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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道漫游者 / ORBIT VAGRANT

    在我旅行了三十年之后,这是最后一站……

    轨道漫游者,他们如此称呼我们。对他们来说,我们就好似一群漫无目的流浪者在太空之中游荡。

    这趟旅途需要的东西很简单:一艘单人用太空梭,足够的食物可以给我供应正常的新陈代谢,然后一个人在空荡宇宙当中度过这漫漫的三十年。

    我所能看见的是千篇一律的黑,这是一种黑到无法判断方位的黑,与在地球上不同,你哪怕已经熟悉了它,也照样无法看透它──就好像他们也看不透我们一样,在他们的眼中我们这些人也是一块神秘的黑斑。

    有太多人觉得我们很神秘,因为我们的目的、我们的身份、甚至我们的名字,都不被人所知。他们只知道我们会沿着一条早就被设定好的轨道绕上一圈,等绕完这整整一圈,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而这,也就是我们称呼里的“轨道”二字的由来。

    我所前进的这条“轨道”全长十五光年,而我乘坐的这艘太空梭最高能够达到0.6倍光速,换算一下就是大约每秒十八万千米,这是什么概念?如果以地球为出发点,2.5秒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月球;我就需要用这样的速度在宇宙当中漫游整整三十年。可能跟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实际上我很少有遇到过陨石碰撞,就算有也只是略微擦一下边,这都要归功于宇宙膨胀,正是它导致了各个天体之间的相对距离越来越远,而整个宇宙也变得越来越空旷。

    引擎的轰隆声不绝于耳,但在如此长时间的熏陶之下倒也变为了舒适的白噪音。舷窗之外由于几乎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就给人一种完全在原地徘徊的感觉,只有面前的导航面板上的数字减小还能得知自己正在前进。

    我对时间的感知已然异常迟钝,如果不是靠着太空梭携带的原子钟,我现在的生物钟将会混乱不堪。那样的后果不可小觑,失眠、嗜睡、甚至在极端情况下会造成极其严重的精神紊乱,像这样的行为,在宇宙当中会严重威胁自己的生命。

    距离猎户臂已经很近了,太空梭已经自动进入了减速程序。这段时间,太空梭的速度将会逐渐递减,直到安全抵达地球。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现在的地球会是什么样的。科技高度发展?人类向外急速扩张?还是说已经大量往太阳系外搬迁了呢?或许现在的地球已经是我无法理解的程度了,不过这也不错,起码让我知道了人类科技并没有停滞不前。

    随着我逐渐往太阳系逼近,我打开了太空梭携带的通讯设备。其实这东西的体积实在不好装在我这艘小小的太空梭里,所以配备的通讯设备也只是很小的一个,以至于我只要一出太阳系就无法再继续跟地球及时联络。

    我把通讯设备的对接频率设定在了42.373Mhz──这是一个特别为我们这些轨道漫游者预留的频率范围,没有任何其他设备可以占用。按理来说我应该可以听到来自地球的讯息了,但是跟我刚出发时的不一样,它现在传来的只有一些细碎的杂音,以及一些我说不清的底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也尝试着向地球发送消息,但对方并没有回复我。

    当然,这套通讯设备起初并没有设计的非常精细耐用,再加上我也还没有真正进入太阳系的范围。接收不到来自地球的消息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这套设备已经三十年没有使用过了,会出现一些问题也是意料之内。

    太空梭的减速幅度开始加大,我也感受到了本来就被舱内反推给抵消了很大一部分的背推感的大量减弱,这说明我离终点站也已经越来越近。但是通讯设备里的杂噪却只增不减,不时还杂插测试用信号音频,这难免引起了我的警惕心。

    周围的安静,让我着实感到异常──太阳系内不该如此冷淡。我看不到任何空间站;大型太空基地只剩下废墟外壳,里面也没有任何人;原本早已灯火通明的太阳系现在仿佛跟停了电似的。

    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那颗我虽然已不太熟悉的星球在不停掠夺我眼中的焦点,我绝对不会忘记它的外貌,可它现在的外观却让我感到十分陌生。这里不是我记忆当中的地球,或者说,地球的样貌已经偏离了它原本太多太多。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我终于回到了这里。可眼前的景象却出乎我的意料──这就是一片废土,荒漠覆盖了整个陆地,我甚至找不到一片绿色。海洋依旧是蔚蓝色,但海平面下降了几个数量级,其海面之上也少了些许生机,到处都充斥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死气沉沉。

    寻找许久之后,我在一处平原上降落下来,然后久违的打开了已然陌生的太空梭舱门并放下舷梯。我不敢直接走出舱门,费了一些时间穿戴好各种防护用具,并仔细检查了护服的每一个参数,这才迈出走向家乡的第一步。

    面罩上显示外面的气温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七摄氏度,至于氧气倒还保持在正常的21%,严格来说是可以无需防护措施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在真正搞明白现在的情况之前我不会摘下自己的防护面罩。

    ……

    蝶兰回忆录(节选):

