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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不是等了他十八年吗

    城北的一处院落之中,名为萧照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小竹椅上,他手中拿着一根自制的竹钓竿,坐在院内一口小池边上垂下鱼饵钓池中的鲤鱼。

    在他的身后,戴着帏帽的女子握着一把芭蕉扇,一只炉子架在旁边,炉子上是一只陶锅,想来那只芭蕉扇是用来煽风点火的。只是一直没有食材下锅,于是陶锅中只有清水和几块姜片并花椒,芭蕉扇也只能对着自己偶尔扇上两下了。

    “先生已经钓了半个时辰了,到现在依旧没有钓起一条鱼来,今天的鱼汤还能吃得上吗?”女子此刻坐在木制的台阶上,她一手支着腮,一手轻轻摇上两扇,用眸子看着竹椅上中年男子的后背,话语之中带着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中年男人忽然一下猛提钓竿,身子也离开竹椅,站了起来,却见他折腾了好一会,一收鱼线,一条尺把长的鲤鱼终于被甩到了岸上,在岸边跳来跳去。

    “你还信不过先生我?我说能吃上鱼汤,那就一定能吃上。这不鱼就来了嘛。”中年男人带着得意之色。

    “可是先生想吃鱼,集市上就有,我去集市上走一遭,我们现在已经喝上鱼汤了啊。”女子这个时候起身,一边伸手捉住地上的鲤鱼,一边将其从钩上解脱。

    “那不一样。”男人笑道。

    “先生又有什么说法吗?”女子将鱼丢进一只木桶中。

    “亲手钓上来的鱼和集市上卖的煮起来味道又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用了了半个时辰和精力才钓上来的,吃起来一定比较香一点。”男人此刻也将钓竿放在竹椅边,似乎不打算再钓了。

    女子端起木桶,放到之前准备好的一张木桌上,桌上摆放了料理鱼所需的一应刀具。她将一件围裙系在身上,伸手将鱼放在砧板之上,先拿起一把刀,平着刀身一下将鱼拍昏过去,而后极为熟练地将鱼鳞剔除,将鱼肚皮打开,掏出里边的鱼鳔和内脏,两腮间自然也要收拾干净,男人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麻利的动作不由露出一丝欣赏,夸道:“渐入佳境。”

    “先生不打算再钓了吗?”女子一边处理着砧板上的鱼,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再钓就真喝不上鱼汤了。我这是先在自家院子里练个手,等练好了就去柳州亭那里钓大湖里的鱼。”中年男人先走进屋内,不一会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只捞鱼用的网杆。

    “比起钓鱼来,其实先生我更擅长捞鱼。”说完,他将网杆一下伸入池中,收杆时网兜里已经多了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

    “先生在这池子里养了上百头鱼,就是先生不钓,有时侯也有鱼自己跃上岸来。先生这一网下去,哪有打不上鱼的道理。”女子听了男人的话,不由噗嗤一笑。

    “没你这么拆台的。”男人将网兜中的鱼放到砧板上,伸手比了个手势,说道:“下边就看你的了。”

    “先生不试着自己做吗?”女子问。

    “不用试了,钓鱼和捞鱼我还在行,收拾鱼的活计我可做不好,一个不好扎破了胆,煮出来都是苦的。”

    “你那也叫在行啊。”女子一边无奈摇头,一边收拾起活鱼来。

    “我会摘葱,我最近终于辨别出了葱和蒜之间的不同。”中年男人转身去掐了几根葱叶,“瞧,葱叶是中空的,蒜叶就像是韭菜和麦叶。”

    “那先生能区别出韭菜和麦子吗?”女子问。

    “长在田地里的是麦子,种在菜园里的则是韭菜。”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男人。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概说的就是先生这样的人了。”女子伸手从男人手中将葱叶接过来,塞进鱼腹中。

    “书上也说了‘君子远庖厨’,我这样的已经算是很优秀的了。”男人笑道。

    “要不要多放几块姜片,那样味道会不会更好一点呢?”男人看着女子将鱼一只只放进陶锅之中,他将炉子的火点了起来,一边拿起扇子朝着炉子扇风,一边抬头问女子。

    “这几块就足够吧。”女子回复。

    “煮了三条会不会多了些,这一顿怕是吃不完。”女子问道。

    “吃得完,吃得完。”男人不住地扇风,笑道:“今天有客人要来,就怕不够吃。不过我们最多能让出一条鱼给他们。”

    “有客人,先生什么时候认识朋友了?”女子疑惑。

    “没有新认识的,不过就是些旧相识。”男人说道:“算时间,我们将这锅鱼煮好了,他们刚好能赶到。你可曾见过像先生我这样好客的主人家啊,能让客人一登门就喝上鲜美的鱼汤。”男子抬头笑道。

    “庾会宗?”女子问道。

    “是啊,除了他,江城里还有谁值得我去等上一等的。某种意义上,我不是已经等了他十八年吗。”男人说道。

    ......

