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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插手

    七月十八日,上午。

    西苑内阁值房内,徐阶正埋头处理公文,票拟条陈。

    黄锦带着两个小太监来到了内阁值房。徐阶见状,赶忙走到门外迎接,问道:“黄公公此来,是有旨意?”黄锦点了点头。

    来到堂内,黄锦站在主位前,徐阶和内阁次辅袁炜跪听旨意。

    黄锦问道:“徐阶为何推荐严讷出任吏部尚书?”

    徐阶跪着回答道:“回禀陛上,原吏部尚书郭朴守父丧离职后无人主事,而推荐六部堂官是臣的职责,臣不敢辞。”

    “严讷与徐阶是何关系?”

    “回禀陛下,臣与严讷并非亲友。臣与袁大人商议吏部尚书人选时,一致认为需要一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官员来担此重任,而严讷正适合吏部尚书一职。且严讷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又改庶吉士,在朝中资历和威望都够,因而推荐。”

    “既然无关,可行。”

    “谢陛下。”

    黄锦伸出手,扶起徐阶,又和袁炜点了点头,说道:“徐大人和袁大人能同心协力,是朝廷之福啊。”

    徐阶说道:“为陛下分忧。”

    黄锦眉开眼笑,对徐阶又说道:“陛下早已料到徐大人是秉公推荐,因而早已写下两字。”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塞到徐阶手里。

    徐阶连忙打开,纸条里唯有“可行”二字。思索片刻,问道:“陛下是否要臣立马回复?”

    黄锦拍了拍徐阶的手,说道:“不用不用,徐大人细心体会就是。”

    徐阶拱手回道:“是,请黄公公禀报陛下,臣定当尽心竭力。”

    黄锦依然满脸微笑道:“好说好说,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徐阶将黄锦送出门外,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眉头紧锁。

    内阁次辅袁炜其人擅写青词,才思敏捷,因而得嘉靖皇帝看重。入职内阁后也常收到嘉靖皇帝的纸条,所以也不足为怪。只是他见徐阶面露难色,不禁有些惊讶,问道:“徐大人,有何事烦恼?严讷一事,陛下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徐阶也不避讳,直接把把手中纸条递给袁炜。

    袁炜打开纸条,看了看,也细细思索了一番。问道:“陛下莫非是要……?”

    徐阶缓缓说道:“这内阁里,你知我知。切莫让第三人知道。”

    袁炜明白过来,拱了拱手,回到自己桌案前处理公文了。

    话分两头。

    严绍庭有了昨天的战果,一大早便赶到北镇抚司,准备乘胜追击,定要让蓝道行当堂认供。

    谁料,严绍庭一到审问大堂,管牢房的锦衣卫就来禀告道:“蓝道行的两个徒弟,天一亮就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这突来的变故让严绍庭一时没了主意,虽然主犯蓝道行还在,但这两个徒弟才是突破口,没了徒弟,再审下去也是徒然。更不可思议的是,东厂只管缉访消息,又没有审问处,要人去干嘛?想到这些,心中隐隐不安,也顾不得审问蓝道行,急忙回家和严世蕃商议。

    严世蕃正在清心亭外和罗龙文打五禽戏,见严绍庭匆匆忙忙跑过来,边活动边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严绍庭好不容易喘过起来,说道:“蓝道行的徒弟被东厂带走了。”

    “嗯?有这事。”严世蕃停了下来,双手负背,低头看着湖中鱼儿。说道:“东厂的人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拿司礼监的行文带走了人。”

    思索了片刻,严世蕃又问道:“蓝道行知道是谁带走的他徒儿吗?”

    “这……儿子不知。”严绍庭疑问道:“他知不知道影响大吗?”

    严世蕃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父亲,现在辰时刚到。”严绍庭回道。

    严世蕃点了点头,慢慢走回清心亭,在主位上坐下,罗龙文适时端来两杯红枣枸杞茶。

    严绍庭跟着坐下,眉头紧锁,也等不及喝完茶,迫不及待地问道:“父亲,我们让蓝道行的徒儿开口认罪了。现在人没了?怎么审?”

    严世蕃也不管严绍庭急切的样子,慢慢的喝完了一杯红枣枸杞茶。

    严绍庭等不到回应,内心急躁起来,变得坐立不安。

    “说了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急躁。”严世蕃放下茶杯,白了一眼严绍庭。接着说道:“东厂来提人,必定是为了核实玄简的供述是否属实,无需大惊小怪。”

    “父亲,可那两个小徒没了,我们审谁啊?”严绍庭不解的问道。

    “审蓝道行就是。”严世蕃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两个徒儿就不管了?”

    严世蕃侧过来,看着严绍庭问道:“你知道司礼监为什么带走蓝道行的徒弟?”

    严绍庭一脸茫然,说道:“父亲不是说了是为了核实玄简的招供吗?”

    “哎。”严世蕃叹了口气,说道:“厂卫本是一家,单独让东厂的人去核实,是何意啊?”

