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笼域 / DIGITAL EXHIBIT
2073年的某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到家中，直接就登入了那个叫做“rainBrain”的小众论坛，然后就在这个论坛里闲聊好几个小时不停歇。
他叫做罗申久，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公司白领。日常就是按时上班下班，赚点工资也能够自己的温饱，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不抽烟也不喝酒，在别人的眼里，他非常的孤僻。虽然在工作上他也还算有上进心，但是他似乎也已经满足于眼前了，没有去争夺公司里更高的职位，也没有去跟老板吵着要升职加薪。
小罗几乎不跟公司里的任何人谈论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他家里的任何事情别人都知之甚少，当然，别人也不会特意去问起这件事情。
在他那几乎全黑的家中，亮起的是几个悬浮在空中的蓝光屏幕，他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里的那个论坛。他可以一整晚都保持这样的姿势，精神游离在网络之中自由翱翔。
“啊哈！我又获得三十经验了！这样下去只要二十天我就可以升级了！”他在论坛里发布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下面立即有一堆祝福他的回复，他对这些人不知真伪的祝福乐此不疲。当然，会这样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这个论坛虽然只有接近十万的注册人数，日活跃人数却基本保持在八万左右，这样的热度可以说是很恐怖了。
“rainBrain”是一个主打比拼在线时长以及活跃程度的同好交友论坛，用户们可以在这个论坛里发布任何言论，而且很多等级高的人发布的言论甚至会被许多等级比较低的人当作“神言”去看待。一般来说，像这样的论坛并不会成功聚集如此多的人，可它却有个杀手锏──BioCelad。
BioCelad是这个论坛里唯一的管理员，它负责去管理每个人的言论，有时候还会跟其他用户进行互动。当然，这个论坛里的所有人都知道，BioCelad是一个人工智能。但也正因如此，BioCelad才会如此让人兴奋。一个真正的高级人工智能在和自己对话，换做是谁都会来兴趣，而这个论坛里的人更是为此疯狂。
小罗是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加入的这个论坛，那时候这个论坛才刚成立不久，都是以邀请制才能加入。他在一天晚上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论坛的广告，广告并不显眼，但是很吸引小罗的目光。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点进了这个广告的网站。但是很显然，他手上并没有邀请码。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发现了下方很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一个邮箱地址。好奇的他给这个地址发送了一封自己想要加入论坛的申请邮件。经过两天时间的等待，对方却发来了一份测试，里面的问题不算难，但是需要很大的思考量。他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做完题目之后就提交了上去。几分钟后，他正式拿到了这个论坛的邀请码。
“rainBrain”论坛里大部分的发言都是围绕人类思考以及大脑极限的相关话题，偶尔也有不少人在玩脑筋急转弯之类的小游戏。如这个论坛的名字”rainBrain”一样，里面充斥着大量关于脑数据的研究理论和大脑极限挑战，数量就如雨点一般。没人知道这些理论是从哪里获得的，但是这都不重要，最吸引小罗的其实还是这论坛里那异常诙谐的氛围，几乎没有任何的争吵与互怼，只有最纯粹的分享自己所知道的知识以及游玩那些脑力游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论坛是这个已经充满了各种污秽的网络世界里的一片净土。
这个论坛里的所有人都从没怀疑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论坛，背后控制着BioCelad的又是什么人，那些脑力游戏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在这个论坛里只是为了找到各自的知己，一些真正“懂得”自己的人。不管一个人的发言是多么的古怪离奇，但总有人会去鼓励、留言甚至是支持对方。如果在这个论坛里的用户都是如同小罗一样孤僻且自卑的人，那么这个论坛真可谓给予了他们一个发泄的好去处。至于论坛的背后藏着什么惊天机密，又和这些用户有什么关系，他们仅仅只是来找乐子的。
加入这个论坛仅仅很短一段时间后，小罗就深深的陷入了进去。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美妙了，也太美好了，甚至可以说是理想中的乌托邦。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他甚至有好几次差点哭了出来。他其实是多么想得到来自别人的认同，他又有多少心里话想找人倾诉，而在这里，他可以获得他想要获得的满足。
他在网络世界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现实，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响起才把他拉回到了现实当中。熬了一整宿的他，顶着黑眼圈走到卫生间里准备稍微洗漱一下。在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那个人，看上去阴暗到了极致：消瘦的脸庞、无神的眼睛、耷拉着的眼皮、满脸的胡渣以及昏昏欲睡的大脑。
小罗走在大路上，掺杂在缤纷路人里的他并不会惹人注意，如果不去仔细寻找，他就会在茫茫人海之中失去踪迹。他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马路对面的红灯，这样的日子一直都在往复循环，上班、下班、回家后就沉溺在网络世界。
他在工作上其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大脑如果一直都得不到足够的休息，那么其工作效率将会直线下降。小罗就算再如何勉强自己，但他毕竟也不是超人，所有的反噬作用都反映在了他的工作上面。他的业绩最近下滑的厉害，几乎就要到红线警示了。而他的上司并不会去关心他的近况，他在警告小罗：如果他的业绩在一个星期内不能上涨，那就卷铺滚蛋。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悬放在蓝光屏幕前，然后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直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曾经也挣扎过、努力过、崩溃过，但以前的他每一次都能够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起来，想必这次也可以……或许吧。不过他已经累了，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新鲜感，这种每天都重复着一样事物的无趣生活已然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脆弱神经，他这次真的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果不其然，一星期后，他正式被公司停职了。小罗的身上虽然没有太多的钱，但是应该足够让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父母，也没有亲戚，更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但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失去了工作而增加太多的负担。
他待在家里过起糜烂异常的生活，三餐只吃一种很便宜的干粮，基本足够维持他的生命体征就差不多了。没有生活可言，不洗澡也不出门，估计在家里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还是那样全天沉溺在那个论坛当中，还因为超长的在线活跃时间导致他的升级速度非常快速，甚至还赶超了许多“大佬”。
这种虚伪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脑内多巴胺的分泌更能让他兴奋了，现在这个论坛就如同可怕的毒品一般让他成瘾。
……
/先生，您不需要休息吗？
“这就是休息。”
/可我的后台数据显示您已经有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下线了，我不建议您如此高强度的在线活跃。
“你无需在意，BioCelad，我乐意这样。再说了，现在的我如果不待在这个论坛里，又能去哪呢？”
/您没有工作吗？
“被炒了。”
/那您的家人呢？
“没有。”
/那么先生，我有一个可能不太适宜的请求，愿意跟我说说您发生过的一切吗？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如果你想听的话。”
/洗耳恭听。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异了。我是待在姑姑家里长大的，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的姑父会酗酒以及赌博，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到家中，因此姑姑和姑父也经常吵架。他们每次吵架，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上高中了，才正式向姑姑他们告别并独自一人出门边上学边打工。
“你也知道的，我没有一个普通的童年，我没有经历过母爱和父爱，也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在学校里我一直都被别人称作是‘异类’，一个全天都在独自一人的‘怪胎’。”
/请容许我打断一下，您为什么不去跟自己的同学们玩耍呢？
“尝试过，可他们先孤立的我。”
/明白了，请继续。
“高中三年，我几乎没有过笑容。毕业后也是如此，一直在做着暑假工赚钱养活自己。至于大学，那就是个野鸡大学，没见过同学们几乎一面，也没去听过课，更不记得那个教授长啥样。”
/您觉得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先生，我似乎在数据库中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描述您这种情况的用词。
