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鸦生 » 第3章

第3章

    战乱后断壁残垣的建筑面目全非。伯德亲眼看见炸弹落入他的家,他正帮母亲买花,不过眨眼间火光冲天,滚起了巨大的浓烟。声波从地面掠过他的脚底,他父亲的身体被炸开,平日里他玩得累了,在父亲胸膛中睡去,如今身体却粉碎了。

    他看见火在她母亲身上不断地燃烧,那只火手朝着他的方向。那个时候他明白,所有人都可以去“改变”这个世界,比如投入一枚炸弹炸毁别人的栖息地,炸毁别人的生命,轻如鸿毛。

    他有滔天的仇恨和不解。

    他有泣血的愤怒和绝望

    他有撕心裂肺的疼痛,看着人们不得不死去看着人们被残忍的杀害,他感觉到了绝望。

    伯德近乎流离失所,富人区有个俄国人有十几天连续给难民区的人送吃的。可是没几天也被炸死了,他恐惧飞机的声音,那是死亡的预告声。轰隆隆地像一把尖刀不断在皮肤上流连,最后只为了给你致命的一击。把你的所有脉搏,器官一一摧毁。恐惧被不断地挑战,直到对火光感到麻木。

    --

    伯德近乎快饿到无法行走,每一步轻飘飘的,感觉双脚扭曲了,身体软了下去,像一摊面团。他倒在了威尔的身旁,威尔给他喝了一口水,半个面包。伯德咬一口就嚼得很碎,他害怕变成吃人肉的那些家伙,害怕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

    “你爸妈呢?”威尔问。

    “炸死了”。

    威尔卷着烟草那是他所剩无几的烟,他点着抽了起来,“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冤的事情是什么?”

    “当你生活的好好的,突然你的房子被炸没了,明明什么都没做错,连死都没能留个全尸。”

    “这罪恶该怎么赎才能平息?”

    伯德昏昏沉沉,他靠在威尔身上。天下起了大雨,雨水砸在他的肩上,他张开嘴迎接几个月来第一口畅快的水源。

    “威尔,死在这场雨下也挺好的是吧?”

    “比起被炸死。”

    威尔骂骂咧咧地说雨把他的烟浇湿燃不起来了。他裹紧伯德身上的衣服:“我们会活着的。”

    那天将近黄昏,这个小镇又进行了新一轮的轰炸,惊恐万状的行人四处逃窜也没能逃脱那颗戏谑的炸弹。像人诓骗老鼠一样戏谑地看着你钻入笼子。当对死亡失去了感知的人们,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为何而开始了。尚在腹中的胎儿被炸开,房屋坍塌。

    战机飞远了,留下了满目硝烟。

    火烧云侵上云端,浓烈的云边漫开。那些光照耀在崩裂的地面和房屋上。有户人家后院善存的花开得正好,正是它的花期也无一幸免被炸得粉碎。

    该怎么体会呢?

    这样残忍的战场有这样动人的黄昏?

    这样动人的黄昏之下有这样血流成河的他们。

    伯德的眼角有泪,不是看见死亡而落泪而是看见了黄昏,看见了漫开的云。

    “下个春天,还会来吗?”

    暖阳来了,却照不进来了。”

    沉睡中的伯德感到浑身冰冷,怎么也搓不热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湿透的柴火摩擦都无济于事一样。伯德觉得自己倒在了地上,雨下得好大砸在他身上。

    “雨?”

    “太好了可以把到处的火都熄灭了。”

    大雨冲刷掉一切,可罪孽永远在生者的心里,无法抹除。

    他感觉自己不断地往下沉,意识模糊不清。听到了水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好安静啊!

    像小时候掉进泳池,水波澜不惊碧蓝潋滟。阳光照进水里,和水圈成一个光圈照进了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心感觉无比空旷干净。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实中威尔正抱着他狂奔在街头,因为他发着高烧已经晕过去了。到底还是孩子这么多天食不果腹,流落街头撑到现在已然是万幸了。威尔跑进医院,却发现医院也被炸毁了。只剩下一半的躯壳,他辗转于各家小诊所却无人想要接人。现在药物紧缺,所有人都想为自己留一点保命。他怒气冲天地踹旁边的柱子,最后抱着一丝希望走进了一间教堂。疯狂地砸门:“有人吗!救命!”