    远处的热浪让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能明显感到我的呼吸非常急促。我穿着一身还能说的过去的套服,但也已经肮脏不堪,上面也大大小小打满了各种补丁。我踏步在黄沙之上,已经忘却了多少时日;烈日当空,我却找不到一处阴影可以安顿。到处都是无边的荒芜,沙丘连绵望不到头。

    我手上拿着一根“拐杖”──这其实是一根便携式太阳能信号杆,个头比我人还要高出不少,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日晷上的那根指示针。我走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喘息,从我的头上甚至能看到因为高温照射而冒出的白气。无力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因为刺眼的太阳光辉而迫使我眯起眼睛,几滴汗水从我的额头如银珠般滑落。

    因为长时间持续在高温下行走,导致我现在的身体缺水严重,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强撑着“拐杖”勉强地坐下。

    身上渗出的汗水在这般烈阳之下蒸发后的热气被封在衣服内,其实就跟蒸桑拿没什么不同。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液体,利落地揭开盖子对着瓶口就喝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巨响在我的左后方天空传来,这声响很明显是一艘太空梭的引擎发出的。我连忙站起身,往万里无云的天空望去。先是有个很不起眼小小的黑色影子,随着轰隆声越来越响那影子也在逐渐变大并且愈加清晰。

    看到这番情景,我的脸上竟然久违的露出了些微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或许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吧。

    太空梭降落时造成的压强在地面上产生了一阵狂风,吹起周围一圈的黄沙向外急速飘散。我站在较远位置往太空梭降落的方向凝视,只见它降落稳当之后,过了好一会才打开舱门,并从上面下来一位全副武装的家伙。

    我撑着“拐杖”往太空梭踏步走去,刚刚的疲劳似乎云消雾散。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我,而是困惑地向四周张望着。

    我的脚步并没有很快,动静也没有很大,但是就在这时……

    “停下!否则我就开枪了!”那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一把手枪,往后一个转身就直接瞄准了我,期间丝毫没有犹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

    在我的可视范围内能见到的只有被黄沙覆盖的陆地,方圆百里内没有哪怕一株小草。

    我很难想象这片死寂居然就是我久违的故乡,此时此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样的荒芜、渺无人烟,以及我哪怕隔着面罩也能隐约感受到的外部的炎热。

    我正在四处张望着,突然,我的小型雷达上显示我身后有个人在往我这边慢速靠近,但我完全无法辨认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所以只好做足警惕。我的手不太习惯地搭在随身携带的防卫手枪上,并准备随时拔出瞄准。

    我感觉到对方已经近在咫尺,我没有时间再继续犹豫,迅速地拔出枪,然后一个转身就瞄准了对方。我对着她略微喊了一声,她直接就停下了脚步,或许是被我吓到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拿着枪,朝着她的方向走去。随着我离她越来越近,她的样貌也被我尽收眼底:瘦弱无比、肮脏不堪,远远看上去就好似一只历经流浪的狐狸般楚楚可怜;但一靠近,你会发现她的眼神里带有一种奇异的坚定,这是一种被其他人寄托了无数希望的神情,仿佛她就是那一束在永夜世界里亮起的黎明之光。

    “你是谁?”我依旧拿枪指着她,并问道。

    “我叫做蝶兰,我等您很久了,轨道漫游者先生……”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如果刮过一阵风你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看上去是如此的瘦小,仿佛这阵风就能把她轻易吹走。

    “你在等我?”我不解地说道,“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而且看你的年纪,你应该也不可能认识我吧?”

    “漫游者先生……我希望这样的称呼您不会介意──哪怕我不认识您,但我确实是在等待您的到来。等这一天,我等了十五年。”

    “你在等一个你甚至都不认识的人?”我微微地把枪口朝下放,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并对她问道,“还有为什么这里如此空荡,其他人呢?”

    “十五年前,在我还只有五岁的时候,它们来了。卷走了这里的一切,包括食物、水、甚至是人。等把这里全部掠夺完之后,它们就走了,留下的就是你所看见的这片荒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耷拉了下来,且能在她的眼眶里看见些微的泪滴。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但也知道了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赫斯提亚……那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我绝望地把枪收了起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按理来说,不应该还有一个世纪吗?”

    轨道漫游者……其实从书面上来说我们正式的名字是“前瞻者”。我们被分配到的任务也就是在空荡深空中找到另一处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而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茫茫宇宙。在那时候,这项任务被许多人唾弃,并把它称之为人类史上最毫无意义的任务。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使用“轨道漫游者”这样的称呼来蒙混过关,以免引起人们的注意并妨碍这项工作。

    而这一切,还要从赫斯提亚开始说起……

    五十年前,人类对太空的发展爆炸式进步,大型地外基地、太空电梯、空间站网络等等技术仅仅在几年之内就从新奇事物变为了家常便饭。而就在这时,大型深空射电望远镜“DSRT”探测到了一个非常微弱但异常规律的非自然形成信号,它的出现让日以继夜工作的科学家们喜出望外。虽然我们暂时无法辨识这种信号里面蕴含了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发出这些信号的是什么人,更对这些信号的发出地一无所知,但我们在此时此刻明白了一件事:宇宙,并不孤寂。