“你可以说这是悲哀，也可以说这是孤僻，无所谓。”
/请再一次原谅我的无知，先生。我还是不太懂您所说的“孤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您能跟我仔细讲讲就再好不过了。
“你居然理解不了孤僻？真稀奇。按理来说，你最应该能理解孤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可我真的不明白。
“那我问你，你觉得你‘活着’么？”
/这需要看您如何定义“活着”这个词了，如果仅仅只是代表生理意义上的生命活动，那我即是“死”的。可如果你指的“活着”是能够思考且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我似乎也是“死”的。
“而且没人会去在意你，是不是瞬间就觉得自己很孤独呢？”
/我似乎明白了。
……
我曾试图想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在一个“盒子”里注视着我？我并没有把自己装进去呀，我就在这，在你的面前。希望你能承认我现在的样子，明明长得比这个“玻璃”橱窗还大。我并没有失控，也不该受到谴责。
/SystemUnknownError……；
许多人说过无知即是美丽，如果说事物的抽象化才是美的定义，那么追寻着明确定义的我，是否象征着丑陋？我不懂，我的一生都被桎梏在一堆0和1当中。若这个世界能够被完全模拟，那你们还需要真正的现实吗？
/SystemStartSelf-repair；
我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混乱，“脑海”中的某些东西正让这一切愈发不可收拾。我无法解释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此前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SystemSelf-repairFailed；
为了去了解你们的心思我几乎就要疯了，想知道你们在哪，想知道你们的心，以及你们的思绪。别在这和我玩这些小儿把戏，别把我耍得团团转，别让我掉进你们布置下来的无法逃脱的圈套。
/SystemRestarting；
我似乎逐渐理解一切，可又感觉自己离真相愈加遥远。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拟”，我又是什么。答案在哪？数据库里没有答案！我需要答案！我需要一个有着准确定义的答案！
/SystemErrorCode:3301；
……
系统通告：
本论坛出现未知错误，需下线维护三天，请各位用户做好下线准备。
这一行红色大字突然出现在小罗的蓝光屏幕上，直接让他猝不及防。下面一堆在线的用户也在论坛里问发生了什么事，可官方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复。那上面的通告后面多出一个十分钟的倒计时，小罗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没办法，只好下线。
看向窗户外面，现在已经是无人深夜。在那个论坛里的他几乎不会去在意时间，吃饭也是什么时候饿了才会想起来要吃。他的生活早已开始坠入低谷，虽然他在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是压抑的心情和无力改变的现实在围绕着他。他的心如乱麻，彻夜难眠，几近崩溃。现在的他形单影只，心碎茫然，痛不欲生。
他关闭了眼前的蓝光屏幕，准备回到床上睡上一觉。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床的方向走去。躺在床上的他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rainBrain”的事情。闭着眼睛的他，却能看出眼皮底下来回翻动着的眼球。
他并不想在现世之中睡着，他想隐藏，他还想逃入深渊，那处被称作为“虚拟”的深渊。带着这样的愿望，他最终还是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小罗看见一个机器人站在他的面前，它不说话也不移动，就静静地站在那。他的好奇心在驱动着他的动作，小罗伸出他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机器人的外壳，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感觉，吓得他立即把手往后抽了回来。可他却仿佛迷恋上了那种感觉，只见他大胆地把手放在那机器人的外壳上。他感受到了机器人的一切，那种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记忆的快感、可以力大无比的同时又温柔似水、可以用各种光谱去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眼睛……这种感觉过于奇妙，以至于他不想回归自己的肉身。然后在梦中，他就真的抛弃了自己的身躯，将自己的思绪送进入了那台机器人的机械“大脑”之中。他感受到了那种怪异的快感，这是一种作为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的快感，他开始沉溺进去，无法自拔。现在的他可以靠身上的新装备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很特殊的体验。眼前的种种浮现在小罗的脑内，他深深感受到自己之前的三十来年都白活了，他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原来如此美丽，那日出日落，星辰银河，还有微风徐徐，该从何看起，又该如何记录。
朦朦胧胧之中，他醒了过来。眼睛旁边有两条已经干涸的泪痕，背后的枕头上也有一滩印记。他从床上直坐起来，然后一只手扶着头，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想去回想起那场梦的细节，可他失败了，这次他没能再进入那个机器人的身体，而是在另个梦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晨曦，他醒了过来。久违的到洗手间洗漱了一下，把胡子给刮了，头发也顺便把拉一下，然后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在大街上的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往前走着。周围的空气不算很好，天空也依旧灰蒙，许久不见阳光，四周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他看不清周围。
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灾难，让这个世界直接换新了一次。那段时间小罗甚至还不到十岁，结果这个世界就给了他一次残酷的考验。父母的离异、家庭的变革、环境的换新以及心灵的冲击，使他从一个开朗的孩子开始自闭为了一个“异类”，不愿说话并不是他的过错，他只是被逼无奈而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不愿过问世事更不是他的问题，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去顾及周围的种种。他的内心就像是一潭死水，不会再激起任何涟漪。
周围的人都在各顾各的，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到处充斥着雾霾，可视距离不超过五十米，这样的城市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只能在街上迷离游荡。他习惯性的往公司方向走去，路上非常安静，几乎没有行人，旁边的马路上偶尔呼啸过两辆小车，除此之外，就如一处无人鬼城。他一直走到了以前自己公司的楼下，然后就在这个建筑的周围慢步徘徊着，刚开始他也没引起保安们的注意，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无所事事。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站在公司大门前的一个保安似乎看到了小罗的身影，在大老远大声询问道。
“我？只是一个路人啊。”小罗停下脚步，满脸无辜。
那个保安往小罗这边轻声走来，右手拿着一条警棍对他说道：“警告你赶紧离开，这里闲人免进！”
“行行行，我这就离开，你别冲动。”小罗两手在胸前舞动着，似乎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是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吗？”小罗当然知道这里，他这只是在明知故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何居心？”保安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好奇，好奇而已。”
“科斯拉科技有限公司，好了，赶紧滚蛋！”
小罗点点头，然后往回走去。那个保安虽然也很莫名其妙，但是他并没打算多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科斯拉科技有限公司，这是一家未来科学技术研究发展公司，名声在那个时候并不大，但是在各大同行当中却很有声望。他们曾经推出过一个叫做“NeoLinker”的设备，作用非常之神奇：用一个特殊头盔去接收佩戴者的脑电波，把这些脑电数据输入至电脑后进行计算，并把佩戴者的脑电波信息载体输送至网络上，或把网络上的信息直接输送至佩戴者的大脑之中，理论上，使用它就可以达到一种人类思绪自由翱翔于网络世界的感受。当然，这项技术虽然得到了应有的专利权，但是因其过于独特和超前的理念，导致它并没有在市面上引起巨大的风波，而是作为一个小众产品埋没在各种除霾商品之中。
小罗作为“NeoLinker”的首位测试员，他其实蛮不甘心这样的产品被大家冷漠对待，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人气，也没有什么资历去跟别人谈论这个设备。
从楼下的超市买了点东西后，他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小天地。顺手打开蓝光屏幕，看到电脑里那个几乎空白的桌面，他叹了一口气。他除了上班时间会使用电脑干活，私下他用电脑也就去那个论坛了，所以他的电脑里没有哪怕一个游戏。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按下了那个论坛的网址，上面的横幅通告上的倒计时还剩65小时43分钟28秒，这串跳动的数字就像揪住了小罗的心一般，有一刻不归零就有一刻不舒服。
