。略微迟疑片刻,叶平治掏出炭笔在事件簿子上记下——“三更刚过,一人从南来,倒地不起。”以为是醉鬼,也不想过多理会,内自揣度,过一阵巡夜的官军来了,自会带走。

    “呼……”一阵风吹来,叶平治全身打了个冷颤,顿时心中大呼不好,这风中隐隐有股血腥味。急忙跑上前去查看倒地的人,未待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牌坊上的灯笼晦暗不明,今日初一也无月光,看不清这人哪里受了伤,受的重不重,一模胸口,心跳还有,身体也还热着,衣服上黏糊糊的,试了试鼻息,呼吸已经非常微弱,好在进气出气都还顺畅,赶忙掐他人中。

    “喂,醒醒,醒醒,……你哪里受伤了?我送你去医治。”又是掐,又是摇,又是喊,手忙脚乱好一会儿,终于把人给弄醒了。叶平治见人醒了立马扶起他一只手往自己肩膀上搭,“我先扶你起来,能走路吗?不能走,我背你。”准备背起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受伤的人。

    这人咳咳咳了几声,吐了一口血,断断续续说道:“三十……功…咳咳…名……尘与土。”

    叶平治心中一惊:“八千里路云和月,莫非你是东厂的?”

    话说这东厂拜岳飞为偶像,平时对接的暗号多摘自岳飞诗词,可这岳飞名气太高,诗词也非常有名,大多读书人都能吟会背。又怕不是番子的人会错意,互不认识的东厂番子在外执行任务时接口有三句,第一句就出自岳飞的《满江红》。叶平治不待另外两句对上,立马询问对方身份,等于摆明自己是东厂的人,这是有风险的,万一身份暴露导致任务失败,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此时却容不得他多想。

    对方吞吞吐吐说道:“帮我……送……事件簿……回厂复命。”颤颤巍巍的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本簿子,又摘下自己的牙牌,不待叶平治接住,对方带血的双手已经垂下,东西也一并摔在地上。这时,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官兵也来了,带头的军官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叶平治掏出东厂夜巡令牌,军官也掏出五城兵马司的巡夜铜牌,双方交换验过,又问了军官姓名。

    叶平治道:“这是我们东厂的兄弟,你们速带他去医馆治伤,我回去复命。”

    巡夜军官哪敢得罪东厂,也不知面前的东厂番子是几品官身,只得应到:“下官遵命。”

    叶平治拱了拱手,说道:“兄弟,谢了。”

    军官道:“不敢言谢,”又指示后面两位军士,“你们两个把他抬到附近的医馆去,把大夫叫起来治伤,一人守着,一人回来报信。”话毕,两位军士应声后自去背人。叶平治收起东西,又拱了拱手,转身往东厂跑去。

    东厂离灯市街并不远,半柱香的时间没到,已跑到东厂门口。虽已经半夜,这东厂门口依旧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门口两盏大灯笼。叶平治向门口的军士出示了令牌后,直入记事厅。

    记事厅大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两侧的侧门外,各有两队人排队等候。堂上中间一张香案,一把空椅子,香案下方留有大块的空地,未设座椅,只是青石板擦的锃光瓦亮。靠墙的两边各有六个格子间做为值房,每个格子间各有六尺见方,格子间中用两层木板隔开,还设有拉门,格子间门上依次写上十二地支代表十二颗。格子间有些门拉上,有些关着,拉门前还有一人伺候着,待一名番子禀报完毕退出后,才召下一人进堂。

    叶平治不待排队,径直走到门口的领班面前,拱手行礼,说道:“大人见谅,属下有要事禀报。”领班见叶平治浑身是血,摆了摆手,示意可进,叶平治又拱了拱手道了声:“谢大人。”从侧门进了。

    东厂稽查人员分十二颗,十二颗下每颗又有十二颗,叶平治分属下四颗的亥戌颗。

    此时,在亥颗值班的是亥颗司房钱远迅。值夜班这般整夜的干熬,已经四十出头的钱远迅早已吃不消,正歪在椅子上打瞌睡。叶平治拱手行礼,道:“钱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钱远迅的美梦正香着呢,一句重音“禀报”差点吓他个踉跄,缓缓抬起头来,整了整衣冠,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桌子上拿过来一支笔和一本簿子,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事?说。”叶平治便一五一十的将三更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待听完禀报,钱远迅的瞌睡虫也赶走了,正色问道:“那名巡夜的军官是谁?当时还有何人看见?受伤的同僚可有人跟踪?”叶平治答道:“巡夜军官的牙牌上写着李,五城兵马司可查此人。在场的还有一队军士未见其他人,也未见有人跟踪。”随后掏出两本事件簿和一块带血牙牌。钱远迅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把事件簿和牙牌放到一起,外用封条封号,又滴上蜡烛盖上印章。

    钱远迅看着叶平治,正色道:“已到交班时间,街口牌坊自有人去盯梢,你把令牌交了,就去后院休息吧!”

    叶平治从怀里掏出东厂夜巡令牌,在交还簿上签了字。正待要走,钱远迅突然问道:“你来东厂多久了?现在隶属哪一颗?”