    后来人们把DSRT探测到的那串信号取名为“拉奎马”,这是个原造词,其含义为“泪珠”,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文学创作者投稿并被征用的,科学家们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是啊,这信号的波形看上去就像一滴洁净无暇的眼泪,上下的波动是如此平顺,从而构出了这样的一副和谐的画面。

    当然,拉奎马的出现也并不全意味着好事的发生,物理学家史蒂夫•霍金就曾如此警告过我们:“不要与外星人说话。”这句话当然不无道理,因为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况且它们也没有义务告诉我们。

    灾难,正在悄然降临。

    在此之前,我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有这么一群被圈养的猪,如果每天吃吃睡睡,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开开心心过好自己的一生,这样是不是很舒服呢?可假如说有一头聪明的猪知道了自己被圈养的目的其实是人类要宰杀了它并做成食物,那它是否还会开心呢?其实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反而不会开心。

    而人类,或许就是那头“聪明的猪”。我们从不满足于现状,一定要去挑战那片自己的知识盲区,从古至今一直如此。包括这次发现的拉奎马,有多少人为之疯狂,有太多的文学作者想要为它吟诗一首,更有无数多的天文爱好者因为它的存在而颅内高潮。

    “聪明的猪”往往会因为自己发现了部分真相而欣喜若狂一段时间,因为它觉得自己如此聪明,是否就能躲过被宰杀的命运。可事实却是,这根本就没有谈判的余地,人类并不会在乎这头猪的想法,甚至不会多看它一眼,因为在人类眼里,它仅仅只是食物,因为我们是狩猎者。

    在人类发现拉奎马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全球顶尖科学家们一直都在努力地破译着这串信号的含义,可却都没什么收获。这样的打击让不少人开始怀疑起这串信号的真实程度,比如说这是否是DSRT接收到的某些高频杂波被过滤后留下的,亦或是两个大型天体正在互相吸引而造成的引力波……

    虽然并没有类似的先例,但这样的说法确实让不少人接受了拉奎马只是个乌龙的猜测。正当许多人打算放弃的时候,偏偏就在这时,一位来自瑞典的天体物理学专家率先发现了蕴藏在这串信号当中真正的奥秘──“来了,掠夺了。走了,不剩什么了。”关于这位科学家到底是怎么破译这串信号的我们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被破译出来的这句话,实实在在让在座的各位专家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宇宙当中,或许真有这么一位狩猎者。

    随着研究的继续深入,人们发现拉奎马的发信源来自于离地球七千光年外的一处星系,也就是说,这串信号其实来自七千年之前。科学家们集结了全球所有的大型射电望远镜,把它们的探寻角度全部设置为同个坐标上进行长时间曝光,然后就如他们所愿,这些射电望远镜传回了那个星系粗略的样貌──荒芜,这已经是最能够准确地去描述这个星系的词汇了。而知道这件事的同时,其实狩猎者理论就再一次被证实了。

    可这场探索远没有结束,科学家们继续使用相同的坐标,并且慢慢地减小望远镜的变焦焦段一路拍摄。从传回来的这几千万张图片当中,他们能看见的都是一片荒凉,以及一个个被掠夺后剩下的星球残骸,一直到有张图片里出现了个奇怪的黑影。

    这个黑影按照比例尺换算出来有接近六十万千米的直径,呈圆环形。后面连续有将近两百张图片都有拍到这个黑影,有些图片上甚至能看到这个黑影正在蚕食一颗星球。

    而这个黑影,就被命名为了“赫斯提亚”,希腊神话中的女灶神。

    按照估算,如果赫斯提亚继续按现在的速度与角度前进,那么不出两个世纪就会正式抵达太阳系。而我们,相比较于这个反直觉的庞然大物,哪怕动用全地球所有的武器装备,也丝毫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于是,各国领导经过长时间的商讨之后便一致认同并启动了这个被当时的世人所唾弃的“前瞻计划”,祈求着我们能够在广袤宇宙当中找到另一片家园。

    ……

    赫斯提亚来到太阳系的时间比预估的还要再短上整整一个世纪,这应该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的。

    “赫斯提亚在结束吞噬了那个星系后,便开启了空间曲线跃迁。这是我们没想到的,我们没想到它们居然已经掌握了这样的技术。”她看到我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便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我只知道,她可能真的在期盼着我的到来。

    “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不,还有一部分人待在地下生活,我只是出来进行巡逻工作。”她两手撑着那根“拐杖”,眼睛往一边望去。

    我也往她看去的那个方向扫了一眼,那是几个已经严重损坏的DSRT信号收发端,每一个单体从远处看去都像是个大圆盘子垂直于地面。

    “你手上的那玩意。”我用手指了一下她拿着的那根“拐杖”,“是一个小型信号收发器吧,你拿它用来干什么?”

