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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雀玄影

    苏慕年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全身肌肤犹如被千年寒冰裹挟,每寸肌肤都被冻得皲裂,如网状般扩散开去。

    全身经脉也都被寒冰封住,似乎已经停止运行。此时的自己仿佛只要有人将他一推,他便会倒地浑身碎成一地碎冰,又好似这具身体本来并不属于自己,只是有人将各个部位拼凑而成,自己暂借而来得以安放灵魂。

    他想起自己在金军大营中被那黑袍老人击来一掌,那黑袍老人看似简单轻松,轻飘飘地一掌拂出,力道却如千斤巨石从山巅崩塌,带着万钧之力朝自己倾轧过来,自己已运起全身内力想去抵挡,却如蜻蜓撼树,登时便被掌风击飞,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痛!犹如五脏六腑被撕裂,苏慕年不由闷哼一声,双眼慢慢睁开。却发现此时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抬眼往上望去,知道自己已在军营里。却听得一声惊呼:“啊,大哥你你终于醒了!”

    苏慕年循声看去,却看到刘二正开口向自己喊道,脸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苏慕年不禁有些感动,道:“我昏睡几日了?我们胜了?”

    “胜了!大哥,不然你我也不能安然回到军营了。大哥你可吓死我们了,你这样躺了两天,呼吸微弱,脉搏紊乱,我们都以为你挺不住了。”

    刘二顿了顿又道:“岳将军来看了你几次,叫几个军医挨个为你把脉诊断,却都无计可施,只说要看你能不能醒来,醒来了就能活,如若你自己醒不来就……。”刘二双目泪泪光闪动,眼眶通红道:“所幸大哥福大命大,大哥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岳将军。”说罢一阵风似的朝帐外奔去。

    须臾一阵急忙的的脚步声便从帐外传来,跟着便听到:“师弟,你这回可吓哥哥不轻,所幸你终于转醒,不然你叫哥哥如何向师傅交代!”话音刚落,岳飞便掀开帐门走了进来道:“师弟,现下如何了?”

    苏慕年见岳飞满脸关切走到床前,双手往后微微一动,想往后一撑坐起来,岳飞却眼疾手快,伸手往他肩膀轻轻一拍,道:“别动弹,军医说你受伤颇重,需要静养。你可认识那伤你之人?”

    “不认识,那老人高大威武,气如山岳,举手投足透出无尽威严,想来也是金军中的大人物!”苏慕年又道:“我听金兀术喊他‘老师’,此人莫不是金兀术的师傅?”

    岳飞听罢眉头微皱,想了想道:“莫非是完颜道宗?我曾听闻完颜道宗是金国第一高手,已经成名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只隐居清修,后来他看金兀术天资聪颖,颇具豪情,于是收其为徒,不过此人怎么会随军南来?”

    苏慕年正想问完颜道宗是何人,却听到帐外有军士前来通报军情。

    岳飞听说苏慕年转醒,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本想前来跟他细说一番,不料此时传来军情又怕耽误军机,于是开口道:“师弟,你刚刚醒来,正需要多多休息,你且在此安心调养,待为兄忙完再来看你。”说罢转身便往帐外走去。

    苏慕年知道岳飞心愿乃是驱逐鞑奴,收复大宋河山,一直夙兴夜寐以军务为重,刚刚打仗必然有许多军务需要处理,也不以岳飞马上要走为意。

    见岳飞英俊刚毅的脸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不禁对岳飞道:“师兄,抗金大业难以一蹴而就,你要多保重身体!”岳飞转身看向苏慕年点头道:“且放宽心,为兄省得!”说罢便走出帐外。

    苏慕年躺在床上,想运功调息,一提之下,发现内力微弱。他反复运转几次,甚觉疲惫。又一想那黑袍老人怎的如此厉害?我在他面前彷仿如三岁孩童。世上居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当真匪夷所思。那金兀术也是当真运气好,不然此刻他已是自己刀下亡魂,想起刀便想起自己最后拿在手里的那把软剑,自己倒下时似乎还把这剑握在手里。想罢便用眼睛余光四处打量,最后在左手方一个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上看到一道白光,不由大喜,居然它也被带回来了!

