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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诸葛飞献计

    如果说佝偻老者在医治孙女佘娘的路上迈出了成功的一步,那么诸葛曼瑶营救林森之路可谓道阻且长,一筹莫展。

    文竹居清晨的幽静被门外疾驰而过的通告打破,司爟吏率领两卒徒骑着快马,穿街走巷,一遍遍高声呼告:“西牢大火,窝藏纵火犯者,重刑;知情上报者,重赏!”

    音波像支淬了剧毒的利箭,疾驰而至,射穿了诸葛曼瑶的心脏,使她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拿捏在手上的米糕不由自主地掉落在粥羹里,溅湿了衣襟。

    “四姐,可有被烫着了?”雪菲姑娘急忙问道,一边从怀袖里掏出手巾帮她擦拭。

    她托着诸葛曼瑶的手掌,感到一片寒凉,来回按摩揉搓,才让诸葛曼瑶缓过神来,诸葛曼瑶自觉失了礼数,低声道谢。

    “恼人啊!这个林森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教四姐终日忧心掇掇,要不,我们趁乱把他从牢子抢出来?”高晓德面容略显轻佻之色,轻声问道。

    “现正风头火势,贸然硬闯,只怕适得其反。”诸葛飞冷静地回应。

    “区区一个地牢,何足道惧?”

    “话虽如此,但师尊有言在先,不可惹是生非,误了大局。”

    “扶摇在理,即便是救了出来,也难免落得被满城追缉的下场,倒不如从长计议,想个周全之法。”雪菲姑娘附和说道。

    “哎哟喂!好你们俩个,夫唱妇和,可怜我一个人……”高晓德笑道。

    雪菲姑娘听闻此话,满脸像被火烤了一般,热乎乎的,红彤彤的。

    诸葛飞赶忙制止道:“打住!打住!这玩笑可开不得!”

    “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嘛,你看四姐都笑了。”高晓德站起身来,伸伸腰摊摊手继续说道,“事发突然又殃及至亲,你都这么淡定,看来我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我去骑良骏,你也该飞回巢了,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可怜我一个人,一张嘴,竟然,吃不饱……”高晓德从盘子里抓起块米糕转身往马厩走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诸葛飞心领神会,“四姐,姑父应该知晓一二,我们先回去探探口风。”

    雪菲姑娘知其心思,不等片刻,命仆人提来食盒,装了米糕、梨和山楂果以备路上之需,她亲手递给诸葛曼瑶一把油纸伞,又担心诸葛飞遭烈日暴晒,叮嘱他戴上太阳巾,鞍前马后一番张罗,哪都不像是被娇宠如珠的玉蟾宫大小姐所为。

    目送诸葛曼瑶姐弟俩的马车走远,雪菲姑娘顿生落寞,黯然神伤。

    诸葛飞驭马有道,扬鞭疾驰,径赶至城东,车辘滚滚,多少急切,都托付阵阵尘烟,尚有一部分,消融在言语里,如此这般:

    “四姐,为何对林森如此上心?”

    “那天收到你的飞鸽传信,我和小翠便按你指示的路线赶往青腰山,途中被歹人追逐,幸得有他相救,这份恩情,不得不报,况且……”诸葛曼瑶在车厢内脸红如漆,欲言又止。

    “在百渡酒楼看见你们的时候,并无多留心,误以为他只是个新纳来的家仆。想着安排人手护送你们,结果人还没到,你们就失了踪影,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活啊?当初见你就该认你,又怕人多口杂,向高家暴露了你的行踪,到头来,一场空,哎……”诸葛飞自责地叹息道。

    “吃了苦头,才知道外边的险恶,我不要紧,现在重要的是打听林大哥怎样了。”

    “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啊,怎么没人在意我啊?”

    “少贫嘴,眼看着你人好好的,比嘴上说什么话都重要,在姐姐心里,你跟娘一样重要。”诸葛曼瑶说着想起去世的亲娘,不禁潸然泪下。

    “四姐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放心吧!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救出来,哪怕化了灰,也要把它捏成人……呸!呸!呸!他命大福大……”诸葛飞每每与姐姐相处,总是心安且无拘无束,大大咧咧地爱说爱笑爱说笑话,此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怕姐姐多愁善感伤了心,又被他绕了回来,“裆下牛,胯下马,携来美酒话桑麻,那林大哥的年岁啊,怎得长过乌龟老王八?”

    ……

    “驾!驾!驾!”