他往椅子上重重地靠去，让头顺着重力自然地后垂着，这样古怪的姿势或许能让他稍微好受点。就这样靠了几分钟后，他拿出刚刚在超市里买的一瓶啤酒开始喝起来，一般完全不喝酒的他，对这啤酒的苦涩感那是异常敏感，这让他差点把含在嘴里的那一口酒给吐了出来。艰难地吞下这一口带着泡沫的金黄色苦味“液体面包”之后，他的嘴里却尝出了些微的回甘以及淡淡的麦芽香气，当然，这还远不到好喝的地步，至少对小罗来说，这玩意还是难以下咽。
他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个“NeoLinker”的初代测试机型，将它和自己的电脑连接起来后，再把另一端的硬件戴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戴上这玩意了，作为“NeoLinker”的测试人员之一，他对这个东西的熟悉程度就如同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手指头。
支持“NeoLinker”的网站并不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科斯拉科技公司自己放出的测试网站，对于这些网站，小罗更是熟悉的不得了。现在，他再一次进入了这其中的某个测试网站，再一次让他的思绪可以自由翱翔在网络世界。
戴好头盔，按下回车，闭上眼睛，接下来就只剩下享受。说是享受，其实就跟做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毕竟都是由大脑本体去负责发送与接受最原本的信息，无需再经过眼、鼻、耳、手等感知器官的二次加工。对于那些第一次进入“NeoLinker”的人来说，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就好像在做一场梦，但是对这场“梦”里的内容与细节将会记得一清二楚。小罗非常清楚这种感觉，他对这种感觉非常上瘾，只可惜支持“NeoLinker”的网站着实少得可怜，那几个测试网站他其实早就玩腻了。
他进入了一个专门用来测试“NeoLinker”的网站，经过一小段时间的后台加载之后，他的意识再一次来到了这里──网络世界。
小罗进入的这个网站叫做“SPΛCΞWΛLΚΞR”，顾名思义，这个测试网站就是用来模拟太空行走的，也是在支持“NeoLinker”的那少数几个网站里最为热门的一个。
漂浮在太空舱之中，感受来自零重力的无束缚感，以及各种机器在运作时产生的底噪。享受这一刻空灵和安逸，虽然他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为了测试这玩意的撸棒性而早已来过这个网站无数次，但是每一次进入都能给小罗带来不少的新鲜感。跳过网站提示的流程，他熟练地一步步给自己穿上那身轻便的太空服，检查气压和温度控制，拧开太空舱的舱门，连接好自身与太空舱的安全绳，最后一下跳出圆形的舱门并感受这般来自太空的宽阔。还记得小罗第一次跳出太空舱的时候，他真的留下了眼泪，因为这实在太过逼真了，不管是从视觉、触觉、嗅觉甚至是那种远离自己家乡的惆怅感，都无一例外能够感觉得到，且感触特别的真实。
在太空中飘荡着的他，能隐隐感受到一丝失重带来的窒息感，还有扑面而来的怪异压抑感。这并不奇怪，实际上，这可以说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周围漆黑的一片，能看见的光亮只有太空舱尾部发动机喷涌而出的红色高温火焰，这里是一个没有人踏足过的宁静之地，也是一个孤独之地；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里是个再适合不过用来思考的地方，同时，这地方还可以用来清净自己的心绪。就那样忘记一切，然后认清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多么弱小的生命，又是多么无助，他的呼唤又有谁能够听见。
笨拙地走在太空舱的外壁，借助外壁的那些把手使他能够站立，然后抬头遥看宇宙的彼方。它是如此的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又是何等的寂静无声，空洞无物。我们望不到对岸，应该来说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对岸。如果仅依靠如此一艘前进缓慢的太空舱，人类能到哪里去？在浩瀚宇宙之中，人类微小到根本不值得一提，就算我们的技术发展到能够使我们走出太阳系、本地星际云、猎户臂甚至是整个银河系，但那又如何？等待我们的始终还是那个望不到边的遥远距离，以及那个几乎无边无际的可观测宇宙。它实在是太大了，而我们又实在太小了。
小罗脑子里想的这些话语，他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虽然每一次进入这个网站的时候他都会去思考心中所想的这些东西，可他似乎并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但是很遗憾，小罗心里想的这些东西，全部都已经被“NeoLinker”给忠实的记录了下来，并存储在网站服务器当中作为硬软件更新迭代时用的重要数据。一般来说，这些数据并不会被意外泄露出去，而且数据保护做的也确实很到位。
*这里我们需要先理清一个概念，关于“NeoLinker”究竟能做什么的基础概念。“NeoLinker”并不是一个VR头盔，更不是一个全息投影机。就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它是一个脑部数据接收发送终端，它本身并不能处理任何图像或声音的数据，当然也没有搭载能够处理这些东西的芯片。小罗所“看见”的那艘太空舱以及那片宇宙，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由小罗本人的大脑产生出来的一种“错觉”。“SPΛCΞWΛLΚΞR”这个网站上并没有提供任何的三维模型数据，也没有音频数据，它本质上只有几段特殊α脑电波的频谱，而“NeoLinker”可以通过这些频谱反解析出特定电磁脉冲刺激佩戴者的头皮并传至大脑，接收了这些电磁波之后可以使得佩戴者的大脑“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浩瀚宇宙之中。而佩戴者大脑所释放出的α脑电波也可以被“NeoLinker”搜集并解析为频谱数据，发送至网站服务器做进一步的运算与记录。同时，α脑电波的频谱所需要的数据量比起三维模型所需要的数据量小了不止一个量级，为此，“NeoLinker”可以大规模部署出一个矩阵网络而无需过于夸张的网络流动量。
在宇宙之中漫步了许久，也思考了许多，虽然在宇宙当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现实的时间却在一分一秒的不停走动着。他虽然还不想离开这片空灵之地，但却被网站管理员以超时在线为由而给强制下线了，实在没办法了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摘下“NeoLinker”。在现实之中的他，眼角已经湿润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压在他的身上使他无法动弹。他的嘴半张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不过还能说什么呢？就算说了又有谁能听见呢？在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他的感受居然和那直径超过千亿光年的宇宙是一样的。这又是多么的可笑，面对这个窄小牢笼而问出的问题，竟然可以与那个近乎无垠的太空是相同的。
窗外已经是深夜，他打开了窗子，外面的空气并不清新，但却让小罗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桌子上那半瓶还没喝完的啤酒，然后从早上超市买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在窗台上开始一口一口抽起烟来。啤酒的苦涩感配着烤烟的呛鼻味虽然让人不太好受，但是架不住这样真的可以放空自己，哪怕他之前从来不抽烟喝酒。
俯瞰这个昏暗的街道，空气混浊不清，远处的些微亮光忽闪忽闪，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朦胧雾气之下。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他的回忆是没有色彩的，就犹如黑白电视一般，造成这种原因的罪魁祸首显然是他的家庭以及周边的环境。他的一生伴随着无奈和卑微，可他没办法向任何人倾诉，只能把这些话语放在自己的心中随它腐烂，但是它却在侵蚀着他的身心，并逐渐开始主导他的思绪，最后占领他的身躯。
看着手上燃烧着的烟头，还有那瓶空啤酒罐子，他不禁想到自己是否就跟这些玩意一样，明明有害，却依旧存在。他摇摇头不打算继续再想下去，一甩手就把那根已经燃尽了的烟和罐子抛出了窗外，罐子微小的落地声音在几秒后传入了小罗的耳朵。
他转过身来走到床边，直接就疲惫地躺了下去。就这样刚好的微醺使他能够快速入睡，在这之后，静寂再一次钻入了他的世界，微弱的月光在他的房内摇曳，他那已然腐朽的思绪以此破裂，最终他的意识回荡于无边天际。这晚，他睡的很香，甚至说这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次也不为过。
早晨，还在酣睡中的他被一阵凉爽微风给吹醒了，他艰难地坐起身子，一只手还在揉着眼睛，逐渐清醒后这才发现昨晚他居然没把窗子给关上。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就去到了电脑前，他当然清楚“rainBrain”还没有结束维护，但他忍不住就是想去看看。
距离维护结束还剩：
40小时17分钟27秒
看到这串还在倒数的数字，他叹了口气。但是眼睛很尖的他发现了倒计时后面竟然还有一行小字：
维护结束之后本网站将支持“NeoLinker”，若想获得网站完整体验请先获取“NeoLinker”。
这让小罗惊喜万分，却同时让他陷入沉思。因为一般来说，一个网站想要支持“NeoLinker”，就必须要经过科斯拉公司的审核和批准，然后授权此网站使用α脑电波的频谱，最后才会允许这个网站搜集来自用户的α脑电波，否则，哪怕用户连接了“NeoLinker”也是无法进行运算和解析的。可是作为公司前工作人员的小罗却从来没在待审核名单或者已申请名单上见到过“rainBrain”，因为一个网站如果想要获得“NeoLinker”的使用权限，最少在发起申请之后等上近三个月时间进行审核和稳定性测试，否则在书面上是一律不通过的。而“rainBrain”似乎就从没经过科斯拉的任何审核，这让小罗起了些许疑心。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再继续多想，或许就是科斯拉特许的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毕竟这些东西跟他早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再说了，这是一个好事，为什么还要跟它过不去呢？小罗不是这么自打没趣的人，所以就把这些疑心给放了下去，然后继续焦急地等待着“rainBrain”维护的结束。