    “为了接收到像您这样的漫游者发来的信息。”

    这孩子说话的口吻非常的书面化,不知道是地球上的教育开始往这方面偏了,还是说这孩子只是个例外。

    “我几天前曾有向地球发送过消息,如果你有接收到的话为什么没有回应我?”

    她瞅了一样自己手上的“拐杖”,然后说道:“我并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有可能是它故障了吧。”

    我点点头,故障啊,这确实不能怪她了。

    “漫游者先生,一直坐在这显然也不合适,要不,先回我的驻扎营地吧,至少那里有地方可以遮阳。”她还是死死撑着那根“拐杖”,仿佛没了它就走不动路了似的。

    我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她走路的速度不快,慢悠悠的跟她的性格异常般配。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做蝶兰,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兰,别人都这么称呼我。话说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漫游者先生。”

    “哦,我叫枫。枫叶的枫,没有姓。”

    “枫先生,虽然我知道现在问这样的问题很不合时宜,但请谅解。三十年的时间,您找到了吗?”

    我心里非常清楚她在问什么,但对于一个“轨道漫游者”来说,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一个水手“你看见过海妖吗?”一样,对听者想要听到的答案永远不会出现。

    我自然不准备逃避这个问题,而是直面应对它。

    “这条闭环轨道能把我带到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地球4.8光年之外的无人之地,就如你所想的那样,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寂静。”

    “正常正常,如果那里有些什么东西,反而才奇怪。”她的语气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心事,“前面就是了,地方粗陋,见笑了。”

    我瞥了一眼所谓的“驻扎营地”,这其实就是一个四周带帘子的遮阳棚子,里面摆着两张躺椅、一张行军床以及一张便携性桌子。

    她拉开“营地”的前帘子,然后在桌子上启动了一个小装置,我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应该非常重要。

    现在的外面烈日当空,但是我看她的样子却似乎跟个没事人似的,好奇的我准备摘下自己的防护面罩。正在解锁闭气阀的时候,一股热浪瞬间就冲进了我的防护服里,吓得我立即扣上了阀门锁。

    “您还不习惯这样的气温吧,枫先生,这是肯定的,因为比起您生活的那个年代,现在的地球可谓一处地狱。”她坐在了我左手边的躺椅上,然后手一摆示意我坐在另一张躺椅上。

    穿着全身防护服的我,以及穿着一件大衣的她就这样坐在同一棚子内,从各种角度上来说都很反自觉。

    我微微斜靠在躺椅上,眼睛往外望去直接就能看见远处的破损射电望远镜,外表看上去就斑驳不堪,其内部功能就更不用说了。

    “整个‘营地’里就你一个人吗?”我看着这两张躺椅,不解地问道。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条毛巾,顺手就擦去了额头上硕大的汗珠。然后她那双干净无暇的纯黑眼眸望向远方,略微凝视了一小会儿后说道:“不,很久之前还有一个人。不过现在……她也离开了。”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悲伤、苦痛以及惋惜。

    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她一个这样岁数的小女孩要长时间待在外边,住的地方更是如此粗陋。因为按照她说的,现在地球上的幸存者们应该都待在地下生活,来到地面上对他们来说既没有意义,同时还要冒着随时丧命的风险。

    “前瞻者、轨道漫游者,不管您怎么称呼您自己──枫先生,尽管您们能给我们带来的消息非常有限,且计划总以失败告终,但地球总需要一个在地面上的接待。”她仿佛读了我的心似的开始解释道,“至少不会因为看到此时此景而迷茫不堪,到最后选择自尽。不要怀疑,这事曾经就发生过。”

    正如她所说,一个人如果在宇宙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孤独岁月,回到地球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家乡竟然已被覆灭,这事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而我现在只要走在这片炙热的沙漠之上,每一小步都能感受到来自内心苦痛的悲悯。

    “在已出发的十万位前瞻者中,还剩下多少人没有回来?”

    “据我所知,还有57356位。”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哦,对不起,算上您的话还剩下57355位。”

    “回来了挺多人啊,他们现在在哪?”

    “有一大部分人转入了地下生活,还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由衷的希望您能选择前者。”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由机器过滤出来的空气有种非常奇妙的味道,第一次闻的话说不上好闻,但是却能让我舒心。或许是因为这种空气陪伴了我三十年吧,我对它似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感。

    “蝶兰,介不介意听我唠叨几句?”

    “您请便。”她摆弄着桌子上的小装置,头也没抬地说道。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对她问道。

    她拿起桌子上的装置,将里面的液体倒入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瓶子当中。她的动作非常轻柔,几乎没有声响。

    “是的,我很喜欢看星星。”她轻轻地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最近不怎么去看了。”

    “那些星星每一个都是独特的个体,如此庞大的数目有条不紊地在宇宙当中做着规律运动。我很多时候都在思考,上帝究竟是怎么创造出如此巨大的又充满规则的一个世界?”

    “那您觉得上帝能办到这件事吗?”

