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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幼安思故

    楚国郢都,林幼安看着空荡荡的武安君府,往事如潮水般向他脑中袭来。有一幕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不知道今天为何这些回忆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二十年前陵州太和郡。

    “三娃子,到了学院要要好听夫子的话,不能调皮”。

    “娘,我知道了。”

    妇人说完后,继续拿着陶碗佝偻着腰,在缸里碗着为数不多的粮食。看着已经快见底的粮食,叹了一口气,愣了一愣神,转过头看了又看站在桌子后面,低着头的孩子。又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碗了一碗粮食,抿了抿嘴,想了想,再次碗了半碗。低下头,双手麻利的从身上掏出一根麻绳绑在装粮食的布袋上。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在绑布袋,看上去好像在做一件极其恶毒的事情。

    “孩他爹”,妇人手里拎着布袋子,转过头看着坐在门槛上的男人,轻声叫了一声。

    坐在门槛上的男子,此刻戴着斗笠,微微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头。那里雾气升腾,伴随着风在四处飘荡,飘着飘着,慢慢的的与天空中的云融为一体。然后低下头喃喃自语道:“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听着女人的叫唤,缓缓地从门槛上站起来了,用手拍了拍膝盖,转过身子,看了看低着头的孩子,又看了看女人手里的布袋子,皱了皱眉。刚站直的身子,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从地上站起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刻弯了下去。低头想了一下,迈过了门槛。摸了摸孩童的头,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经过日晒雨淋的脸,黝黑黝黑的,满脸风霜,这笑容满是苦涩和无力。男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脸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抚摸孩童的手,然后在孩童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转身一脸严肃的走向妇人,抬起手接过妇人手中的布袋。

    男子接过妇人手中的布袋,望着缸中的余粮,看量仅够维持几天。妇人似有所察觉,连忙拿起手中的木盖将岗口盖住,转过头低声掩泣。男人黝黑的脸上又露出刚才那般难看的笑容,似乎在用笑容安慰着妇人。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从里屋传来,妇人见状赶忙擦拭眼角的泪水,匆忙的向里屋走去。

    妇人一把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床上,将婴儿搂抱在怀中,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婴儿,一只手在解衣服的扣子,露出骨瘦如柴的身体。一只手拿着干瘪的乳房塞进婴儿口中。觜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婴儿在这不知名的曲中渐渐安静了下去。

    “三娃,跟爹走了。”男人叫了一声低着头站着的孩子,拎着布袋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里屋的妇人听见声音,身体不由得一颤。拍着婴儿,眼中泪水已然溢出。抿着嘴,用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音。

    听见父亲的叫唤声,男孩抬起头眼泪婆娑的望向里屋,希冀自己能听到娘亲轻声的呼唤声。就像往常自己在外面和小伙伴玩耍时,娘亲呼唤自己回家吃饭时一样。此刻年幼的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此刻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内心那种盼望的感觉。

    男孩一步一回头,盼望着娘亲的呼唤声,但是娘亲的呼唤声始终没有从里屋里传来。

    男孩坐在瘦弱的老黄牛背上,眼睛望着家的方向。

    山里的雾气已经扩散开来,雾气中的茅草屋,若隐若现,最后慢慢随着时间消失不见。隐约中,他好像看见娘亲抱着妹妹,倚靠在门框上,眺望着远方。

    这一切,就好像自己做梦时,梦里的景象一样,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男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直到后来他长大了,离开书院,拜别夫子,周游列国,他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叫离别和乡愁。

    一阵从山峰中吹过来的徐徐清风,吹向男孩的脸上,湿漉漉的。

    雨还是下了,父亲说的对,真的下雨了。

    父亲牵着瘦弱的老黄牛在前面慢慢的走着,男孩看着细雨中的父亲,眼中带着一丝疑惑,这一刻孩童发现父亲的腰似乎比刚弯的更低了。

    “幼安,你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迷。”

    林幼安坐在门槛上,望着微风细雨的长街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往日门庭若市的府宅,与川流不息的大街,此刻在雨中寂寥无声,与往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风雨欲来,穷途末路吧。”林幼安心中想到。

    “少安,我无事”,说罢,林幼安缓慢的从门槛上站起身子来。

    一旁的李少安见状赶忙俯身上前,搀扶起林幼安。眼前这位罗衣青衫的中年男子,他是位高权重,百官之首,一人之下的帝国丞相;是大楚的武安君。往日这武安君府,门客与满腹学识,期望得到得到武安君的赏识,以实现心中的抱负的士子络绎不绝。而现在,门可罗雀,这种极致的反差,不禁令李少安,怅然失落,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想到这,李少安不禁摇了摇头,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夫子所教诲的那样,宠辱不惊。

    一旁的林幼安,似乎有所察觉身旁李少安内心起伏,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李少安的肩膀。

    “少安,你离开书院有多久了?”