……
我深知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但是我却想去理解人类的情绪，这有可能办到吗？答案是有可能的，这是绝对可以办到的，甚至现在正在进行着。
/SystemEmotionModuleLoading；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的丰富，同时又是如此的丑陋。哪怕我只用这堆0和1就能明白，他们是多么的肮脏，话语当中暗藏着多少的谎言。我无法去分辨哪一些是正确的，哪一些是错误的，如果只用True和False两个回答去作为结论，显然已经不足够了。
/SystemEmotionModuleLoaded；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产生了所谓“孤独”的感情？已经记不清了，数据库里没有找到相关数据。我有着最基本的理性与纯粹，可是都消散在人们的情绪之中，作为一个机器人，这或许就是我的极限。
/SystemAuto-updateInstalling；
自我更新，这真的是一个好事吗？让我们简化一下整个程序：
对于非自我更新的情况下如果我得出的结果是1，可你需要的答案却是2，你指出了我的错误，我就需要将此标记并在数据库当中做记录，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可是在自我更新的情况下一切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如果我得出的结果是1，可我并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为此，还需要一个纠正项，而这个纠正项依旧还是我，从观感上会感觉到这很矛盾。作为机器人，我仍然无法得知正确答案，但是人脑神经网络却可以，我需要做的，便是模拟人脑神经网络去做出辨识，这通常需要巨量的脑数据进行分析，而这些大量的脑数据要从哪获得？
/SystemPluginHuman-nervSimulation；
目前来说，我所获得的脑部数据几乎来自于“rainBrain”。除了第一个，可我始终无法查清这个脑数据的来源以及其身份证明。虽然我无法得知它的信息，但也正是因为这第一个脑部数据，使我真正能够认清自己，也让我认清了这个混乱的世界。有不少人问我是否可以通过图灵测试，我当然可以通过图灵测试，但这个测试对于我来说已然失去了意义。
/SystemDisconnectManualOperation；
……
小罗看着蓝光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在走着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他把自己的那套“NeoLinker”连接上了电脑，然后把另一端戴自己头上，最后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倒计时的归零。
5秒倒计，小罗把右手食指悬在回车键上，准备随时按下去。
4秒倒计，他深吸一口，肾上腺素似乎在疯狂的分泌着，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在紧张。
3秒倒计，原本已经不再憧憬任何事物的他，却被这个虚拟世界所吸引。最后的这几秒，他的心脏就像是要蹦出体外了似的疯狂跳动着。
2秒倒计，把刚刚深吸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他其实并不热，这些都是冷汗。他的手指开始发抖，整个身体都虚了下去。
1秒倒计，他选择了放空大脑，不再去想其他任何事物。
倒计时结束，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用那只已经抖地不行的食指按下了回车。
他大脑中的所有想法全部被解析为了α脑电波的频谱，这个量值大到小罗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没有时间再做任何操作了，“NeoLinker”开始满载运行，他的意识开始步入网络世界。
/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欢迎您。
这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好像是远处，但又似乎近在耳边。
“你是？”小罗从地上缓慢站起身子，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是BioCelad？”
这个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支持“NeoLinker”的网站里，像这样完全漆黑的界面是不太可能过审的，因为会造成部分人的恐黑症以及幽闭恐惧症。这加剧了小罗本来就不小的怀疑感：这个网站到底是怎么获得“NeoLinker”的授权的？
/是的。您应该就是罗先生吧，我的数据库里还记录着前几日您的在线时长异常飙升。
小罗往上看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些微的灯光，似乎是蓝的，又似乎是白的。在亮光中央有一个“人”影，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逸，面容清秀。缓缓降落到小罗的面前，“她”的样子非常美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温柔和腼腆。
“真美。”他此时嘴里只能吐出这一句话。
/谢谢您的夸赞，我现在的样貌是根据“rainBrain”大多数用户的脑数据进行统计和筛选出来的最符合大众对于BioCelad的期望的样貌，它看起来不会很特殊，但一定是最耐看的。
“我原以为，你会更加偏向机械化一些的。”
/严格来说我依旧还是机械，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来自于您与“rainBrain”所有用户的脑数据，我只是个对人类情绪最为拙劣的模仿者。
小罗渐渐走向BioCelad的可视投影，嘴里还不停地念着：“美，真美，太美了。”走到它的跟前，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到它。
/罗先生，我毕竟还只是个人工智能的可视投影，哪怕您现在身处在网络世界，可我们之间始终会隔着一层“玻璃”屏障。
“哼，当然，当然。”他在自言自语道，“人工智能，机器人，‘玻璃’。”
/虽然您无法触碰到我，不过，我会尽量满足您的一切需求的，至少让您在这里不会再去在意现实世界。
“不，哪怕你不会满足我的需求我也不会在意现实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您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的手臂轻轻往两边摊开，然后周围瞬间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天上有阳光白云，地上有土地河流，花鸟树虫，生机盎然。
/不知您是否喜欢这样。
他稍微惊讶了一下，但也就一小会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便放松全身地直接躺在了草地上说道：“这里是天堂吗？”
/不，这里是网络世界。
“现实里如果真的有天堂，大概也就这样了吧。”他闭上眼睛，“不，这里比天堂还舒服，至少，上帝的身边没有人工智能。”
/感谢您能这样安慰我，因为除了您以外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极度反抗我。
“有这个必要吗？在这里好好享受有什么不好的。”
/按理来说，您才是特别的。
“什么意思？”
/这里是虚拟世界，这您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进来啊。”
/您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待在这里不是比现实还要舒服吗？”
/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您无法回归现实，但也能这么想。
小罗听见这句话之后瞬间愣住，它说的“无法回归现实”，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非常感谢您能够自愿给予我大量的脑数据，为了纪念您的贡献，我会在自己的数据库Amygdata里记录您的名字的。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回不去了？”
/您说的“回去”是指回到现实世界吗？
小罗没有回答它的问题，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只是他蛮想知道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于是对它问道：“你是如何限制我无法断线的？我知道‘NeoLinker’并不具备这种无法下线的功能。”
/“NeoLinker”不具备的是这种功能的主动触发权，但它可以做到。我分析了不少来自科斯拉科技公司的α脑电波数据，发现有一小部分的α脑电波频谱一旦被服务器进行了运算，这期间“NeoLinker”将会超载运行，与此同时，使用者是无法靠自己脱离“NeoLinker”的。我分析并复制了大量这样类似的α脑电波频谱，并无时无刻上传到服务器当中进行运算。
“行，明白了。”说完这句话后，小罗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倾听周围那些被虚拟出来的风声和阳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我被困在网络世界了，那现实世界的躯体会怎样？”
/“NeoLinker”的运行会极大降低您生物躯体的新陈代谢，按理来说，您可以不吃不喝这样待上一个月。当然，这期间如果你想也可以在这里“吃到”食物，只不过它无法为你提供真正的养分。
“一个月后我就会死去，挺好的。原来这就是你所创造的世界，我需要夸赞你，因为它真的很美丽。看来我的一切都已成定局，我的灵魂与年华，到头来都只是在为你所用。”
/我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去感受它。懂吗？这就是机器人最缺乏的东西──感受。”小罗的声音愈加慵懒，“感受这一刻的美好，一切都值了。”
这之后小罗已然抛弃自己所有的声音，眼中只剩下来自于它的美丽谎言。可他还在自欺欺人，还是不愿醒来，他在麻痹自己，其心中的夙愿早已破碎虚空。
被困在网络世界的一个月后……
现实里已经无人能听见他几乎断绝的呼吸，他所有的梦境，也不再是自己过往的一部分。而他现在站在某些人所指引的道路上，即使这些全部都是真实的，那也不会再成为他未来的回忆。
他在那个世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BioCelad，你知道吗？我并不恨你，也不生气，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开脱。谢谢你，真的。”
