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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贡院

    八月十九日,明日就是原定的顺天府乡试放榜的日子。

    自从抓了薛满父子和刘三后,牵出了一大串购买了考题和字眼的学子。叶平治等人不知道的是,北镇抚司将舞弊名单呈报进司礼监时,已是放榜前一天夜里。

    当黄锦把名单提交给嘉靖皇帝时,嘉靖皇帝正在万寿宫的大殿里批阅奏折。看着黄锦递上来一份长长的名单,脸色逐渐阴冷,不等看完,抓起奏本使力一扔。

    黄锦说道:“圣上,这些人是否交给三法司定罪?”

    “自古以来,少有圣君能像朕这般如此勤政爱民。朕御极已四十年,实乃天命所归而。本想特开恩科,与天下读书人同庆盛世,尔等竟敢欺君如此。实在可恶,可恶!”嘉靖皇帝涨红了脸,心里怒气难消,抓起旁边茶杯,朝着奏本用力一砸,“啪”的一声,茶杯被摔的粉碎。

    黄锦见嘉靖皇帝如此,心知嘉靖皇帝这是气极了,此时万万不可劝,只得顺着嘉靖皇帝的意,说道:“圣上受万民敬仰,自是天命所在。这些学子也实在可恶,读书考试,读坏了脑袋,竟然想着找捷径。古圣贤有灵,也得罚他们个欺君之罪。”

    嘉靖皇帝气了一阵,待怒火稍平了些,问道:“此次顺天府乡试参考的有多少人?”

    “回圣上,除顺天府管辖的州县外,还有一些暂时寓居京城的外地学子参考,一共两千余人。”

    “有多少人参与了舞弊之事?”

    “回圣上,买考题的五十余人,买字眼的也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一些都买了的,一共六十九人。”

    “这些人把圣贤书读狗肚子去了?”嘉靖皇帝说着说着,又发起冲天火来,“这些个混球,让北镇府司的人好生审审。不让他们受些皮肉苦,不知道王法无情。”

    “是,奴婢记下了。北镇抚司那边还有呈报,每个舞弊的学子都打过鞭子,有些还打了大杖。有几个体弱的受不住杖刑,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请旨意是否救治?”

    嘉靖皇帝恨恨地说道:“被打死活该,读书时就想着舞弊,以后当了官还了得?这些舞弊之人就不该留。”

    “是。奴婢这就去办,打死他们也是活该。”

    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脸色稍稍缓了些,说道:“竟然打过了,他们也受了苦,想是该知道王法不可违。”

    黄锦心知这是嘉靖皇帝赦免了舞弊学子的死罪,立马跪下说道:“圣上仁德如天,奴婢替学子们叩谢天恩。”

    “起来吧!他们也要真知道圣恩才好。”嘉靖皇帝又问道:“顺天府乡试出了舞弊案,这两天朝中有什么变化?”

    黄锦说道:“回圣上,徐阁老如常在西苑办公,未有何举动。严家那边,有些言官拜访了严嵩后便有弹劾主考官张居正之举,皆称其为舞弊案主使。”

    “那张居正到底是不是主使?”

    “回圣上,经北镇抚司察查,出售考题之人名刘三,东厂那边的记录没有显示他和张居正有关。”

    “嗯?怎么回事?什么叫东厂的记录?竟然人抓到了,北镇抚司还不能让一个犯人开口吗?真是无能之辈。”

    “回圣上,北镇抚司那边呈报,为了让他供出哪些学子买了考题,以免有漏网之鱼污了圣名,所以才没有下死手审刘三。”

    “北镇府司还仁慈起来了,那你觉得谁是主使?”

    “回圣上,没有证据,奴婢也不好擅自揣测。”

    “朕让你说。”

    “是。之前东厂坐记有报,一个姓赵的过审时说起刘三住在明照坊,与法华寺是一街之隔。奴婢大胆猜测,可能跟明照坊有关。”

    “明照坊?怎么不跟进查?”

    “回圣上,当时审案的是严绍庭,他打断了问话,只说犯人是胡乱攀咬。”

    “哼,朕晓得了。让那个叫刘三的把贡院里的赃官供出来。”

    “是,奴婢这就回复北镇抚司。”

    “十年寒窗苦读,终是不易。苛责了他们,民间会怨朕不教而诛。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若能迷途知返,也属良善。让他们两年后再考。”

    “圣上英明,万千读书人定会感恩圣上再生之德。”

    “还有什么事没有?”