    “蝶兰,你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对吧?”我整个人瘫靠在躺椅上,闭上眼回忆着以前,“三十年前,我尝试着去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是上帝却把进入天堂的大门对我锁死了……我说这些话你应该会觉得很可笑吧。”

    “枫先生,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会尊敬您的信仰。”

    “我曾想要去追求世间一切的真相,但等待我的却是熊熊烈火,所谓真相从来就没有真正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我知道,那时的我内心已然是一处废墟,每一天都虚度过在迷惘之中,生活没有希望,未来没有目标。我在黑暗中迷失了自己,真的,我从未感受过此般的迷茫,上帝似乎抛弃了我。这样的困境一直伴随到赫斯提亚消息的到来──我被选为了前瞻者。”

    她坐在躺椅上安静地听着我说的话,不时点点头。她是个很好的聆听者,有她的存在才能鼓舞我继续把这段荒诞的事迹给讲下去。

    “当风的呼啸带走了我所有的美好还有所有的时光,正当我以为上帝已经完全放弃我的时候,前瞻计划开始了,我的人生也在这时重新焕发了新生。那时有人对我说,我需要找到自己的道路。但我根本不想搭理这些家伙,我想要逃离,我还想追求更大的梦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我的地方。其实前瞻计划对我来说其原始意义根本不重要,我并不在乎人类的存亡与否,我只想一个人单独待着。你可以说我极度自私,甚至说我反人类,我不在乎。

    “因为我即将独自游荡在宇宙的黑暗之中,被宇宙的无形眼睛给注视着。”

    ……

    蝶兰回忆录(节选):

    我刚来到地面上的时候会常常抬头会仰望星空,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的思绪,是赫斯提亚?我想应该不是,我并不惧怕赫斯提亚,应该有着更奇妙的东西在让我神游天外。

    这个故事要从我出生的那年说起。

    那时是赫斯提亚来到地球的第一年,它们还暂未开始肆意的掠夺。而就在这年,我出生了,我的出生似乎在预示着我的人生将不会太平。

    我不记得赫斯提亚们长什么样,因为那时的我还太小了,天真无邪不问世事。大人们一直都特意让我回避赫斯提亚,就这样,我在大人们的庇护之下安心成长,其实一直到我懂事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赫斯提亚这件事。

    大人们常说我是特别的,也不让我受到任何的伤害,就如一朵脆弱敏感的铃兰花苞躲在整片绿叶的簇拥之下。但我并不希望这样,我期望自己能够独当一面,我也不希望别人隐瞒我什么,否则我时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铁笼之中供人观赏的彩蝶。

    地下世界的生活黯淡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泥土芬芳,墙壁上的霉菌一簇又一簇,头顶上微弱的灯光就像我们的未来一般昏暗。

    这样的生活更是百无聊赖,因为我们无法得知地面上发生的事情,只能任由它们尽情肆虐并传来骇人的声响。只不过等我懂事的时候,这种声响已经几乎停歇了下来。大人们常常跟我说那时候的事情,我都不以为然,因为与其口述给我听,倒不如让我亲自去看看。

    可事实总与愿违,每次我跟大人们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他们总是大发雷霆并训斥我,然后我就选择了沉默。当然,我并没有放弃,只是选择了另行其道。

    我有一个认识了许久的发小,她叫做米利。在我时常感到寂寞的时候,都会去找她倾诉。她是个很好的玩伴,也是个不错的倾听者,至少在我说话的时候,她不会去特意打断我。

    米利是个孤儿,她的父母双双死于赫斯提亚的残害之下,她好心的姑姑不忍直视,于是就被把她给带到了地下城,她这才免于一死。虽然她的年龄并没有比我大多少,但却比我坚强勇敢。感觉不管任何事故发生在她身上都可以不动如山,若换做是我,早就被压趴下了。米利的笑容可以时常挂在脸上,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所有人看见米利的第一眼都说她太过乐观,但我知道的,这笑容只是她去掩饰自身伤痛的一种做法。

    因为我跟她是很好的玩伴了,在我跟她说了我的想法之后,她略微沉默了一阵子。我原以为她也会变相地来劝阻我,但谁知,她却跟我说了个计划……

    ……

    她沉默寡言不好言语,但能看出来这是因为她在仔细听我讲的话。我很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因为这会扰乱我的构思。

    “在我真正登入了太空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依旧闭着眼,并在大脑里整理出这些过去的往事,“上帝,并不存在。”

    “是吗?您是怎么想清楚的?”

