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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皆通

    此时正是江南五月,百鸟争鸣,群芳斗艳。苏慕年沿着山道信步拾级而上。时而看看山路两旁的三色堇,时而看看在山坡上随风摆动的石榴花,或者干脆驻足抬眼去看崖头上的杜鹃。走走停停,感觉好不自在。

    忽见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从山道横着延伸进树林,苏慕年便迈步顺着小路前去瞧瞧,哪知没有走几步便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师兄,你说陌雪会见我吗?哎,我来时信心满满,现在要到了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又听得一人道:“师弟,你别担心,林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见你远道而来,肯定会出来见你的。再说了,我们也是偶然听说林庄主父女来了弘觉寺,到底在不在,犹未可知,你可别在这里自乱阵脚。”

    先说话那人声音又道:“有一次我曾听爹跟林叔叔说起这弘觉寺的弘悟大师,说他佛法高深,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师兄,你说这弘悟大师和爹的武功谁会厉害些?”

    苏慕年只觉得两人说得没头没脑,他不想被人疑心偷听别人隐秘,便轻声返回山路,也无心再去看花赏草,径直走到弘觉寺门前。

    他本想径直进去,却见寺门紧闭,便只好抬手敲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跟着一个光头探将出来。苏慕年一看这光头便知是晦明,笑道:“小师傅,别样无恙?”

    晦明一看是苏慕年,不由眉开眼笑,道:“苏将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那壁垒修得好快,我还想着给你们送茶水呢,结果你们都完工了,本来我也想多来找你玩的。”晦明顶着一个闪亮光头,言语之中略有怅然若之色。却依然只把头露出门缝,自己不出来,也不请苏慕年进去。

    苏慕年不由微微一愣,道:“不欢迎我呀?我来找你师傅,方便进去吗?”晦明却道:“家师今日有客人,有劳苏将军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前去通报。”说罢将门光头往门缝后一缩,跟着门被关上了。

    苏慕年一怔,忖到:这弘悟大师恁地神秘,里面定有古怪。只是碍于弘悟武功高强,自己又有求于人,也不敢越墙偷看。

    须臾,晦明开门出来,快步走到苏慕年面前,轻声道:“苏将军见谅,家师说白天有客人,二更时他去那里找你。”惠民口里说话,却一脸好奇地望着苏慕年,料想他是在想所谓的“那里”到底是哪里。晦明说完,告了个罪,回到寺里,将寺门依然紧闭。

    苏慕年听晦明说时便知老和尚说的是哪里了。当下也不多言,转身便往山下走,心里想着二更再来罢了。

    刚走下山路,便见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灰衣男子一前一后从半山腰那小路处走上来。走近一看,原来两人年纪约摸相差七八岁,那年轻男子腰悬长剑,面皮白净,剑眉朗目;年纪稍长的那人背上背着一口大刀,面色黝黑,颇有狠厉之色。苏慕年心道:这年轻男人倒是生得俊俏,这年长的怕是手底下有无数人命。苏慕年看着两人,那两人也看着他,随即苏慕年便让路让他二人上去,自己则快步下山。

    快到山脚时又见两人从山下上来,一个老道,一个中年大汉。老道面色和气,精神矍铄;那大汉虎口扳须,看起来好生威武。苏慕年见两人步伐轻快,眼中精光闪动知他二人应是一方高手,心生敬意。见他二人走近,便侧身让过。刚欲抬步继续下山时便听到那大汉道:“他妈的,道长,你说都这个年月了,这些臭穷酸还有心情观山览岳,贪图安乐,国家都是被这些穷酸和那些贪官整没的,他妈的,叫人看到都生气,待此事了结,老子定他妈的要教训教训这帮人,他娘的!”

    苏慕年直听得眉头一拧,跟着手就伸到腰间那龙雀玄影剑处。原来他平常都是穿着文士服装,却没有军装在身。见这大汉开口骂道,便知他是骂自己。正要拔剑却又想到我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当下又将手缩回来举步便走。却听得那道士道:“哈哈,所谓各人各有各人的活法,有人热爱山河美景,有人热爱诗词歌赋,你我爱武术一道。仇老大你何必因此而动怒?”

    苏慕年也懒得听他两人再说,径直往山下走去。不多时又忖到:莫非这弘悟大师俗心未绝,在山上举办寿宴?随即又摇头否定,只觉这弘悟甚是古怪。也不再想,便回营来到岳飞大帐。

    苏慕年进帐后便见岳飞面露喜色,便笑道:“师兄何故这么高兴?莫不是家有喜事?”

    岳飞见苏慕年进帐后开口打趣。微微一笑道:“师弟,你可别消遣哥哥,哥哥适才收到消息,张宪那事成了。”岳飞说罢脸色高兴之色更甚。又跟苏慕年说了张宪去找张浚的经过,只是张浚虽然答应,但是目前物资人员还没配齐,张宪在那边等着,到时亲自押送过来,他怕你我担心,故派人先来通报。

    苏慕年听罢也不由大喜,向岳飞道:“这两日可有金军消息?”