    “这……”严绍庭又不明白了,想了片刻,说道:“莫非圣上怀疑我们?”这话一出口,严绍庭自己都打了个寒噤,若是如此,可就真有大祸来临。

    严世蕃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不要惊慌,皇上从来都是如此,怀疑别人欺瞒他。”说完又走出亭子,撒着鱼食说道:“除此之外,你看还为了什么?”

    严绍庭思虑良久,缓缓的说道:“带走蓝道行的徒弟……就是……不让我们审,莫非……想保蓝道行?”此话一出,严绍庭惊恐的看向严世蕃,问道:“父亲,若真是如此,我们可就触了龙鳞了。”

    严世蕃笑了笑,说道:“绍庭啊,你能动心思想到这些就有进步了。”继续边喂鱼边说道:“皇上甚为器重蓝道行,他既想知道蓝道行有没有骗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因而,又要查又要防。”

    “防我们吗?”

    “没错。”

    “父亲,那怎么办?”严绍庭久在锦衣卫,把嘉靖皇帝早就当成神明一般的崇拜,听闻嘉靖皇帝在防着严家,不自觉的害怕起来,连声音都有点发抖。

    “不要慌。司礼监虽然插手了,但是没把蓝道行带走,就是还让我们继续查,只是不能再问欺君的事。”

    严绍庭心里还是不能放心,问道:“这……怎么审?”

    “我刚刚不是问了你,蓝道行知不知道徒儿被带走了。”

    严绍庭又开始思虑这两者的关系,过了片刻,缓缓说道:“蓝道行不知道徒儿是被谁带走的,那就不知道圣上想保他,不知道圣上想保他,那他心如死灰的时候就会招供了。”

    “没错。”严世蕃欣慰的说道:“这两天你有长进了。”

    “父亲,不是圣上要保蓝道行吗?那蓝道行的供词还有用吗?如果圣上不认供词,谁也定不了蓝道行的罪。”

    “当然有用。”严世蕃胸有成竹地说道:“不是要审蓝道行怎么欺瞒皇上的,而是直接审他受谁指使,并且审问时要严格保密,只言片语不要传出去,皇上就怕圣名被玷污。”

    严绍庭点了点头,回道:“父亲,儿子明白了。”

    严世蕃问道:“老弟,昨日坊间传言如何?”

    罗龙文说道:“蓝道行被抓一事,满城皆知了。人人都猜是徐阶指使蓝道行倒严。”

    严世蕃又笑了笑,说道:“众口铄金啊。如果皇上知道是徐阶指使的蓝道行倒我们严家,又会怎么想呢?”这话像是在问罗龙文,也像是问严绍庭。

    严绍庭回道:“按照父亲的提点,圣上一定会怀疑是徐阶为了权位刻意暗害祖父。”

    “哈哈哈,绍庭啊,为父甚是欣慰。”严世蕃对着严绍庭说道,又转向罗龙文说道:“老弟去安排人,将这个话传的满城都是。就说徐阶为了私心,刻意利用蓝道行暗害父相。”

    罗龙文回道:“是,我让雾部的人立马去散播消息。只是……”

    “老弟有何顾虑?”

    罗龙文为难的说道:“坊间对大人,颇……颇有微词,要是百姓知道是徐阶所为,岂不是白白让徐阶得了威望?”

    严绍庭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发怒道:“罗叔,你就说是谁说我父亲坏话,我立马去割了他舌头。”

    严世蕃摆了摆手,说道:“绍庭,让你不要急躁,被无知小民骂几句又有何妨。”接着说道:“老弟,你去办就是。徐阶威望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越让他粉身碎骨。”

    待严绍庭走出门洞,严世蕃说道:“皇上是想保徐阶。”

    罗龙文惊讶道:“若是如此,为何不跟大公子明言?”

    “哎,他能开窍就算不错了。”严世蕃叹了口气,又说道:“要想代代官宦,富贵不失,就得代代出人才。”

    罗龙文问道:“若是皇上想保徐阶,那再审蓝道行还有用吗?”

    “肯定是不能一举打倒徐阶了。”严世蕃有些遗憾的说道:“自从去年徐阶抢走了修宫殿的差事,我就该想到的。”

    严绍庭连忙赶回北镇抚司,准备再次提审蓝道行。

    蓝道行被锦衣卫校尉拖来审问大堂,一人扶他跪住。

    严绍庭问道:“你是受何人指使?”

    一言不发。蓝道行只是低头看着地板。

    严绍庭又问了一遍。

    还是一言不发。

    严绍庭怒火中烧,正欲发泄。单胜见状说道:“严大人息怒,蓝道行受不得杖刑了,由卑职带下去吧!”