    雨声太大了,砸在草木上。

    威尔紧紧地护着伯德,气喘吁吁。门终于被人打开,是一位神父。他看到了伯德赶紧拉他们进去,急匆匆去房间拿了药箱和衣服,已经冷透了的伯德像是死尸。

    “我不能保证他活得下去。”

    威尔拿着火盆点燃了火凑近了伯德,神父把药捣碎掺和成水灌进了伯德的嘴里。

    “你现在马上去医院抢吊针和一瓶抗生素不然他撑不下了。”

    他又跑入了雨夜中,威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酒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但在这么多天以来,这个小男孩让他感受到了仅剩一点“活着”的意味。

    没有他,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烟被浇湿了,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小男孩也快不行了,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威尔跑到诊所,拿出自己的小刀架在医生脖子上医生一身冷汗地拿出吊针和抗生素。他争分夺秒害怕自己晚一步就遗憾终身。伯德在梦中,看见了正朝着自己父母哭闹的自己。他调皮的把家里的衣服都用水枪弄湿了,墙上都涂上了颜料。

    “春天?”

    “哦,约定好下个春天和爸妈一起去踏春露营的。”

    雨水又重新涌入了他的世界里,他的周遭在燃烧,陷入了沉睡。等他再度睁开眼时,看见了教堂外洒进了阳光,圣洁肃静。

    一只蝴蝶死在一个角落,蝴蝶身上爬满了蚂蚁,伯德用一片叶子掠去蚁虫,它们四处逃窜,他轻轻用手指按住一只蚂蚁,能感受到它的触角不再触动。

    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细小得令人忽视的生物,可以躲藏。后来他和威尔在这个神父的收留下得到了庇护,这间教堂上插着美国的国旗没有人敢在这里落入炸弹。

    慢慢的这间教堂流入了很多人,开始人满为患,药物和很多物资根本不够。可是洛德他固执得收了几十个人。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吗?”

    他以前总想这个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对这个世界保持边界感,才能保护自己,相信它的美丽和广袤,也明白它黑暗和残酷。盲目地去拥抱这个世界,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刺猬般的身体,只有你发现了存在这个世界的自己,它才会回拥你。

    有时候伯德看见洛德救人的时候常在想,“好人和坏人的比例是多少呢?”

    但随着岁月更迭,他对这个问题不再纠结,瞬息万变的世界还有不断更迭的生命感知,人一旦处在危险的境地,就朝不保夕。

    人根本不是善恶之分那么单面,人们只会在自己的认知范畴下判断是否施以援手。

    复杂的一切,要留一处纯白给自己。

    ----

    那日洛德和巡逻的士兵起了冲突,原因是有个士兵看上了教堂内来避难的女人,她长得颇为赏心悦目,让人一再流连忘返。

    士兵说要是不把那个女人叫出来教堂内的人都得去做劳役,顿时轩然大波。所有人权衡利弊之下都劝洛德交出这个女人,以免惹事生非。而威尔看不惯此等行径他和士兵打了一架,不知道是哪里生出天大的勇气以拳头睥睨枪械。

    洛德把他推进了教堂,而此时这群人早已被惹怒,有个士兵拿着抢抵在洛德脑门上威胁他打开大门。洛德目光坚定,“我替他向你道歉,求你们看在这是圣洁的地方,不要让其沾染上鲜血。”

    可是枪声还是响了起来,威尔和伯德打开门看见了洛德的脑门的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伯德看着倒在地上的洛德,听他说过在几年前,一群人跑到教堂向他求助,他袖手旁观,没一会几个人就被乱枪打死了。