    平湖之畔,杨柳依依,远山的落梅如雪一般随着风涌下江城。

    一辆牛车缓缓行走在长长的环湖大道之上,驾车的是一个老人,和他同挤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胖子。

    车的竹帘被卷起来,可以看到车厢中还坐着三人,一个略显稚嫩却也容颜殊清的年轻女子,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还有一个则是穿着僧衣的小和尚。

    这五人自然是方才从大明寺出来的余观鱼一行人。商父因为身体太过肥胖只得和赶车的老人坐在前方。而余观鱼和商梦则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男女,还有一个小和尚也坐在车中。因为男女有别,于是选择卷起竹帘。

    “听小明子说,庾公子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将原来的事情都忘了。庾公子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为了避免一路上都沉默无语的尴尬,身为长辈的商父自然而然地担当了挑起话头的那个人。他在上山得了方丈的指点,知道萧照很有可能有那个能力救下自己的女儿,心情如今一片大好,一直崩成一根弦的筋也得以放松,终于有了和人随意交谈的兴致。

    “听方丈说萧先生和余某有旧,应当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前几日一直都在山上修养,还没有登门去拜访萧先生。这次能和商伯父一道上门,自然是先将以前的许多事以及来这里的原由问明白,之后才好打算去往何处,做些什么。”余观鱼坐在车厢之中,一边拿眼去瞧湖中的一方亭子,一边笑着回复道。

    他对当前这座江城所知道的消息实在是少的有限。按说,当时庾会宗见到那个衣带缥缈的女子的地点正是这座被当地人称作‘平湖’的大湖,这不仅仅是因为平湖中的很多风物和当时所见的极为相似,更因为湖中心的那座亭子。

    在今日下山的路上,余观鱼和小和尚一道经过平湖的时候,他还指着那座亭子去问小和尚,小和尚答说是‘柳州亭’,并且提及商家在建造这座亭子的过程中出资颇丰,亭前似乎还立着一方石碑,碑文是请当地有名的文士书写的建亭的记文,算是江城一处著名的景点。

    “庾公子能和萧先生那般的人物是旧识,想来家世背景定然不俗。这次小女的性命全系在萧先生的身上,只盼着稍候见了萧先生,庾公子一定要为小女多说上两句才是。”此时,商父转过脸来,看着余观鱼的时候居然带着那么一丝讨好。

    坐在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商梦见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在向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年轻人献好,以往见他父亲的人哪一个不是因为那偌大的家产和财富而不得不虚伪地带着笑,顺带着夸上几句她的容貌。

    她于是再次将视线落在余观鱼的身上,脸上带着些许的好奇。听小和尚和寺里的老方丈说,这个年轻人来自一个叫做颍川庾氏的家族,她从小就在江城之中,从没听说过颍川这个地方,更不知道颍川有一个姓庾的家族,难道这个家族很有名?难道比商家在江城中的地位还要高?或者,比县里的官老爷还要有权力?

    一想到父亲这几日为了自己而忙碌奔波,商梦的心中便又是一阵心疼。若是那些县官倒也罢了,和自己同乘一车的年轻人凭什么要受父亲的告求。他除了认识那个萧先生,和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家族,他哪里敢受得起父亲的这般对待。

    想到此处,商梦看余观鱼的眼神瞬间有一丝的不同,说不上是厌恶,她只是不忿,以及一些说不上是敌意的情绪。

    如果坐在车中的还是前几日的庾会宗,那么庾会宗一定会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面上带着戏谑和嘲讽,告诉她什么是颍川庾氏,什么又是命如蝼蚁。

    可今日的余观鱼毕竟不是那个庾会宗,于是他发觉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只觉得有些有趣,他很明白对方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余观鱼只是朝着对方微微一笑,对方忙将脸别过去。他这个时候方才回复商父道:“这几日一直从明海口中听闻商伯父和商小姐的一些事情,知道商家为了江城做了许多善举。这次遭了无妄之灾,实属无辜,余某对此也深表同情。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情,余某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可若是萧先生念着旧日的情分,能听余某的一些建议,那么商伯父所嘱咐的,余某又哪里敢不尽心的。”

    商父听后喜上眉梢,连连道谢。而将脸偏向一侧的女子,听了余观鱼的这番话,心里也不由好受了一些,再次看了对方两眼,似乎顺眼许多了。

    余观鱼看到女子的这番作态,不由想到:可真是一朵未曾见过风雨的小白花,这份天真属实难得。

    面对一朵洁白的小花,有的人见了会心生怜惜;有的人见了,却想着采摘,甚至是推其沦落风尘之中,以满足内心邪恶的快感。

    只希望,商梦足够幸运,所遇的皆是良人。

    也希望,即便遇到些许凶险,也有人能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