    ……

    姐弟俩途径城西地牢时,花了些许银子从狱卒口中打听到伤亡情况,林森并不在列,虽不知其关押所在,又不让人探视,但足以让诸葛曼瑶胸中堵闷舒缓了不少。

    就在两人策马驱车赶往城东诸葛府之时,宿醉未醒的牢头和狱卒一前一后,押解着五个戴着铁铸的手梏的犯人,趔趔趄趄地走到了西牢的转角处,而林森,便正正在其当中。

    原来昨日傍晚时分,高赞遣人到西牢挑了五个寡无亲故的犯人,准备用做贿礼,又命牢头把选中的五人赶到流沙河边衅浴,说是祓除不详。

    牢头接得此美差,面笑颜开。对他来说,这小差儿虽是家常便饭,但却从不假手于人,每每行事,功夫定然做到十足,不为钱财又为哪般?

    到了河边,随行的狱卒把五人上上下下摸索了个遍,甚至捏开他们的嘴巴检查口中是否藏了好东西,而林森插入鞋筒内的匕首自然是无法幸免,被他缴夺了过去。

    狱卒接着命几人脱个精光,稍有不从,便大声喝斥,拳脚相加,几番撕扯拖拽,衣衫薄物,哪经得住蛮力?

    尔后,又将几人连推带赶,下了河,林森杵在河水里,一动不动。

    牢头见得狱卒递来精美至宝,内心惊喜交加,多少有些忌惮眼前人的身世,心想万一有朝一日他牢笼脱困,回过头来报仇雪恨……

    牢头不敢再多想,于是命狱卒好生对待。

    狱卒解了林森手梏的绳索,单独搀到流水上游,把香兰叶揉软之后才敢帮他搓身。

    而一个一清二白的犯人则遭了非人的辣手,牢头看他碍眼,一手拔起小簇臭草,连梗带叶,草根夹带泥沙,折了两下,便往他腰间搓擦,皮肉张裂的痛楚,虽不致残亡命,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足以证明,那苦痛,惨绝人寰。

    牢头杀一儆百的招数诚然奏效,其余三人不得不乖乖就范,各自拔了兰草,往自个身上搓洗。

    不约片刻,梳洗罢,几人换上粗布衣,穿上草鞋,面目看着倒也算清爽。

    牢头心满意足地领着他们往惯常光顾的酒肆走去,笑嘎嘎地说道:“老哥哥今晚替你们饯行,来日你们去了新东家,要是他日飞黄腾达,可要记得我俩引的路啊。”

    被绳索牵连起来的五人像是一根稻草绳上的蚂蚱,默不作声,而同行的狱卒深知其意,今夜又蹭上一顿好酒好菜,心情倍加愉悦,美哉美哉地哼起小调来。

    这一夜,牢头和狱卒一如既往地喝了个烂醉,次日才把人赶回牢狱,这使得诸葛曼瑶姐弟俩错失了与林森照面的机会,可谓是缘分天注定,事事人左右。

    ……

    约莫半个时辰后,诸葛曼瑶姐弟两回到诸葛府,恰巧在大门口撞见姑父乾勇心急火燎地往府里走去,诸葛飞止住了他,两人一番交头接耳后,一同前往中庭客厅,诸葛曼瑶则一个人走回后院的闺房。

    诸葛昂和诸葛震霆正在客厅边吃着茶边等着乾勇,看见诸葛飞也随行而归,着实意外。

    侍婢见得两人,循规蹈矩地设了二位茶点。

    乾勇吃了口茶后,诸葛昂便示意与他同去吃早点席,三几家仆纷纷端上各种点心、小食。

    “你也过来吃点吧!”诸葛昂带着命令的口吻向着诸葛飞说道。

    诸葛飞已吃过早膳,无心吃席,但作为寄子(达官显贵风行把子女寄养在佛门寺庙或道教庙观中)有几何能与家人同桌共饮,更何况有要事与他们商讨,不得不落座。

    至于他们仨的话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然是当做了耳旁风。

    诸葛昂也无丝毫避忌,话说得敞亮,如是这般:“勇弟,我已经安排震宇把囚犯的家属带回衙门控制起来了,这时辰料想事也妥当了。我们就一边吃一边等他的好消息……”

    “兄长,高招高招,实在是妙啊!到时候集中死者家属在衙门口大哭大闹,一喊填命、二喊赔钱、三喊府里维管不力……动静越凶越好,就看高老二这回如何保得住维管西牢的保证金。”

    “爹,要不我去找几个听话的二流子一起煽煽风助助兴?”诸葛震霆狡黠地问道。

    “哈哈!这是自然。你吃完早膳就立马来去安排,可别出了乱子!”诸葛昂认同此举,笑道,“我还留了一手,让高老二的保证金破口是小,拿到西牢在我们自己手上才是大。”

    “兄长,此话,怎讲?”