    “宇宙的空阔,上帝无法创造。这就是我的结论,当然,这结论非常容易被反驳,我也不会去计较,只是我觉得如此罢了。”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宇宙到底有多广阔;但至少在地面上,很广阔,起码比那黑暗潮湿又狭隘的地下城要广阔太多了。”

    现在的地球,哪怕只用肉眼去望向地平线,都可以看到无尽延伸的地面。而这在三十年前是做不到的,那时候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排排高楼以及耸立的太空电梯,至多还有DSRT那硕大的信号接发端。

    外面的太阳逐渐开始西落,气温也在渐渐降低。

    我终于敢打开防护头盔的闭气阀,然后拿下整个头盔。周围依旧温热的空气让我的额头瞬间就流出了汗滴,我转头环顾四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地球。这一切都太陌生了,像这样的沙漠,三十年前我只在某些历史记录里看到过。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我想她应该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另个人了吧。

    我站起身,想久违地看一下地球上的日落。正准备拉开帘子的拉链时,蝶兰却连忙跑来阻止了我:“您在干什么?现在这个时间出去的话非常危险!”

    “怎么回事?”我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她的脸不解地问道。

    “这个时间外面会出现强烈的沙尘暴,如果贸然出去的话就等同于送死。”

    “是因为温差关系吗?”正说话间,帘子外就响起了剧烈的风声,伴随着黄沙摩擦的声音,让人突然不寒而栗。

    “现在外面的温度在骤降,每分钟能够低十几摄氏度,在这种温度强烈的变化下,像这样的狂风每天都在发生。如果你现在独自走在外面,哪怕你能够躲过沙尘暴,你也很难找到回来的路,外面的地貌没有一天是相同的。”

    “沙尘会持续多久?”

    “不一定,但一般来说三十分钟内会停下来。”

    狂风拍打着帘子的外壁使其有节奏的震动着,这样的声响让我难免开始怀疑这小帘子是否会被轻易拍烂,但蝶兰那见怪不怪的表情让我稍微安心了下来。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咯?”我挠挠头,然后又坐回了躺椅上,“跟我讲讲你的过去吧,蝶兰。”

    “我的过去?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过去。硬要说的话,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许多人当作光──他们觉得我是一道能够给人带来明天的神圣之光。可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把我当作是光,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托着腮,不自觉地摸着下巴那略长的胡渣。她继续捣鼓着桌子上的装置,我依旧看不出来这玩意到底是干什么的。

    ……

    蝶兰回忆录(节选):

    那段时间刚好正在举行接待者的人选大会,候选的人大多都还是十几二十的小孩子,据说这样是为了让漫游者们最大程度地感受到安慰,这仿佛冷笑话般的理由却让我略有向往。

    米利也在候选人名单中,是她的姑父要求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当上了接待者的孩子的监护人,可以获得一大笔资助物资,而她的姑父显然就是冲着这些物质去的。

    我的父母没有让我参加候选,这是完全可以预料的到的,我也没指望他们会让我去参加候选。首先,他们相较而言并不差那些物质;其次,接待者是一个危险至极的职业,稍有不慎即可葬命。

    对我的父母来说,那就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他们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了解我,他们伸出手指出光环的轨迹尽头,诉说着那里将会是我的归宿。我当然会去反抗他们,可是他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他们知道这行不通。到最后,他们内心之中的善意也化作虚无,变为了强迫以及恶言相对,使我不得不去服从他们。

    在我跟米利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她一直在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些什么,只觉得她一直都在忙活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就这样一直到了大会正式举行前夕,我都完全没能看出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那天晚上,米利突然找到我,我被吓了一跳。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疲倦,浓厚的黑眼圈挂在她的眼睛周围活像一头熊猫,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看起来她至少已经有两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她跟我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了,只需要我准备好需要带的行李,然后等半夜的时候跟着她一起走就行了,还说到必须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我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确实照着她说的去一步步做了。

    我整理了很少的一些必需品,利落地打了一个包。再从破烂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破的差不多的探险服,略微拍了拍灰后就穿在了身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在心里自问道:你是谁?

    镜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很陌生,我甚至感觉那都不是我自己,不是那个一直被别人当作是明日之光的孩子;镜子里的那人看起来就好似一位即将步入战场的战士,眼神坚定,表情严肃。

    时间来到深夜,地下城的黑夜与白天几乎没什么差别,永远都是昏暗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芬芳。米利正在外边等着我,我把需要带的行李背在背上,然后跟她一起度步在地下城的无光阴暗中。

    米利就在我家门外等着我,看到我一身装备摸黑出来了和我打笑道:“你就穿这一身出去?”

    “应该吧,我不知道。”

    “也无所谓。”她倒是满脸不在意,“但是你得要准备好,这条路可不好走。”

    ……

    她从桌子上的装置里倒出两杯有着奇异颜色的不明液体,一杯递给我,一杯自己拿着。

    “时间不早了,是时候吃晚餐了。”她说完,就咕嘟咕嘟把杯子里的浓稠液体喝了一大半。

    我盯着手上的杯子,这颜色着实让我提不起食欲,我尝试着把它拿到嘴边,可那怪异腥臭的气味和略浓稠的质感让我瞬间就放下了杯子并对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地龙、蝗虫、土豆、胡萝卜、盐、糖和水混合后的稠汤,不知是否符合您的口味。”