    “成国公三弟,提调千户朱希义呈报,他们在探查时,得犯人招供,称贡院里有一左脸带痣之人,跟舞弊有关。是否立即派人前去缉拿?”

    “成国公家老三也出来为国效力了?”

    “成国公一家忠良,实为臣子表率。”

    “去贡院拿了人,审问便是。何必问朕?”

    “是。启禀圣上,舞弊学子名单,北镇抚司下午才呈报的司礼监,还未抄送其他衙门,是否一并连夜抄送至贡院?”

    “嗯,把舞弊学子剔除了,再让张居正重新阅卷,放榜可延迟一日。”

    “是,奴婢立即去办。”黄锦行礼,正欲离去。

    嘉靖皇帝悠悠地问道:“朱希义怎么查到的案子?”

    黄锦一听,只得再上前,将朱、叶二人如何化妆成学子探查到如何诱捕刘三等事说了个大概。

    嘉靖皇帝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成国公家三兄弟还是得力的,那个叶平治是你保举的人,也算有点才能。更可贵的是,能替朕分忧,解君之难。”

    “奴婢哪敢保举什么人,能忠心耿耿实心办事便是难得,奴婢也不好埋没了下面人的功劳。”

    “虽然他们立了些功,却都还年轻,不可过于张扬。”

    “奴婢明白。”

    嘉靖皇帝指着桌案上一堆的奏本公文,说道:“内阁的票拟朕都看过了,你拿回去批了红就下发,弹劾的事,一概留中不发。”说完摆了摆手,自顾坐回蒲团打坐修行。

    黄锦行了跪拜礼,捧着一大叠公文退了出去。

    连夜,黄锦令蒋骥带了人敲开了贡院的大门,将所有人等一一叫到贡院大院内检查,贡院内大小官吏,唯有一人左脸有颗大痣。

    蒋骥问道:“此是何人?”

    张居正回道:“此次乡试供给官童观。”

    蒋骥拿出驾贴,接过身旁校尉递上来的毛笔,在驾贴上名字一栏填上童观。说道:“童观,有人供出你是舞弊案的同谋,这是驾贴。”

    两名校尉立马上前,一人将童观双手反扣,不等童观说出半句话来,另一名校尉把一大把布团塞入他口中,直接将人拖走。

    蒋骥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本,说道:“张大人,这是我司调查过的舞弊学子名单,你拿去剔除出榜。重新阅卷,后日放榜,这是司礼监的意思。”

    张居正躬身接过,说道:“因贡院封院期间,片纸不可传出。还请蒋大人转禀司礼监,下官必定协同钟学士与各同考官依才录取。”

    蒋骥点了点头,带人退出了贡院。

    一到诏狱,不由分说,蒋骥先令人打了童观六十鞭子。

    审问大堂内,蒋骥亲自坐审,问道:“乡试考题是你泄露的吗?”

    好一顿杀威鞭,打得童观胸口血肉模糊,有气无力地回道:“回大人,是我泄露的。”

    “如何泄露的?”

    “我把考题交给拉粪的薛老头,他把考题藏在污水桶底部夹层里,带出了贡院。”

    “谁把考题给你的?”

    “没人把考题给我,我是本次乡试供给官,印刷考题时我在场送纸,看到了考题,记下了。”

    “竟敢嘴硬?我看你身强力壮的,一顿鞭子怕是不够你受用的。来人啊,拖下去好生打六十杖。”

    话音刚落,两名校尉把求饶的童观带了出去,噼噼啪啪一顿打板子,完了又是举起一摔。任童观再好的身板,此时也被打得伤筋动骨,口吐鲜血。

    两名校尉再把人拖进大堂时,童观跟变了人似的,双眼无神,嘴脸留着血丝。

    蒋骥又问:“说是不说?”

    童观咿咿呀呀了几句。

    旁边校尉上前拱手道:“大人,此犯可能被打得伤了肺脉,一时口齿不清了,说什么没人听得明白。”

    蒋骥没好气地说道:“混账东西,先关回诏狱,明日待他好些了再审。”

    众人应道。

    按照惯例,八月二十日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可今日贡院却迟迟未见开门。门口翘首以盼的学子们等得不耐烦了,议论纷纷,颇有些怨言。

    顺天府乡试舞弊牵涉甚广,北镇抚司已经抓了几十人,舞弊案早就传遍了京城。学子们无不窃窃私语,一则担心此次乡试的公平公正,二则担心各房考官受到牵连。同考官要是牵涉其中,那他推荐录取的学子便也有了舞弊之嫌。