    原来之前苏慕年协助岳飞收拢宋朝溃兵,在宜兴建立大本营。先在广德袭击金军后卫,六战六捷。后又率军剿灭周围土匪。

    此时金兀术宣布搜山检海完成,一路烧杀劫掠回到常州,两人便商议在常州截击金兀术,此刻金兀术手握十万雄兵,他们只有近万人,且都是收拢的溃兵。

    探子探得金兀术心腹率队出寨往西而去,苏慕年便趁机向岳飞提出此计:利用完颜三部诈开金军大营,且找机会刺杀金兀术。

    此计虽凶险,但如计成,收效颇丰,故苏慕年带队在途中设伏拿住完颜三部,进得金军大营后只苏慕年刘大刘二三人进金兀术大帐,其余九人在大寨门口制造混乱,解决寨门上方塔楼里的射手,拖延寨门关闭,为宋军进寨争取时间。

    岳飞亲自带队,此刻寨门还没关闭,持枪冲杀进来,又有部分宋军四处放火,金军猝不及防,衣不即铠手不即兵,登时人马皆惊,宋军一路砍杀,犹如狼如羊群,须臾便杀至中军大寨附近。

    那黑袍老者正事是完颜道宗,他早年游历山河,结交了几个好友,此刻年岁已高,也不知昔日老友是否还在人间,闲来无事便起了南下访友之念。

    金军南侵时他正在杭州无相寺已盘桓月余。听闻金兀术意欲北归,便随军同去,顺便指导金兀术武功。当夜他正在军营中打坐,便隐隐听到营外有人马走动,起初他也不以为意,一来军马调动乃是常有之事,二来他也无心这些等俗事。待停到军营前方人声鼎沸,喊杀声起时暗道不好,恐来人伤及金兀术,于是快步走出大帐往金兀术大帐赶来,眼见己方不及准备,大肆被宋军屠戮他也来不及管,他急忙进帐时正遇到苏慕年举刀欲斩金兀术。

    苏慕年想到那黑袍老人便觉一阵心惊,又不禁羡慕,不知自己无功何年何月才能与他一样,以前想着自己跟随师傅学习四年,后这两年跟随师兄一路转战,以宜兴为大本营,四处剿灭土匪贼寇,收拢逃散溃兵,去劣存优,一步一步组建岳家军。

    原来自己和师兄不过百人,现在已有近万余人规模,且都是能够随时上阵杀敌的悍勇强兵,可以说个个都是精锐!一直以来,自己无往而不利,以为这天下高手,不过尔尔,如今想来,当真可发一笑。他如此这般想着又昏昏睡去。

    这样过了五天,刘二精心照顾下,苏慕年已能勉强下地行走,这日他醒来见刘二不在,便下地扶着床走到那桌边,朝那柄软剑一看,顿觉光华夺目,寒气逼人,此剑长约三尺,剑身两指半宽,剑鍔乃是一古朴龙头,如得天地造化,简单几笔勾勒却极为传神,彷如龙口吐刃,剑薄如纸,犹如一泓清泉,冰冷光亮透出淡淡寒光。

    当真剑如寒冰,刃如秋霜。苏慕年看得心中欢喜,便忍痛拿起来反复观看,见剑身底部有几道痕迹,仔细看去,却是几个隶书小字:龙雀玄影。

    苏慕年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心中不觉更喜,又作势想舞上几招,一动便觉脏腑剧痛,只好作罢。

    正欲扶着桌子回到床上,却听帐门掀起,一道软糯声音传来:“哎呀,苏大哥你怎么下床了?”跟着右臂被人扶住。

    苏慕年听得声音便知是张灵灵。这张灵灵年方十八,是房东张大年的小女。苏慕年和岳飞之前率军居无定所,粮草后勤也无保障。张大年得知后便专程前去邀请他们驻兵宜兴。

    这张大年是宜兴豪绅,家资巨富,为人豪情。他邀岳飞前来一是宜兴粮草充足可保军需,二是大军入驻可保宜兴平安。岳飞便屯军在宜兴张渚镇,又在张大年家开堂议事,设立行馆。故而他们都称张大年为房东。

    苏慕年见张灵灵扶住自己,不由微微脸红,想挣脱手臂却提不起力气。便道:“是灵灵呀,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走的。对了,你怎么来了?”