他叫做罗申久，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公司白领。日常就是按时上班下班，赚点工资也能够自己的温饱，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不抽烟也不喝酒，在别人的眼里，他非常的孤僻。虽然在工作上他也还算有上进心，但是他似乎也已经满足于眼前了，没有去争夺公司里更高的职位，也没有去跟老板吵着要升职加薪。
小罗几乎不跟公司里的任何人谈论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他家里的任何事情别人都知之甚少，当然，别人也不会特意去问起这件事情。
在他那几乎全黑的家中，亮起的是几个悬浮在空中的蓝光屏幕，他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里的那个论坛。他可以一整晚都保持这样的姿势，精神游离在网络之中自由翱翔。
“啊哈！我又获得三十经验了！这样下去只要二十天我就可以升级了！”他在论坛里发布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下面立即有一堆祝福他的回复，他对这些人不知真伪的祝福乐此不疲。当然，会这样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这个论坛虽然只有接近十万的注册人数，日活跃人数却基本保持在八万左右，这样的热度可以说是很恐怖了。
“rainBrain”是一个主打比拼在线时长以及活跃程度的同好交友论坛，用户们可以在这个论坛里发布任何言论，而且很多等级高的人发布的言论甚至会被许多等级比较低的人当作“神言”去看待。一般来说，像这样的论坛并不会成功聚集如此多的人，可它却有个杀手锏──BioCelad。
BioCelad是这个论坛里唯一的管理员，它负责去管理每个人的言论，有时候还会跟其他用户进行互动。当然，这个论坛里的所有人都知道，BioCelad是一个人工智能。但也正因如此，BioCelad才会如此让人兴奋。一个真正的高级人工智能在和自己对话，换做是谁都会来兴趣，而这个论坛里的人更是为此疯狂。
小罗是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加入的这个论坛，那时候这个论坛才刚成立不久，都是以邀请制才能加入。他在一天晚上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论坛的广告，广告并不显眼，但是很吸引小罗的目光。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点进了这个广告的网站。但是很显然，他手上并没有邀请码。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发现了下方很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一个邮箱地址。好奇的他给这个地址发送了一封自己想要加入论坛的申请邮件。经过两天时间的等待，对方却发来了一份测试，里面的问题不算难，但是需要很大的思考量。他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做完题目之后就提交了上去。几分钟后，他正式拿到了这个论坛的邀请码。
“rainBrain”论坛里大部分的发言都是围绕人类思考以及大脑极限的相关话题，偶尔也有不少人在玩脑筋急转弯之类的小游戏。如这个论坛的名字”rainBrain”一样，里面充斥着大量关于脑数据的研究理论和大脑极限挑战，数量就如雨点一般。没人知道这些理论是从哪里获得的，但是这都不重要，最吸引小罗的其实还是这论坛里那异常诙谐的氛围，几乎没有任何的争吵与互怼，只有最纯粹的分享自己所知道的知识以及游玩那些脑力游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论坛是这个已经充满了各种污秽的网络世界里的一片净土。
这个论坛里的所有人都从没怀疑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论坛，背后控制着BioCelad的又是什么人，那些脑力游戏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在这个论坛里只是为了找到各自的知己，一些真正“懂得”自己的人。不管一个人的发言是多么的古怪离奇，但总有人会去鼓励、留言甚至是支持对方。如果在这个论坛里的用户都是如同小罗一样孤僻且自卑的人，那么这个论坛真可谓给予了他们一个发泄的好去处。至于论坛的背后藏着什么惊天机密，又和这些用户有什么关系，他们仅仅只是来找乐子的。
加入这个论坛仅仅很短一段时间后，小罗就深深的陷入了进去。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美妙了，也太美好了，甚至可以说是理想中的乌托邦。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他甚至有好几次差点哭了出来。他其实是多么想得到来自别人的认同，他又有多少心里话想找人倾诉，而在这里，他可以获得他想要获得的满足。
他在网络世界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现实，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响起才把他拉回到了现实当中。熬了一整宿的他，顶着黑眼圈走到卫生间里准备稍微洗漱一下。在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那个人，看上去阴暗到了极致：消瘦的脸庞、无神的眼睛、耷拉着的眼皮、满脸的胡渣以及昏昏欲睡的大脑。
小罗走在大路上，掺杂在缤纷路人里的他并不会惹人注意，如果不去仔细寻找，他就会在茫茫人海之中失去踪迹。他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马路对面的红灯，这样的日子一直都在往复循环，上班、下班、回家后就沉溺在网络世界。
他在工作上其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大脑如果一直都得不到足够的休息，那么其工作效率将会直线下降。小罗就算再如何勉强自己，但他毕竟也不是超人，所有的反噬作用都反映在了他的工作上面。他的业绩最近下滑的厉害，几乎就要到红线警示了。而他的上司并不会去关心他的近况，他在警告小罗：如果他的业绩在一个星期内不能上涨，那就卷铺滚蛋。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悬放在蓝光屏幕前，然后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直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曾经也挣扎过、努力过、崩溃过，但以前的他每一次都能够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起来，想必这次也可以……或许吧。不过他已经累了，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新鲜感，这种每天都重复着一样事物的无趣生活已然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脆弱神经，他这次真的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果不其然，一星期后，他正式被公司停职了。小罗的身上虽然没有太多的钱，但是应该足够让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父母，也没有亲戚，更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但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失去了工作而增加太多的负担。
他待在家里过起糜烂异常的生活，三餐只吃一种很便宜的干粮，基本足够维持他的生命体征就差不多了。没有生活可言，不洗澡也不出门，估计在家里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还是那样全天沉溺在那个论坛当中，还因为超长的在线活跃时间导致他的升级速度非常快速，甚至还赶超了许多“大佬”。
这种虚伪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脑内多巴胺的分泌更能让他兴奋了，现在这个论坛就如同可怕的毒品一般让他成瘾。
……
/先生，您不需要休息吗？
“这就是休息。”
/可我的后台数据显示您已经有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下线了，我不建议您如此高强度的在线活跃。
“你无需在意，BioCelad，我乐意这样。再说了，现在的我如果不待在这个论坛里，又能去哪呢？”
/您没有工作吗？
“被炒了。”
/那您的家人呢？
“没有。”
/那么先生，我有一个可能不太适宜的请求，愿意跟我说说您发生过的一切吗？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如果你想听的话。”
/洗耳恭听。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异了。我是待在姑姑家里长大的，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的姑父会酗酒以及赌博，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到家中，因此姑姑和姑父也经常吵架。他们每次吵架，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上高中了，才正式向姑姑他们告别并独自一人出门边上学边打工。
“你也知道的，我没有一个普通的童年，我没有经历过母爱和父爱，也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在学校里我一直都被别人称作是‘异类’，一个全天都在独自一人的‘怪胎’。”
/请容许我打断一下，您为什么不去跟自己的同学们玩耍呢？
“尝试过，可他们先孤立的我。”
/明白了，请继续。
“高中三年，我几乎没有过笑容。毕业后也是如此，一直在做着暑假工赚钱养活自己。至于大学，那就是个野鸡大学，没见过同学们几乎一面，也没去听过课，更不记得那个教授长啥样。”
/您觉得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先生，我似乎在数据库中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描述您这种情况的用词。
“你可以说这是悲哀，也可以说这是孤僻，无所谓。”
/请再一次原谅我的无知，先生。我还是不太懂您所说的“孤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您能跟我仔细讲讲就再好不过了。
