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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阿一呫是个木匠,除了没活计的时候在家呆着,其他时间都是出去给别人造家具,今天去的是个财主家,怪有钱的,所以薪酬也高,只不过路比较远,一来一回赶不到城里,只能在财主家的小厢房借住一晚。

    “这才中午,你急什么?”他掀开脸上的条子,又细细地叠在一块儿。

    “你中午不吃饭?”婉婉看他一眼。

    秦时州见状只好认命,把那条子叠完了,又伸手去揭婉婉脸上的,吓了她一跳。

    “你干嘛?”

    他把手里的条子朝婉婉扬了扬。

    婉婉的脸好像红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秦时州还没细想,就听她说,“我阿爹买了条鱼,就养在家后边正对着的那条安州河里呢,里边有个筐子的。”

    他点点头,从后门出去,果不其然在河的内沿找到了那个筐子。

    筐子上有个勾,勾在河岸上,水能透过筐子养活里边的鱼。那鱼此刻还是活的。

    秦时州拎起筐子,沥了水就往回走。

    到了屋内,他把鱼交给婉婉,原本还担心婉婉手足无措,却见她蓦地把鱼脑袋一摔,那鱼便昏死过去,过了会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杀鱼刀,利落地把鱼剖了,去鳞扒鳃,又在鱼身上细细地切了几条刀口。

    她把鱼递给他,“喏,随便你怎么做,炖的煮的煎的烤的都行。”

    说完婉婉就去择菜。

    秦时州一听她这么说,于是索性把鱼下了水,又放了点盐,两刻之后就出锅了。

    “你是不是没放葱姜蒜?”婉婉端着饭碗,嘴里一口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秦时州愣愣地看着她,“没啊。”

    婉婉好不容易咽下了一股土腥气的鱼肉,又拿筷子夹了一大块给他,“你自个尝尝。”

    秦时州刚吃了一口就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这么腥?”他呆呆地问婉婉。

    “没放葱姜蒜,当然腥。”婉婉摆摆手,“算了算了,等我阿爹回来看看能不能再抢救下吧。”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吗?救救老太婆我的儿子啊!他中了夷狄的末苏毒了!”

    那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婉婉刚要起身却被秦时州一把按下。

    “别去,”他低声说,“怕是故意诈你的。”

    “你当我不知道?”婉婉看他一眼,“只是他们选择这个时间,就是掐准了百姓这会大多都呆在家里,若是不去开门反而会引起他们警觉。”

    她推一把秦时州,“你先到里屋去,在里边躲好,若是他们要进来你就从小窗翻出去。”

    秦时州点点头。

    婉婉说完这话才过了十几秒钟,便立马装作急急忙忙地样子去开门。

    “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她皱眉看着门口哭的稀里哗啦的老太婆。

    这人不是这条巷子里的,她从来没见过。

    “我听说你爹是夷狄人?”

    “对。”

    她激动地一拍手,“那太好了!你让他快救救我儿子吧!”

    婉婉却故作思索的样子,欲言又止道,“可是我爹出门去了,而且他只在夷狄待了十几年就来了大楚,娶了我娘。”

    那大娘的神色有些平静下来的趋势。

    婉婉接着又道,“听我爹说,他们夷狄的毒都奇怪得很,他从小就是骑马射箭的,和很多人一样,也没学过怎么解毒。”

    那大娘却是直直地盯着她。

    “您看我做什么?我爹不会我就更不会了呀!您有这功夫不如多去几家问问,不过我们这巷子里已是没有夷狄人家的了,您得去其他地方找找。”

    她又苦口婆心地对那老太婆说,“我爹说夷狄的毒毒发都很快,您出门这会子说不定已经过了大半时间了,这样,出了这条巷子,街对面有个巷口,走进去之后的第十二户人家也是夷狄人,您可以去问问他们。”

    婉婉看那老太婆不动,又装作着急的架势,“快去呀!晚了就来不及了!”还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好了,姑娘你回去吧,老婆子知道了。”

    “那行,”婉婉犹豫地看她一眼,“您记得快去啊!”

    她于是回屋关上门,透过门的缝隙观察着老太婆的一举一动。

    却见她并没有朝自己给的方向走,而是一家一户地继续敲门,重复着同样的说辞。

    婉婉撇了撇嘴角,心想着感情这是在广撒网呢?

    “出来了。”她朝里屋喊。

    秦时州于是掀开帘子,“打发走了?”

    “嗯。”婉婉冷笑一声,“这年头来诈人也不知道先打个草稿了。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和我说是末苏毒。这毒在我们夷狄都没多少人知道!”

    “那你爹怎么知道的?”秦时州有些奇怪。

    “末苏毒就是我祖父捯饬出来的,当年他也是用着这毒走的。”她瞥了他一眼,有些闷闷的。

    “只不过后来有人滥用末苏毒,这种毒就被巫医管控了起来,到我爹这辈已经挺少了。不过呢,我祖父那一辈的人都知道,更有他们部落的老人说末苏毒比泻药还常见。”

    秦时州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却见婉婉忽然把大牙一咬,作出一副凶狠的架势来,“只是那老太婆也根本不是夷狄人,反倒看着长相明明就是中原老妇。如今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毒,还用它害人,这群狗王八蛋不是损我祖父的阴德么!”

    秦时州想,婉婉说得对,这些人实是应当整治一番。

    “只是这些人居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秦时州沉吟一番,“很有可能会打听到你家借住了一个人,而且那些邻居们都见过了我的样貌,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婉婉抿抿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草率了。”

    早知道秦时州要让那群人如此大动干戈,她就不把他往外说了!还不得像是藏宝贝一样的好好藏着。

    如今倒好,把自己搞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伤势也不重,借住一晚足矣。”他斟酌着开口。

    “回头他们来找你,你就说那书生第二天偷了些钱财做了盘缠,早已跑得没影了。记住了吗?”

