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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对于赵程骞的离开,沈思淼很难受,甚至比赵程骞的爷爷奶奶还难受,老两口起码还能互相做个伴,而沈思淼却失去了唯一的玩伴,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时候,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父亲沈建国平时很忙,也很少有时间能抽空陪伴沈思淼。外公王大山重男轻女,就更别提陪沈思淼了。伯父沈建军家有个白静,也没办法照顾沈思淼。唯一能和沈思淼做伴的就是姑姑家的闺女杨雨欣,但是她快高三了,功课很多,陪伴沈思淼的时间也渐渐变少了。

    这样一来,爷爷沈卫民成了陪伴孙女时间最长的人,不过这个孙女一直沉浸在赵程骞离开的悲伤之中,根本没有感受到爷爷对她的爱。

    在沈思淼初三的时候,爷爷沈卫民被查出了癌症,刚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沈思淼还有些难受,不过在爷爷去世之前的一个月,发生了一件让爷孙俩后悔一辈子的事。

    初三那年寒假,姑姑沈丽送了一只小狗给沈思淼,那只狗是吉娃娃和中华田园犬的杂交品种,既有吉娃娃的娇小,又有田园犬的威猛,而且毛色很好。姑姑和姑父给小狗取了个英文名“Lucy”,很搞笑的是奶奶吴桂花没有文化,平时用方言喊小狗都叫“路三”,爷爷喜欢装作很懂英文的样子,喊小狗叫“露西”。

    这只小狗的经历颇为精彩,第一任主人是个老爷爷,那时小狗叫“呆呆”,老爷爷平时出门办事的时候,小狗在家里很乖,从来不乱尿乱拉。有次老爷爷出门了一天多,小狗硬是憋了一天多,等老爷爷开门回来的时候,小狗猛的冲出门,把憋了一天多的“积蓄”都给解决了。后来老爷爷的孙子出生了,老爷爷的儿子儿媳都很忙,就把孙子放在爷爷家,孙子听见小狗的叫声就害怕,就会大哭,老爷爷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无奈地把小狗送给了姑姑沈丽。

    姑姑沈丽对小狗很好,但是闺女杨雨欣小时候被狗追过,上大学的时候还能放在家里养养,寒假回来了,也就没办法养了,这才送给了沈思淼。

    小狗换了两次主人,特别害怕沈思淼也抛弃她,所以小狗平时特别黏着沈思淼。

    爷爷沈卫民不喜欢养小动物,他觉得人和小动物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动物不该和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孙女喜欢,他也没多说什么。奶奶吴桂花倒是很喜欢小动物,年轻的时候养过狗,不过那时候有专门的抓狗大队,抓狗大队来的时候,吴桂花带着狗躲在船上,防止被抓走,但是抓狗大队的人就在河边等,那只狗确实通人性,他好像知道吴桂花很饿了,竟然自己游到了河边,被抓狗大队的人带走。

    爷爷平时都把Lucy锁在房间里,沈思淼每次放学回来,Lucy就在房间里汪汪叫,如果沈思淼不去看她,她还会发出“哼哼”的声音,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沈思淼和Lucy的关系特别好,爷爷每次给Lucy洗澡都是拿着刷子用力地刷,Lucy也会拼命嘶吼,所以Lucy特别害怕爷爷给她洗澡,那真是太痛苦了。沈思淼看见爷爷这样对她,都会责怪爷爷,她有时候竟然会认为爷爷像“魔鬼”一般。

    初三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沈思淼考了班级三十几名,这和她平时班级前十的成绩相差甚远。爷爷对孙女的成绩要求是很高的,每次考差了都会帮孙女找原因,这次爷爷觉得是Lucy影响了她,于是他萌生了背着沈思淼把Lucy送走的想法。

    Lucy对这一切好像有预感一般,她感觉到自己又要换主人了,在爷爷要送走她的前一天,她就趴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在沈思淼就要放学回来的时候,爷爷把Lucy放上了一辆面包车,Lucy痛苦的喊声比平时爷爷给她洗澡的时候还要难受。

    沈思淼放学刚到家,就想冲上去看Lucy,结果楼下的邻居对沈思淼说:“你家的小狗被你爷爷送人了。”

    沈思淼的心往下一沉,但是她又觉得是邻居在逗她,于是尴尬地说了声:“不可能的。”

    上楼之后,她的确没有听见Lucy的叫声,她问爷爷:“Lucy去哪了?”