    岳飞面色缓缓凝重下来,道:“我已派出多个探子,严密监视金军动向,目前他们还没有动静。不过想来金兀术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他来建康必有缘由,我猜这几日必有消息,你我安心等待便是。”顿了顿又道:“师弟,今夜就不要去金军大营了吧,你昨日刚去,他们定然有防备,今夜再去,甚是危险。”

    苏慕年道:“我也这样想,今夜肯定不能去了,我计划明日再去,闹他一场大的。不过且容我思量一下,具体明日咱们再商议。”说罢两人在帐里说了一些军务,又闲聊一会儿苏慕年便告别岳飞去找他那一众兄弟了。

    天色刚暗,苏慕年吃罢晚饭便再往牛首山走去。但见月光皎皎,微风轻轻,树木掩映。苏慕年心中畅快不已,只觉脚步轻快,不多时便到上次弘悟教他练剑处。见时辰尚早,便掣出宝剑舞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哈哈一笑,苏慕年闻声停住,弘悟已站在身前。弘悟红光满面,在月光照映下须眉白如银丝。

    苏慕年见弘悟到来,拱手道:“有扰大师兴致了。”弘悟白眉一怔,须臾便明白他话中含义。便道:“小子,深更半夜的,你是消遣老和尚来了?”

    苏慕年立即答道:“不敢不敢,小子这两日练习这套剑法,有两招运起不畅,招式运转略有挂碍,想请教大师指点则个。”

    “嘿,白天晦明张口老和尚就知你所为何来。刚才老和尚在此看了片刻,你这小子悟性倒也不错,老和尚当年花了月余才将这套剑法招式融会贯通,你这三两日便也有模有样了,哈哈”弘悟又道:“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这‘七月流火’下半招运气不畅,‘鸢飞戾天’后半招略有挂碍?”弘悟抬眼看了看苏慕年神色,哼一声又道:“你这小子悟性虽不错,但却不通自然之变,天道往复。”

    苏慕年一怔,拱手道:“大师,何为自然之变,天道往复?”

    “自然之变,无非季节更替,寒暑易节。春生秋败,夏生冬藏。就如你这招‘七月流火’,七月乃一年中暑气最重之时,再以‘流火’热之极矣。故而这招当用阳刚之劲,携万钧之势,以雷霆之威使将出来,然而你如此使来,运气却不畅,所为者何?你见七月之后是否暑气便已慢慢退去?所谓物极必衰,盛极而衰便是此理,故而这后半招当用柔劲收势。”

    弘悟抬眼望向虚空,又道:“你那鸢飞戾天嘛,哼,纸鸢如何能飞上这茫茫苍天?须一飞冲天之雄心,坚韧不拔之毅力,睥睨天下之霸气。这便是一种非生即亡的决绝。”

    苏慕年只觉拜服。自己这两日想了无数次其中缘由,均是不明其理,方才听弘悟如此一讲,立时便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似乎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天地。当下便道:“那以大师之见,‘七月流火’应当如何运气呢?还有那……”

    不待苏慕年说完,弘悟便嘿然一声道:“小子,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七月流火’的刚劲何时止,柔劲何时起;这‘鸢飞戾天’那种气概如何凝集,那便要你自己领悟了。老和尚倒是知道,但是不能说,说出来便是老和尚的功夫,可不是你的了。小子,你可明白?”

    苏慕年缓缓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倏尔提剑跃到这空地中央,挥剑便舞。招招严密莫不合法度,进退之间挥洒自如。剑光闪闪时而如春风拂柳,润物无声。时而如暴雨惊雷,声威浩浩。他本极其聪慧,现在又得弘悟大师指点,非但解其迷惑之处,更是言语皆含大道。苏慕年举一反三,边舞边体会各剑招,又以弘悟大师之言察其招式变化,运劲之机变。一遍舞完,第二遍又已开始。

    弘悟直看得连连点头,心道这小子果然慧根不错,我这一点他便有所领悟。在看到苏慕年舞第二遍时较第一遍又有进步,不由哈哈大笑。半晌,苏慕年将这套剑法练完。弘悟见他收招。便道:“小子,不错,不错,老和尚没看走眼。哈哈”

    苏慕年却没搭话,呆了呆道:“不知我这剑法何时才能有大师这般功力!”

    弘悟听罢哈哈大笑,片刻方道:“嘿!你这小子,你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甚难?明明心中已将各个环节想透,结果一动手才发现手不应心。就如忽然被一物撞来,我们心里明了应该躲开,但是身体却往往来不及动弹。武功之道也合于此,唯有日积月累,寒暑不废地苦练。各招各式如要心手如一收发自如,举止来去随心所欲已是大成之境,可以勤奋和聪明为之;能领悟到出招运气之法,招式变化之理,能似道家之言那般‘官知止而神欲行’已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便是合道之境。此必须非常机缘,亦须天赋异禀;如能肉身不动,以神为念,以气御敌那便已是神虚之境。小子,读书讲书山有路,学海无涯此理也合于武道。如我方才所说自然之变,天道往复一样,其实万法皆通,万变归一。”

