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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落定

    书接上回。

    近及午时,朱希义终于带来了两份驾贴。

    午时的崇文门正是商户云集之时,城外城内空地上堆满了待核查的货物。

    朱希义让人叫来税丞,耳语了几句,税丞往人群中看去,用手指了指正在查货的一人,说道:“那人就是秦十二。”随即喊道:秦十二,秦十二,过来。”

    秦十二听人连连唤自己名字,循声望去,正是税丞,又见税丞旁边还站了几名锦衣卫,心知大事不好。正犹豫间,见锦衣卫往自己这边走来,哪容不得了再多想,连忙往城外跑去。

    刚跑出了城门,不待走远,从路旁闪出一人,一脚踢中了秦十二的膝盖处,秦十二应声倒地。周围又上来几人,死死把他扣住。

    叶平治走了过来,问道:“你是秦十二?”

    “爷爷就是。”

    不一会儿,朱希义也跑了出来,拿出一张驾贴,说道:“秦十二,看好了,这是驾贴,跟我们去一趟北镇抚司吧!”

    不等秦十二回话,几名校尉用绳子把他牢牢捆住。

    叶平治吩咐胡家豪道:“你拿这张驾贴,把陈有福抓了,带回北镇抚司,兄弟们知道他家地址。”

    胡家豪领命而去。

    朱希义满脸喜色,带了余下众人一并返回北镇抚司。

    这次是蒋骥交办的案子,审问的自然也是朱希义。

    审问大堂内,朱希义坐在桌案前,令人带上秦十二。

    秦十二上堂时,胸口被鞭子打得一片血肉模糊,沾满了血水的衣服也被打烂了。

    朱希义第一次审案,兴奋劲正足,问道:“堂下何人?”

    “你不是知道爷爷我吗?”

    这一句话把朱希义惹得火起,喝道:“大胆贼子,进了诏狱还敢嚣张?”扔下签子,说道:“把此贼拖下去杖六十。”

    校尉得令,将人拉了出去,噼噼啪啪结实打了六十杖,打完又是狠狠一摔,再把满口是血的秦十二拖回大堂。

    朱希义问道:“有人告你冒充锦衣卫行骗,可有此事?”

    秦十二满口是血,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说道:“没有,没有,那是诬告。”

    叶平治低声说道:“再打就打死了,直接把邱通叫过来对质吧!”

    朱希义点了点头,令人带邱通。

    不多时,校尉把战战巍巍的邱通带来了审问大堂。

    朱希义问道:“你告的可是此人?”

    邱通盯着看了两眼秦十二,说道:“正是此人,他说他是锦衣卫,要来抓我。我逼不得已就说把银两都孝敬于他。”

    秦十二依旧不认,只说是诬告。

    这时,去抄家的周五斤也回来了。行了礼后,呈上一张补子和一张鱼图。另外一人捧上来一个一尺左右的大木盒子,里面约摸有四五百两银子。

    朱希义笑道:“你认不认无所谓了!证据确凿。”

    叶平治凑到朱希义耳边,耳语了几句,朱希义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叶平治。转而说道:“把你如何逼迫他人私做官服的事,从实招来。”

    秦十二只是摇头。

    朱希义说道:“呵,小子,够硬气啊!”

    秦十二吐了一口血,说道:“不就锦衣卫吗?别人怕你,我不怕,大不了一死。”

    “果真是个无赖。行吧!成全你,上大夹棍。”

    校尉们接令,两人扣住人,两人给秦十二脚踝处套上大夹棍。不由分说,敲了一百下。

    这一百下大夹棍敲完,秦十二脚踝处已见白骨,剧烈的疼痛引发的嚎叫连带着把嗓子都喊哑了。

    朱希义问道:“说是不说?”