    严绍庭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单胜见严绍庭首肯,一边让人把蓝道行拖回牢房,一边让人准备刑具拿去牢房。

    牢房内,蓝道行手脚被拉直,绑在前后两根柱子上,后背还垫了两块砖头。本就瘦削的身子,被砖头一拱显得只剩皮包骨头了,肋骨一根根的清晰明辨。

    一名校尉拿了把小钢刀,一刀刀划过一排的肋骨,钢刀随着肋骨上下起伏,就跟弹琵琶一般。如此便是酷刑之一的“弹琵琶”。

    蓝道行忍不住这剧痛,惨叫连连。

    来回十几轮过去,肋骨的皮肉尽皆割破,露出一根根白色的肋骨。这“弹琵琶”的残忍之处就在这里,既不会受重伤而死,也不会失血过多,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要人性命。

    单胜蹲下,靠近蓝道行,说道:“你知道你徒弟哪去了吗?你这个做师父的就不担心吗?只要一句话,他们就会和你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蓝道行明显的动容了,口中嗫嚅有词。

    单胜对两名行刑的校尉道:“生火。你们去准备刑具。”

    “是。”两名校尉走出牢房,此时牢房中就剩下蓝道行和道胜,门外两名锦衣卫校尉只是守着门,并未进来。

    单胜蹲下,在蓝道行耳边轻轻说道:“只要你说是徐阶指使的,你就不用再这般受苦,你徒儿也可保全。”

    蓝道行睁大了双眼看着单胜,单胜趁热打铁地说道:“你徒儿并不知情,最多流放。若是再不招,你徒儿可就生死难料了。你再想想,等下要是熬不住了,就跟我说。”

    不一会儿,两名校尉带来了烙铁,木炭和铁盆,还有钳子、锤子等物。就在牢中引燃木炭,准备烧好烙铁。

    单胜说道:“接下来就是炮烙了。不知道你见过杀肥肥没有?拿着这烧红的烙铁,往有毛的地方一烫,立马冒出烧焦的气味,毛发皆光。”

    蓝道行还是一言不发。

    待烧红了烙铁,单胜拿着直接往蓝道行额头上按下。“滋滋滋”的声音伴随着蓝道行疼痛的呐喊。

    鲜红的烙铁渐渐冷却变暗,单胜从校尉手里换上另一根烧红的烙铁,对着蓝道行大腿根处一按。蓝道行痛苦万分,喊的声嘶力竭,疼得左右扭动,努力想摆脱这烙铁。

    单胜又换了一根,在蓝道行大腿上一下一下的烙,整条大腿烧的焦黑,渗着血水。

    此时,严绍庭按耐不住,也来到了牢房。他受不了这牢房内冲天的腥臭味,用袖子捂着口鼻。看单胜还在行刑,知道还没撬开嘴。

    单胜见严绍庭来了,脸上挂不住,怕责怪自己办事不力。行完礼,立马说道:“这蓝道行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属下无能。”

    蓝道行看清来人,嘴中嘀咕了几句。

    严绍庭喜不自胜,以为蓝道行要招供,连忙靠近,只听蓝道行低声嘀咕道:“严狗。”

    一听这话,严绍庭怒火中烧,朝着蓝道行翻白的肋骨处踢了一脚。又拿起火盆中红的烙铁,对着他的脸上按去。

    尚且不能解气,大骂道:“贼贱种,狗东西,我让你骂。”抄起地上的锤子往蓝道行的膝盖砸去。这一下,谁的膝盖都顶不住,非得粉碎不可。

    蓝道行痛苦的尖叫,让严绍庭异常兴奋,又令两名校尉道:“你们把他的嘴给我……”本想说把嘴撕了,突然想到嘴撕了还怎么招供,改口说道:“把他的牙齿都给我拔了。”

    两名校尉得令,一人拿钳子,一人掐住蓝道行下巴,生生把牙齿拔的一颗不剩。

    严绍庭看着满口鲜血的蓝道行,问道:“你还骂吗?”

    蓝道行被鲜血呛得咳嗽,嘴里嘀咕了一句,嘟嘟囔囔也没人听不清楚。

    可在严绍庭眼里,就是在谩骂,他也不发怒,笑着说道:“你都只剩半条命了,早点招了,早点解脱不好吗?”

    蓝道行用不不屑的眼光看了一眼严绍庭,口中又嘟嘟囔囔了一句。

    单胜喝道:“好个狗道士,来啊,把他的手指甲、脚指甲全给我拔下来。”

    两名校尉得令,一人扣住手腕,一人用钳子行刑。

    蓝道行忍不住的呐喊,又被口中血水呛了嗓子,一时边咳嗽边尖叫。

    行刑完毕,蓝道行手脚鲜血淋淋,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蓝道行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严绍庭也不在乎是不是谩骂,蹲下来凑过去,说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蓝道行满口血水,又没了牙齿口说的什么也没人听得清楚。

    “你再说一遍。”严绍庭靠的更近了。

    蓝道行咽了咽口中的血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陛……下。”

    严绍庭一听,惊的顿时站了起来,缓了片刻,说道:“岂敢胡乱攀咬。我看你是还没受够。”说完,拿起一块烙铁又给了蓝道行一下。随后抹了抹汗,说道:“这大热天的在牢房里生个火还真是热。今天就到这,兄弟们先休息吧!”

    打发了众部下,严绍庭急忙赶回严宅。

    一个蓝道行搅动了整个朝局,首辅徐阶和前任首辅严嵩又会如何出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