    这不是不符合我的口味,只能说这东西完全是在让我反胃。这种东西她居然还能喝地如此香,就好似家常便饭一般。我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有点尴尬地对她说道:“啊,我还不怎么饿,就先不喝了。”

    “漫游者先生,我知道您无法接受这种东西。”她双手捧着杯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里面那深棕色的粘稠液体,“您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只是,我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招待您了。”

    “你一直都是吃这种东西吗?”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算是主食吧,一般我会和干包一起蘸着吃。以前妈妈也给我做过纯土豆泥,现在想想那其实是多么奢侈的食物。”

    她所说的“干包”,其实是一种类似馒头的东西,只不过原材料从面粉变为了蝗虫、糠麸和藻类研磨成的粉末。外表看起来微微发绿,摸起来也是凹凸不平,吃起来的口感就像是啃石头,至于味道,如果不去考虑原材料也不至于完全吞不下去,但肯定跟好吃两个字沾不上边。回想起来,我在太空梭上吃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饕餮盛宴,但比起这个,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山珍海味了。

    听着外面的风声,一种莫名的虚幻感浮上心头,我在某一瞬突然感觉到这一切是否都是假的,我是不是其实还在太空梭里冬眠并漫游在宇宙当中,而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该何时、如何醒来?

    我整个人虚弱地靠在躺椅上,丝毫未减的风声让我心烦意乱,闷热的气温让我额头上渗出如黄豆般大的汗滴。我喘着粗气,空气里异常多的细小颗粒让我的气管不堪重负,连我的视线都开始模糊。渐渐的,我睡着了。

    闭着眼的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做了个梦,在这个梦里,我再次回到了浩瀚宇宙,身体还是坐在太空梭的驾驶舱里。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这才是真实的我,而在地球上的那个才是梦境。舷窗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与黑暗,能告诉我目前还在稳定前进的只有不断轰隆的发动机声以及前面板上正在减小的数字。

    我正在这条环形“轨道”上缓慢前行着,盯着无垠的宽阔空间,我不知道目的地会有什么……但我好像又已经知道了,亦或是,我正处于知道与不知道的叠加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之而来的还是那种熟悉的被机器过滤过的味道,这种气味能让我感到安心。

    正当我安静享受着一刻的时候,突然前面板上发来一串警报,我还从没遇到过类似的事件,一时慌了手脚。

    警报显示,我目前的轨道正前方将会与一颗巨大的彗星轨道重合,相撞概率达到了78%,就以我目前的速度来说,这样的概率近乎等于是一定会与其相撞。但我也不能随意拨动操作杆,因为任何些微的方向偏移都会在这样的速度之下酿成大祸。

    我好像遇到了死棋,不管怎么下都会被将死。前面板显示我与彗星的相对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近在咫尺,而且如果再不做出任何操作反应,相撞概率将会飙升至95%!

    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旁边的凹槽里握住操作杆,这玩意为了不容易误触,所以藏得很深。我做足了心理准备,闭上眼把操作杆往后猛地一拉……

    就在这个瞬间,我睁开了眼睛。眼前并没有所谓的彗星,我人也不在太空梭的驾驶舱,恰恰相反,我现在正在地球上。我心脏跳动的非常快,呼吸异常急促,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刚的那个梦境。

    周围环境温度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闷热了,甚至能感到一丝凉爽。我稍微扭头往旁边一瞥,旁边的躺椅上没有躺着人,蝶兰应该是出去了。我站起身,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就压了下来,看来我暂时还没有完全适应地球的引力。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已经是夜里了,沙尘暴也早已停歇。我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帘子外面走去,迎面而来的是我以前从未在地球上见过的场景──漫天繁星。

    万里无云的天空盛满了点点星光,那些星辰亮光透过大气的折射,直直映入我的眼帘。我还记得,在我离开地球的时候因为工业的发展,天空上的乌云就从未消散过,更别提能见到像这样的星空。它美的仿佛仙境,我从地面上能直接看见半人马座的三颗亮星,也能见到遥远的银河一角,甚至能直接用肉眼朦胧看见土星那硕大的行星环。

    “我相信您说的话。”蝶兰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旁边,突然说了这句话。

    “什么话?”我不解地问道。

    “上帝不可能造出像这样的浩瀚星河。”她仰望天空,缓缓地说道,“它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美得不像话。”

    看来赫斯提亚的出现,带来的似乎并不只有坏处,至少它们把地球上人类制造出来的污染给一并带走了,否则我们现在可能还要对着一层厚厚的黑云暗自叹气。

    “这样的美景只有在地球上才能见到啊。”

    月亮的纯洁光辉在天空占据了属于它的一席之地,虽然看起来似乎有点小,但这都无所谓了,它还是待在那,哪都没去。地球上虽然少了几分生气,但它还是它,现在不会变,之后也是。

    “几十年后它依旧还是会生机盎然,更何况,人类也并没有全部灭绝,总会有办法的。”我自言自语地说道。

    ……

    蝶兰回忆录(节选):

    在地下世界的微弱灯光里,米利的身影异常的瘦小,但她强有力的手一直在牵着我,生怕我会跟丢。

    米利身上穿着的衣服比我还要破旧,背上一个不算大的行囊却把她娇小的身躯给完全盖住了,我还看见她的身上挂着一把便携式复合弓,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我们的逃离之路不会太平。

    “兰!你可要确定好了,我们这是单程票,一但上去就没有回头的路!”米利紧紧拽住我的手,奔跑的速度极为快速,我好几次险些摔倒。

    我没有说话,也没法说话;我的心跳已经逼近极限,根本就喘不上来气。

    “深吸气,兰!你这样是不行的,要深吸气浅吐气!”米利抓着我的手,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动力,脚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变慢,“调整好自己的节奏,跟上我!”