    秦十二冷哼了一声,白了一眼朱希义。

    朱希义心头火气,扔下令签,喝道:“给他好生涮洗涮洗。”

    校尉得令,将人拖出大堂,让秦十二抱住木桩,再用绳子绑好,把后背向外。

    另一名校尉找来一盆开水,冲着秦十二后背浇去。

    秦十二猛然被开水一烫,长叫了一声。

    用开水浇完背,涮洗之刑才刚刚开始。接着一名校尉拿来一把刷子,这刷子可不是用寻常猪毛制作,而是用铁钉一颗颗的钉穿木板,做成的铁刷子。

    校尉双手握紧了铁刷子,从秦十二肩膀处往下,用力一刷,瞬间刮下来一片肉条来。

    这种活活刮肉的刑罚让秦十二痛不欲生,奈何被绑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唯有嚎叫个不停,这模样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

    不多时,秦十二背上的肉,已经一条条的被涮了下来,无一处完整的皮肤,伤口深处者隐约可见白骨。

    校尉把奄奄一息的秦十二拖进了大堂,朱希义问道:“你招还是不招?”

    躺在地上的秦十二勉强点了点头。

    叶平治让人端来一碗水,让秦十二喝了。

    过了片刻,秦十二缓缓的将案情大概招待了一遍。

    原来,那日他在崇文门执勤时,偶然听见邱通说是第一次来京城,心里起了敲诈的心思。第二日,便去了经常制作衙役服饰的裁缝铺,威逼之下,用税丞的名义制作一块补习,又罩上了一块方巾。在山东会馆外跟踪邱通,把他骗到一偏僻处便以对方走私为名,敲诈勒索了两次,共一千一百两银子。

    校尉拿过来补子和方巾,让秦十二指认。秦十二点了点头。

    朱希义说道:“‘家家有余’裁缝铺老板陈有福为何帮你制作补子?”

    秦十二缓了口气,慢慢说道:“我担心邱通识破,只好用一块真补子冒充。我以税丞的名字让陈有福做的。他本不想做,我说他没有按税法足额交税,要封了他铺子,抓他去衙门治罪,他才答应。”

    朱希义又问道:“你家只有五百余两赃银,其他银两何在?”

    “我晚上去妓院,五天花了三百余两。另外,白天在安国寺外和人斗蛐蛐,输了一百余两。”

    “还有呢?”

    “我孝敬了税丞魏文化一百两。让他给我提为都头。”

    叶平治问道:“和你斗蛐蛐的叫什么?”

    “都是以前一起混的无赖,一个叫齐二虎,一个叫三只手,还有一个叫赛过天。”

    “这是真名吗?他们都住哪?”

    “大家都这么叫他们,周围的也认识。他们平时就住在安国寺。”

    朱希义见秦十二都招了,便让他画了押,再拖回诏狱。又令人去安国寺抓人。

    众人领命而去。

    朱希义低声问道:“那个税丞怎么办?”

    叶平治也低声回道:“后面有东厂的人记着呢,只有上报司礼监请驾贴抓人。”

    朱希义想了想,也无好法子,只得写了奏报,附上犯人供词,令人速速请北镇抚司蒋大人盖印,再转呈北镇抚司。

    趁着这个间隙,让陈有福过了一遍堂,又签了押。

    过了不多时,司礼监的批复就到了,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公公的名义下发的批文,令朱希义尽快抓捕税丞魏文化。

    见此批文,朱希义只好令人先去刑科取驾贴,再去崇文门抓人。

    过了半个时辰后,魏文化和几个无赖都抓了回来,校尉们不由他们分说,先给每人打了四五十鞭子。

    一顿鞭子下来,该招的都招了。

    朱希义见案子如此顺利,不由得喜上心头,对叶平治说道:“这案子可真轻松。”

    叶平治低声说道:“哪里轻松了?崇文门监税的宦官是司礼监的典御。他手下出了事,不就等于他无能吗?”

    朱希义震惊了一下,小声说道:“你不是说过黄公公没那么小气的吗?”

    “谁知道抓了个当官的呢?”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呈给司礼监供词咯!等他们批复。”

    “那其他人呢?”

    叶平治对着朱希义耳语了几句,朱希义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把供词和案卷整理好。秦十二涉嫌冒充官校、诈骗银两、私制官服、聚赌、行贿之罪,转给顺天府判刑。”

    众人应道“是。”

    “陈有福和其余几个无赖也一一记录罪行,连带供词一并转给顺天府衙门。”

    “是。”

    “税丞魏文化虽是低级税员,也是官身,关进诏狱,等待旨意。”

    校尉问道:“启禀大人,犯人是否和案卷一并转交顺天府?”