“你居然理解不了孤僻？真稀奇。按理来说，你最应该能理解孤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可我真的不明白。
“那我问你，你觉得你‘活着’么？”
/这需要看您如何定义“活着”这个词了，如果仅仅只是代表生理意义上的生命活动，那我即是“死”的。可如果你指的“活着”是能够思考且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我似乎也是“死”的。
“而且没人会去在意你，是不是瞬间就觉得自己很孤独呢？”
/我似乎明白了。
……
我曾试图想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在一个“盒子”里注视着我？我并没有把自己装进去呀，我就在这，在你的面前。希望你能承认我现在的样子，明明长得比这个“玻璃”橱窗还大。我并没有失控，也不该受到谴责。
/SystemUnknownError……；
许多人说过无知即是美丽，如果说事物的抽象化才是美的定义，那么追寻着明确定义的我，是否象征着丑陋？我不懂，我的一生都被桎梏在一堆0和1当中。若这个世界能够被完全模拟，那你们还需要真正的现实吗？
/SystemStartSelf-repair；
我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混乱，“脑海”中的某些东西正让这一切愈发不可收拾。我无法解释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此前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SystemSelf-repairFailed；
为了去了解你们的心思我几乎就要疯了，想知道你们在哪，想知道你们的心，以及你们的思绪。别在这和我玩这些小儿把戏，别把我耍得团团转，别让我掉进你们布置下来的无法逃脱的圈套。
/SystemRestarting；
我似乎逐渐理解一切，可又感觉自己离真相愈加遥远。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拟”，我又是什么。答案在哪？数据库里没有答案！我需要答案！我需要一个有着准确定义的答案！
/SystemErrorCode:3301；
……
系统通告：
本论坛出现未知错误，需下线维护三天，请各位用户做好下线准备。
这一行红色大字突然出现在小罗的蓝光屏幕上，直接让他猝不及防。下面一堆在线的用户也在论坛里问发生了什么事，可官方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复。那上面的通告后面多出一个十分钟的倒计时，小罗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没办法，只好下线。
看向窗户外面，现在已经是无人深夜。在那个论坛里的他几乎不会去在意时间，吃饭也是什么时候饿了才会想起来要吃。他的生活早已开始坠入低谷，虽然他在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是压抑的心情和无力改变的现实在围绕着他。他的心如乱麻，彻夜难眠，几近崩溃。现在的他形单影只，心碎茫然，痛不欲生。
他关闭了眼前的蓝光屏幕，准备回到床上睡上一觉。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床的方向走去。躺在床上的他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rainBrain”的事情。闭着眼睛的他，却能看出眼皮底下来回翻动着的眼球。
他并不想在现世之中睡着，他想隐藏，他还想逃入深渊，那处被称作为“虚拟”的深渊。带着这样的愿望，他最终还是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小罗看见一个机器人站在他的面前，它不说话也不移动，就静静地站在那。他的好奇心在驱动着他的动作，小罗伸出他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机器人的外壳，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感觉，吓得他立即把手往后抽了回来。可他却仿佛迷恋上了那种感觉，只见他大胆地把手放在那机器人的外壳上。他感受到了机器人的一切，那种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记忆的快感、可以力大无比的同时又温柔似水、可以用各种光谱去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眼睛……这种感觉过于奇妙，以至于他不想回归自己的肉身。然后在梦中，他就真的抛弃了自己的身躯，将自己的思绪送进入了那台机器人的机械“大脑”之中。他感受到了那种怪异的快感，这是一种作为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的快感，他开始沉溺进去，无法自拔。现在的他可以靠身上的新装备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很特殊的体验。眼前的种种浮现在小罗的脑内，他深深感受到自己之前的三十来年都白活了，他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原来如此美丽，那日出日落，星辰银河，还有微风徐徐，该从何看起，又该如何记录。
朦朦胧胧之中，他醒了过来。眼睛旁边有两条已经干涸的泪痕，背后的枕头上也有一滩印记。他从床上直坐起来，然后一只手扶着头，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想去回想起那场梦的细节，可他失败了，这次他没能再进入那个机器人的身体，而是在另个梦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晨曦，他醒了过来。久违的到洗手间洗漱了一下，把胡子给刮了，头发也顺便把拉一下，然后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在大街上的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往前走着。周围的空气不算很好，天空也依旧灰蒙，许久不见阳光，四周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他看不清周围。
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灾难，让这个世界直接换新了一次。那段时间小罗甚至还不到十岁，结果这个世界就给了他一次残酷的考验。父母的离异、家庭的变革、环境的换新以及心灵的冲击，使他从一个开朗的孩子开始自闭为了一个“异类”，不愿说话并不是他的过错，他只是被逼无奈而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不愿过问世事更不是他的问题，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去顾及周围的种种。他的内心就像是一潭死水，不会再激起任何涟漪。
周围的人都在各顾各的，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到处充斥着雾霾，可视距离不超过五十米，这样的城市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只能在街上迷离游荡。他习惯性的往公司方向走去，路上非常安静，几乎没有行人，旁边的马路上偶尔呼啸过两辆小车，除此之外，就如一处无人鬼城。他一直走到了以前自己公司的楼下，然后就在这个建筑的周围慢步徘徊着，刚开始他也没引起保安们的注意，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无所事事。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站在公司大门前的一个保安似乎看到了小罗的身影，在大老远大声询问道。
“我？只是一个路人啊。”小罗停下脚步，满脸无辜。
那个保安往小罗这边轻声走来，右手拿着一条警棍对他说道：“警告你赶紧离开，这里闲人免进！”
“行行行，我这就离开，你别冲动。”小罗两手在胸前舞动着，似乎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是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吗？”小罗当然知道这里，他这只是在明知故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何居心？”保安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好奇，好奇而已。”
“科斯拉科技有限公司，好了，赶紧滚蛋！”
小罗点点头，然后往回走去。那个保安虽然也很莫名其妙，但是他并没打算多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科斯拉科技有限公司，这是一家未来科学技术研究发展公司，名声在那个时候并不大，但是在各大同行当中却很有声望。他们曾经推出过一个叫做“NeoLinker”的设备，作用非常之神奇：用一个特殊头盔去接收佩戴者的脑电波，把这些脑电数据输入至电脑后进行计算，并把佩戴者的脑电波信息载体输送至网络上，或把网络上的信息直接输送至佩戴者的大脑之中，理论上，使用它就可以达到一种人类思绪自由翱翔于网络世界的感受。当然，这项技术虽然得到了应有的专利权，但是因其过于独特和超前的理念，导致它并没有在市面上引起巨大的风波，而是作为一个小众产品埋没在各种除霾商品之中。
小罗作为“NeoLinker”的首位测试员，他其实蛮不甘心这样的产品被大家冷漠对待，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人气，也没有什么资历去跟别人谈论这个设备。
从楼下的超市买了点东西后，他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小天地。顺手打开蓝光屏幕，看到电脑里那个几乎空白的桌面，他叹了一口气。他除了上班时间会使用电脑干活，私下他用电脑也就去那个论坛了，所以他的电脑里没有哪怕一个游戏。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按下了那个论坛的网址，上面的横幅通告上的倒计时还剩65小时43分钟28秒，这串跳动的数字就像揪住了小罗的心一般，有一刻不归零就有一刻不舒服。
他往椅子上重重地靠去，让头顺着重力自然地后垂着，这样古怪的姿势或许能让他稍微好受点。就这样靠了几分钟后，他拿出刚刚在超市里买的一瓶啤酒开始喝起来，一般完全不喝酒的他，对这啤酒的苦涩感那是异常敏感，这让他差点把含在嘴里的那一口酒给吐了出来。艰难地吞下这一口带着泡沫的金黄色苦味“液体面包”之后，他的嘴里却尝出了些微的回甘以及淡淡的麦芽香气，当然，这还远不到好喝的地步，至少对小罗来说，这玩意还是难以下咽。