    守在贡院门口的东厂番子,将学子们或窃窃私语或高声谈论的种种话语,一一记录,派人立即呈报了司礼监。

    不多时,司礼监一名少监带着一份告示匆匆骑马而来。

    告示书曰:“因此次顺天府乡试有人舞弊,特而延后一日放榜。舞弊之人已尽数被北镇抚司查获,舞弊之名单也已交于主考官张大人居正,令其摈弃。张大人定会同其他考官依才是举,绝无偏私。”

    见此告示,众学子才稍稍平复心气,或走或留,人渐消散。

    朱、叶二人自从抓了薛满父子后,以为此案必定旦夕可破。不想朱希义询问了朱希孝后,才知直至今日,依然未找到主谋。

    朱希义令属下众人换了常服,再次来到贡院,贡院前门大院的学子正一一往回走,个个脸上都是阴沉之色。两人自然诧异,不至于没一个中举的吧!直见到贡院门口的告示方才明白。

    两人捡了个附近的茶摊位子,坐下喝茶,顺便看看能否再找到些突破口。

    朱希义环顾了四周,轻声说道:“这告示肯定是黄公公写的。”

    叶平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其一,黄公公掌司礼监,这类事务多出于他手。其二,你见多了司礼监的回文就知道了。黄公公写的回文,从不啰嗦,事说清楚即止。”

    叶平治回想了一下,说道:“这么说,我的任命旨意也是他写的?”

    “你的任命旨意多长?”

    “不长。几句话而已。”

    “那就是了。两年前,我二哥接掌锦衣卫的旨意老长了,好几尺,我跪得腿都麻了,那才应该是翰林院的翰林写的。”

    “司礼监写个告示在这里,莫非是怕学子们闹事?那这里应该有东厂的人在。”说完,四处望了望。果然,在贡院门口的广场上,各个角落以及告示旁边有一些看起来不像学子的人在东张西望。

    这时,隔壁桌的一人过来拱手问好。朱、叶二人一看来人,正是前两天在此碰见的东厂番子于富。

    朱、叶二人也连忙起身回礼,又招呼于富下坐。于富扭捏了一下,轻轻的坐下,脸上露出一股痛苦之色。

    朱希义问道:“这是为何啊?”

    于富说道:“莫提了。前几日,两位大人眼光凌厉,一眼便知污水桶有问题。可怜我等几个,有眼无珠,天天在此盯梢,硬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朱、叶二人一听这话,不免有些难堪,毕竟因自己而让于富受罚。

    于富见状,忙说:“两位大人莫怪,下官绝对没有怨大人们的意思,只是恨自己不争气,立功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却抓不住。哎……”

    朱希义安慰道:“我等也是凑巧而已,想要立功,以后还怕没机会吗?何况,我听说这个案子还没完,说不定还有隐情没挖出来呢。”

    于富急忙说道:“两位大人要是不弃,若有吩咐,下官一定照办。如今也不敢奢求立功了,想着能赎罪就不错了。前天回去,被打了二十杖,还有二十杖暂且记下,案子破了再打。”

    “好说好说。喝杯茶,先看看。”叶平治给于富倒了杯茶。

    过了大半个时辰,贡院广场前的学子们渐渐离去。

    叶平治也不避讳于富在旁,说道:“朱大哥,你说怪不怪,薛满父子我们抓了,他供出来的人,你也说昨夜被抓了,为什么源头还不清楚呢?”

    朱希义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那人还没招供。”

    “嗯,我也是这么想。科考能卖字眼的,必定是同考官以上,区区一个供给官,哪管得了录取之事。”

    于富问道:“两位大人是怀疑里面还有主使?”

    “不是我们怀疑,是都在怀疑。因此,延后一天放榜,可能也是如此。”

    “那个叫童观的供给官,昨晚被打的半死,今天能不能招,都不一定。”朱希义说道。

    叶平治靠近了于富耳边,说道:“这些事,你们东厂那边应该是有备案上报的,互相之间是不许瞎问的,你应该知道家法,莫要外传。”

    于富点了点头,说道:“下官谨记。”接着问道:“那如何才能知道谁指使的呢?”

    叶平治说道:“一个个查下去,背后主使之人迟早露头,而抓了薛满父子后,消息传不进去,必定要另想办法。”

    朱希义会意,自去了明照坊查看,两人已心知肚明,只是无凭无据,不可乱说。

    朱、叶二人会如何找出贡院内的卖题之人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