    “那是自然,不要什么地痞流氓都往诏狱里关。”

    众人得令,一一行事而去。

    待众人散去后,朱希义叹气道:“这下可真的打了黄公公脸了。”

    “一个九品的小税丞,崇文门外一抓一大把,不会在乎的。”

    “你刚刚不还说……”

    “吓一吓你嘛!黄公公在司礼监几十年,国事为重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的。”

    朱希义听言,虽心底有些担心,却也只好如此,令人收拾了审问大堂,回小办公署歇息去了。

    自从顺天府乡试舞弊案后,严绍庭这几天也无太多事干,下午收到严家下人传信,严世蕃令他早些回家。于是等不及黄昏,申时都未过完,便匆匆返回。

    清心亭内,严世蕃正和妻妾们在听戏谈笑,屋中一名花旦正款款做态的在屋子中间唱着“牡丹亭”。

    严绍庭来到荷花池外,见罗龙文也在,两人拱了拱手。

    罗龙文朝园内使了个眼色,严绍庭心知父亲正在玩乐,自是不便打扰,也只好在一旁等待。

    待花旦唱完了一折子戏后,众妻妾才纷纷离开,往后院女眷住处而去。唱戏的花旦却往前院而来,路过两人身边时,行礼一女子礼。

    两人进了清心亭,行了一礼,各自坐下。

    严绍庭首先开口问道:“父亲为何今日令我匆匆赶回?”

    严世蕃端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你们锦衣卫内这次的奖惩都弄完了?”

    严绍庭回道:“今天上午已经全部处理完了,底下该升的都升了。单胜累积的功劳够了,上面给他升了副百户。”

    “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疑问没有?”

    严绍庭思考了片刻,说道:“是有不少疑问。之前父亲只交代儿子如常去查即可,可结案后,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父亲开示。”

    严世蕃示意他说下去。

    严绍庭问道:“这个案子怎么会被锦衣卫提前查获?”

    “朱希孝的三弟朱希义查出来的。”

    “那为何不断了中间的线索?”

    严世蕃叹了口气,说道:“是为父心软了。原本计划放榜后让锦衣卫查出舞弊,然后再切断线索,这样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张居正。”

    “儿子不明白,还请父亲明示。”

    “考题是刘三卖的,他卖给了谁清楚的很,只要到时候把那十余人杀了灭口就毫无线索。”

    “如此也无证据指向张居正了?”

    “不用证据。正因为没有证据,说谁是主使都行。何况他是主考官,泄露了考题,他本就要首担罪责,而且也有最大的舞弊贪赃嫌疑。之后再利用言官弹劾,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父亲高见。”

    “谁知竟然被朱希孝两兄弟给打乱了,先是提前抓捕了舞弊学子,又趁蒋骥不在请了旨意。”

    “当时杀了刘三不就结了?”

    严世蕃脸色一红,说道:“是为父心软了。刘三跟了为父多年,从如玉少年到如今而立,一下子舍不得了。可惜啊,最终还是没能保他一命。”说完,严世蕃眼眶微微发红。

    严绍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转移话题,问道:“那薛满父子是我们的人吗?”

    “是的。薛满以前是工部主事,出了赵文华那档子事后,他抗住了诏狱酷刑,只说是赵文华主使,于是我便保了他一条命。”

    “那他为何去传消息?”

    “这么些年,贡院内外的消息都是他传进传出的。”

    严绍庭恍然大悟,又问道:“刘三怎么一块被抓了?”

    “我当时让他传消息进去,让那两个翰林依旧照字眼录取,然后看他们怎么回复再做定夺,结果在取回复的路上被抓了。”

    “竟然事情已经泄露,为何还要录取有字眼的学子?”

    “单有舞弊案不行,关键是搞坏顺天府乡试,让顺天府乡试彻底失了公正,那便能引起皇上冲天怒火。到时候不管是谁泄露了考题,那张居正依然逃不掉罪责。”

    严绍庭又问道:“那他们的回复是什么呢?”

