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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税改

    万寿宫大殿内,黄锦领着徐阶行了叩拜礼。

    嘉靖皇帝说道:“赐坐。”

    “谢陛下。”

    黄锦从一旁搬来一张墩子,徐阶接过,轻轻放下,靠边坐了。

    嘉靖皇帝问道:“今年盐税、棉布、粮食能否足额收齐?”

    徐阶说道:“回陛下,盐税逐年递减,今年可能也不会例外。棉布、粮食若是各省主官尽心尽力,应无问题。”

    “若是不能尽心尽力呢?”

    徐阶不假思索,回道:“请陛下下派监察干员,督促各省主官。”

    嘉靖皇帝冷冷地说道:“统领百官,当是宰相之责。”

    徐阶听嘉靖皇帝语气变冷,内心却丝毫不慌,立马回道:“陛下隆恩,擢臣领内阁事,然而天下百官只知严氏,唯严氏之命是从,臣无能统率,请陛下责罚。”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却并未发怒,缓缓说道:“下派监察之事,你去安排御史巡查。”

    徐阶回道:“臣遵旨。江淮盐税逐年递减,非百姓不食盐而致税减,实乃官商勾结贪弊故耳,臣请陛下下派厂卫严查贪弊。”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黄锦,说道:“你去安排,派些得力的人去,务必核查仔细。”

    黄锦回道:“奴婢明白。”

    徐阶又递上一份奏本,说道:“请奏陛下,崇文门税务之事,臣已写好一份奏议。”

    黄锦上前接过奏本,转呈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也不打开,问道:“奏本引经据典,朕看得烦躁,直接说吧!”

    “是。”徐阶顿了顿,吸了口气,说道:“崇文门税关自去年重新设立以来,收银只二千余两,扣税之货物贩卖之后得银三千两余,总数只五六千两。弘治年间初设时,一年便有五六万两,相差达十倍之巨。”

    嘉靖皇帝说道:“朕知道这些,说说怎么办。”

    徐阶说道:“是。臣以为税吏贪弊是其一,走私漏税是其二,货物损毁是其三。”

    “详细说来。”

    “是。首先,京城九门皆设税务所,进出商货一概收税。”

    “京城九门皆设税务所,得需些时日,就先说崇文门一处。”

    “是。禀陛下,崇文门税务衙门税收之税率模糊不清,税吏因而可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臣以为可用木牌或者铜牌书明各类货物之税率,张贴于城门公开处,杜绝税吏随意盘剥。”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徐阶接着说道:“无论从东便门进城的货物还是其他门进入京城的货物,其中多有达官贵人家购买的日用百货,不法商人借此冒认他人名号,利用此节走私漏税。”

    嘉靖皇帝说道:“黄锦,吩咐下去,把京城九门盯好了,若有商货不与缴税便离去的,立马抓进诏狱审问。”

    黄锦应道:“是。奴婢马上去安排。”

    徐阶接着说道:“禀陛下,为防止税吏与商人勾结,可派户部、宫人、厂卫、顺天府衙门一同行事,核税、批税、收税、监察,分派不同衙门的人管理,权不在一处,以便互相制约,互相监视。”

    “可。”

    “禀陛下,崇文门平时收税,都以实物为主。如,卖粮的,收粮,卖布的收布,卖珠宝的收珠宝,因此,税务仓库中各种品类商货数不胜数。而其中不能及时变卖的,长期堆积下来,不少货物或损毁或腐坏于仓库之内。而紧俏之物,又因折扣或勾连而不得其价。”

    嘉靖皇帝说道:“该当如何?”

    “回陛下,臣与户部同僚商议后,以为折钱现收,方可解决。”

    “怎么个折钱现收法?”

    “回陛下,商人所运货物至于九门时,税吏只核查数量,批税官依该物品市价计算税银,收税官从商户中收钱或银,而不再收实物。”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并未答话。

    徐阶紧接着说道:“如此,则不仅贪弊可治,税银可收,货物亦可畅通。”

    嘉靖皇帝说道:“税收实物,乃太祖成法,可能变更?”