    而在这其中的有个人是曾经帮过他的人,他也漠视了这份恩情,关上了那扇门。

    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懦弱,血从门外流进了门内。

    “伯德,从那天开始我一直遭受上帝的谴责,回忆那些死去的灵魂的绝望。”

    “我理所应当的去享受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和馈赠,无视绝望的呐喊,冷眼旁观。”

    “这是我的罪恶。”

    洛德弥补了自己内心的多年的捶打,或许在死亡那一刻他才是真正自在的。

    后来,战争结束了。

    威尔去读了大学,两人的日子徐徐开展,那些难捱的过往尘封了。直到现在,战争的阴影还是会在午夜梦回中卷土重来,胆战心惊。

    ----

    即使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所爱的人,亲情、爱情、友情。可我所爱之人早已离开这个人世,在黑暗中窥见自己好像是一颗参天大树,根系早已纵横交杂却无法光合作用。

    “鸦先生,近来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在那其中我看见了不断往前跑的自己,没有终点周遭漆黑。”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不停被浸湿又晒干。”

    “怎么样才能回到童年呢?”

    一个夏天还是一只蝉,或者是一颗回忆里的糖果。

    祝您有个温暖的冬天,至此终年。

    ---camilla

    在参加完洛丽夫人举办的茶会的那个傍晚,覃舒正和一位富家子弟在一家餐厅共进晚餐,他正是覃远所说的那个与她相适的人。

    莱西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倒与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士不一样。他切好鹅肝把盘子推到她面前开口道:“覃舒小姐觉得两颗正好可以互合镶嵌在一起的宝石是命中注定的吗?”

    覃舒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指戒拿下来放在桌上,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枚。

    “莱西先生,有些宝石并不适合镶嵌,单单它自己就足够流光溢彩了。不过我的这颗较为清冷,您手上的那颗倒是价值不菲。”

    莱西浅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放在覃舒面前:“今天我们都得给家里一个答案,您戴上这枚指戒足够给我们彼此之间一段舒适的日子了。”

    覃舒了然地拿起莱西的指戒,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她把指戒穿在项链上,戴在了自己脖颈上,讳莫如深地拿起酒杯和莱西碰杯。

    “莱西先生不必担忧,我母亲是喜欢个货比三家的人,说不定明天这个指戒就得物归原主了。”

    “我明白,我母亲亦是如此。”

    ---

    地下室内,沁西侧着脸看向窗外,而窗外庭院里种植着郁金香,春天是它的花期。日光照拂在它们身上,仿佛透过它的花瓣汲取花色。这逼仄的小房间充满烟雾,覃舒略显烦躁,画笔停滞怎么也没有心情画下去了。

    “今天就到这吧,没心情。”

    覃舒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沁西,“这个月的人体模特费用。”

    沁西接过卡起身面对着她:“我想吻你。”

    丝丝缕缕的烟雾飘浮在覃舒脸上,她神情自若把手中的烟放到沁西唇上:“我以为我们会是长久的合作关系,如果你越雷池一步,我会另找他人。”

    沁西看着绰约多姿的背影觉得赏心悦目,心想要是覃舒真的如表面那么简单就好了,她可以骗一骗把人搞到手了。

    可这样就失去了覃舒的魅力。

    这样伪装的她才是她,她的一部分。

    覃舒经过覃远的房间听见了小提琴声音,玄子从她房间走出来估计是在找她了,不远处就叫喊着。

    她走过去抱起玄子,“乖点,不要太皮。”

    琴声停了,覃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拿了一个礼袋递给她:“莱西托我交给你,看到你们相处的不错我和妈都很开心,他和那些花花公子不一样,你好好把握,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覃舒接过礼袋,心情不佳的她扯着笑容:“最好的选择?”。

    “哥,你的一生中有没有遇到最好的选择呢?”