    爷爷没有说话,奶奶以为孙女不会太难受,就说:“送人了。”

    沈思淼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跑回房间大哭了一场,她以为爷爷看见她哭会心软,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毕竟老人们觉得的事情是很难被人改变的。从那以后,沈思淼一句话都没和爷爷说过。毕竟孩子们对大人们能使用的报复手段除了“不说话”,也没有更好的了。

    沈思淼偷偷问过奶奶,小狗被送哪去了,奶奶却说,只有爷爷一个人知道。

    爷爷沈卫民的癌症本来已经很严重了,加上孙女不和他说话,他的心里非常难受,而且自己也不愿意主动低头,只能把气闷在心里,半个月之后,爷爷就撒手人寰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沈思淼Lucy的去处。

    沈卫民的去世仅仅让孙女伤心了一会,因为此时的沈思淼对于爷爷的恨是要多于对爷爷的爱的。

    沈思淼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她独自一人骑着电瓶车去上学,上午半天风和日丽,是个很适合开学的日子,同学们心情都不错,到了下午的时候,天气突然开始阴沉起来,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沈思淼想着父亲应该会来接她,也就没有打电话给父亲。

    放学的时候,沈思淼一路狂奔到校门口,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到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她也没看见父亲的身影,她只能再次狂奔回停车棚,准备自己骑车回家。沈思淼因为没有带雨衣,骑着车的她眼睛都被雨打得睁不开了。

    一般来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另外一件不好的事情也会随之而来。果然,路上的沈思淼越骑越慢,她发现电瓶车竟然没电了,这时的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脸上的小珍珠是泪水还是雨水,但是这也没办法,她只能拖着电瓶车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跑。

    当她跑到一处平房区时,她已经累的要跑不动了,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小朋友!小朋友!”

    她转向声音的方向,看见是一个中年女人在朝她挥手,好像在示意她过去。

    她拖着电瓶车一路小跑到女人的家门口,这个女人一头短发,穿着不算华丽,但是却给人一种贵妇的气质,沈思淼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先开口:“小朋友快进来,怎么这么大的雨一个人在外面跑?”

    沈思淼看向房间里,房间里的陈设都很老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下脚,生怕弄脏了。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说:“没关系,快进来,一直淋雨会感冒的。”

    沈思淼走进房间,看见还有一个在摇篮中的婴儿。女人拿了一条毛巾给沈思淼,说:“小朋友,快擦擦,别感冒了。”

    沈思淼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上潮湿的地方,女人又拿来一件很宽松的衣服,说:“这是我大女儿的衣服,给你穿可能嫌大,但是一直穿湿的也不好,你先将就穿一下吧。”

    沈思淼接过衣服,说:“谢谢阿姨。”

    女人接着问:“把你家家长的手机号告诉我,我让他们来接你。”

    女人打完电话之后,和沈思淼聊了起来:“小朋友,这么大的雨,你家家长怎么没来接你?”

    沈思淼说:“可能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过来。”

    女人指着门口的电瓶车,继续问:“你一直一个人骑车上学吗?”

    沈思淼想了想,看着外面的大雨,她说:“不是,以前是我爷爷接送我。”

    女人看着桌上她和女儿的合照,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也对,老人家年纪大了,是该自己独立一些了。”

    沈思淼突然有些难受,她说:“我爷爷已经去世了。”

    女人感到很不好意思,她说:“对不起哦,小朋友,阿姨不知道。”

    沈思淼说:“没关系,没事。”

    沈思淼看着外面的大雨,她忽然想起来,以前每到下大雨的时候,爷爷骑车好像都很累,而且一到下雨天或者大风天,爷爷本来佝偻的背影都会宽厚很多,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爷爷想给她遮风挡雨。想着想着,沈思淼的眼角突然有了颗小珍珠,这次她知道小珍珠不是雨水,是泪水。

    沈建国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于是女人邀请沈思淼先吃晚饭,沈思淼是拒绝的,本来人家让自己来避雨已是很难得,这下又留下来吃饭,那就太难为情了。但是最终盛情难却,沈思淼还是坐上了餐桌。