    徐阶回道:“回陛下,太祖成法中并未说明税收只能收实物。粮布收实物税,因其立马可用。其余商货也收实物,是因当时元人贪虐残暴,致使天下之民无钱可用,因而太祖令天下之民可用实物缴税,以方便故耳。”

    “若是可行,如何定价?若是定价过低或者过高又如何?”

    “回陛下,商货有时节之分,时高时低也是常态。若要定价切实合理,陛下可派遣信赖之人记录当天京城内各类物价,用前半个月均价为税价,每月初一十五变更。为防贪弊,税价和税率明白书与九门,供官民查阅。”

    嘉靖皇帝眉头始舒,说道:“可,可。”把奏本交给黄锦,说道:“你拿去批了红,交给吴音去做。户部和顺天府那边,你抄一份递过去,让他们今天内把人派好,明日便照此收税。”

    黄锦说道:“是。请奏圣上,物品定价是否依照今日之价?”

    “可。先试行几日,九月初一再行这几日的均价,之后照徐卿所奏行事。你们去办吧!”

    黄锦和徐阶双双磕头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吴音在司礼监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接到更改税制的旨意后,立马调配人手,将顺天府和户部调来的新人一一安排妥当。

    东厂的人也在黄昏时分,交给他一份长长的商货定价单。吴音当即令人制作木牌,书明税务条例、税率、定价等,又令人放一些商人进门,以试行新法。

    这些繁杂的税务问题,自然是不干叶平治什么关系的。

    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叶平治立马回了锦衣卫衙门,跟朱希义说了个大概。

    朱希义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

    叶平治说道:“秦十二受刑颇重,死期不远,应是真话。”

    朱希义叹道:“若是如此,我们可真是杀了被告杀原告。”

    “王法无情。我先写公文上报。”

    朱希义拿起叶平治写好的奏报,考虑了片刻,说道:“我也签名。”签完名,拿去了北镇抚司大堂,请蒋骥转呈司礼监。

    然而一下午,朱、叶二人都未等到司礼监的回文。

    一夜不提。

    第二日清晨,司礼监的批文终于到了,自然令朱、叶二人跟进调查,抓捕邱通。

    朱希义派人去取了驾贴,点起人马去山东会馆。

    众人赶到山东会馆时,见门口正在办理丧事。朱、叶二人对了一眼,急忙冲了进去。

    掌柜的见是朱、叶二人,连忙迎接道:“二位大人可是找邱通?”

    “正是。”

    掌柜的叹了口气,满脸遗憾之色,伸手指了指院落里的棺木,说道:“真是不巧,昨日他去顺天府要银子,不想半路上被人截了道,落得个人财两空。”

    朱希义问道:“报官了吗?”

    “回大人,昨天黄昏时分,衙役过来报的信,我们赶去医馆时,他已经断气了。”

    叶平治问道:“银子要回来了吗?”

    “应该要回来了吧!不然,怎么会半路被截杀?”

    朱希义问道:“没有其他人跟着他吗?”

    掌柜的说道:“邱老板自从被骗后,就打发了伙计自回山东去,一直独来独往。”

    朱希义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多银子,算起来三十多斤,难免引得歹徒惦记。”

    叶平治趁还未封棺,令人验伤。

    掌柜的说道:“顺天府的推官房大人也来查过了,说是歹徒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周五斤是用刀好手,检查了邱通的全身的伤痕后,点了点了头。

    叶平治见已验过,此地也不可声张,朝朱希义使了个眼色。

    朱希义问道:“邱通的路引呢?”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邱通的路引,说道:“大人,这就是,刚刚房大人也要求看了。”

    叶平治接过,看了一眼,记住了地址。

    朱希义令道:“回衙门。”

    众人应道“是”。

    路上,朱希义特意放慢了脚步,问道:“你觉得有问题吗?”

    “先问问周五斤吧!”

    周五斤就贴近跟在身后,立马上前一步,边走边说道:“回大人,邱通浑身都多出伤痕,都是利刃所致。致命一击,是刺中脾部,出血过多而死。”

    叶平治问道:“刺中脾后,是不是就没救了?”

    “没错,正是如此。刺客应是高手,知道邱通必死无疑,所以才一击得手后便走,未等他断气。”

    叶平治点了点头,说道:“所以,邱通还未死时,大声呼救引来了衙役,并告知住在山东会馆。”

    周五斤说道:“奇怪的是,邱通似乎会武。”

    朱、叶二人一惊,那个胖胖的,看起来憨憨的,动则大哭的男人竟然可能会武?