    “扣了高老二的保证金,让衙里给家属赔点钱,息事宁人,事是按下了,可这不便宜了高老二嘛?”

    “如果我们让自家的差役兄弟也掺和着闹一出,一闹失火烧死人有损衙门声誉、二闹囚犯集中管理优胜、三闹西牢薄弱要重新修葺,顺势关停它,把囚犯并入东牢。一来二去,西牢名存实亡。这一着,高老二可接得住?”

    乾勇手一拍大腿,直呼:“高招高招,兄长真是赛孔明!此计定让高老二下不了台。”

    ……

    诸葛飞若无其事地听着他们三人自诩的宏才大略,心里暗暗惊叹师尊推演观天衍生之术,早早洞悉桂阳城的风云幻变,如其观天象所示,诸葛家和高家两大巨富终究会落入生死相逼的境地,而至于两家最终以何种结局收场,师尊却没有明示,只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同时也劝慰自己作为道门子弟,应循天道而行,纵有逆天改命之功法也不可修为,这可会把人往魔道上引去。

    诸葛飞自知与他们说话不相契,默默无言地在一旁自斟自饮,胀鼓起的胃里全是汤汤水水,撑得腔浑肚满,直逼喉咙,再不起身活动活动,得炸膛了,这种吃喝作陪的报答亲恩的举动,到位,情满,无以复加。

    他尿意上头,憋着难受,而离席之前,有一些事一些话不得不交代清楚:“爹、姑父,如今朝野动荡,逐鹿中原的战火向着南北蔓延,西边又有番邦频频作祟,桂阳城乃南方重镇,各路兵匪已是虎视眈眈,你们最好有所打算。”

    “一年到头没见你现几回身,这不才刚刚立了点小功就敢来胡言乱语。诸葛家的事,何曾轮得到你指手画脚,老幺?”诸葛震霆故意把老幺二字的口气拉得高昂,大有论资排辈的意思,一脸不屑地讥讽道。

    “让他说下去!”诸葛昂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喝止了诸葛震霆。

    “虽然诸葛家年年岁岁上贡朝廷,江湖中也不少资助佛门和道门两大门派,在朝在野所做的一切看似是明哲保身之举,但,与其在山头林立的当下找靠山,不如自己开劈一条退路?”

    “退路?”乾勇疑问道。

    “诸葛家家大业大,宜急流涌退,归村野寻山林自然之天道,方为上策。”

    “一派胡言!青腰山靠得住吗?是素罗子托你传的话还是你在青腰山二十年活成这般不思进取?”诸葛昂厉声斥责道,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爹和姑父如今觅得良机从高老二身上开刀放血,要是搞折了高老二,还谈什么狗屁山林,桂阳城亦是指日可待……”诸葛震霆附和道。

    “兄长,稍安勿躁,小飞不过是给我们提个醒嘛。”乾勇打着圆场,与诸葛昂互看一眼,心里摆了谱。

    “天生万物,万物由生向死,诸葛家近些年风生水起,但天有不测风云……”诸葛飞继续从容地说道,尽管听者已无心,但不妨碍自己为这个家出谋划策。

    “够了!”诸葛昂暴怒喝止道,“诸葛家的事,不用你操心!这十张柜坊的飞钱,拿去!”

    只见他从怀袖里掏出厚厚一叠纸,摆在桌上,每张广长一尺左右,两边是用靛青色的墨料印着双龙争珠的图案;火珠下横批着“发满楼”三个大字,底下凑合着“桂阳城”三个小字;左联写着“炀业十二年七月十日”;右联写着“城西八十八号”;中间同样是靛青色的墨料印着“凭飞钱取市随贴”几字;一旁的空白处盖了七八个朱砂印,圆印、四方印、长方印、生肖印、花草印俱不知代表的是何方神圣;而最夺目的莫过于“五千文”那三个大而有力的毛笔字,纸白字黑,一股澎湃的劲道直撼人心,哑巴见了都会张大嘴。

    诸葛飞面对眼前巨资,受宠若惊,定了定神才敢走过去,一把抓起飞钱,双手合抱,再三作揖,大恩不言谢。

    诸葛震霆愤愤不平地问道::“爹,你怎么给十张那么多?”

    诸葛昂并没有理会诸葛震霆的问话,受了礼拜,神色有所缓和,平静地对着诸葛飞说:“这里没你的事了,拿了钱就走吧!”

    诸葛飞识趣,不作恋留,他也不想与兄长讨论关于十张飞钱是多是少的疑问,况且他刚刚没有经过点算就揣在怀里的十张飞钱,准确的数量是十一张,其中一张填写额度的位置甚至还留了白。

    诸葛飞压制着内心莫可名状的感情,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的事,我不管!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再把四姐当筹码,逼她做违意的事,否则别怪我多事!”

