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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几年前覃舒在田野里捡到一只虎皮猫起名叫玄子,巴掌大小性格很野,养了几个月。起初覃太是不愿意的,甚至玄子走过的沙发她都让佣人消毒一番。后来覃舒泪眼汪汪地恳求,覃太也是没辙才留下它。

    玄子小时候很黏着她,后来长大了就老是去外面跑,玩累了就乖乖回家。出来这几天,佣人也把玄子带了出来。它已经长大了不少,喜欢站在她的肩上。覃舒喜欢抱着它睡觉,当然这一点覃太是不知道的。

    覃太有个自己特别信任的女佣,跟了她很多年。所以常常办私事都会开着一辆朴素低调的车,而她的秘密就是在这个小镇上藏了一个男人,还是个跟他儿子一样大的男人。

    这个秘密覃太丝毫不避讳覃舒,因为她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覃太和覃唐是半斤八两的,夫妻二人都把婚姻看成交易,商人之间只需要各取所需即可。

    但这个秘密覃唐是不知道的,因为一个男人能够允许自己三心二意,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女人背叛自己。

    覃太换了很多个男人,覃舒十三岁时的时候撞见了她偷情,听到二人翻云覆雨的声音,那时她就注定了当傀儡的命运。现如今她已成年,学会了帮覃太掩护,覃唐也试过跟踪过覃太,从未发现过蛛丝马迹。

    覃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唱片机悠扬地唱着,而女佣-小汾站在一旁看着地面,房间内的声音时隐时现。

    “天气很好你等吧,我去外面走走。”

    她觉得有些没趣,带着玄子从客厅走出出,玄子不生怯饶有兴趣地看着行人,像站在巨人肩上的小人。这个小镇的实在是很适合养老和怡情,覃太的品味倒是十年如一日。她到处转悠,从中古市场淘来来很多老玩意。还给玄子买了条鱼,等着它吃完。

    有一间教堂伫立在喧闹中,而阳光透进百花窗隐射出斑斓的色彩。光安安静静地铺在教堂内,让人心净。覃舒坐在长椅上听着心经,玄子在旁边睡着了。她睡意昏沉再睁开眼睛时,神父拿着一盏烛火轻拍叫醒她。

    “谢谢您,先生。”

    覃舒起身看着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脚上披着毛毯。他身着一件淡白色毛衣,额间发丝有些长遮住他的眉眼,虽然他唇色没有血色,但丝毫没有病人的孱弱感。像一把残缺冰冷的枪械。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感应到眼前这个人像是暗涌中的水草,实则一入底就把人缠绕而死。

    百花窗幽蓝的色彩拂在他脸庞上,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神父走向男人轮椅后面扶手,盖好男人的毯子:“伯德,我说过了现在比较冷,你不应该穿那么单薄。”

    伯德不耐烦地说:“你最好现在推我出去,不然我就在你神圣的教堂抽烟了。”

    教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推了出去,覃舒带着玄子也随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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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幸,覃太给她的情人过了26岁生日吃完蛋糕,覃舒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扯出礼貌地微笑:“这里面是我母亲给你的最后一笔钱,以后你自由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拿着卡左顾右盼的看着门口,随即慌乱开口:“不可能!覃太说了我还有两年的时间的。”

    覃舒从容地舀一勺手中的蛋糕放在嘴里,灵动的双眼微扬嗤笑一声:“我想你今天收下这笔钱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不是吗?聪明的莱斯先生。”

    莱斯不甘心地拿着卡,愤愤不平地说:“那帮我传达最后一句话吧。”

    “祝覃太永远年轻。”

    覃舒不禁从唇齿中发出笑声,饶有兴致地笑着说:“我会转达的,后会无期”。

    处理完这件事覃舒回到车上,见覃太拿着酒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倒进她的怀里:“舒舒啊,妈妈今天好高兴。”

    覃舒顿时疾言厉色地看向小汾怒道:“谁让你给她喝酒的!”