    弘悟晲眼看向苏慕年又道:“老和尚数十年寒暑之功,你便指望这三两日可追?回去吧,以你的资质,假以时日老和尚恐怕也难望项背。哈哈……”弘悟说话间看到苏慕年抬头望着虚空,双目无神如同痴呆。老脸一愣,再也说不出话来,跟着微微一笑,嘿一声径直往弘觉寺去了。

    苏慕年听着弘悟的话,感觉心里猛然一震,接着灵光一闪,好似刚才内心触碰到了一点东西,正要仔细看来,那东西却又一闪即逝。不由抬眼望着虚空思索那到底是何物,渐渐他觉得自己在慢慢上升,看到了牛首山那条小路连接到那条山路上,看到了牛首山和韩府山之间的那条水沟连到了山下的小溪。慢慢又看到了牛首山的山道跟山下大道连上,山下小溪连到了一条河里。过了一会儿又看到那条河流进了长江,长江流进了一片浩瀚大海,而牛首山下的大道通往官道后慢慢已隐然不见。慢慢又只能看到一片片蔚蓝和翠绿,后来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便在虚空中游走,游走…

    东方渐白,苏慕年不由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往身旁一看弘悟已经不在此处,月亮也已不见踪影,周遭已经微白。心下忖到:难道我在此站了一夜?立时收了宝剑,快步跑回军营,也不去吃饭,倒头便睡。

    苏慕年看到好多练剑的人,好生奇怪,他们练的都是他学的那套剑法。人影晃动,剑光嚯嚯。苏慕年驻足观看,只觉那个人使的‘杨柳依依’使得甚好,力道和剑势恰到好处。这个人使的‘他山之石’招式倒是不错,如果换我使来,力道便要比他把握得好些。嗯,这个人这招‘高山仰止’运气之法比我可强太多,是了,这般运气高明太多了。又看有一人正使‘鹤鸣九皋’,苏慕年正欲仔细看看,倏尔一点寒光直朝他面门而来,他大惊失色,突然坐了起来。原来是场梦。苏慕年心想刚才那一剑来的好快,这‘鹤鸣九皋’竟有如此威势。忽然,心头一动,起来拿起剑就走到帐外舞将起来。

    这一次他将整套剑法练的再无挂碍,不由心下大喜。一看已是申时,当即便回帐穿好衣服坐下,思索一阵后径直来到徐庆帐前。

    徐庆见苏慕年进来,笑道:“哎呀,苏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且等着,哥哥给你弄点水喝。”

    苏慕年摆手道:“别客气,别客气,我来是有一桩大买卖与徐将军商量,只是不知庆哥敢不敢做?”

    徐庆脸色登时黑下来,大声道:“我说苏老弟,你这话可就没水平了,你还不知道哥哥我?只要你开口,不管刀山火海,哥哥我绝不邹一下眉头。”

    苏慕年抚掌笑道:“好!我就知道庆哥不会让小弟失望,那咱们去我师兄帐里说?”徐庆当即点头道好,于是两人便来到岳飞大帐。

    岳飞正在查看地图,见二人进来,坐下问道:“有何时?”

    苏慕年向前一步道:“我想今晚去金军大营里闹他一闹,特别请你批准。”

    岳飞听罢,双眉一抬,看向两人道:“哦?这么说来,你已经计划好了?”

    苏慕年便将自己的计划跟岳飞和徐庆细细说了,岳飞和徐庆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叫好。待苏慕年说完,岳飞道:“好,就按你的计划来,只是千万注意安全,一切你所需之物,尽管去领取,所要之人,你和徐庆只管去挑,我在帐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苏慕年和徐庆走出岳飞大帐后,各自去安排。徐庆从他那里挑出身手不凡的军士二十人,让每人准备一个大包,里面装满硫磺,火油等易燃物品,背在背上,众人都穿上次清水亭一役得来的金军衣服。苏慕年则让刘大刘二,王大兴等四人身穿轻便细甲头盔,在以黑衣黑帽穿在外面,手拿盾牌,在各带一口大刀和弓箭。另外又去找来五名军中高手,连同手下另外七个兄弟背上弯弓,带足箭支,也都各带一口大刀,这十二人也穿金军衣服。待众人汇集一起,苏慕年令众人在左肩系上红带,方便区分。又将刘大刘二等四人分为一队,徐庆等十一人分为二队,苏慕年这里十三人则为三队。跟着便跟各队说了各队任务和如何撤退,又说好撤退路线。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擦黑。苏慕年同众军士一起吃罢晚饭,再休息一个时辰后已是二更。

    苏慕年率着众人轻车熟路来到上次放置马匹那树林,安置好马匹后来到金军大营前。金军大营看上去一切如常。苏慕年让众人躲进草丛,自己却和徐庆一起拿着刘大刘二等四人的弓箭,轻轻来到上次他们破营墙的地方。两人将弓箭藏进墙边的草丛里后,待徐庆记住位置,苏慕年和徐庆原路返回,带着众人同样走了约摸两里,来到金军大营的另一侧。

    苏慕年抬眼看了看众人,但见众人皆有兴奋之色,毫无惧意。再次跟各队长确认好各自任务和撤退路线后,苏慕年看看了面前的营墙,低声喝道:“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