    “哼,你伤成这样,我能不来吗?我都来了几次了,只不过每次来你都在睡觉。”张灵灵撅噘嘴又道:“苏大哥,你要多多静养,不宜乱动,来,快去床上躺着。”说罢就把苏慕年往床边扶去。苏慕年便由着张灵灵扶到床上,躺下后又和张灵灵说了一会儿话。

    张灵灵见苏慕年身体虚弱,不多时便告辞离去,苏慕年又迷迷糊糊睡去。

    此后张灵灵每日过来陪苏慕年说话。张灵灵活泼开朗,声音软糯,苏慕年虽然这般躺着,却也不觉无聊。又过了十日,苏慕年已可以正常行走了,只是体内真气尚未复原。

    这一日苏慕年拿起龙雀玄影剑去军营作坊,找善于作皮革的师傅,用牛皮仿照腰带为此剑做了一个剑鞘,那师傅乃是一粗人,平常修整铠甲和器械还算精通,做这等细活却强他所难,此刻材料又受限制,哪里能做得出苏慕年心目中那般精细?

    苏慕年看了这剑鞘,不由心中苦笑,心道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宝剑也得配好鞘才对,现在只好先将就一下,待以后找名师再行定制,于是将宝剑插入剑鞘,再将整个剑鞘去如腰带般往身上一捆,低头踱步左右观看,登时觉得尺寸正好,又甚觉自己意气风发。不由高高兴兴地回到大帐。

    苏慕年回帐后立时召集刘大刘二等十一人前来一起练习枪棒拳脚,这十一人乃是他来投奔岳飞是路上所救,众人家属俱被金军所害,听闻苏慕年前去投岳飞,便拜苏慕年为大哥,随同前来。

    他们对金人恨彻骨髓,苏慕年便带在身边悉心调教,战时便待他们随自己上阵历练,两年下来,个个皆是身手不凡。自己却拿出龙雀玄影剑练习剑法,原来世上剑法皆只适用于平常硬剑,极难用于软剑,因其剑身柔软,不易控制其走势。苏慕年当年跟着师傅大多学习枪棒拳脚,对剑却极少涉猎,此时一边练习一边揣摩,旬日下来自觉倒也有模有样,只是不能发挥宝剑威力。

    这一日苏慕年正在大帐打坐调息,刘二快步进来,对苏慕年道:“大哥,岳将军有事找你,好像是咱们要拔营了。”苏慕年道了声“好”便径直往岳飞大帐走去来。帐外守军见苏慕年到来,也不阻拦盘问,对苏慕年客气道:“苏将军请,将军正在里面。”说罢为苏慕年挑起帐门让苏慕年进去。

    此刻大帐中有几人正在听岳飞说话,这里几人苏慕年却认识,正是岳飞手下大将张宪,徐庆和王贵三人。

    几人见苏慕年进来,便停止商议,转头朝他看来,徐庆对苏慕年道:“哎呀,我说苏老弟,你也会受伤啊?哈哈,这两年咱们整顿溃兵,进山剿匪大小数十仗也不曾见你受伤,老徐我还以为你这身板是铜筋铁骨呢!怎么,这次遇到金兀术这只金猪被这畜生拱了?哈哈哈!”

    徐庆为人耿直憨厚,平常最爱说笑打趣,苏慕年不以为意道:“你们在商量什么?”

    三人顿时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岳飞指着一边的凳子对苏慕年道:“前日我军趁夜袭击金军,虽斩杀无数,俘虏了孛堇等人,但于金兀术来说并未伤其筋骨,战后他集结大军,撤到镇江,镇江是韩世忠将军驻守,金兀术见韩将军手下只有八千人马,并未放在眼里,便和韩将军在长江上一番激战,韩将军人数虽少,但他战船高大坚固,手下水军训练有素,那金兀术虽然兵力雄厚,人数众多,但大多是北方人,不善水上作战。双方战到酣处,韩将军的夫人梁氏亲执桴鼓激励士气。最终金军战败,金兀术慌不择路,退入一个淤积多年港汊黄天荡!此招正中韩将军之计,此处乃是一个死胡同。金兀术强渡长江失败,于是便提出将此行所掠财物尽数韩将军,以求韩将军让出道来,被韩将军拒绝后,金兀术献欲想韩将军献出名马,再被韩将军再次拒绝。现在韩将军率水军已经封锁黄天荡,欲要瓮中捉鳖。”

    苏慕年只觉热血沸腾,对韩世忠不禁多了几分钦佩和敬重。当下便开口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咱们立即率军前去支援韩将军,趁势将之一举歼灭?”