    小汾屏息低下头默默不发一言。

    覃舒看着躺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眼神冰冷。这个女人疯狂扭曲甚至无下限,玩弄过多少男人,她就帮忙处理过多少个。这些事明明可以找她最信任的小汾,但她却要指定她。

    覃舒知道

    “她这是在培养下一个覃情。”

    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

    这就是她的婚姻观。

    车子到一家酒吧停下,有个男人敲响了车门,覃舒烦躁地看向他:“坐前面。”

    这个男人是覃太新的情人,到了一家旅店,覃舒往四周看了一眼把覃太扶了进去。覃太有些醒了她拿出包里的一盒东西,拿着一颗药丸吃下去。随即搂着新的情人进隔壁的房间。

    覃舒感觉脑子里充斥着一种郁闷,纠缠着她的神经无法让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她走到白天里那间教堂,烛火照着周遭,显得晦暗不明。一个人站在壁画面前,拿着一盏灯旁边看着壁画。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她。

    是白天那个坐轮椅的人。

    他不是不能行走吗?

    两人相对无言,覃舒拿着一盏灯坐在一旁,看向中央穹顶。

    想着:“上帝啊,如果一个人故意把自己丢失是有罪的吗?”

    伯德拿出一本册子,是他收集的生物标本。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突然他眼疾手快地抓下一只蝴蝶。一个瓶子里面扑闪着一只蝴蝶,是蓝色的。

    一盏灯的光缓缓向前照着覃舒,她不由得往伯德方向看去,见他走过来把一本册子递给她:“女士,如果你不害怕的话,麻烦帮我捂紧这个瓶子。”

    覃舒接过东西,探究地看向他的腿,伯德蹲在地上抓起一条蜈蚣举在她面前:“好了,还有它。”

    覃舒看着扑棱扭动的蜈蚣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说:“离我远点。”

    伯德果真退了一步,把蜈蚣装进另外一个瓶子里面。然后又拿出另外一个袋子递给她:“送你了。”

    覃舒拆开袋子,里面是三支郁金香。伯德拿着烛火在一旁继续研究壁画。

    “你不是残疾人?”覃舒问。

    伯德拿出烟丢给她一根,“不是,我只是纯粹的懒。”

    覃舒走过去,看向壁画:“不是不可以抽烟?”

    伯德在烛火中狡猾一笑,“不要被那个老家伙知道不就可以了。”

    覃舒见夜色有些晚了,从包里拿出一包烟递给他:“回礼”。

    说完她便走了。

    覃舒回到别墅,撞上沁西和覃唐在用餐。她手里拿着一本心经,往沙发上坐着。覃唐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问道:“camilla,你脸色很差,用不用让拉文给你看一下?”

    “不用了,父亲”。

    覃舒回到自己的房间,帷幔被风吹得飘动,她走到钢琴架上把郁金香放进花瓶里。

    风吹过琴谱,覃舒的手指按过琴键。

    人们在绝望中重新凝望自己,在破碎中强大而重生。

    一场长久的静默和死寂向她袭来,将她包裹在其中。

    一只飞蛾停在白织灯上,她倒在地上渐渐睡去。

    —-

    覃舒坐在梳妆台镜子面前,用眉粉细细地描绘着自己的眉形,为苍白的脸色抹上胭脂。

    覃太请了一位画师来画全家福,覃舒正梳妆打扮佣人为她编织着头发,一支发簪别在她的头上。穿上早已定制好的旗袍,颇有拂若柳扶风,青竹生资之幽深。

    “夫人,画师到了”。

    覃远刚从马场回来,他看了一眼覃舒,“camilla,晚上有场晚宴你得陪我去一下,哥哥有个朋友很不错。”

    覃舒舒展笑容轻声答应着,一个画师戴着一顶圆顶礼帽身姿修长,拎着一个皮箱。他摘下礼帽朝着她们致礼,“请问是先拍照还是先画像呢?”