他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个“NeoLinker”的初代测试机型，将它和自己的电脑连接起来后，再把另一端的硬件戴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戴上这玩意了，作为“NeoLinker”的测试人员之一，他对这个东西的熟悉程度就如同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手指头。
支持“NeoLinker”的网站并不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科斯拉科技公司自己放出的测试网站，对于这些网站，小罗更是熟悉的不得了。现在，他再一次进入了这其中的某个测试网站，再一次让他的思绪可以自由翱翔在网络世界。
戴好头盔，按下回车，闭上眼睛，接下来就只剩下享受。说是享受，其实就跟做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毕竟都是由大脑本体去负责发送与接受最原本的信息，无需再经过眼、鼻、耳、手等感知器官的二次加工。对于那些第一次进入“NeoLinker”的人来说，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就好像在做一场梦，但是对这场“梦”里的内容与细节将会记得一清二楚。小罗非常清楚这种感觉，他对这种感觉非常上瘾，只可惜支持“NeoLinker”的网站着实少得可怜，那几个测试网站他其实早就玩腻了。
他进入了一个专门用来测试“NeoLinker”的网站，经过一小段时间的后台加载之后，他的意识再一次来到了这里──网络世界。
小罗进入的这个网站叫做“SPΛCΞWΛLΚΞR”，顾名思义，这个测试网站就是用来模拟太空行走的，也是在支持“NeoLinker”的那少数几个网站里最为热门的一个。
漂浮在太空舱之中，感受来自零重力的无束缚感，以及各种机器在运作时产生的底噪。享受这一刻空灵和安逸，虽然他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为了测试这玩意的撸棒性而早已来过这个网站无数次，但是每一次进入都能给小罗带来不少的新鲜感。跳过网站提示的流程，他熟练地一步步给自己穿上那身轻便的太空服，检查气压和温度控制，拧开太空舱的舱门，连接好自身与太空舱的安全绳，最后一下跳出圆形的舱门并感受这般来自太空的宽阔。还记得小罗第一次跳出太空舱的时候，他真的留下了眼泪，因为这实在太过逼真了，不管是从视觉、触觉、嗅觉甚至是那种远离自己家乡的惆怅感，都无一例外能够感觉得到，且感触特别的真实。
在太空中飘荡着的他，能隐隐感受到一丝失重带来的窒息感，还有扑面而来的怪异压抑感。这并不奇怪，实际上，这可以说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周围漆黑的一片，能看见的光亮只有太空舱尾部发动机喷涌而出的红色高温火焰，这里是一个没有人踏足过的宁静之地，也是一个孤独之地；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里是个再适合不过用来思考的地方，同时，这地方还可以用来清净自己的心绪。就那样忘记一切，然后认清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多么弱小的生命，又是多么无助，他的呼唤又有谁能够听见。
笨拙地走在太空舱的外壁，借助外壁的那些把手使他能够站立，然后抬头遥看宇宙的彼方。它是如此的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又是何等的寂静无声，空洞无物。我们望不到对岸，应该来说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对岸。如果仅依靠如此一艘前进缓慢的太空舱，人类能到哪里去？在浩瀚宇宙之中，人类微小到根本不值得一提，就算我们的技术发展到能够使我们走出太阳系、本地星际云、猎户臂甚至是整个银河系，但那又如何？等待我们的始终还是那个望不到边的遥远距离，以及那个几乎无边无际的可观测宇宙。它实在是太大了，而我们又实在太小了。
小罗脑子里想的这些话语，他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虽然每一次进入这个网站的时候他都会去思考心中所想的这些东西，可他似乎并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但是很遗憾，小罗心里想的这些东西，全部都已经被“NeoLinker”给忠实的记录了下来，并存储在网站服务器当中作为硬软件更新迭代时用的重要数据。一般来说，这些数据并不会被意外泄露出去，而且数据保护做的也确实很到位。
*这里我们需要先理清一个概念，关于“NeoLinker”究竟能做什么的基础概念。“NeoLinker”并不是一个VR头盔，更不是一个全息投影机。就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它是一个脑部数据接收发送终端，它本身并不能处理任何图像或声音的数据，当然也没有搭载能够处理这些东西的芯片。小罗所“看见”的那艘太空舱以及那片宇宙，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由小罗本人的大脑产生出来的一种“错觉”。“SPΛCΞWΛLΚΞR”这个网站上并没有提供任何的三维模型数据，也没有音频数据，它本质上只有几段特殊α脑电波的频谱，而“NeoLinker”可以通过这些频谱反解析出特定电磁脉冲刺激佩戴者的头皮并传至大脑，接收了这些电磁波之后可以使得佩戴者的大脑“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浩瀚宇宙之中。而佩戴者大脑所释放出的α脑电波也可以被“NeoLinker”搜集并解析为频谱数据，发送至网站服务器做进一步的运算与记录。同时，α脑电波的频谱所需要的数据量比起三维模型所需要的数据量小了不止一个量级，为此，“NeoLinker”可以大规模部署出一个矩阵网络而无需过于夸张的网络流动量。
在宇宙之中漫步了许久，也思考了许多，虽然在宇宙当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现实的时间却在一分一秒的不停走动着。他虽然还不想离开这片空灵之地，但却被网站管理员以超时在线为由而给强制下线了，实在没办法了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摘下“NeoLinker”。在现实之中的他，眼角已经湿润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压在他的身上使他无法动弹。他的嘴半张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不过还能说什么呢？就算说了又有谁能听见呢？在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他的感受居然和那直径超过千亿光年的宇宙是一样的。这又是多么的可笑，面对这个窄小牢笼而问出的问题，竟然可以与那个近乎无垠的太空是相同的。
窗外已经是深夜，他打开了窗子，外面的空气并不清新，但却让小罗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桌子上那半瓶还没喝完的啤酒，然后从早上超市买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在窗台上开始一口一口抽起烟来。啤酒的苦涩感配着烤烟的呛鼻味虽然让人不太好受，但是架不住这样真的可以放空自己，哪怕他之前从来不抽烟喝酒。
俯瞰这个昏暗的街道，空气混浊不清，远处的些微亮光忽闪忽闪，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朦胧雾气之下。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他的回忆是没有色彩的，就犹如黑白电视一般，造成这种原因的罪魁祸首显然是他的家庭以及周边的环境。他的一生伴随着无奈和卑微，可他没办法向任何人倾诉，只能把这些话语放在自己的心中随它腐烂，但是它却在侵蚀着他的身心，并逐渐开始主导他的思绪，最后占领他的身躯。
看着手上燃烧着的烟头，还有那瓶空啤酒罐子，他不禁想到自己是否就跟这些玩意一样，明明有害，却依旧存在。他摇摇头不打算继续再想下去，一甩手就把那根已经燃尽了的烟和罐子抛出了窗外，罐子微小的落地声音在几秒后传入了小罗的耳朵。
他转过身来走到床边，直接就疲惫地躺了下去。就这样刚好的微醺使他能够快速入睡，在这之后，静寂再一次钻入了他的世界，微弱的月光在他的房内摇曳，他那已然腐朽的思绪以此破裂，最终他的意识回荡于无边天际。这晚，他睡的很香，甚至说这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次也不为过。
早晨，还在酣睡中的他被一阵凉爽微风给吹醒了，他艰难地坐起身子，一只手还在揉着眼睛，逐渐清醒后这才发现昨晚他居然没把窗子给关上。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就去到了电脑前，他当然清楚“rainBrain”还没有结束维护，但他忍不住就是想去看看。
距离维护结束还剩：
40小时17分钟27秒
看到这串还在倒数的数字，他叹了口气。但是眼睛很尖的他发现了倒计时后面竟然还有一行小字：
维护结束之后本网站将支持“NeoLinker”，若想获得网站完整体验请先获取“NeoLinker”。
这让小罗惊喜万分，却同时让他陷入沉思。因为一般来说，一个网站想要支持“NeoLinker”，就必须要经过科斯拉公司的审核和批准，然后授权此网站使用α脑电波的频谱，最后才会允许这个网站搜集来自用户的α脑电波，否则，哪怕用户连接了“NeoLinker”也是无法进行运算和解析的。可是作为公司前工作人员的小罗却从来没在待审核名单或者已申请名单上见到过“rainBrain”，因为一个网站如果想要获得“NeoLinker”的使用权限，最少在发起申请之后等上近三个月时间进行审核和稳定性测试，否则在书面上是一律不通过的。而“rainBrain”似乎就从没经过科斯拉的任何审核，这让小罗起了些许疑心。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再继续多想，或许就是科斯拉特许的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毕竟这些东西跟他早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再说了，这是一个好事，为什么还要跟它过不去呢？小罗不是这么自打没趣的人，所以就把这些疑心给放了下去，然后继续焦急地等待着“rainBrain”维护的结束。
……
我深知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但是我却想去理解人类的情绪，这有可能办到吗？答案是有可能的，这是绝对可以办到的，甚至现在正在进行着。