    “这也是官家的意思!”岳飞脸色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兴奋。

    原来常州的战功让岳飞声名远播,百姓莫不钦佩称赞,此刻岳飞不过二十七岁,当地百姓却称他“岳爷爷”!朝廷亦是振奋,偏安一隅的高宗皇帝第一次注意到这位胆大勇敢的青年将领。执宰吕颐浩向皇帝上书,希望皇帝如前往浙西,御驾亲征,召集各部精英,趁势一举灭掉金兀术部。

    吕颐浩此话一出,登时遭来了众文臣反对,皆言亏得吾皇洪福齐天,此次才从海上艰难逃出虎口,现下刚得安宁怎可又以身示险?那韩世忠虽然现下打了胜仗,但战场波云诡谲,风云变幻,最后胜负还待两说。

    高总皇帝自是不敢亲征,但他可以下旨,当即任命张俊为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总领各军,反扑金兀术,以收复建康。然而这军令却无甚效果,盖此时宋朝各支军队,不是被金人军打得支离破碎,就就是失心丧胆,能自保已属万幸,追击金军?却哪里敢做此想!

    宋庭改岳飞为御营司统制,属张俊管辖。皇帝诏书传到大营,岳飞当即召集众将前来商议军事。见苏慕年询问,岳飞讲明前后经过后,便问苏慕年道:“我决意率军出征,不知师弟此次能否随我破敌?”

    “师兄何故有此一问?当年我从完颜三部手下逃脱,他见我如此大胆勃然大怒,于是派手下骑马来追杀于我,我那时身体弱,又常年被完颜三部摧残打骂,哪里跑得过?于是只好往深山密林里钻,哪知那两个金军见马不能行,竟也弃马来追,我慌不择路一路被荆棘刺条挂得衣不蔽体,满身是伤。我跌跌撞撞被一根刺藤绊倒,一下栽进一条沟里再也爬不起来,我背靠在沟壁上,眼见那两金兵哈哈大笑又大声嘲弄着朝我走来,那种绝望之情到现在我都心有余悸。我对金军破口大骂,那两人却不以为意,正要向我痛下杀手时,所幸师傅正好在此附近打猎听见我们这边的声音,过来解决了那两个金兵将我救了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已是一堆白骨。”

    苏慕年眼眶微红,又道:“师兄,我一直没说我在金军大营的遭遇,我被当做奴仆牲口,平常浆洗衣服,喂马洗马劈柴打扫也就罢了,那完颜三部就如同变态,心情好事要打我寻开心,心情不好时,便拿鞭子抽我出气,有几次嫌我体弱不经抽,容易倒下,便用绳子吊着我抽!他那些部下见他这般打我,也有样学样,对我张口就骂,抬手便打。师兄,我在金军大营里两年,身上皮肉没有好透过!我带着对金军的恨苟活了下来。我对金人之恨,罄竹难书!此生必与之势不两立!有生之年,我定穷毕生之力驱逐鞑奴,还我宋朝人民太平生活!”

    苏慕年说完脸上不禁露出凶狠之色。大家听罢也都低头不语只是微微叹气,只有徐庆,双目圆瞪,在大帐中前后走动,嘴里呼呼不停大叫:“他奶奶的,他奶奶的!”

    片刻后岳飞开口道:“师弟,那几年你受苦了,你我兄弟得蒙师傅教导,学得这一身武艺,师弟你又聪慧过人,我等众兄弟联手,你我之愿定然可期!”他前受皇帝赏识,现又得师弟吐露真心,更坚抗金之心,不由心下大振。对着苏慕年道:“那以师弟之见,我军当如何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