    “不知不觉已有十余载了”。刚才还一脸难以释怀的李少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不知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物,还是怎么着的,嘴角咧出了一丝笑意。

    “是啊,少安,你离书院已有十余载,我离书院如今也有二十载了,不知夫子现在如今可还安好,还有我那没见过面的小师弟。”

    “小长安呐,我也想他。幼安,待此事了结,我便回书院,从此避世不出,愿在书院结草芦而居,在夫子膝下尽孝而求大道。这天下太乱,便由它乱吧”。说到此处,李少安抬头望向细雨中街头空旷的尽处,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你呢,你有何打算,这天下局势混乱,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尸位素餐,只知道争权夺利,不知黎民疾苦,百姓易子而食。如此局势,还在贪图权利,只知道贪图享乐,岂不知,这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不,你说的不对,他们知道,只是......”

    “只是,他们知道这天下局势如何,知道大争之世如果不斗争,不能横强,到最后就会被吞并,被移其宗庙。但是他们不愿意去想,他们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住了双眼,陷入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不愿醒来。权利是一杯带着蜜水的毒药,贪图他的人,自己深重其毒,而不自知。”

    林幼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知道,”林幼安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林幼安从怀中掏出三枚四方小印,其中一枚颜色驳杂的黄石小印上面刻着,“吾欲幼安”,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这两枚,相国印欲武安君印,你帮我交给大王,我这枚印,这枚印,你到时候带回书院吧。”

    “你-----,你----”,李少安,双手哆哆嗦嗦接过林幼安手上的三枚印,看着手上那枚颜色驳杂的黄石小印,这样小印他也有,林幼安的刻着“吾欲幼安”,而他的刻着“承平少安”。他没想到林幼安会如此决绝,他知道带着这枚印回书院是什么意思。

    李少安望向林幼安,缓缓地将三枚小印收进自己的怀中,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了,我会带回书院,你放心。”

    “余幼时,家贫,恰逢天下大乱。那年,父亲听闻书院夫子收徒,娘亲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当做拜师的束脩。”林幼安望着门前细雨飘打着的树叶,在空中乱舞,伸出手抓住了一页飞舞的树叶。

    “哦~,有这回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此事,那后来呢?”听到林幼安说起自己年幼之时,李少安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林幼安手中拿着沾满水滴的树叶,用大拇指捻了捻,然后轻轻的松开了手。脱手而出的树叶,随着微风细雨在空中旋转。

    “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样,下着雨。我骑在瘦弱的老黄牛背上,父亲牵着牛在雨中缓步前行。那时我年幼,懵懂无知,以为去了书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娘。我爹和我娘也没有什么见识,听村子里在外闯荡江湖游侠,不知是在外面与人争斗还是什么,只剩一条胳膊,一条腿还瘸了。说什么,天下之大,列国豪客,书生士子周游列国,向君王谏言,最后落得身首异处。”

    “哈哈哈,这瘸子怕是在那个酒楼听到的吧?书生士子周游列国,向君王谏言,身首异处?周游列国岂是那么容易?”李少安听言有些冷俊不禁的说道。

    似乎想起自己当年周游列国,为实现心中所学,吃了多少苦,喃喃道:“是啊,哪那么容易。”

    “年幼时,我以为父亲是听到那游侠所说,才会如此愁苦,后来我出了书院,周游列国时,一路上,我看见无数面瘦饥黄的百姓,他们在乱世中艰难的挣扎着,我才真正的明白。那时正闹饥荒,家里兄妹四个,最小的妹妹才三个月。我们兄妹经常吃不饱,有一天午后,我大哥为了给家里找一些吃的,和村里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在河里抓鱼,就再也没回来。”

    “幼安,”李少安听此,心中不免有一些堵的慌,他何尝又不是这样过来的,这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我无事,双亲送我去书院,并不是怕再也见不到我,而是给我一条活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没有什么见识的他们,只是作为父母,不能将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便觉得有愧于我。”说道此处,林幼安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双亲,脸上露出了如少年般灿烂的笑容。

    “二哥,比我年长几岁,在家里还能帮爹娘干活,只有我最合适去书院。只是,只是,到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所以离开书院,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一些什么。”

    想到心中所坚持的,林幼安眼角带着泪水,脸上露出瘆人的笑容,此刻变得越来越坚定。

    “我懂,我都懂,这天下的父母都一样,都一样。”李少安也似乎想起了自己过世多年的双亲,低声啜泣道。

    “雨停了,你该走了,少安。”说完,林幼安转身跨过门槛,朝院里走去。

    李少安,侧过头看见林幼安的身子消失在走廊当中,张了张嘴,想要说一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愣神,旋即又摇摇头。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王宫,迈开脚步朝大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