    那是我第二次看见他,那一瞬间像是树长出了新的叶子垂进了水里,如此缓慢。

    他长身而立,五官硬朗鼻骨像某种骨节标本干净标致,唇边的胡茬还没完全长开带了些许野性他随意从容地拿起画笔打量了一眼周遭。

    男人摘下帽子后,露出了面容,他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覃舒,那个正襟危坐的她,与在教堂中的人截然不同。

    覃舒目光幽深地看向他,仿佛带着一种警告。

    “先拍张全家福吧”覃太说。

    覃太勾起覃唐的手,覃远凑近了母亲,久违地露出了浅笑。覃舒微微倾向旁边的覃远,舒展出了安然的笑容。

    灯光闪在每个人的脸上,俨然像是和美的一家人。

    伯德按下快门键,“很好,再来一张!”

    曾经有人说过,这个世界凶险狡猾,你需要和别人一样戴上面具,才能走进那个充满诱惑的世界。

    在充满哀楚的周遭,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那些人所谓离经叛道的第一步。

    覃舒不由地出神地想,这个世界的哀鸿遍野总是充斥在平淡中的,只要稍微掀开一角就能听到泣血饮泣。只是有些上了刊有些沉入了岁月里。

    时间长河中有很多沉疴,后来者再度撬开才知晓早已面目全非。

    覃唐和覃远都嫌画像时间长不肯等了,覃太也没了兴致,却要求伯德给覃舒画一张,说:“一个淑女,是必须要有画像的。”

    覃舒明白,这幅画是要给那些富家子弟的,招亲的“典雅之作”。

    --

    “郁金香凋谢了吗?”

    “没去看”。

    伯德坐在画架前,用画笔勾勒着她的眉眼,窗边的帷幔轻轻飘动,佣人从花园里摘了新鲜的花束放进了花瓶里。而覃舒落落大方地坐在椅子上。

    她渐渐地闭上眼,像一片羽毛缓缓落在山林中一般。

    伯德的画笔停下,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覃舒小姐?”

    覃舒睁开眼,“麻烦您尽快,我有些困了先生。”

    一只蝴蝶跑了出来,停在伯德肩上。

    “先生,您的标本跑出来了。”

    伯德闻言笑之:“路上来的时候随意抓的。”

    伯德欲离开大门口被叫住了,覃舒拦下了他的去路,默不作声地递给他一张卡片。他拿起卡片看了一眼,不解地问:“请问这是何用意?”

    “这是我母亲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

    伯德皱眉,覃舒见他不知所谓的神情,便开口:“男女之欲?”

    “我给您的印象不至于此吧?”

    “这是我的任务,我也不该妄自断人财路不是吗?”

    伯德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条咸鱼,他蹲下递给突然闯入的玄子。

    覃舒抱起玄子,它习惯性地站在覃舒的肩上对于地上的咸鱼不屑一顾。悠然自得地抬起一只手舔着,伯德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卡片。

    “多谢覃太美意,只是我平常虽喜欢吃肉,但也挑肥拣瘦的,并不是什么肉都吃的。”

    “麻烦了,覃舒小姐。”

    覃舒看着燃烧的卡片好以整暇地笑了:“或许您这句话会让您很多个月没有收入先生。”

    “或许吧,傲慢无礼的人总是听不得真话,毕竟有些人认为自己是活该生在顶端的,而旁人是活该生在地里的。”

    世界风不止,可是有人却停止了风声。

    ---

    教堂内烛火通明,响起神圣的歌谣神父拿起一张画像凑向烛火,丢进了烧火盆里。外头下起了滂沱大雨,车马急匆匆地行驶的声音也侵扰不了这半分的宁静。

    脚步声从远至近,神父看着燃烧着画像神色讳莫如深,他拿起脖颈上的十字架放在自己的心口。

    “威尔,你在干什么!”伯德冒着雨走进来,打去身上的雨水。

    威尔转身在亮堂的光火中轻轻浅笑:“没什么,烧掉了一些没用的东西。”