    周五斤见两人疑惑,继续说道:“邱通大腿肌肉紧实,双臂粗壮,手背掌骨生有老茧,应该是长期练拳打沙袋所致。”

    朱、叶二人听此言,不觉叹道:“他隐藏的够深的啊!”

    叶平治恍然大悟道:“难怪,他每次见我们时,都把双手藏在袖子里拱手,就怕我们认出来。”

    “他为什么要藏?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谁知道呢,他都已经死了。”

    朱希义叹了口气,说道:“还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东西呢,不想被杀人灭口了。”

    叶平治想了想,停了下来,说道:“去顺天府,找推官。”

    “找他干什么?”

    “我昨天怀疑邱通的银子有问题,便让房颖晚点归还银子,现在去问问他,银子给了没有。”

    “行吧。我和叶大人去顺天府衙门,其他人回锦衣卫衙门。邱通的事,等我回去再汇报。”

    “是。”众人应道,分路回锦衣卫衙门而去。

    朱希义边走边问道:“难不成还不是杀人灭口?”

    “也许真的是歹徒见财起意呢?万一蒋大人问起来,我们总要核实后才好回话。”

    朱希义撇了撇嘴,似乎心里有些不快。叶平治心里是明白的,自己的这位上司家世优渥,一直看不起北镇抚司的首领蒋骥。

    不多时,两人来到顺天府衙门,不等通报,径直让门卫带路去推官大堂。

    房颖听报,又有锦衣卫来找,急忙出迎。

    三人见了礼,在二堂分主宾坐下。

    朱希义问道:“房大人,我就开门见山,邱通是什么情况?”

    房颖说道:“朱大人,这邱通昨天傍晚领了银子后,也不多叫几人一起同行,结果被歹徒半路截杀,抢了银两,还害了性命。”

    叶平治问道:“房大人,我不是让你晚点再给吗?”

    房颖故作难色,说道:“叶大人见谅,不是本官不守约。按律,结案后,银子当立马归还苦主。他若上告,我也吃罪不起啊。”

    “你是说,他当时带了银子?”

    “对啊,用两个大包袱包着,左右两个肩膀各背了一个,把银子带回去的。五百余两,三十余斤,他肩膀也不嫌累。”

    叶平治又问道:“秦十二还在吗?”

    “哦,他啊,他昨晚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叶平治惊道。

    “今早牢头来报后,我令仵作验过了,就是伤重而亡,叶大人无需多心。”房颖说完,喝了口茶,偷眼看叶平治脸色发白,内心发笑,接着说道:“昨天,叶大人送了酒食,他边哭边吃,吃完又大笑大闹,骂个不停。”

    朱希义见也问不出什么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不送,不送。”

    叶平治出了顺天府衙门,一股压抑和失望迎面扑来,击得他信心全无,又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朱希义见叶平治一脸沮丧,只得安慰道:“叶老弟,想开点,天下弊案千万,我们又不是大罗神仙,尽心尽力就是了。不管是歹徒截杀还是杀人灭口,现在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叶平治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跟着一路回了锦衣卫衙门。

    朱希义跟蒋骥汇报了邱通之事。蒋骥也没难为他,只是点了点头,令人记下,吩咐午时一并上报司礼监。

    小办公署内,叶平治呆坐一旁。众人见此状,自是知道破案无望,也不好打扰,任由他坐着。

    巳时未过,蒋骥令人转来了司礼监的公文,令下属各部好生用刑,对贪赃之人不得心慈手软。

    朱希义拿着批文,进了大堂,推了推叶平治,说道:“别瞎想了,来命令了。”

    “啊?什么?哦,我看看。”叶平治接过公文,仔细看了看,接着说道:“这命令似乎语焉不详,只让我们用刑,没说审什么。”

    朱希义说道:“我也这样想,这跟昨天的命令是不是有共同之处?!”

    叶平治思索了片刻,放下公文,说道:“此命令应该和昨天的是一个意思。司里其他人怎么做我们不管,我们还是去只用刑,不问案。”

    “嗯,一起去吧!”

