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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疑心

    敕旨一下,阖府皆惊。

    不过程朱氏倒终是歇下了要阮玉仪做妾的心思,毕竟虽睿儿娶姬妾要紧,可违逆是大罪,她也犯不上为了采买姬妾的银钱,将身家性命赔出去。

    她稍微敲打了阮玉仪几句,要她届时见了今上,莫要说不该说的话。见阮玉仪颔首应下,便也遣散了穿堂众人。

    程行秋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唇嗫嚅了下,声音却抑在喉间。那红衫晃眼,金钿玉钗上泛着的光皆如刺般扎进他眸中,他忽地觉得这抹身影分外陌生。

    回了院子,木香为阮玉仪斟了茶来。

    茶是上好的茶,喉韵甘润,茶汤香气在唇齿间辗转变化。可她无心细品,呷了一口,只觉苦涩得厉害。

    木灵维持不住人前的笑脸,此时脸色并不好看,“听闻那位杀人如麻,嗜血如命,是除去了一众父兄后才得以上位的。”

    “此话可不能乱说,”木香低斥,“亏得还是在自己院子里。”

    木灵看了她一眼,吞咽了下,却坚持要说下去,“另有传言说那位——”

    她顿了下,面色愈发难看,见小姐和木香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这才将在口中辗转的话说出,“那位身患隐疾,因而喜怒无常,年过冠礼,却膝下无子。”

    一时间屋内静默下来,阮玉仪喝了口茶水,压下心中不安,开口道,“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况历朝天家向来争斗不断,又有谁能道个清楚。”

    她抿了下唇,“此事莫要再谈论了,免得招致祸端。”眼下当务之急,是他那边该如何解释。

    她昨日曾派人去圣河寺寻人,可并不见他的踪影,那婢子问她该如何之时,她竟是一下说不上来,还有何处能去寻他。

    许是这道旨意来得太过突然,她眼下持杯的指尖还在细细颤着。

    兄长曾与她当故事般讲过宫中的明争暗斗,日日不休。

    虽知道兄长多半也是道听途说,可还是给她留下一个入宫是下下策之举的印象,她知道,那深宫似海,一旦进去,便再也别想望见皇城外的天了。

    受宠的,平步青云;受冷落的,处处受欺凌。如此一想,她陡生惧意。

    可却也并无人能与她商榷,予她援手。她忽地抬起眸来,急声道,“木香,你去圣河寺找找他,多打听一二。”

    木香心知小姐指的是顶了郁王世子身份的那位殿下,正待应下,却听身后有一低沉悦耳的嗓音道:

    “不知阮姑娘这是要打听谁去。”

    他踱步过来,将窗下的光抛在身后,没了光的映照,那双琥珀色的眸倏忽暗下来。

    她怔了怔,才是寻回了自己的嗓音,轻声道,“殿……殿下。”虽不过寥寥两日未见,可她却觉得似是时过经年,如今再看他,竟不似真切。

    姜怀央见她神色凄凄,心中一动。能有这般神情的小娘子,真的会胆大包天,与西域之人勾结吗?若说她是无意间得到的那药粉,却也合理。

    “我前几日有事在身。”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这话说得,隐有解释的意味。

    她微微摇头,垂下眸。其实他无需与自己交代,就算是她遣去寻他的人一次次跑空,她也并无立场去指责。

    之前紧着寻他,可到真见着了,她却忽地想明白,要她入宫的是今上,就算眼前人是郡王还是将军,在今上面前,都要矮上一头,又如何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她真是急得昏了头去。

    她心口像是被挖去了一块,不断有冷风从里边灌入、穿过,一阵巨大的无力感裹挟上来,原本求助的话一转,“殿下,往后您莫要再来寻我了。”

    今上不比程行秋,若叫今上知晓,不论她最后是否愿意入宫,怕都讨不了好,甚至牵连木香木灵,以及眼前的他。

    此话一出,屋内的似倏忽静了下来,这样的寂静像是要将她攫入怎般的无人之境的。她目光紧盯着地面,不敢去对上他寒凉的的目光。

    姜怀央屏退了两个丫鬟,上前搂住她的腰肢,沉了声问道,“是因为今日册封敕旨?”

    见小娘子惊惧的模样,他倏地一笑,语气轻慢。

    “怕什么,那不是在明日。眼下便急着赶我走,不是太早些了吗?何况,就算你入了宫,我也能摸进你的宫室。”

    他一字一句,似压抑着愠怒,却偏生还是逗弄的调子,指尖把玩着她的发。

    阮玉仪一惊,想要推开他,不想他落在她腰间的手使了劲,她轻呼一声,眼角渗出了泪。不知怎的,她觉得即使那人是天子,他也真做得出这般的事来。

    可届时他有权势傍身,能全身而退,她一个女子,定然要承担大部分的罪责,怕是天子一怒,连性命她也要丢在那深宫里。

    那如何行。

    她愈忖度,愈觉着不能再放任他的行径,于是去掰他的手,面上的泪还尚未干透,可劲儿摇着头。心下慌乱,便口不择言起来,“那是皇宫,你疯了吗?”

    那可是皇宫,他当是他府上,还是仍在程府。

    话音一落,她才反应过来此话说得冒犯,松了手上的力道,抬眼去瞧他的神色。

    却见他面色淡然,反是牵了下唇角,问道,“怕了?”当时是她先来招惹他,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如今圣旨一下,便急着要将他推开,这小娘子当真是个没心的。

    他眸光深邃,似是能一眼洞悉她的心思。她抵不住心下惧意,又挣脱不开,竟是专心落起泪来。她将头抵在他的心口,露出后颈处的一片雪腻。

    他眼中闪过暗芒,粗粝的指腹抚过那片雪腻,惹来她一阵战栗,“此事过会儿再谈不迟。”不过一句话,便叫小娘子怯成这般,往后入宫,还不要被人欺负了去。

    他也不能将时刻跟在她身边。就算是着人注意着,也难免疏漏。

    阮玉仪被迫仰起头,承受着灼人的吻,因换不来气的微略窒息感,使她将方才的惧意抛却在后头,暂时与眼前人沉沦。

    她微微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红罗帐。她带着一身红痕进宫,定是初见今上,便保全不了自己了。

    她有些自我厌弃地想,不若在眼下便早早去了,还免得承受那份心惊胆战。

    待足腕处铃音响起,她便再无多余心力去想着念头了。

    姜怀央注视着她,面色不变,心中却暗自盘算着什么。

    不知何时,她竟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过了午膳时候。她只当姜怀央已经离去了,便阖着眼,稍揉着发酸的后腰,挣扎着下了床榻。

    她扬着清凌凌的嗓音唤,“木香——”她惯常的声音不算大,甚至无法确保外边人能否听见,除非丫鬟贴着门侍立。

    原想自己起身,不料腿下一软,便快跌坐在地。

    只是她并未触到那生冷的地面,一双大手稳稳托了她一把,她脚下晃了两晃,才算站稳。

    她抬眼,讶于他今日不曾离去。他立于背光处,周身拢着清浅的光晕,却似从幽冷的深渊走来,连声音也像是凝了霜雪。

    他抬手,手中捏着的是一绣着红色木槿的香囊。

    “你这香囊,果真是如你所说,是自己所绣?”

    之前不曾细辨,如今再看,异域的花,异域的药粉,一个闺阁女子,怎就与胡地又如此千丝万缕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