    伯德脱掉了湿漉漉的外套和鞋子,从口袋里拿出钱分了几张递给他:“今天去给人画像了,这给你留着用”。

    威尔接过钱,伯德每次有所收获就会分一些钱给他,遥想他年轻时因为战争家破人亡,饥寒交迫坐在富人区那里乞讨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那是遇见了只有七八岁大的伯德,他丢了几个硬币和馒头给他。

    他在富人区附近呆了很久,伯德也几乎每天都来,每次都给他几个硬币。后来才知道,那是伯德每天的零花钱。他家境也算个小资产阶级,可后来因为战争父母都被炸死了。唯独他存活着,后来伯德就跟他一样住进了难民区,两人白天去富人区那里乞讨,晚上就回到难民区睡觉。

    那个时候他看着满目疮痍地难民区喃喃自语:“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我们,也依旧为这个世界祈祷吗?”

    伯德拿出从富人手里乞讨来的一块糕点,囫囵地吃着,看着残缺的房屋:“祈祷死去的灵魂不再痛苦,希望她们有来生了却今生之憾,祈祷我们绝不会在可笑的战争中死去。”

    “可有些人不得不死在这。”

    “可有些人不得不活着。”

    “我睡着的时候总是会害怕飞机从我头上飞过,投下一枚炸弹把我炸得粉碎,我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我受够这该死的没有自尊的现状!”

    “你才八岁,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自尊!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把我炸死了就好了,不用担心以后了。”

    伯德看向不远处,指着那些残碎的瓦片:“我爸妈在那呢,威尔我爸妈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了....”

    “你看这该死的战争把人的躯体炸得四处飞散,自尊又散在哪里了?”

    他知道威尔是处于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任何在每一日艰难求生的苦难者都会有这种想法。

    伯德拿上伞走进了大雨里,极速坠落的雨滴势要把伞砸破,威尔朝着他背影大喊:“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

    伯德转过身来倒着走,在雨夜中他拿出脖颈中的十字架拿了出来,那是那年战争中一个收留他的神父送给他的项链。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得去看看他。”

    伯德步履匆匆,街道上的灯光微弱照着前方的路,一辆汽车急驶而来打着车灯溅了他一身水。

    “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那就是我要为当初的怯懦而付出代价,伯德有一天我也将死在枪口下的,你记得每年都来我的屋子里为我烧纸钱。”

    伯德无暇顾及雨水的拍打和满身淋漓的自己,他看着山脉上亮着一盏灯,内心有哀楚之音。

    自愿朝着死亡走去的人们,远方可否有微弱的灯光照着你们的路,拿出自己的灵魂叩问死亡。

    你是否真的甘愿死去。

    伯德走进一间木屋,墙上挂着洛德的遗照,桌上陈列的的摆件和几本书,从一个酒缸里面掏出了纸钱,还有床底的火盆。

    他身上还在滴着水,把地板都落湿。

    他点燃了纸钱,放在火盆里烧,从衣柜中拿出一套衣服换上,把湿透了衣服拧干晾在了屋内。

    他坐在床边看着燃烧的火焰,想起他。

    “伯德,这个世界数不清有多少冤魂迫不得已被尘封于地下,数不清有多少绝望的哀鸿遍野。”

    “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被罪恶感缠身多年的神父。”

    “一个胆小如鼠的神父。”

    洛德死在敌人的枪口下,死的时候脑门被子弹打出一个孔还往外冒着烟。汩汩地往外冒血,惊愕地双眸还看着教堂内的耶稣。

    年少的伯德不敢出声,躲在窗边看他,泪水从眼眶掉落,无声无息。

    “我们会拥有滔天的勇气吗?”

    “去战胜自己的懦弱和恐惧吗”?

    “我们会蜷缩起来泡在那些浓重的暗黑中无法起身的。”

    “全部粘连在一起了。”

    伯德把手中蝴蝶递给洛德,“生命是灿若星光的,而命运是无数颗星辰散开,晦暗不明。”

    我们,永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