    审问大堂内,朱希义先令人提来魏文化,二话不说,让校尉打了他六十鞭子。

    魏文化被打得痛苦不堪,一边喊一边求饶道:“啊……大人饶命啊!啊……我都招了……啊……”

    六十鞭子打完,魏文化胸口才愈合的伤口又被打得血肉模糊,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盐水浸泡下,胸口火辣辣的疼。

    不等校尉把魏文化拖进大堂,朱希义又扔下签子,令人拔掉指甲。

    两名校尉得令,一人踩住魏文化手掌,另一人拿过来一把大钳子,钳住手指甲,用力一扯,硬生生把带血的指甲拔了下来。

    这一下,差点把魏文化疼晕过去。不等他缓过气来,校尉又夹住另一根手指,用力一拔,“啊……”,伴随着魏文化的哀嚎,又一片指甲被拔了下来。

    如此,直至把十根手指的指甲尽皆拔下。

    魏文化疼得浑身颤抖,口中“哼哼唧唧”。

    朱希义又下令夹指。

    此刑过后,魏文化十指尽断,疼得心神俱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希义见他毫无动静,想他是该说的都说了,正要令人拖回诏狱。叶平治靠过来在朱希义耳边说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我们也不能多问,多用点刑,看他自己认不认。”

    朱希义知叶平治心有不甘,定要查出些走私之人来,便下令,生火,准备炮烙之刑。

    魏文化此时内心深处纠结不止,自崇文门税务衙门重新设立以来,多有走私之物从他手下过去,他怎么能不知呢?可没人敢说。他自然不敢先开口。若是一说,家人的生死属实难料。可诏狱酷刑难熬,痛苦难当,精神就快被压垮。

    不多时,炭火生起来了,烙铁也慢慢烧的通红。

    校尉拿起血红的三角烙铁,朝着魏文化额头上就是一下。顿时,一股生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魏文化忍不住剧痛,嚎叫不止,努力想扭开头去,奈何被校尉踩住了脖子,动弹不得,这一幕浑似过年杀豚。

    额头刚烙完,另一名校尉又拿来一个血红的烙铁,朝着魏文化的屁股上又是一下,烙得“滋滋”作响,阵阵油烟四散。

    如此,几个来回,活生生的一个人,后背、屁股被烙得体无完肤。

    朱希义见他还是没话说,只得令人把魏文化拖回诏狱,又拖来林书。

    这林书昨日才受杖刑,今日依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叶平治轻声说道:“再打就打死了。”

    朱希义心里明了,见堂外炭火还旺,便令人继续给林书用烙刑。

    校尉得令,如盖章一般,将林书额头、后背、屁股烙上了满满的三角。

    随着林书的阵阵哀嚎,一股烧糊的味道也从堂外飘进了堂内。朱希义用手扇了扇,厌恶至极,说道:“换刑罚。拔指甲。”

    又是这两名校尉配合,一人踩住林书手掌,一人用钳子硬拔指甲。

    林书昨日才受过夹棍,十指骨头已全断,此时硬拔指甲,痛处更甚十倍,犹如整个手指被生生扯断一般。

    本来哀嚎不断、奄奄一息的林书,拔了五个指甲后,更是气若游丝。

    校尉正待继续拔另一只手,林书声若蚊蝇地说道:“咱家都招。”

    一人校尉立马进堂禀告,朱希义令人将他拖回大堂。

    朱希义问道:“你要招什么?本官可没问你。”

    林书躺在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咱家……另买了……宅子……和……女子。”

    “在哪?”

    “咱家……宅子……右旁……就是。”

    朱希义令人记录好地址。

    “一座宅子和女人而已,用得着现在才说?”

    “那是……咱家……孝敬……给……吴公公……的。”

    朱希义震惊了,又看了一眼叶平治,见他也是一脸震惊,没办法,只得令人如实记录。

    “你招完了吗?”

    “嗯……,咱家……听闻……有人……走私,其……实……不知。”

    “昨日审问时为何不招?今日没审问你,怎么反而招了?”

    林书嘴脸竟然微微冷笑,说道:“黄公公……不……就……为了……这个,才……让……你们……用刑。”

    朱希义见状只得令人将林书拖了回去,又令人密封供词,立马呈司礼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