    婉婉点点头。

    “你还回来吗?”她问他。

    “会的。”

    婉婉又淡淡地哦一声。

    她看着秦时州翻过里屋的小窗,往东边走了。

    婉婉坐在下铺的床沿上,摸出那块玉佩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塞回怀里。

    只可惜她真的不太明白龙纹究竟是什么含义。

    那日晚上,秦时州很小心地隐匿了自己的踪迹,终于回到了皇宫。

    他把权臣贪污和通敌的证据交给皇帝,皇帝夸赞他终于有些一国之储君的能力与风范。

    只是秦时州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矗立在大殿中雕龙的金柱,又看看脚下的汉白玉地板,心中竟有些怀念起那个满打满算只住了两天的小平房。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与婉婉再见到,是半年后的百花宴。

    那会权臣已经被扳倒四个月了,举家抄斩,妇孺流放。

    百花宴开在春夏之交,年年都在丞相府举办。

    说是赏花,其实就是给王孙公子、千金小姐寻姻缘,那些看对眼的,最快不出一月就能下聘订婚。

    秦时州作为太子自然也去了。

    只是他却不太喜欢这百花宴。

    “这儿离南街远吗?”他问身边的侍从。

    “不远。您忽然问起这个做甚?”

    秦时州朝他摆摆手,“无妨,随便问问罢了。”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他想,这个岁数在民间,怕是已经出嫁了吧。

    百花宴开到一半,他便嫌闷,悄悄溜走了。

    只是在大街上却看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秦时州觉得那个人像极了婉婉,于是连忙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不是婉婉的话,他该怎么说呢?

    万幸她转过了身,露出一张灵动的脸。

    “时州?”婉婉似乎有些惊讶在这里看到他。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没人追杀你了?”

    秦时州点点头。

    “这里说话不方便,去茶楼吧。”

    他拉着婉婉的手腕穿出人群,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不得体,于是连忙松开了。

    两人坐在茶楼里对着面,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嫁人了吗?秦时州很想开口问婉婉。

    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嫁人?”婉婉一愣,“我没嫁人。”

    不知道为什么,秦时州忽然松了口气。

    “女子不大多都是这个岁数嫁人吗?”

    婉婉看上去颇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别人,至于我嘛……我才不想这么早嫁人。”

    “不过最近倒是有个想娶我的。”她又加一句。

    “谁啊?那你喜欢他吗?”秦时州还没来得及想想这样问是不是有失礼数,就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不过婉婉倒是不太在乎,她咬着指甲,似乎在思索,“好像姓林吧,叫什么白什么的,我连他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喜欢他。”

    秦时州轻轻拍掉她的手,“别咬指甲,脏。”

    婉婉嘴里发出一个单调的“哦”,不过秦时州觉得她似乎不太服气的样子。

    “那你爹娘呢?”他神差鬼使地问。

    “我爹娘?我爹不怎么管这些,倒是我娘急得很。”

    婉婉一想到这里,眉头都锁在一块儿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双方交换了庚帖,下了聘礼,估计自己就得收拾收拾嫁人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也倒真舍得。”

    秦时州说话酸酸的,不过婉婉一心苦恼,倒是没怎么注意到。

    “我和你说,因着我爹没什么表示,现在那边也开始松口了呢。”

    婉婉神秘兮兮地贴到他耳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若是你娘硬要你嫁呢?”婉婉撇撇嘴,

    “面儿都没见过一个,嫁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往家门口那安州河里一跳,冲到下游去捡些臭鱼烂虾过日子。”

    秦时州打了一下她脑袋,“这话怎么能说!”

    她吐吐舌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

    “上回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秦时州换了个话题问她。

    “在啊。”

    婉婉一边说一边掏出那块龙纹玉佩。

    “我只是问问你,快放回去吧,别叫旁人看到了。”

    婉婉不解,“为什么不能让旁人看见?”

    他也答不上来,只是一再地让她收好。

    茶馆楼下忽然上来个侍从模样的人,走到秦时州身边弯下腰对他轻声说什么。

    他神色微动,待那侍从下去了,便转头对婉婉说,“锦衣卫那边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却见婉婉睁着双大眼睛笑着问他,“时州,你升官了?怎么还有侍从了。”

    秦时州只得点点头,“嗯,上回那案子立了大功呢。”

    婉婉朝他安心地笑笑,于是他便转头走了。

    “父皇怎会忽然想要给我和周珊珊赐婚?”

    周珊珊是丞相家的嫡女,年方十八却一直待嫁闺中。

    要论周珊珊,她才学倒也不差,长相也算中上,再加上优越的家世条件,那些世子还不是任她挑。

    可她却一直没有嫁人。

    侍从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如实告诉秦时州。

    “周家小姐说她幼时对您一见钟情。”

    他眉头跳了跳。周珊珊和宁府的宁嫣玩得好,像是她亲姐姐一样。

    而宁嫣又是皇后娘家那边的人,自然也就有些连带关系。

    所以宁嫣有时候进皇宫小住,也会带着周珊珊。

    可是他和那周珊珊,撑破了天也就只见过四面!没说超过十句话,而且她第一回还不知道自己是太子的时候,甚至根本没什么表示。

    这算是哪门子的一见钟情?

    无非就是太子之位尘埃落定,见自己得了势便想搏一搏变凤凰。

    秦时州神色不由得更冷了下来。

    他又想,分明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子,为何婉婉就能对一个小捕快那么好?

    “太子殿下,”侍从见他不说话,只得开口再次询问,“您要去哪?”

    他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丞相府门口了。

    “父皇在里面?”

    侍从说是。

    于是秦时州抬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