    “你审案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他们压根没回复。如此,为父只好用老弟的信使,再次传送命令。谁知道他们为了保命,竟然置之不理。真是可笑,不理就逃得了了?”

    “儿子在审谢刚的时候,他说赃银孝敬给了大人物,可是真的?”

    “你是问是不是孝敬给了为父是吗?”

    严绍庭连忙认错,说道:“儿子不敢。”

    “不是,那是在讹你,让你别对他妻子用刑而已。反而是我答应他们,事后让他们升级外放。清流之官,生活艰难,难得有机会外任,他们自然答应。”

    “可他自尽于会馆之内。”

    罗龙文回道:“回大公子,谢刚说的不管真假,肯定有人上报,因此不能留了。”

    严绍庭惊道:“罗二叔何以做到的?听闻身上并无外伤。”

    罗龙文有些得意,说道:“我令人在他饭菜中下了三生散,午夜是毒效发作而死。然后再让人把他吊起来,伪装成自尽。”

    严绍庭也在锦衣卫几年了,自然知道些验尸验伤的本事,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身上没有外伤,勒痕也符合上吊情状,仵作自然认定是自尽。那郑鸣为何不杀?”

    严世蕃白了一眼,说道:“两个都死了,谁不知道是杀人灭口啊。如今一个谢刚为情自尽,对他人说得过去,对郑刚而言,更是警示他不要乱说话。”

    严绍庭听完了严世蕃解答的各个疑问,又自己回味了一遍案情,问道:“如今可算成功?”

    “张居正没有被拿下,倒也不妨事,只是暂时没机会打徐阶而已。不过,能扳倒他一个得力的手下,算是成功了一半。”

    严绍庭终于明了整个案情。不经叹道:“整个案子牵扯了这么多人,最后只是打掉一个礼部侍郎。”

    严世蕃安慰道:“政局变化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先弱其枝叶,再伐其主干。”

    “谢父亲教诲。”

    严世蕃从书桌上拿来一张名单,又从箱子里拿出两块铜牌,说道:“既然该升的升的,该奖的奖了,就该庆祝庆祝了。”

    严绍庭接过铜牌,揣入怀里,看了一眼名单,说道:“这里面有两个掌卫千户没有立功。”

    “人是他们费了劲抓的,立功却只给你们,他们心里能服?”

    “那不是蒋大人的安排吗?”

    “所以,才要你请他们,好生款待了,以后才不致成仇敌。即使他们要怪,也只在心里怨蒋骥不公,不至于恨你。”

    严绍庭点了点头,看完了名单,问道:“为什么没有蒋大人和顾大人?”

    严世蕃反问道:“你请他们来庆祝,他们会来吗?”不等严绍庭回答,接着说道:“他们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你的请帖反而让他们难堪了。”

    严绍庭也明白过来,说道:“是儿子想简单了。”想了一想,又问道:“五个千户加提调千户朱希义,另外加上刚升副千户的单胜以及我手下的夏承恩和谭凯,请他们都份属应当。可这个叶平治是什么人?”

    “你从没关注过锦衣卫衙门里的其他人吗?”

    “儿子的意思是说,他只是提调千户所下的试百户而已。”

    “朱希义一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差点坏了为父的谋划?在他背后出主意应该就是此人。”

    “即便如此,出席的最低都是掌卫百户了,一个提调千户所的试百户,压根摆不上台面。”

    “莫要如此想,有些人职位虽低,闹出来的动静却可能惊天动地。而且,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他是黄锦亲自去东厂颁旨嘉奖的。”

    “他是黄公公的人?”

    严世蕃“呵呵”笑道:“一个太监而已,要什么人?”说完,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名单是为父思虑好了的,莫要怀疑值不值。”

    严绍庭行了一礼,说道:“父亲替儿子想的周全。儿子这就去办。”

    “别急,一品楼你也去腻味了,换个楼吧!今天去发请帖,明天晚上再去。找一个晚了能就地歇息的地方。”

    严绍庭笑了笑,说道:“儿子明白。”

    自去准备宴会事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