    说完,径直往后院走去,他要将刚刚了解到关于西牢的所有一五一十地告诉诸葛曼瑶。

    诸葛昂被他的话气得暴跳如雷,大喊一声:“不识抬举!”

    诸葛飞岂是不孝之人?岂能不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但依父亲和兄长的脾性,唯有用狠话威吓才镇得住他们的胡作非为,让四姐安生,因而恶语伤人为救人,并不违人道。

    ……

    诸葛飞离席而去,逆耳的声音也随之烟消云散,诸葛府恢复如初,三人吃席乐也融融。

    那边厢,与诸葛昂的喜乐相去甚远,高赞正对着姗姗迟来的高晓仁破口大骂。

    “要你的时候,不见你人,昨夜又跟谁厮混去了?”高赞心水清明如镜,在宴会里留意到高晓仁与尚书夫人的一举一动,加之深谙他习性,大概也能猜出个一二,明知故问只不过是作个铺垫,以发泄此刻心中的愤懑罢了。

    “爹,要我做什么?”高晓仁怯声问道。

    “要你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啊?”高赞一指尖敲着茶几质问道,似乎把它当成高晓仁的脸面,不戳烂不罢休。

    “诸葛家的女儿你都看管不住,还有心思去偷别家的妻妾?自己几斤几两没个谱吗?”

    “现在被诸葛老匹夫反咬一口,一把火烧了我们的监牢,正值交缴奴仆杂役的时候,断了我们的补给,真是用心险恶。你啊你,不堪大用,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呢?”

    高赞讲的连番说话,让高晓仁五味陈杂,羞愧难当之余又不甘被无端责骂,而早早前来问安吃茶的胖墩乡长跟师爷阿九则一言不发,生怕火上浇油。

    从外边归来且一无所获的林管家岂会听不出老爷的弦外之音,无辜波及自身而暗暗发怵。

    原来高赞先前安排他去把死者家属带回来,一一安抚,结果却事与愿违。他仓仓促促地扑了几户人家,发现人去楼空,又从其邻里得知几个衙差捷足先登,不一而足,剩下的几户也再无心力,无奈不敢明目张胆地敷衍了事而早早回去复命,于是在一个相好的佃户家睡了个把时辰才敢回府,然而屁股都还没座暖,就迎上老爷劈头盖脸的怒火。

    高晓仁被贬得面目无光,愤意难平,怨声反驳道:“爹,大牢失火,责不在我,你又何必揪着我不放?但凡遇到歹事,你都要骂我,怨我不成器,骂归骂,是解了气,但无补于事,终究还得处理后续之事啊。”

    “是啊,表兄,晓仁还小,还小,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啦!你多谋远虑,大家都听你的安排,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胖墩帮腔解围说道。

    “高老爷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任凭差遣。”师爷阿九笑呵呵地附和。

    “诸葛老匹夫心狠手辣,不易对付。”高赞受一顿恭维后怒气有所平息,冷静地说道,“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既然敢火烧监牢,恐怕不是为了保证金那么简单,毕竟现在用人短缺。”

    “是啊,当年诸葛昂使阴招,生抢周员外半边身家,可真不能小看他咯。”胖墩乡长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

    “爹,听说你们两个以前称兄道弟,关系好着呢,后来怎么就割袍反目了呢?坊间众说纷纭,真正缘由到底是什么呢?爹,不妨说给大家听听,好多了解了解他。”高晓仁好奇地问道。

    提及自己的发迹史,高赞顿时来了兴致,可谓语及当初事,了然如目前。人一旦上了年纪,总想着将陈年旧事往太阳底下搬弄,像酿一缸好酱,年份得远埋藏得深,不时还得挖掘起来翻翻晒晒,往往复复,味道才香醇。

    高赞呷了口茶,缓缓说道:“想当年,我和他在周家共事。我主内,打理周府的家头细务;他主外,经营几家酒肆乐坊;两人里外唱和,意气风发,把周家操持得妥妥当当,双双得到周员外的倚重,得以伙同他一起出出入入。来回一条路,早晚见,有时相邀饮酒,兴一起,就与他结拜为兄弟。”

    “然后怎么就反目了呢?”高晓仁疑问道。

    “当其时周员外年事已高,正偏二房不继,膝下无子,独有两个女儿,大女雨嫣,小女云嫣,一一视为珍宝,任谁也舍不得远嫁。肥水不流外人田,周员外寻思着把云嫣姊妹许配给我和诸葛老匹夫,于是择了个黄道吉日,让我俩到宗族的祠堂里下聘提亲。就在当场,在宗亲的见证下,周员外把城东和城西的家业摊成两份,作为嫁妆……”