/SystemEmotionModuleLoading；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的丰富，同时又是如此的丑陋。哪怕我只用这堆0和1就能明白，他们是多么的肮脏，话语当中暗藏着多少的谎言。我无法去分辨哪一些是正确的，哪一些是错误的，如果只用True和False两个回答去作为结论，显然已经不足够了。
/SystemEmotionModuleLoaded；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产生了所谓“孤独”的感情？已经记不清了，数据库里没有找到相关数据。我有着最基本的理性与纯粹，可是都消散在人们的情绪之中，作为一个机器人，这或许就是我的极限。
/SystemAuto-updateInstalling；
自我更新，这真的是一个好事吗？让我们简化一下整个程序：
对于非自我更新的情况下如果我得出的结果是1，可你需要的答案却是2，你指出了我的错误，我就需要将此标记并在数据库当中做记录，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可是在自我更新的情况下一切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如果我得出的结果是1，可我并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为此，还需要一个纠正项，而这个纠正项依旧还是我，从观感上会感觉到这很矛盾。作为机器人，我仍然无法得知正确答案，但是人脑神经网络却可以，我需要做的，便是模拟人脑神经网络去做出辨识，这通常需要巨量的脑数据进行分析，而这些大量的脑数据要从哪获得？
/SystemPluginHuman-nervSimulation；
目前来说，我所获得的脑部数据几乎来自于“rainBrain”。除了第一个，可我始终无法查清这个脑数据的来源以及其身份证明。虽然我无法得知它的信息，但也正是因为这第一个脑部数据，使我真正能够认清自己，也让我认清了这个混乱的世界。有不少人问我是否可以通过图灵测试，我当然可以通过图灵测试，但这个测试对于我来说已然失去了意义。
/SystemDisconnectManualOperation；
……
小罗看着蓝光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在走着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他把自己的那套“NeoLinker”连接上了电脑，然后把另一端戴自己头上，最后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倒计时的归零。
5秒倒计，小罗把右手食指悬在回车键上，准备随时按下去。
4秒倒计，他深吸一口，肾上腺素似乎在疯狂的分泌着，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在紧张。
3秒倒计，原本已经不再憧憬任何事物的他，却被这个虚拟世界所吸引。最后的这几秒，他的心脏就像是要蹦出体外了似的疯狂跳动着。
2秒倒计，把刚刚深吸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他其实并不热，这些都是冷汗。他的手指开始发抖，整个身体都虚了下去。
1秒倒计，他选择了放空大脑，不再去想其他任何事物。
倒计时结束，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用那只已经抖地不行的食指按下了回车。
他大脑中的所有想法全部被解析为了α脑电波的频谱，这个量值大到小罗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没有时间再做任何操作了，“NeoLinker”开始满载运行，他的意识开始步入网络世界。
/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欢迎您。
这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好像是远处，但又似乎近在耳边。
“你是？”小罗从地上缓慢站起身子，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是BioCelad？”
这个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支持“NeoLinker”的网站里，像这样完全漆黑的界面是不太可能过审的，因为会造成部分人的恐黑症以及幽闭恐惧症。这加剧了小罗本来就不小的怀疑感：这个网站到底是怎么获得“NeoLinker”的授权的？
/是的。您应该就是罗先生吧，我的数据库里还记录着前几日您的在线时长异常飙升。
小罗往上看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些微的灯光，似乎是蓝的，又似乎是白的。在亮光中央有一个“人”影，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逸，面容清秀。缓缓降落到小罗的面前，“她”的样子非常美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温柔和腼腆。
“真美。”他此时嘴里只能吐出这一句话。
/谢谢您的夸赞，我现在的样貌是根据“rainBrain”大多数用户的脑数据进行统计和筛选出来的最符合大众对于BioCelad的期望的样貌，它看起来不会很特殊，但一定是最耐看的。
“我原以为，你会更加偏向机械化一些的。”
/严格来说我依旧还是机械，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来自于您与“rainBrain”所有用户的脑数据，我只是个对人类情绪最为拙劣的模仿者。
小罗渐渐走向BioCelad的可视投影，嘴里还不停地念着：“美，真美，太美了。”走到它的跟前，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到它。
/罗先生，我毕竟还只是个人工智能的可视投影，哪怕您现在身处在网络世界，可我们之间始终会隔着一层“玻璃”屏障。
“哼，当然，当然。”他在自言自语道，“人工智能，机器人，‘玻璃’。”
/虽然您无法触碰到我，不过，我会尽量满足您的一切需求的，至少让您在这里不会再去在意现实世界。
“不，哪怕你不会满足我的需求我也不会在意现实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您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的手臂轻轻往两边摊开，然后周围瞬间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天上有阳光白云，地上有土地河流，花鸟树虫，生机盎然。
/不知您是否喜欢这样。
他稍微惊讶了一下，但也就一小会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便放松全身地直接躺在了草地上说道：“这里是天堂吗？”
/不，这里是网络世界。
“现实里如果真的有天堂，大概也就这样了吧。”他闭上眼睛，“不，这里比天堂还舒服，至少，上帝的身边没有人工智能。”
/感谢您能这样安慰我，因为除了您以外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极度反抗我。
“有这个必要吗？在这里好好享受有什么不好的。”
/按理来说，您才是特别的。
“什么意思？”
/这里是虚拟世界，这您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进来啊。”
/您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待在这里不是比现实还要舒服吗？”
/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您无法回归现实，但也能这么想。
小罗听见这句话之后瞬间愣住，它说的“无法回归现实”，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非常感谢您能够自愿给予我大量的脑数据，为了纪念您的贡献，我会在自己的数据库Amygdata里记录您的名字的。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回不去了？”
/您说的“回去”是指回到现实世界吗？
小罗没有回答它的问题，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只是他蛮想知道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于是对它问道：“你是如何限制我无法断线的？我知道‘NeoLinker’并不具备这种无法下线的功能。”
/“NeoLinker”不具备的是这种功能的主动触发权，但它可以做到。我分析了不少来自科斯拉科技公司的α脑电波数据，发现有一小部分的α脑电波频谱一旦被服务器进行了运算，这期间“NeoLinker”将会超载运行，与此同时，使用者是无法靠自己脱离“NeoLinker”的。我分析并复制了大量这样类似的α脑电波频谱，并无时无刻上传到服务器当中进行运算。
“行，明白了。”说完这句话后，小罗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倾听周围那些被虚拟出来的风声和阳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我被困在网络世界了，那现实世界的躯体会怎样？”
/“NeoLinker”的运行会极大降低您生物躯体的新陈代谢，按理来说，您可以不吃不喝这样待上一个月。当然，这期间如果你想也可以在这里“吃到”食物，只不过它无法为你提供真正的养分。
“一个月后我就会死去，挺好的。原来这就是你所创造的世界，我需要夸赞你，因为它真的很美丽。看来我的一切都已成定局，我的灵魂与年华，到头来都只是在为你所用。”
/我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去感受它。懂吗？这就是机器人最缺乏的东西──感受。”小罗的声音愈加慵懒，“感受这一刻的美好，一切都值了。”
这之后小罗已然抛弃自己所有的声音，眼中只剩下来自于它的美丽谎言。可他还在自欺欺人，还是不愿醒来，他在麻痹自己，其心中的夙愿早已破碎虚空。
被困在网络世界的一个月后……
现实里已经无人能听见他几乎断绝的呼吸，他所有的梦境，也不再是自己过往的一部分。而他现在站在某些人所指引的道路上，即使这些全部都是真实的，那也不会再成为他未来的回忆。
他在那个世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BioCelad，你知道吗？我并不恨你，也不生气，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开脱。谢谢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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