    我按她说的去调整好自己呼吸的节奏,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但我确实觉得没那么累了。

    “停!停住!”米利张开双手急忙拦住已经气喘吁吁的我,声音急促地说道,“这里有好几处机关,要是不小心踩到了就别想出去了。”

    拦在我们的前面是一道厚重的钢质环形门,这就是地下世界与地面的最后一道障碍,只要越过了这道门,我们就真的自由了。但想打开这道门并没那么容易,首先就是重量,毕竟它本来就是设计用来抵御赫斯提亚的;其次就算我们真的能拉开这道如泰坦一般的圆形铁门,警报系统也会立即响起,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可能逃脱这里了。

    “那怎么办啊?”我看着这扇大铁门,不知道该怎么做。

    米利从她背后的包里掏出一些工具来说道:“我早就有准备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探查这条路的各种机关,现在只要把这门后面的那条红色电线剪断……”

    “然后我们就能出去啦!?”我急忙抢答道。

    “哪有那么简单,傻瓜!那条线只是铁门电子锁芯的供电,只把它剪断可远远不够。”她朝我笑道,并一边解释,一边拿起工具走了过去,“这门本身的机械锁也很硬实,我们肯定多少得费点力气。”

    只见她在铁门上利索地捣鼓起来,只用了一小会儿,门上就开了一个口子,里面布满了各种奇怪走线的电线和单片机,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些应该就是用来控制这扇圆形门的基础电子元件了。

    “兰!快过来帮我一下!!!这线太硬了,我剪不动。”米利吃力地喊道,她两手使劲拿着剪子感觉就是在剪一块石头。

    我赶忙放下身上的东西,过去帮她一起施力。那条电线就像成年人的手臂一样粗,表面的橡胶皮因为长时间的老化已经变得很脆弱了,稍一用力就掉落一大片,可漏出的电线内部依旧纹丝不动。

    “这也太粗了,根本剪不动。”我如此抱怨道。

    “我有办法,你先撑着,我去拿个东西。”

    她从那个包里拿出了一个液压杆并抵在了剪子的一边,然后她急忙跑到我这边说:“我和你一起,用力抵住了!那玩意力气可大了!”

    果不其然,光凭液压杆开始工作的噪音就能知道它的力量,而那条电线也被艰难地剪断了,门也很配合地震动了一下。我们来不及歇息,米利动作利索地把工具全部收回包中,然后扒拉起门上的一个小轮盘,那是一个密码轮。

    “嘘,我要听声音。”她让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把左耳紧紧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右手精细地转动那个轮盘。随着一声“咔哒”的出现,门上的机械结构也被解锁了。

    我和米利一起试图旋起那个连接着机械锁的大轮盘,但这个轮盘因为长时间的放置而导致生锈严重,刚开始难以将其转动一丝。

    “用力啊!!兰!!”她咬紧了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

    “我在用力!!!”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平时就不怎么运动的我在此刻明显帮不上什么忙,哪怕我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这个轮盘也还是纹丝不动,“这东西根本已经锈死了吧?”我如此问道。

    正说话间,这个轮盘就跟与我们赌气一般些微转动了一下。而剩下的就非常简单了——继续顺着这个力量,它的转动会越来越轻松。

    越过这道门,可前方的路途还很遥远,这个地下非常深,刚刚那道门只是一个起点。我们就这样继续没日没夜地跑着,一刻也不敢停歇,因为我们知道,大人们早已发现了我们的逃跑计划,现在肯定正在规划捉拿我们的任务。

    终于,在一日午后,地面上的万里世界就此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淡蓝的天空,就犹如铃兰花苞第一次为我展开,如此正好的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幅无人敢取走的画,而我的眼眸正在细细描绘着它,在脑海之中随意地勾勒出属于它的一笔一画。还有这意想不到的微风,我看见它从花丛中奔放出来,就像是那个曾经存在过的春天。

    虽然这是最后一站,但也是新的开始,一段新的旅途开始了。我如此想到。

    ……

    璀璨的流星掠过天际线,直直的划过整片苍穹。我看到地球上的此般美景,竟也开始感慨了起来。

    “虽然这是最后一站,但也是新的开始,一段新的旅途开始了。”我对她如此说道。

    “我明白您的选择了,前瞻者先生,不,枫先生。”