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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带回

    养心殿的门蓦地打开。

    温雉一惊,回身垂手唤,“陛下。”

    雨势稍歇,檐下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雨珠子连缀成了联珠帐般。近来多雨,每下一场秋雨,天便寒下几分。

    姜怀央几乎都能想像到一柄绘花的油纸伞下,藏着个跪姿的小娘子,她锦裙脏污,却衬得容色愈发秾丽。

    见新帝径自往前走去,温雉忙取了伞来,碎步跟上去。

    他知道,她面上是个循规蹈矩的,摆着一副乖顺的模样,可她骨子里却有着韧劲儿。她怠于与人争,不过是因着旁人没触及她的底线。

    想来遇见如今之事,她也是知道偷闲的,如何会使自己难受了去。后宫前朝欺凌打压之事不在少数,他又在焦躁什么。

    思及此,他缓下了步子。

    雨落在油纸伞面上,断断续续击打出闷响。温雉支着伞,瞄了眼他的脸色,配合着他的步子。

    木香回了重华宫前时,阮玉仪已是跪得摇摇欲坠,她的裙摆散在身侧,几乎要濡湿到里衣去,黏在青石板上,恍若一朵破败的花儿。

    她的脸颊与眉上还垂着雨珠,仿佛将她的容色濯洗更为灼然,显得可怜且娇艳。

    但一边那重新为玉仪支起伞的宫婢,倒是在木香的意料之外。

    她上前去与那宫婢说了几句,便问清了这人原是淑妃的人,她虽心中生疑,还是压下情绪,托那宫婢到淑妃跟前为阮玉仪说情。

    那宫婢应了,将伞递给她。

    木香原对淑妃能松口并无什么期盼,毕竟降了责罚的就是她,可眼下又不确定起来,紧盯着那高高的宫门。

    不消多时,那宫婢便出来了,“奴婢将小主的状况与我们娘娘说了,娘娘叫小主进去暖会儿身子再回。”

    木香松了口气,颔首谢过。

    阮玉仪这会儿已是没多少气力,一张小脸血色尽失,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饶是木香虽搀得小心缓慢,她也眼前黑了一阵,立了好一会儿,才是缓过来。

    她双膝已是疼得发麻,不必看,也只那处定是一片骇人的青紫。

    进了屋中,门将寒风细雨一并隔绝在外。淑妃正于内室罗汉床上坐着,矮几上摆着几样茶点,她分了一眼给来人,淡声道,“坐罢。”

    她着一身云雁文锦对襟长衣,发上簪赤金攒珠步摇,在白日的光线里,微闪着流光。她脊背端直,端的是一身贵门风骨。

    阮玉仪忖度了会儿,思及自己衣裙并不算干净,最终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下了。

    许是淑妃早有了吩咐,一边的宫婢给她端了盏热水来,光是清水,并无茶叶。她接过,低声倒了谢。

    她饮下一口,一股温热自她口中落入喉间,扩散至浑身各处,似是连血液也回暖,缓缓流淌起来。因着小腹的阵痛恰好过去了,她的脸色好看了些。

    她默然不语,等待着淑妃出声。

    淑妃像是刻意要冷着她,良久才道,“妹妹感觉如何?”

    “好些了。”她唇瓣张合,嗓音还是轻若浮云,是一不仔细听,便要随风散了的。

    “那便好,往后望才人以此为戒,”淑妃自然不会将她可以责罚的事透出来,沉声道,“摆清自己的身份,莫要踏错了步子才是。”

    旁人只见这阮才人曾被当外室养在宫外,就觉得她不受陛下宠爱,淑妃却不以为然,心中清楚她是宫中最先承宠的,轻视不得,自是免不了敲打一番。

    淑妃微微抬眸,打量眼前苍白虚弱的小娘子。

    淑妃生得冷艳聪慧,是容家最适合入宫的姑娘。她被寄以厚望,在容府受的也是一国之母的教化,她生来就是注定要入这深宫的。

    她自觉可以大度容下皇帝更宠爱旁的女子,但这掌管六宫的大权,绝不能旁落。因此,她不会容忍有人爬到她头上去,最省事的做法就是一开始便断绝对方的气焰。

    阮玉仪垂首应了。

    她明白自己是一来便被给了个下马威,可无陛下在身后撑腰,她也只能折断手臂往衣袖里藏。她不愿再将希望寄在他的身上,她是早知道他的冷心冷情的。

    而乖觉地受下责罚,一方面是无力反抗,同时也是以此举在告诉淑妃,她并无与淑妃作对之意。

    只是没料到会突然来了月事。

    她坐在圆凳上不敢轻易动。幸而深秋的衣裳厚,血迹不至于透出来。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双腿间一片黏腻,并不好受。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话,气氛一下落了下来。

    此时,殿外有宫人通传,道是皇帝已至。

    淑妃顺手理了理发髻,从容地起身去迎。阮玉仪垂了垂眸,敛去眼中异样,自觉落在她身后一些。

    门口踱步进来一身形颀长的男子,许是生得高,看人的时候总是睥睨的姿态,举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气韵。他足下踩着清浅如稀墨的影子,裹挟进来的皆是刺骨寒意。

    宫中众人纷纷行礼。

    姜怀央的目光越过为首的淑妃的肩,落在后边素色裙衫的小娘子身上。

    她面色白如三尺之下的冷雪,偏生口脂是嫣红的,掩住了毫无血色的唇色,整个儿脆弱可怜,身形也薄如纸。

    他不自觉蹙起眉心。

    淑妃小步上前,扬声道,“陛下今儿怎的来了?流萤,备茶。”她对一边侍立的宫婢吩咐道。

    她装作不知他的来意,面上堆着喜色,只是不达眼底。

    新帝鲜少来宫中,偶尔顶不过朝中大臣絮叨,来谁宫中坐一坐。即便如此,她也日日精心梳洗打扮,不曾懈怠。

    说起来,淑妃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打量这位她名义上的夫君。

    他瞥了淑妃一眼。她被他眼中的冷意惊得不敢再凑上前去,满以为他要为红颜冲冠一怒,不想他像是不曾听闻她责罚阮才人的事一般,神色淡淡,“不必了。”

    阮玉仪面色如常,心中却气着,又将自己往后藏了藏。

    小心地抬眼一看,却见他朝自己招手,嗓音似凝霜雪,“过来。”

    她脚下犹疑,缓了口气,还是蹭过去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泠泠惹得淑妃娘娘不快了,可陪了罪?”

    她与他并立着,感到身后有只手掐着她腰上的软肉,她忍住入骨酥麻,怠于与他辩驳什么,“娘娘,此次是臣妾不对,臣妾保证往后不会再犯。”

    她垂着眼睫,乌发潮湿着,衬得脸色更为苍白,端的是一副乖顺模样。

    当着新帝的面,淑妃见两人姿态亲昵,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凝视着新帝携阮玉仪两人离去的背影,在原处立了好一会儿,忽觉身上冷了,才转身入内室。

    侍立在侧的宫婢将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