    “回大人的话,属下调来东厂已经两年了,现在隶属亥戌颗。”叶平治回道。

    “都来这么久了?!你一直在任暗番,除汇报外,很少回厂,厂内家法可知?”钱又问道。

    “属下知道。”

    “很好。家法无情,今晚之事,实属重大,不可外传。这几天不要乱跑,待在家或者公干处,随时等待厂内传召,必须立回。”钱远迅顿了顿,又说:“也无需害怕,若有问话,如实回答即可。”

    “是,属下记住了。”

    “休息去吧!”

    “谢大人,属下告退。”

    叶平治从记事堂出来后,往东厂后院走去。这东厂不分昼夜,不分季节,事件随记随报。调来的锦衣卫虽然大多身强力壮,但是这么经年累月的昼夜不息的干,再强的人也会累垮的。就算上头再怎么不把番子当人,要是没人去打事件了,东厂也就没了意义。因而,东厂后院特意根据佛寺僧房的样子设了卧房和伙房。卧房内三面靠墙砌了三排大炕,伙房内日夜有厨子值班,半夜也留有一些馒头包子或者咸菜豆腐之类的,以此供番子休息吃饭。特别是彻夜监视的番子,尤其苦累,晚上三更天交了班后,全城夜禁,也没法回家,只能住在厂内的卧房内。

    叶平治自去伙房拿了个冷馒头,就着井水啃完了。也不管浑身的血污,脱了外衣在卧房随便找了个炕浑浑噩噩的睡了。

    那边叶平治不管不顾的自去睡了,这边的钱远迅正在值房内眉头紧蹙,内心暗暗叫苦:这么重大的案子,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东厂的人被杀、失踪的也不在少数,每年都有好几起。可之前的案子,出事的往往是被派往外地调查的暗番或者半路被亡命之徒劫杀。现在北京城内,东厂派出的明番被杀,身上还有牙牌可证身份,摆明了凶手目无王法,明知对方是宫里的人还要刻意行凶,这事要是闹进宫里让圣上知道,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已经四十出头的钱远迅,好不容易熬到司房的位置,虽不是什么大官,俸禄也不算丰厚,但好歹占着东厂的威名,平时各路人等迎来送往的,也混的吃喝不愁。去年又添了小孙子,可谓儿孙满堂,家境殷实,却突然在自己管事的颗里出现这种大案,要是年轻个十岁还好,自己必定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争取早日多立功劳,而现在的他只感到不安。

    思考片刻,钱远迅拿起匣子和自己记录的事件登记簿出了记事厅,让门口伺候的番子暂时值班,一步不停的直往理刑百户的理刑堂。堂内晚上一般不会审讯犯人也无人办公,只有四名锦衣卫在门口守卫,即便如此,依旧灯笼高挂,烛火通明。理刑堂跟地方衙门的公堂类似,只是堂上只设有一张香案,一张椅子,没有办事的桌案。堂下空空荡荡不放一物。钱远迅跟守卫通报了职务姓名,守卫自去后堂通报理刑百户。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守卫通报“大人有请。”钱远迅立马跑进后堂,力士已经在后堂点起几盏灯笼,此时坐在堂内主位上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胖子,留着稀疏的胡须,只穿了几件单衣,腰带也没系,满肚子的肥油一股脑的耸拉下来,看样子应该是刚睡醒被叫起,此人便是东厂理刑百户乐印。

    钱远迅立马半跪行礼,道:“见过大人,亥颗司房有要事禀报。”

    乐印抬了抬沉重的眉头,说道:“起来吧。捡要紧的说,这么晚来汇报肯定有什么要紧事。”

    “是。”钱远迅起身后一五一十的将叶平治报告的内容又详细的复述了一遍,随后递上匣子,旁边伺候的力士立马接了。

    乐印听完,不置可否,顿了顿,喊道:“来人。”

    两名锦衣卫快速跑了进来,行礼回声一气呵成。

    乐印道:“传我令,速召厂内待命的卯子颗、卯丑颗前来。”

    两名锦衣卫得令去了。乐印又对钱远迅说道:“你明日把那个叫叶平治的资料都拿过来。”

    钱远迅顿首称“是”。

    乐印又问道:“匣子里的记事簿,你看了吗?”

    钱远迅回道:“回大人,属下不曾看。家法严厉,属下不敢有违。”

    乐印笑了笑,道:“你也是东厂的老人了,这些规矩你是懂的,看了也没关系,不说就是了。”说完这句,正色道:“今天的所有事情,不得外传。”

    钱远迅立马回道:“是,属下绝不传半个字。”

    乐印道:“你先去记事堂值班吧!”

    钱远迅回道:“是,属下告退。”

    钱远迅刚走出理刑堂,卯子颗和卯丑颗的挡头也已到了,进得后堂,行礼既毕。

    乐印道:“今晚有一名锦衣卫被刺伤,卯子颗速去上角头找五城兵马司带兵巡夜的李小旗,问他们把受伤的兄弟带到哪里治伤了?找到后,你们派人守着,带些厂里的金疮药去。卯丑颗,你们去灯市与上角头的十字路口处,往南搜寻,务必在城门打开前找到事发地。”

    两颗得令,行礼告退,自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