    女人端上了一盘什么都有的炒菜,里面有虾仁,有腰果,有火腿肠,有豌豆等等,沈思淼看着这道菜,又想起来爷爷,因为这道菜爷爷经常做给她吃,她问女人:“这道菜不是家常菜吧。”

    女人笑着说:“是的,不算家常菜,是以前我女儿特别爱吃,一开始我觉得不是很好吃,但是吃多了,也慢慢喜欢了。”

    爷爷沈卫民是个喜欢自己研究东西的人,什么都研究,这道菜就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第一次做给沈思淼吃的时候,沈思淼就很喜欢。沈思淼对爷爷说:“爷爷,这道菜真好吃。”

    爷爷脸上的笑意很克制,因为他很开心孙女喜欢,但是又不想在孙女面前失态,爷爷说:“喜欢吃以后爷爷天天烧给你吃。”

    然后爷爷就每天都做这道菜,起初沈思淼还是很开心的,但是人对大多数事物只是有新鲜感而已,突然有一天,沈思淼很不开心地说:“爷爷,怎么天天都是这个?”

    爷爷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孙女会这么说,他淡淡地回答:“那以后少做几次。”

    沈思淼看着这道菜,好像忽然明白了,爷爷的好很直白,他不会说什么动人的话,他只知道孙女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

    女人发现沈思淼看着菜在发呆,问:“小朋友,怎么了?你是不喜欢吃这个菜吗?”

    沈思淼回过神来,说:“不是不是,我很喜欢,我爷爷以前也经常做这个。”

    说完,就大口地吃起了这道菜。

    吃完饭,沈建国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对沈思淼说:“淼淼,对不起,爸爸今天忙过头了,忘记去接你了,看到下大雨才想起来,然后电话就过来了。”

    沈思淼说:“没事,爸爸,这个阿姨对我挺好的。”

    沈建国转向女人的方向,说:“太谢谢您了,今天来的匆忙,改天一定过来感谢您。”

    女人说:“没事,好好照顾女儿。”

    女人递给沈思淼一本书,说:“小朋友,我们俩还算挺有缘的,阿姨送你一本书,我大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本《简爱》,阿姨送给你。”

    沈思淼看着手里的书,想起自己10岁生日时,爷爷也送过自己一本,扉页上还写着“祝我的乖孙女健康幸福的长大”,但是沈思淼从来没有看过这本书,她不喜欢看书,甚至觉得爷爷送书是很土的行为,她觉得不如送些洋娃娃之类的来的实在一些。但是爷爷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次看见这本书,她对女人说:“谢谢阿姨,我回去肯定好好看。”

    回去的路上,雨已经不大了,但是父亲像爷爷一样,尽量让自己的后背舒展开,不想沈思淼淋到一丝雨,沈思淼一边想着爷爷,一边抱紧了父亲。

    沈思淼和爷爷的故事还有很多,她第一次学自行车的时候,因为不敢骑,爷爷就天天在后面扶着,让她骑一段路,然后再送她上学。

    突然有一天,爷爷放开了手,但是沈思淼却不知道,迎面走来的邻居对沈思淼说:“淼淼真棒,这么小都会骑车了。”

    沈思淼骄傲地说:“爷爷在后面扶着呢!”

    邻居说:“爷爷不在后面啊。”

    沈思淼转头一看,爷爷确实不在后面,然后就摔了下来,爷爷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沈思淼有些责怪的语气,说:“爷爷,你怎么不扶我?”

    爷爷笑着说:“我们淼淼不是已经会骑车了嘛,还要爷爷扶干嘛。”

    沈思淼在爷爷的搀扶下站起来之后,爷爷又说:“这个骑车和做人也是一个道理,一定要稳,不能脚下不实,不然会栽大跟头的。”

    沈思淼从来不愿意听爷爷讲大道理,她说:“知道了,快送我上学吧。”

    第二年清明,一家人去给爷爷上坟,沈思淼回忆着,爷爷走的时候自己甚至一滴泪都没流过,爷爷对自己付出那么多,自己却因为爷爷对自己做了一件想法好但是做法不好的事,而直接否认了爷爷的全部,沈思淼很惭愧,惭愧地落下了眼泪。

    她看着爷爷的墓碑,心里想着:爷爷很大,大到可以承载我的童年和青春;爷爷又很小,小到一个小盒子就能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