    覃远惊讶于她的问题,“当然,只有愚蠢的人才会选错路。”

    “是啊,哥你做什么永远都是最极致的。”

    “覃舒你这辈子做过最对的选择就是来到了这个家,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妈失望。”

    覃舒扬起笑容,阳光照耀在她的眸中:“当然,这永远是我做过最对的选择。”

    “你明白就好,就好比你怀中的野猫跟了你一样。”

    “哥,如果莱西愿意娶我,你会愿意娶闵桉小姐吗?”

    覃远闻言立马变脸:“我说过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只是觉得闵桉小姐如今怀了你的孩子,她是莱西先生的表姐,这种牵连实在是有些不好处理。”

    “怀上孩子是她自己擅作主张,试图绑住我,还有!覃舒我劝你要自爱,切莫做出和她一样的事情,不要侮辱覃家门楣。”

    “哥你应该知道我不论干什么都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我又能干什么呢?”

    “至于我为什么管闵桉小姐的事,是莱西托我转告你,闵桉现在只求你去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覃舒走入房间,把礼袋丢在一边,拿出放在床底的酒打开,走到唱片机的面前移动唱针,举起玄子心情愉悦。覃远要是搞大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的肚子倒是很好解决,但是他偏偏搞大了来闵家的千金那可真是火星撞地球了。

    本来她没有闲心管这件事,只不过覃情暗有所指的要她解决这件事。

    “覃舒啊,当你当上了豪门太太你就会知道你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例如丈夫出轨怎么维持体面,例如当丈夫情人怀了私生子又该如何处理,这些母亲都应该教你了!”

    覃情只不过要让覃远去看望一下闵桉,她很满意闵桉这个儿媳妇,当初她爬上覃远的床可是覃情一手设计的。

    这一家人真有意思,互相算计。

    玄子舔了舔她的手,覃舒扯下脖颈上的项链扔向一旁,这个莱西绝对是个颇有城府之人,既然他也别无选择那就只能为他们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了。

    想让他娶覃舒,就先得让覃远娶闵桉。”

    --

    清晨,一辆汽车停在一幢洋楼大门口,这座楼是覃家购置给闵桉的住所,院内有个小花园全部按照闵桉的喜好布置。

    司机走到另一边的车门打开,覃舒从车内走出来手里提着几袋营养品,她敲了敲车窗:“哥,到了。”

    覃远最近周旋于生意场累得在车上休憩,他张开眼看了一眼这一幢房屋轻笑:“母亲可真是煞费苦心。”

    两人跟着管家走进去,而正在花园内喝着下午茶的闵桉见到来人欣喜万分,她撑着腰肚子看起来已然有五六个月了。她的身材妙曼,怀着孩子也丝毫没有失去半点风韵。

    覃舒上前扶着闵桉关切道:“桉姐,你坐着就好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覃远不发一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向闵桉的肚子:“拖到现在看来是打不掉了。”

    此话一出,闵桉的眼眶瞬间涌上泪水。

    “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到底是被众星捧月的公主,被冷眼以对泪水就流个不停。

    覃舒赶紧打圆场:“桉姐,你不要跟我哥计较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太会说话,这次来是跟你好好谈谈的,我先去厨房给你煲个汤,你们聊聊。”

    覃舒走远后,闵桉收起眼泪她坐到了覃远的身旁,“覃远,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覃远喝着茶,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我不喜欢脑子里没有东西的人,明白了吗?”

    “可你最终还是碰了我不是吗?”

    “你伪装成一个普通女人,我为什么要拒绝?”

    “这次全都是你母亲策划的,你以为我一个人就可以爬上你的床吗?”

    覃远从口袋里拿出手镯带在闵桉的手上,“不,你要感谢我妹妹。”

    “覃舒是有头脑的傀儡,这一切都离不开她的步步为营,有时候我在想幸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覃家而不是别有所图。闵桉,我不在乎最后和我结婚的那个人是谁,爱情对我来说像我最讨厌的啤酒一样,俗不可耐。”

    “今年年底我们会完婚,孩子出生的那天我会来,你好自为之吧。”

    覃远说完就走了,司机左右为难:“覃总,我们不等覃舒小姐吗?”

    “不等,让她自己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