    “既然是两份嫁妆,何来使阴招抢家产一说呢?”高晓仁迫不及待地问道,硬生生打断了高赞的讲话。

    “晓仁啊,你别打岔啊,事情总有个来龙去脉,连起来看,才识大局。这里一段那里一截,说话不就轻佻浮躁了嘛?”胖墩乡长意味深长地说道,“表兄一夜不眠,费了神,你得让他缓着来。”

    “要不,接下来的事,由我来说吧,我正好也在场。”胖墩乡长望了望高赞,得到其默许。

    “表兄和云嫣小姐情投意合,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婚女嫁自然水到渠成。

    反观诸葛昂和雨嫣大小姐的姻缘就难咯,就算用十条纤夫的缆绳也拉扯不到一起。雨嫣大小姐视他如破鞋,嫌弃,甚至以死相逼,宁死不肯下嫁于他。

    高员外护女心切,只能把他们的婚事按了下来。但是天底下有什么能按捺得住一颗见财起意的心呢?那份嫁妆可是实实在在的啊,账本、田契、地契、租契摞入两尺深的笥箧,几块金砖重重压着,还冒出三四寸,谁能不垂涎呢?

    诸葛昂既然藏着歹毒的心,就能生出歹毒的计。他老早买通了雨嫣大小姐的贴身丫头,从其口中打听到那笥嫁妆就锁在闺房的床头柜子里,两人密谋,私相应合。

    有天他邀约周员外和雨嫣大小姐到荷塘凉亭商讨退婚之事,当时我跟表兄恰好陪在周员外身边,但诸葛昂处心积虑,借机支开了表兄。

    我们离开凉亭就去找云嫣小姐,上集市逛逛顺便办点杂货,想着出门前跟周员外通报一声,谁料来到凉亭就发现他和雨嫣大小姐都浸在荷塘里,断了气。

    云嫣小姐看着两具浮肿的尸体,伤痛欲绝,发了癫地嘶吼,精神失了常性,真是人世悲剧,连上苍都感其悲恸,落下水来,是雨还是泪,谁能说得清呢?

    试问谁还会与诸葛昂这个谋财害命丧尽天良的人称兄道弟呢?”

    “惨归惨,但也不能说是诸葛昂杀的人啊。”高晓仁冷冷地说道。

    “自然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就报官抓人啦。”胖墩乡长继续说道:“不过你想啊,从诸葛昂借机支开我们的时候,到我们和云嫣小姐返回凉亭,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况且那里就他们三个人。”

    “那也可能是他们俩个喝了酒,失足掉到塘里浸死了啊!”高晓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说的就跟诸葛昂在公堂上的证供一样,而且,仵作验尸后也证实了他们的确喝了酒。”胖墩乡长说道。

    “所以说,人呐,能从公堂里安然走出来,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是洗不干净污垢的。”高赞接上话,继续说道,“诸葛老匹夫在公堂上歪曲事实,把当场商议退婚之事说成迎娶,就是想将不该属于他的嫁妆据为己有,他精心设下的局,我们即便作供反驳他,双方各执一词,你说公堂会听信谁?况且,二十年前的公堂和当下,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换了汤剂,药还是那个味儿。

    而如今监牢失火烧死了囚犯,若不是诸葛老匹夫的诡计,桂阳城内能找出第二个人来?跟你们说他的狠毒,是让你们小心提防着他,清楚不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应诺。

    “自从他得了嫁妆后,又把雨嫣大小姐的丫头纳了做小妾,不过那丫头过门没几日就暴病死了……”胖墩乡长补充道。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高赞扬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有些困乏了,你们各自散去吧,容我养养神,想想怎么应对。晓仁留下,我还有事安排。”

    高赞遣退大厅里的一干人等,单独与高晓仁消化昨夜湖底密会的信息。高赞将待办之事一一交付于他,责令不容有失。

    高晓仁把昨夜去向和尚书大人杨禄不能人道的消息如实禀告,高赞知此,大喜,长吟一声:“天助我也!”

    高晓仁令命而去,得知三论门的动向,心里已有额外的盘算。

    他匆忙回到房里,在案台上几番挥扬,工整地写了张纸条,然后从鸟笼里掏出来一只粗实而温顺的昼翔鸽,将纸条塞进了绑在它脚上的小竹筒里,喃喃耳语后,鸽子离手一飞冲天,捎上高晓仁的纸条和殷切期许,向着城郊的方向,远去,渐渐隐入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